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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兰遇正藏身于一棵茂密的雪松之中, 树藤将他周身裹住,连嘴巴都给堵上了。
而这棵树的前方有一少女正被两根凭空出现的绳索挂在半空
“是橙心”柳扶微闭着眼复述着画面“她被困在一个阵法里,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身穿玄阳门的衣服”
“可看清是何人”
雪花有一阵没一阵的,她的视线也是时有时无, “不行,背对着。”
“能否辨认位置”
脸被冻得半僵, 柳扶微艰难摇了摇头“不行, 除了树就是树丛”
一只左手轻轻覆上她紧握的右拳。
她诧异偏头,司照与她并肩而立“松手,闭眼。”
她依言照做,十指相扣的那一瞬间,层层缠绕的绷带都有些遮不住脉望的光,司照道“看到了。”
权且一试,没想到他竟当真看到了她目之所及, 尚未来得及适应,但听有人笑了一声“袖罗教真是青黄不接了, 自己都顾不好自己,居然还有闲心救人呵,我本还犯愁如何拖到天亮呢, 既有人自己送上门来当靶子,那就却之不恭了。”
柳扶微闻言心头一跳这声音是青泽他居然附身到了玄阳门弟子的身上了
橙心伤痕累累, 两手被吊在半空,气息奄奄看着眼前人“你收手”
青泽将手中符篆朝前一掷,绳索瞬间化为青色烈焰。
柳扶微下意识握紧司照的手,他睁开眼“东南方。”
下一刻,被他往前一拽, 直往雪林方向奔去。
黑黝黝的原始雪林,密密的塔松像撑天的巨伞,重叠的枝桠下哪哪都差不多。
她实在不知太孙殿下是如何仅凭兰遇那一点点局促的视线判断出方位来,忍不住就问“殿下你眼睛好了”
“嗯。”
“何时的事怎么好的”
“”他自不能说,是因方才那一下“亲密接触”恢复的五感,即道“不是要救人么问这么多作甚。”
玄阳门上空云带着淡淡怪异的红光,她也没空细想了。
两人甫一落地,便见到前方盛起的青色光亮,正是困住橙心的阵法,已不见青泽踪影。
司照一抬手撕下绳索上的符篆,橙心堪堪落下。
柳扶微接住橙心,第一时间握住她的手腕渡送灵力,她缓缓睁眼,看清了来者“教主”
“先别说话。”柳扶微能感受到她气息荏弱,但脉望之力并未能如过去那般无止尽地传出,好像仅过了一刹,戒光就黯然下来。
却见橙心将脖子上的陋珠一把扯下,递过来“姐姐,快离开玄阳门,这里很快就要”
她声音极轻,柳扶微接触到陋珠时,只觉得“嗡”一声,似是一段记忆钻入了她的大脑中,与此同时,但见橙心手一松,落在地上。
司照蹲下探橙心脉息,道“她只是晕过去了柳小姐,你怎么了”
柳扶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额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来。
忽听后方有人道“师尊,那妖王阿飞就被我捆在此处”
是玄阳门首徒支洲的声音。
司照即带柳扶微后退了一步,她回神稍许,将陋珠藏入袖兜,旋即一大波玄阳门弟子奔了过来,见了眼前这幅光景,皆是一怔。
梅不虚也诧异于太孙会抢先一步赶到此地“殿下怎么也在这儿”
司照“我也听到动静。”
澄明见着倒地的橙心“殿下且离阿飞远些,师兄费了好大劲才以此符困之。”
又见柳扶微在此,道“符小姐不是被困过袖罗岛,你来看看此子是不是袖罗教教主阿飞”
柳扶微尚未开口,手腕被人用力一握是太孙殿下负在背后的那只手,他也不知摁住了她什么穴道,嗓子竟发不出声来。
司照道“确认过了,是她。”
柳扶微难以置信看向他。
支洲立即道“师尊,既已捉到阿飞,速速回去施阵”
司照“何故仍要施阵”
梅不虚“天地熔炉阵可剖其意识,想要撬开妖王的嘴,这是唯一的途径。”
司照沉声道“以天地为熔炉,稍有不慎”
梅不虚脸色一板“殿下高居庙堂,对仙门诸阵自是又知道多少老夫做事自有分寸,这玄阳门也并非皇城,轮不到殿下指挥。”
他长袖一拂,即让徒儿们带走橙心,阔步远去。
司照回身,见柳扶微面色惨白如纸,这才松开禁制。
