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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诚觉得自己活得时间太久了,久到他几乎要忘记贾蔷的模样。
贾蔷刚刚去世的时候,他压根不相信贾蔷就这么没了。他依旧在家里摆弄着各种各样的玩物,然后,兴冲冲地叫人包起来,坐上马车往贾府跑,到了贾府门口,依旧很是兴奋地对着门房说道:“你们家老爷在哪儿,我新得了个好玩的物事,正好让他也开开眼!”
门房弓着身,盯着地面的眼睛里带着一些怜悯,他们总是说道:“王爷,您忘了,老太爷前些日子已经去世了!”
“你们这些刁奴,莫不是哄我呢!我记得昨儿个还在这里吃了饭呢!”李诚几乎要暴跳起来。
然后,贾枢可能会匆匆出来,看着李诚在那里热切地打招呼,一边抱怨道:“是小睿儿啊!你也不管管你们家这些刁奴,青天白日的,硬说你爹死了!”
贾枢抿着下唇:“李伯父,家父确实已经故去了!”
李诚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似乎有风从他胸中穿过,他僵硬地看着贾枢的脸,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来:“是这样啊!李伯父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
贾枢看着李诚蹒跚着转身,身子显得有些佝偻地往前走,眼睛也红了。
李诚在下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神情木然,他靠在铺着皮毛褥子的车厢上,忽然伸手捂住眼睛,笑出声来,笑声悲怆而苦涩,笑了片刻,他放下手,脸上满是泪痕。外面的车夫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李诚疲惫地合上了眼睛,淡淡地说道:“回王府吧!”
几次之后,终于承认了贾蔷已经死去的他便很少出门了。李诚上表辞了自己的王位,将王位让给了自己的儿子李祈,皇帝那时候年纪也不小了,感念与李诚是自己的叔伯中唯一还活着的一个,便降旨加恩与安王府,令安王世子李祈依旧承袭亲王之位,不予降爵。
李诚对此并无多少触动,他搬到了城外庄子上去住,那里是他经常和贾蔷私会的地方。
梨花树下还埋着当初两人一起酿下的梨花酒,可是,如今却没有人陪他共饮了。
李诚长久地待在花园里还有书房里,这日,他去了专门留给贾蔷的卧房,这个卧房,还有他自己的卧房,都是两人经常一起住的。
贾蔷既然已经不在了,卧房里的被褥什么的自然都被洗晒过之后收起来了。李诚为此大发雷霆,很是责罚了庄子上的管事还有下人们,又命令他们将这个房间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可是,李诚依旧很焦躁,虽然一应摆设被褥,乃至贾蔷以前看过的书,穿过的衣物都放在房间里,可是,李诚只觉得到处都不对劲。
衣服看着似乎褪色了,压根看不出穿在贾蔷身上的模样来,被褥因为洗过晒过,他也觉得上面没有了贾蔷的气息,哪怕是一页纸,看着也觉得发黄变脆了!
李诚疲惫地躺在曾经和贾蔷一起睡过的床上,合上眼睛,似乎还能看到贾蔷浅淡的微笑,可是,笑容却越来越模糊,如同隔了一层雾气。
李诚开始拿起了画笔,将少年时候学过的画艺重拾起来。
他不画别的,只画贾蔷。
李诚勾勒着他心中对于贾蔷的每一份记忆,将它画在画纸上,他很后悔,以前见过一个西洋画师,能够将人物画的跟真的一般,那时候自己觉得不屑一顾,压根没去找那个画师给贾蔷画过画,如今,想要把那个画师找来也是不成了。
李诚回想着自己对于贾蔷的每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他远远地看着贾蔷坐在一群新科进士中间,那时候,贾蔷的脸还带着几分稚气,看着已经是非常精致俊美。
后来,是在什么地方呢?那个六安书肆?想到那时候自己的无措,李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愚蠢冲动有如一个毛头小子一般。
他什么都画,贾蔷的气恼,贾蔷的笑容,贾蔷的无措,贾蔷酒后的醉态,贾蔷情/动的模样……
那一天,贾枢过来拜访,他将贾枢拉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高兴地指着一幅画,说道:“小睿儿,你看,这画像不像?”
