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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阁之上,一袭青衣逶迤在榻上,修长的指尖在古琴上拂动。
抚琴间,一只黑鸦落至栏上,风轻眉梢微抬,那黑鸦立即口吐一串青色火焰于半空,现出“鉴心台启,只欠东风”八字。
风轻手下微动,尚未将此曲悉数奏完,忽然拇指不受控制地往内一勾,“咚”一声,其中一根琴弦生生拨断。
风轻似低头看着拇指泊泊鲜血涌出,削薄的唇微微上翘“世人最擅自欺欺人,我的转世竟也不外如是。左殊同,你守她至今,难道就不想知道她的心中是否有过你”
“彩云易碎琉璃脆”
四弦琴音残缺,余音也显得孤寂阴森,仿若魔音,可常人根本无法听到,又悄无声息。
睡梦中,柳扶微好似听到一阵琴音,断断续续,分不清是梦还是虚妄。
画面一转,她又好像感觉到自己沉溺在华美的水下天地,水中磷如星河,波光成筛,流转梦幻间。她用力蹬踹,身体拼了命地想要往水面上靠,临近了,两手所触到的是金色的网。
她隐约听到水面上的人对她说“飞花,我已将仁心释放于天地,抛却肉身之躯,人间祸迹仍在。也许我们一直都错了,祸世之力与救世之力根本不可能共存”
“飞花,我纵你这么久,这一回,换你把心给我罢。”
“你我之立场,若换作是别人,甚至是那些神明,他们也只会杀你、灭你,而我不忍、不愿,只有我,愿意舍弃所有来改变你的命运,改变你。”
“飞花,莫要恨我,也莫要背叛我。”
“我将不惜一切代价,让人间拥有真正的光明,到那时,天地将任你翱翔,你也会明白,上天入地,只有我能救你,只有我最爱你”
“爱”这个字漂浮于幽暗的水底,有如魔音,让人毛骨悚然。有那么一时片刻,柳扶微甚至意识不到这是梦,只想着挣脱。可天地皆是樊笼,她又不知该逃往何处。
依稀看到前边有一道光,本能往前,再往前
夜色更浓。
卫岭斜坐在客卧的飘窗边上,听着外头的打更声,不由打了个哈欠。
离太孙婚期只剩几日,卫岭不敢在这种时刻掉以轻心,今夜他打算就这么守在院外,三更后再让汪森交接。谁知不到亥时,就见到柳扶微穿过长廊,她只罩着一件披风,长发未束,足趿一双居家的木屐子。
见卫岭上前,柳扶微也没说什么,越过垂花门,朝往主院而去。
卫岭看她反应如此淡漠,心里嘀咕着,也不知是否自己监视得过紧惹她不快了。想到殿下的赌局,他也不好多问,待见她直接推开柳常安的房门,便想待嫁的姑娘家睡不着同爹娘谈谈心,也是稀松平常。
卫岭不再紧随,靠立于树外,等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柳常安屋内灯熄灭,方觉不对,立马叩门相询。
柳常安大惑不解“阿微今
夜并未来此,卫中郎可是瞧错了”
卫岭大惊失色,赶忙奔回她的院子,见拍门不应,破开门已不在闺中。
梦境里的琴音越来越大,诸多场景如走马灯般飞速晃过,有关于飞花的,有关于她的自己的,前尘与今生螺旋似的交杂在一块儿,叠成重影,她甚至快要分不清她到底是谁。
好像就连思绪都不受控制,身体的割裂感愈发严重。
仿佛一半溺在水中,一半则在无意识行走。
直到她感到一阵寒风迎面滚来,她整个人从内到外打了个战栗,仿似越过了一道鬼打墙,睁开眼。
旋即傻了眼。
只因眼前所见并非闺房,而是一条青砖街道上。
长长的街道只有她一个人,两旁的茶肆酒馆皆已关门,只有偶尔几户从缝隙里透出些许昏黄的灯光,路的尽头直吞没在黑暗里,犬吠从不远处传来,令人心里忍不住发慌。
若非寒风凛冽,刮得她后牙槽咯咯作响,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做梦。
柳扶微完全不能理解此情此景。
她分明记得自己洗漱沐浴后就直接就寝去了,前一刻人还在睡梦里,怎么好端端的会出现在大街上
她摸了摸身上,发现罩着一件挂在床边的披风,内里仅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是她入睡前的那件甚至只踩木屐未穿袜履
简直就像是梦游。
就算是梦游,前门后墙也都有护卫看守,怎会不惊动卫岭汪森他们
难道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被飞花夺舍了
她不解。明明脉望根本不在身上,心域不通,飞花如何能够做到
柳扶微见坊巷离柳府也就隔了两条街,料想离家并没多久。
