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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羞窥兮向十年,骏马停驱兮几千里。
十几天后,那个飘着大雪的江南夜里,扬州明碧阁外的二十四桥上,有黑色的一骑踏过千里茫茫若梦,在深重的夜色中悄然出现。
“客官,您是第一次到明碧阁来吧?看外面那么冷,快点进来,让姑娘们给您暖暖身子吧。”老鸨正在门外招呼客人,看到又有人来,乍一看似乎是新客人,便忙不迭地上去招呼,“快进来,快进来!”
“怎么,柳妈妈,你不认识我了?”被老鸨一眼就认定为新客人,马上的来客不由一怔,之后终于恍然,抬起了此前一直隐在黑暗里看不见的脸,向她一笑,“才一个多月不见,怎么我就成了第一次来明碧阁了?”
冷月的光芒下,那个黑衣男子从黑暗中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他的面目清俊,但那张脸却憔悴不堪,周身都透出一种颓废的死气,仿佛行将就木之人。
“哎呀!”当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老鸨瞬间竟然如见鬼了一般尖声大叫起来,向后退了一步,不知眼前所见的究竟是人是鬼,一时间被吓得有些口吃,结结巴巴地反问,“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薛玄卿薛、薛公子么?你、你、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前、前些日子不是、不是有消息说、说”
话已经说了大半,她才清醒了些,将剩下的那一半硬生生压入了喉中。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天前,终南山庄的三个护法才来到明碧阁,向她和含烟通报了薛玄卿极有可能已死的消息,怎么才三天过去,那个风传已死的人就又自己出现在了明碧阁?莫非真的见鬼了?
“我是。”一看老鸨那样惊慌失措的模样,他早已猜出她剩下的那半截话里究竟要说什么,却是毫不在意,只是淡淡笑着,不动声色地引开了话题,“是我回来了,柳妈妈含烟在么?”
“啊?你、你说什么……含烟?!”老鸨经他一提醒,终于想起了他的来意,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略显慌张地回答,“她人是在,可是薛公子离开以后,她已经、已经……唉,总而言之,含烟姑娘她如今已经不方便再见薛公子了,薛公子,您请见谅啊。……这样,我让阁中其他姑娘来陪您吧!那些姑娘个个可都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保证把薛公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没得挑!我这就带您去,要哪一个姑娘,薛公子尽量发话,随便挑!”
“不用了。”她罗罗嗦嗦说了一大堆,薛玄卿只是眼神疲惫地摇了摇头,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将一大锭银子塞到了老鸨手里,“我知道,柳妈妈开门做生意,定是有对外人说不出的难处,这我理解,但我想见见含烟,我有话想和她说就有劳柳妈妈了。”
“哎呀,薛公子,你……你这又是何苦来呢?不是让老身白白为难么?”老鸨向来贪财,接过了那大锭银子,心中自是欢喜,却还是假意左右为难,与他慢慢推脱了一番,才收下了银子,故作坚决地对他说道,“……那好吧,拼着一顿责怪也就罢了,老身这就带薛公子去见含烟姑娘!”
“多谢柳妈妈了。”他并不想与她纠缠不清,见她在金钱利益下应允,只点了点头,向她淡淡道了声谢。
谈妥了一切,他心下终于一宽,放下了手里的缰绳,翻身下马。
然而,刚刚下了马背,不知为何,他觉得脑中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晕眩感觉,眼前蓦然一阵发黑,天旋地转。
“薛公子?薛公子你怎么了?……薛公子?薛公子?”
他渐渐模糊的视线里,身边所有的浮华喧嚣都瞬息远去了,只有无穷无尽的黑夜降临,当头笼罩下来,遮盖了一切。在老鸨连连的惊呼声中,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一步,缓缓闭上了双眼,滑入了那片空无一物的黑夜。
不知道在那样吞噬一切的黑暗中,他究竟沉睡了多久,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正如身处楼兰故城中的那一夜,窗外一轮冷月高挂,寂寞无限,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夜空里飘落,仿佛要将他一生中那荒凉无垠的二十七年全部覆盖在皑皑的白色下。
“你醒了么?”刚一睁开眼睛,耳边立刻便传来了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仔细听去,竟然依稀熟悉。
是阿曼拉!只有她才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一定是她!
“阿曼拉,是你么?”在听到那句话的刹那,他已经清醒,什么都来不及仔细思考,从床上迅速翻身坐起,想也不想就牢牢抓住了身边那个白衣女子的手,“是你?是你又回来了?”
“不,玄卿,我不是阿曼拉。”她看见他尚未完全醒转时就已有了那样大的反应,心中大半猜测到了他在想什么,平静地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回,淡淡说道,“你看错人了,我是含烟。”
“你是……你是含烟?!你不是阿曼拉么?”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了,映入他眼中的,不是楼兰公主倾国倾城的笑颜,而是另一个熟悉女子淡然素净的脸。他回想了刚才的事情片刻,却头痛欲裂,什么都想不起,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在你房里?我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么?”白衣女子微微意外,却并不觉得惊异,从袖中取出了一块白色手巾,一边细细为他拭去了额头上渗出的密密汗水,一边从从容容地回答道,“你刚到明碧阁门口,和柳妈妈说了几句话就晕过去了。她派人把你送到了我这里来,请了大夫为你把脉。之后,你一直昏迷着,直到现在才醒来。”
“对不起,含烟。”经她简单的讲述,他终于回想起了在自己昏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垂下了眼神,向他致歉,“害你为我担心了,……对不起。”
“不用这么说,我早就已经告诉过你,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没有必要说对不起。”她语调平淡地说着,不惊轻尘,将一切事情都一语带过,轻描淡写,“大夫说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太累了,多休息休息就好。”
“是么?”薛玄卿听得此言,喃喃地反问了一句,脸上只有苦笑,“……的确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