贾枢看了半天,画中的是一个青衣文士,一看就显出绝代风华,高妙出尘来,他有些困惑:“王爷,这画上莫非是哪位神仙?”
李诚愣了,他有些急切地看着贾枢:“小睿儿,你再好好看看!”
贾枢只好继续看,可是,依旧不觉得自己认识画中之人,只好又摇了摇头,说道:“王爷见谅,我真的不认识画中之人是哪位高士!”
李诚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贾枢大骇,赶紧上前扶住李诚,给他顺气:“王爷,你怎么了?”
李诚笑累了,挥挥手:“你先出去吧,我没事了!”
贾枢有些无措地出了门,心中还是有些担心,却也不敢违背李诚的意思,只好找来了管事,让他注意着点。
李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燃起了一个火盆,将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画的画,一张一张地抛入火中,看着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吞没了那一张张画纸,只留下絮状的灰烬。
李诚茫然地看着那跳动的火光,喃喃道:“蔷儿,怎么办,我快要想不起你是什么模样了?你现在在哪里,若是真如佛家所说,有个轮回转世,想必,你已经喝了那碗孟婆汤了吧!”
那一天之后,李诚似乎被抽去了所有的生气,整个人都萎靡起来。
李诚开始一整日一整日地发呆,眼睛看着虚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吃得很少,哪怕李祈和贾柔都在一边劝着求着他,他也吃不下去,多吃一口,都会干呕半天。太医过来看过了,很委婉地说,一来老王爷是年纪大了,本身肠胃就不好,二来,老王爷有些郁积于心,若是不能解开心结,怕是什么药都不管用了。
李诚能有什么心结呢?无非就是贾蔷而已。可是,贾蔷已经不在了,李祈想想,自己的父王大概已经生出了求死之心,便感到很是悲伤又觉得无奈。
到得后来,李诚人已经有些糊涂了,贾柔的五官与贾蔷有些类似,因此,有的时候,李诚会抓住自己儿媳妇的手,叫着贾蔷的名字。李诚这个时候年纪已经大了,也没什么瓜田李下之说。贾柔每每哄着自己的公公,多吃一点饭菜,心中却觉得颇为酸楚。年轻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的父亲雌伏与人有些不值,如今见李诚情深如此,却又觉得父亲接受李诚也是理所当然了。
那一日午后,李诚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很有心情地叫人给自己换上了一身衣服,坐在梨树下晒太阳,阳光晒得他有些醺醺然,他眯着眼睛,命人叫来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
“祈儿,我这一辈子也要到头了!”李诚的声音非常坦然,还带着解脱之意。
“父王!”李祈心知李诚已经是回光返照,刚想出言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旁边贾柔却道:“父王,您会好起来的!”
李诚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有些干枯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我知道,蔷儿一定会在下面等我的!”
夫妻两个都不说话了,就听李诚说道:“我死后,是要葬在皇陵附近的,想来,我是不能与蔷儿同葬了!不过,我那房间里,很多东西都是蔷儿用过的,到时候,你要记得,拿那些给我做陪葬!”
“儿子知道了!”李祈尽管年纪也不小了,此时依旧有些哽咽道。
“莫哭,哭什么呢!”李诚看着自己的儿子,淡淡道,“我这辈子,其实对你并不算好!毕竟,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很年轻,还没有做好做父亲的准备!因此,那时候,我和你并不算亲近,你也不要怪我!”
“儿子怎么会怪父王!”李祈赶紧说道,“没有父王,哪里有我!若非父王护着,儿子也不一定能顺利长大!儿子感激父王还来不及呢!”
李诚摆摆手,说道:“这些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红线来,红线上缀着一个看上去颜色有些黯淡的同心结,李诚微笑起来:“这个还是我在月老祠求的,与蔷儿一人一个,月老祠的道士说了,这同心结只要一直戴在身上,会带来三世姻缘,记住,我下葬的时候,这个一定不能离开我的身上,明白了吗?”
李祈赶紧点头:“父王,儿子知道了!”
李诚闭上了眼睛:“那么,就这样吧!你们下去吧!”
李祈和贾柔不敢打扰,便一起退了下去,傍晚,下人们过来问李诚要不要去厅里用饭的时候,才发现,李诚已经停止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郁闷,写了一大半了,电脑居然重启了,后来文件还没恢复过来!只能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