事有蹊跷,她想着趁人未觉得赶紧回头,谁知才绕出拐角,就见到一辆马车迎面驶来,车边骑行数人,个个身着暗色宫袍,车队之后竟还牵着一只猎犬。她循着光,一眼认出其中领头正是东宫六率之首,皇太子身边的长史官周冲。
虽然住东宫时并无交集,柳扶微也知此人正是皇太子的心腹,下意识揪紧衣物“周长史”
周冲竟不意外她出现在此处,策马往前一步“柳小姐,宵禁时辰,你为何会在这儿”
“我”柳扶微虽不明情状,却也绝不相信他们在此出现只是个巧合,“我的我家里的猫跑出来了,我跟着一路追到街上”
周冲脑袋往后一别“听到没有柳小姐丢了猫,还不快帮忙找找”
她正要摆手说不用,队中真有人策马离开,一看就是要给谁报信去的。
柳扶微心头起了警觉之意他们是皇太子的人,带着猎犬出门显然是在寻人,可一看到她就勒缰停下,莫非他们是冲她来的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夜深如斯,他们又怎能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周冲翻身下马,道“夜寒露重,柳小
姐仔细受寒,不如上车稍等片刻”
“不必了。诸位大人必有要务在身,我不好叨扰,这就自行回府。”
说完这句就欲绕开,但都不等她迈出步伐,那只恶犬龇着牙,突地扑上前来
柳扶微本能抬肘,惊呼出声。
猎犬脖上绳索被人骤然一拉,周冲用平平的语调道“不长眼的畜生,要是一个不慎伤了太孙妃,是要被剁成肉碎的。”说着自怀中抛出一根东西,猎犬被支到一旁,嘴里不断发出咀嚼骨头的咔嚓声。
话是斥责的话,可谁会在训狗时投喂。
周冲对柳扶微狞笑道“近来贼匪颇多,柳小姐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也没法向太孙殿下交待不是”
夜色更浓。
于司照而言,却是靠默念清心咒都无法入眠的一夜。
他命人在浴池放过水,借着汤泉释放体内戾气。
身上的咒文密布,宛如蚕丝渗入血液莹莹生出暗红的光,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地凸起。
方才,司照在褪下衣袍时看到镜中自己时,甚至产生了一刹间的窒息感他深知此咒文与与赌局息息相关。
今日,是他与柳扶微的纳吉礼。
与风轻的赌局,从一开始就未说过是以婚事为数。
无论何时,只要在他得到了那颗愿意爱他的真心时,他应该赢了才是。
但咒文一刻不止,赌局从未结束。
下山前,师父七叶曾告诫过自己,一念菩提珠是能够克制他心魔的最后一关。
然而,一念菩提珠已颗颗现出冰裂纹。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悄无声息地流出自己的躯壳。
大抵是仁心。
但心境似乎并未变成他最恐惧的那般,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野心家,或是愤世嫉俗的灭世者。
相反的,他也许是在放下。
是了,放下。
在神庙修行三年都无法全然释怀的种种,救世、祸世,于他而言仿佛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在知道父王憎恨他也不会痛苦,纳采时听到众生嘲讽也无所谓,他不再畏惧神明,即便碰如鸿剑又有什么关系就算因此受戾气折磨反噬,只要她会因此多喜欢自己,多一丝一毫也都值得。
也许于他而言,过度在意仁心得失,才是心魔根源。
是他从前过于贪心。
如今不同了。在属于司图南的生命里,有微微一人足矣。
她可以是他的全部。
包括信仰。
至于左左殊同才是求而不得的那个。
兰遇说得对。
一年前,她不愿左殊同下毒手,本就是她心善,正如在神庙中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打破天书。
他不是一向就知道么
她就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孩。
若她当真对左殊同生情,席芳之事她大可求助左殊同,没有非夺自己情根的必要。
她既说爱慕自己,他应无条件信任。
只要她成了他的妃,只要他待她更好,她自然更爱慕自己一点,到那时,咒文自会消失。
他不会再允许任何事影响他们了。
任何人都不可以。
本章完,更在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