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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对我说起过她，只是你再也不记得了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看着我，叫出的，却是她的名字：阿曼拉……阿曼拉……”白衣女子疲惫地一笑，清晰地道出了那个他早就已经忘记了的细节，“你一共说了两次，我都还记得。刚才你也是叫着她的名字醒过来的，还第二次把我当作了她。”
“是么？你还记得？”经她一提点，他的脑中终于对那件事情有了模糊的印象，却还是记不清，“十年了，她的名字，你……你居然还没有忘？”
“怎么能忘得掉呢？你当时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叫着她的名字，让我又怎么能忘得掉呢？”她依然微笑得那样平静从容，眼中隐隐有最深的失落，“我知道她她是楼兰的公主，大漠里最美的女子，以一舞令天下惊绝倾倒。”
“这十年中，我一直都在想着，她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情不自禁地抬眼，看向窗外西域大漠的方向，遥遥憧憬，“真想见见她啊……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令你都为她这样……十年反复，依然矢志不忘？”
“是的，她的确是大漠最美的女子。在我见过的所有人中，她也是最美的。……从外表到内心，没有一个人可以与她相比。”他略微苦涩地一笑，毫无保留地掀开了心底关于她的一切记忆，“我和她之间，其实是这样的……”
那段漫长的讲述结束，已经是三更时分。
讲完了那十年中发生在大漠中的过往，薛玄卿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双眼静憩，不再言语。
他闭上眼，又再睁开，向窗外望去。
那里，寒风弥漫，大雪静静地从漆黑的夜空中飘落，仿佛要将一切都埋葬。九天之上，一轮朗月洒下清辉冷冷，旁有疏星黯淡，照耀着万仞之下的大地。
那样熟悉的一切：皓月，风雪，星辰。
十几天，大漠深处的楼兰故城中，他与她在那一切的守望下，安安静静地相守着，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也是最温暖的一刻。
然而，一切终是消失了。
那之后，她在日光中寂灭，化为九天之上的冰冷泡沫，去往了彼岸的另一个轮回，重生为人。而他，纵马千里回到扬州，在这个同样下着大雪的夜里，度过千里关山漫漫，回到了另一个女子的身边，与她作最后的诀别。
十年一梦归人世。
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所有的未来都已成幻影。此时此刻，任是世间的哪一处，他都再也不能与她重逢。
都过去了。十年中，那大漠里，少年时代最纯洁的爱恋已成为记忆中遥远的梦影，为他所倾慕了十年的那个纯白无瑕的女子，也如孤凤乘风归于九天，永远地离开了他，一去不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他怔怔望着窗外夜色中风雪弥漫，极力回忆着那十年中的一切悲欢离合，心中只觉得悲恸无限，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浮生百年，乱离无计。那百年人事，亦不过只是梦魂之间。
这一生的二十七年中，江湖险恶难测，刀光剑影、尔虞我诈、是非对错、爱恨别离、恩怨情仇……事去纷纷，如丝般纠缠无限，剪不断，理还更乱。
一切一切，尽皆恍如昨日一梦。
“玄卿，这个东西，应该是你的吧？她十年前给你的信物，是不是？”花含烟怔坐半晌，拿出一块素色的罗帕给他看，“先前柳妈妈送你进来的时候从你身上落下来了，我就替你收着。现在，物归原主。”
“谢谢你。”他接过收好，话锋一转，突然问，“含烟，还有酒么？”
“酒？……有是有，可是……”她被他问得有些猝不及防，刹那间竟然怔住了，犹豫着回答，“可是你的身体……‘今朝醉’的酒力很大，我担心你……”
“身体？身体又如何？这个身体，再怎么糟蹋，也都无所谓了。”他自然听出了她话里有话，却毫不介意地冷冷一笑，说道，“反正阿曼拉都已经走了。爱惜也好，糟践也好，这个身体都是要化成灰被埋到土里去的，不爱惜又何妨？”
“玄卿，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她临走的时候是怎么告诉你的么？”白衣女子一皱眉，不禁微微起了怒意，“她要你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切不可以自伤自残！你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对得起她一番苦心么？”
“呵呵……这么快就学会拿她的话来教训我了么？看来，我的确不应该把那些事情告诉你，也省得两头挨骂。”他对她责骂的不以为意，无所谓至极地冷笑着，却在突然间正色，“不错，她离开之前，是这样对我说过，我也答应了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可阿曼拉死了，就连你，也要离开明碧阁嫁入帝都周府。你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玄卿？”她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可是阿曼拉已经死了，你再怎么样也见不到她了啊……你这个样子糟蹋自己的身体，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也不知道，不妨就这样下去吧……就像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的那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他摇摇头，望着她，蓦然又流露出了深深的软弱无助，仿佛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一般，茫然不知所措，“含烟，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也知道阿曼拉已经离开我了，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我看到什么都会想到她！……怎么办，怎么办？……你不知道，我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哪怕是只有一眼，我都可以拿命去换！……这十几天里，我都被折磨得快要疯了！……怎么办啊？……含烟，你说我该怎么办？”
“…………好吧，你想喝酒就喝吧，我不拦你了。”花含烟看着他那种浸透了茫然无助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她凝视了他片刻，终于还是不忍让他生生受这样无止境的折磨，从床边站起来，拿来了一壶明碧阁中自酿的“今朝醉”，扶他从床上坐起，慢慢地斟了一杯，递给他，“喝吧，如果你喝醉了之后就可以再见到她一面，那就尽量喝吧……喝到大醉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