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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爱看电影看戏,也爱与写剧演剧的人交朋友。他常去看望一些老作家。有次他晚上出门,我和母亲问他干什么去?他说:“看老舍去。”他和程砚秋是朋友,多次去看望程砚秋,程砚秋也多次来我家看望父亲贺龙。
交往多了,谈话也深了。有次,父亲推心置腹地问:“程先生,你说真心话,共产党怎么样?”
程砚秋说:“讲心里话,我这一生最服那句话: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英明,伟大。”
“那你为什么不加入共产党?”贺龙率直地问。
“我怎么不想加入啊?”程砚秋说着,又摇摇头“我不过是有自知之明。我这人一生经历复杂,参加共产党我不够格,也没那个条件啊。”
“听你说的,讲复杂你还能复杂过我贺龙啊?只要真正站到人民一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你就可以参加共产党。”
程砚秋望着贺龙,眼圈湿了,大约是受贺龙坦诚性格的影响,他说话也变得十分坦诚:“老总啊,没见过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李逵式的人物,见了面才感到误会了,你应该属靠背武生,相交久了,才发现你还不全是靠背武生,你其实是统帅人物。你把话讲到我心里了,我一定百倍努力,争取早日加入共产党。”
程砚秋经过努力,终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介绍人就是周恩来和贺龙。
在父亲贺龙英武豪侠的性格中,确实还同时存在着一种感人至深的柔情。他喜欢白玉兰,每当玉兰花开,必要弄个碟子,放上水,转圈摆满玉兰花,一边观赏一边深深地嗅。走路也要带几朵在身上。他说:“我喜欢这种清香。”
贺龙还喜欢夜来香、桂花、茶花。喜欢果树。我家的院子里,栽满了苹果和桃、梨。
我至今鲜明地记得那一幕:父亲在院子里散步,正好桃花开了。他拿个拐棍,双手拄拐仰面桃花,久久地一动不动,看得那么入神入情,仿佛要领悟这天地造化、日月精华,完全将自己融入了这大自然的结晶中
除了读书看戏的户内活动,父亲还喜爱钓鱼打猎的户外活动。
说起钓鱼,父亲贺龙还真算得上历史悠久。少年时他就喜爱钓鱼,投身革命,参加北伐,战事繁忙,便放弃了这项爱好。他曾说:“钓鱼浪费时间,对革命无益,以后军人不许钓鱼。”
然而,红军战争时候,他又拾起了钓竿。那是在洪湖斗争中,由于“左”倾路线占了统治地位,仗打得不顺,贺龙心情烦躁,休息时,跑湖边看一位老渔民垂钓。浮标开始沉落,贺龙脱口一声:“上钩了!”
话音才落,那浮标又漂起来不动了。“谁这么没静气?”老渔民头也不回地问。“对不起,我多嘴了。”贺龙道歉。
老渔民朝后瞟一眼,继续望住浮标问:“看你的胡子,是贺老总吧?”
“是我。”贺龙点点头。
“钓鱼和你打仗一样,要有静气。”老渔民慢条斯理地说“最忌浮躁。浮则错,躁则昏,又错又昏,哪有不败之理?”
贺龙心动,连称:“有学问,有学问!”不由得俯下身去虚声请教。老渔民指指筐里的不同鱼饵,讲了一番垂钓的道理,然后说:“鱼儿百种,钓法不同;千篇一律,两手空空。你们打仗不也是这个道理吗?”