一恢复话音,柳扶微难免责怪道“为何要指认橙心你明知她不是阿飞”
“他们势在必行,若听你说不是,当下,就会把矛头指向你。”
“那也可以说不确定”
“说不确定,他们为了求证,一样会把你一起带走。”司照平静的语气中,透着他所顾虑的“若让他们瞧见了你手中的指环,我也未必保全得了你。”
“可是橙心她是为了我才”
司照道“她既已败露,阿飞的身份,反而能多保她一时。”
哈出的气缭绕成烟,仿佛能驱散严寒。
柳扶微僵硬的身子一松,她本也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脾性,经他提醒亦觉有理只有这样,才能争取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本来垂下的眼眸又灵动了起来,“也是。我还自觉反应快呢,和殿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啊。”
她不知,这么多年来从不对人说谎的太孙殿下,今夜已为她破过两次戒了。
身后的雪松忽尔震颤,针叶混着雪落下,两人这才想起来时初衷。
司照抬袖一拂,顷刻间树藤崩裂,继而听到“砰砰”两声人落入雪地中的声音。
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开口的兰遇嚎的第一嗓子是“我才走开一会儿,你俩、你俩怎么就上手了”
“”柳扶微立即撒手。
司照浑然没心思理会这位不着调的表弟。
原来被藏在树上的除了兰遇,还有一人。
来者藏蓝纱袍,长髯三绺,自树上落下时身手沉稳,正是假苍萌翁。
假苍萌翁将缠在身上的蔓藤一揭,神色警惕地看向司照,没开口,但手中所持的铜钱法器已微微亮出是做好随时出手的姿态。
司照眸色一凝。
柳扶微心中暗暗叫糟殿下还把我当成是傀儡教主,谈灵瑟不知我已向太孙坦白身份
眼看这两人有干架的趋势,柳扶微只得道“灵瑟,殿下他他是自己人。”
谈灵瑟闻言一怔。
柳扶微硬着头皮往前一步,给谈灵瑟疯狂使眼色,道“殿下知道我当初是如何进教了,他也深表理解,既然是敌非友,啊不是,是友非敌,大家不妨有话好好说。”继而回头望向司照,“我还没来得及给殿下介绍呢,这位是”
“我乃右使,谈灵瑟。”谈灵瑟不知怎么拨弄了一下手中的铜钱串,原本苍老的面容瞬间幻化回了本貌。
先吓一跳的是兰遇“我的娘亲,这老头儿还能变美娇娘的”
柳扶微也愣了,橙心老是谈姑姑谈姑姑的叫,想不到也才二十出头。那一双慵懒的丹凤眼半睁着睨来,看上去她才是做教主的那个。
柳扶微朝谈灵瑟对自己比了个“快凶我”的爪子手。
谈灵瑟露出了然之态,步到跟前就先单膝一跪“属下见过教主。”
兰遇一双眼瞪成了一对铜铃,道“教主宝儿你,你是教主”又梗着脖子指向司照,“什么叫自己人难道你也偷了我表哥的情根”
柳扶微“我没有”
司照“”
兰遇显然不信“那你们为什么拉手你们不会还亲嘴了吧”
空气中出乎意料的沉默了一瞬。
兰遇满脑子飘过“袖罗教主爱上我”“我表哥也来横刀夺我所爱”“我是不是毫无胜算了”等字眼,整个人石化在原地,谈灵瑟已然起身,略嫌弃地问“这货也是自己人”
柳扶微完全不知该从何解释了,“要不,咱们先换个说话方便的地儿”
谈灵瑟摸出铜钱串中的一枚,“叮”一声,铜板在半空中飞快旋转,数尺内空气带出旋涡,原本还浇得人满头满脸的风雪倏忽间被带到一处相对静谧的石洞内
柳扶微吃惊地趴着洞口“这是哪儿”
谈灵瑟道“还是在玄阳门内,离宫观最远的一处山。”
柳扶微总算记起来谈灵瑟神乎其技的绘阵本事。
那时,她让谈灵瑟来玄阳门给自己打探情况,也是看中她这缩地千里、来去自如,这便问“那我们是否能离开玄阳门”
谈灵瑟摇首“玄阳门所有对外地脉皆被堵死,普通阵法最多也只能在门内使用。”
司照眉目微凝。
仙门百家,会缩地阵的不止一二,但以铜钱布阵,确是星渺宗的独门技艺。他问“你和苍萌翁是何关系”
谈灵瑟“他是我爷爷。”
只想打个马虎眼教主本人已经开始绝望了大姐。让你糊弄两句没让你把底细全扒光啊。
她连忙找补道“灵瑟是潜进袖罗教的细作,此事教内都无人知道,都是自己人,望殿下能保守秘密是吧灵瑟”
