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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卿,你就不要再拿我说笑了:花含烟只是一介青楼出身的卑微女子,身份下贱,为人轻视,该怎么去做那尚书夫人?他即使下倾国之礼要聘我,也只会是想娶我做一个小妾而已,还不知道已经是第几十个了。”白衣女子淡淡微笑着,摇了摇头,“说实话,我甚至不相信他有诚心娶我,猜他只是想找个机会堂堂正正地羞辱我一番罢了。而那满满二十箱聘礼,也只是他用来表现自己‘诚心’的工具而已,要借此来堵住柳妈妈的嘴十年前他来到明碧阁的时候,点名要见我,我不想见他,只见了一面就匆匆离开,令他颜面无光,威风扫地,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之后,他一定对此怀恨在心,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报复我,为此,他已经等待了十年。
“这次,他应该隐约知道你应皇上旨意去西域平叛这个消息,偏偏又让他觑了你这个空,乘虚而入。”
“你明明知道他迎娶你的真正目的,为什么又要允了这门婚事?”他看着她平静如水的眼神,只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你就任由那个贪官的奸计得逞么?你莫非是怕了他的权势,心甘情愿一辈子都受他羞辱?”
“当然不是这样。玄卿,你我相识十年,你还不了解我素日的为人么?我向来都是不惧什么权贵的,只凭自己的喜好为人处事。那个周大人,十年前我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得罪过他一次,现在即使再得罪他一次,大约也是无妨的。”花含烟再度轻轻摇头,含笑说道,“再怎么样,他毕竟也是个为官之人,终需要顾及自己的脸面。更何况,明碧阁在江南各地,好歹也是有些人脉的,他若是想报复我,必定会受到各股势力的打击。他纵然对我满心怀恨,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又是为什么?”见她摇头否认,他心中更为不解,转念一想,又怀疑到了那个向来见钱眼开的老鸨身上,“是柳妈妈么?莫非她见财起意,逼着你嫁给那个礼部尚书?”
“也不是。”白衣女子坐在他的床边,与他闲闲地说着话,眼中笑意盈盈,“柳妈妈虽然平日里为人是贪财了些,但她究竟还是个明事理的人,凡事都很尊重我本人的意愿,只要我不想做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勉强我。至于男女婚嫁这等大事,她又怎么会贸贸然逼我答允?”
“其实,是我自己答应这门婚事的,与任何人都无关。”她微笑着,任他胡乱猜测了半天,终于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来,“玄卿,你千万不要妄加猜测,冤枉了旁人。”
“……为什么?”他心中再一次一惊,皱了皱眉,“真不明白,你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含烟,你到底是在考虑些什么?真是看不懂你。”
“他刚刚来明碧阁提亲的时候,是柳妈妈看着那满满二十大箱的金银珠宝心动了,但是我没有答允。”她早就料到他会觉得意外,此刻也只是浅浅地微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讲述着,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分一分地揭露,“于是我就让柳妈妈代我出面,在其中周转,把这事情一拖就是好多天。”
“我怎么会嫁给他?他都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府里又有妻妻妾妾的一大堆,我去那里干什么,受他的羞辱还是受他那群妻妾们的气?”她慢慢道来,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隐隐也有蔑然之意,“他是一厢情愿要娶我过门,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嫁给他。我只想,把这事一直拖着,等你从西域平叛回来了,我再作打算。”
“我把这事一连拖了很久,后来,柳妈妈终于告诉我,终南山庄那边有人来找我了。我出去,一看却不是你,是另外的三个护法。”白衣女子轻声讲述,右手轻轻扶住额角,倦极了一样摇一摇头,继续说了下去,“我一见他们的脸色,心里无端端地就是一沉。……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他们来找我,要告诉我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可还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会是……”
“他们告诉我,你已经一人一剑地去向那个夜魔挑战了,极有可能已经……他们还说,你临走时要他们转告我,让我自行嫁人,不必再等你。”她微微闭了闭眼睛,极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轻声,“他们离开明碧阁之后,我闭门在房里想了好几天,终于做出了允婚的决定。”
“那个周大人的亲信得我应允,已经回帝都去报信了,说是不久之后就会来迎娶我入门,让我暂时留在明碧阁里,打点妆奁,准备出嫁。”不多时,她便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交待得清清楚楚。讲完之后,她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陡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想不到,之后,你却回来了,……我想,这或许是上天垂怜于我吧,让我在嫁入尚书府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最后一面。”
薛玄卿躺在卧榻上,双眼怔怔地凝视着那个谈笑间平静从容、没有丝毫多余表情外现的女子,没有说话,心中已百感交集。
从相识到现在,已经十年。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安静镇定的女子,从不哭泣,从不吵闹,永远都在他最需要陪伴安慰的时候出现,以言语相抚,做他最忠诚的知交。
然而,含烟她,终于也是要离开了么?
她的一席话平淡如水,无喜无怒,但她最后那些叹息,还是泄露了她作为一个女子的真实情感。
“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你不会终生都为此而痛苦么?这样于你于我都是折磨啊……又是何苦呢?”
那是她不久以前亲口对他说出的话。
其实,她应该一直都很明白,与不爱的人厮守一辈子,是人生最大的苦痛折磨,又怎么会愿意去忍受那样的苦楚?
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多月过去,她的话还犹在耳边,人却已经无声无息地变了执意要嫁给一个并不爱自己、甚至心中还怀恨她已久的人,自愿走入那个枷锁,忍受那长达百年的侮辱与痛苦,不发一言。
是什么,让她在他离开的这一段短暂的时光里,竟然就有了如此令人震惊的改变?
她的话里,丝毫没有提到她在听到他的消息之后的所思所想,只迅速以一言带过,不着分毫描述。然而,那其中,又该有多么深重的痛苦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