从此,贺龙便又拿起了钓竿。他钓鱼钓出了大名,长征快结束时,胡宗南给部队发下材料,说贺龙有三个特点:一是八字胡,二是爱钓鱼,三是骑枣红马。命令骑兵在草地边缘巡弋,说贺龙正率部走出草地,悬重赏让骑兵根据这三个特点设法捕杀贺龙。
这个情报让贺龙得到了,是部队抓来的一名俘虏供出的。贺龙将计就计,把枣红马拴在水边,只带警卫唐云清一道坐在石头上钓鱼。一下午钓了满满一桶大青鱼,傍晚果然“钓”来了胡宗南的骑兵,预先埋伏在附近的大军立刻将敌人围住,干净利落地全部歼灭。
建国后,父亲几乎每月都要去钓鱼。钓鱼处有记录,每月父亲去结一次账,按市价付款。他带回家的都是小鱼,我们笑他钓不到大鱼,他笑眯眯说:“大鱼都送人了,不信你们问聂帅,问陈帅。”
我们没有问,都笑着喊:“爸爸就会吹牛。”
父亲只是笑,并不解释。后来父亲钓鱼的本事有口皆碑,中央领导们聊天总要提起父亲钓鱼一钓就是大鱼,我们才知道父亲讲的都是实话。
有一次父亲去山东济南,和罗瑞卿大将一起垂钓大明湖。两人坐的位置不远,就那么怪,父亲贺龙一会儿钓一条,一会儿钓一条,罗瑞卿那边却没有鱼咬钩。罗瑞卿气得一个劲骂。他腮部负过重伤,说话时,人们常以为他是咬着牙说。越骂鱼越不上钩。
终于,贺龙笑眯眯地说了一句:“钓鱼和打仗一样,要有静气。”
父亲打猎可不像钓鱼那么有本事。他教会我们兄妹瞄准射击,我们兄妹都练出一手好枪法。手枪、步枪、冲锋枪,打得都很准。前几年我去一军采访,碰上他们打靶,我也参加进去,出手便打个优秀。军长笑道:“想不到你还能打优秀。”我说:“哎,我可是十三年不打枪了,过去我打得要更准呢。”
父亲教会我们打枪,他自己从不打枪,我们兄妹谁也没见他打过枪。他打猎,与其说是打猎,不如说是看猎,因为他自己从不开枪。
那时,我还没有小口径步枪高,射击时,枪不能顶在肩窝,顶肩窝手就够不到扳机了,只能将枪托扛在肩上打。父亲将一块土坷垃放在树杈上,教我三点一线瞄准,教我轻而柔地勾动扳机。叭!土坷垃应声碎落。我笑,父亲也笑。我说:“爸爸,你也打枪。”父亲一手抓起枪,掂一掂,又放下了。说:“不行,我老了,眼花。”我说:“没事,又没外人,打不准也没人看见。”他笑了笑,悠悠地说:“爸爸英雄一世,名声在外,该退就退,不能放空枪。”
可是,苏联专家团的专家都喜欢郊游打猎。他们久闻贺龙神枪,一定拉他同去行猎,要一赌胜负。带了酒水干粮,在河滩上野餐,举杯祝贺贺龙打猎成功。
一行人各自埋坑隐蔽,准备猎雁。哥哥鹏飞与副官埋伏在一个坑里,寒气袭人,工夫大了,鹏飞不无忧虑:“哎呀,这么等下去不行,非把老父冻坏了不成。”
副官点头,爬到另一个坑,只见贺龙抱了枪已然睡着了。他忙摇醒贺龙,劝说:“老总,你年岁大了,这样非冻病不可。你回去吧,我给你找个借口打发那些专家。”
“行,你去办吧,我先走一步。”父亲便先行一步回去了。副官向专家们解释:“中央有会,老总回去参加会议,下次再跟你赌胜。”
这一天,专家们在坑里冻一天也没打着一只雁。
父亲好胜心强,心里放不下这场赌猎,二次再来,他带了一名优秀射击运动员。
“元帅谋略,将军动武。”父亲观察一番地形,小声说:“不能这么打,这个位置不行,到那边去,那边准定有雁,而且好打。”
贺龙选的地点果然好,工夫不大就有雁飞起,从头上掠过。贺龙小声下令,射击运动员应声瞄准射击,一枪打落一只。远处的苏联专家紧跟着乱枪齐放,却雁毛也不曾打落一根。
拾回那只落雁,苏联专家都惊得目瞪口呆。子弹准准地打在头上。便惊诧地叫起来:“怎么能打住头?”
父亲笑眯眯地吸燃雪茄,慢条斯理地说:“不打头还打身子呀,打身子怎么吃?”
苏联专家还想看贺龙打雁,但是父亲笑着摆摆手:“对不起,今天不行了,我得赶紧走,中央还要开会。”
赌猎便以贺龙获胜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