“嗯。”
唯恐司照细究,柳扶微抢声问“兰公子,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兰遇虽然还没从“我的宝儿就是阿飞”缓过来,既是柳扶微发问,他也得先按捺住蓬勃的好心情“我也是满脑子浆糊呢那会儿我是想去找表哥,远远看到啃星小道长,本想上去打声招呼,结果一凑近发现他鬼鬼祟祟不知想干啥一时好奇心起就也跟了上去。”
夜巡者甚多,兰遇的身手又不够敏捷,眼睁睁看着小道长蹿高墙而入,他索性攀上一棵树,再试图围观一下小道长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柳扶微奇怪道“既觉有诈,你为何不出言提醒夜巡的修士”
“我又不傻,他万一是你的同谋,不就是我的友军么事实证明我还是非常有先见之明”兰遇献殷勤似的往她身边靠,谁曾想,脑袋还没搭上她的肩,就被一股力道推开,整得他差点扭了脖子,“啊”
见推他的自是他的亲表哥“哥你干嘛很痛”
“说话就说话。”
“我和我的宝儿亲热碍着谁” 兰遇想绕开司照走到柳扶微的身边,发现自己好像就是绕不过去,“哥,你这样我真的会跟你翻脸的。”
司照一脸平和,仿佛写着“不妨一试”四个大字。
“嗳”
柳扶微察觉到气氛不对,忙干笑两声“兰公子,你先继续往下说吧。”
兰遇楸然不乐地揉了揉脖子“我就在树上等了会儿,听到咚咚咚的动静,没听出名堂呢,整个院子的树活了似的凭空生藤枝,歘歘飚向那屋然后我被那堆藤给卷了进去了,还挂门板上,你们猜我瞧见什么了嗬盘丝洞大战树藤精,滚油锅里撒了盐,炸开喽。”
“”
柳扶微“修饰的文辞能免则免。”
“别介,主要我一紧张就爱逗闷子。”兰遇道“当时屋内一片漆黑,我只看到一人出现,手甩银丝,欲对床上的戈望将军下手,这时啃星小道长以树藤阻挠”
外头的玄阳门弟子不时尝试闯门,就在他们破开藤萝枝之际,暗室内生出一道金光闪闪的阵法,兰遇骤然失重,急遽下坠一坠就坠到了这雪林树丛之中。
柳扶微听到这儿,转向谈灵瑟“这阵法是你所布”
谈灵瑟颔首“是。”
“你们今夜为何会出现在戈将军的房里”柳扶微还想再问更多,又怕灵瑟自揭老底,“要不你精炼说两句。”
谈灵瑟思量一下,道“今晨,梅不虚与几派掌门商议,欲行天地熔炉阵,召唤天书。”
此言一出,司照抬眸。
兰遇惑然“天书开来做什么”
谈灵瑟道“我曾听我祖父说过,玄阳门之所以能成为洞天福地,仙门之首,皆因十数年前曾与众仙门借此阵开过天书,梅不虚此番,是想故技重施吧。”
柳扶微难以置信天书不是一种任意降临的存在么怎么还可以召唤的
她问“这个天地熔炉阵又是什么”
谈灵瑟“天地熔炉阵,本是以地炉、以天为盖,聚四方之灵总之,梅不虚笃定,开此天地熔炉,再以教主你为祭,可召唤天书。”
柳扶微简直了“以我为祭可召唤天书这糟老头子打哪来的依据”
谈灵瑟耸肩表示不知,只道“他们显然已知晓教主你已在玄阳门中,有诱敌之意。眼见他们就要查上门,橙心怕你暴露,心生一计,由她代你去探戈望一次,只要阿飞现身时你不在现场,自然能洗脱嫌疑。”
难怪刚刚醒来时,橙心不在身边。
柳扶微道“她胡闹,你怎么不拦着她”
这一急,没来得及掩饰自己的口气,司照看了她一眼。
谈灵瑟倒是理所当然“教主若死,橙心不也活不成了何况,她说她从未见过生父,若真躲不过此劫,也想在临死前见他一面,哦,她原话是,我想知道我爹到底长什么样能把我娘迷得七荤八素。”
这个清奇思路的确是橙心独有。
“之后呢”
谈灵瑟“橙心现身后,本欲借我的挪移阵撤离。殊不知生了变故,遇见青泽上门取心种、杀戈望”
橙心为保护戈望尽力一搏,并误打误撞把屋中几人都挪到了此处。橙心的战斗力本就弱,是以
青泽很快制伏了橙心,并将这一口锅顺理成章甩到她身上。
之后发生的,与先前所见大差不差。
柳扶微问“所以青泽附到哪个弟子身上”
谈灵瑟“应该是大弟子支洲吧我没看清。”
“我也觉得是他。哎,不过”兰遇恍然大悟,拿手指一指谈灵瑟“你一直都在这儿,眼睁睁看着你的同伴受青泽折磨也不出手相救”
谈灵瑟不大愉悦地道“青泽乃是魔影,我既不是他的对手,当然不能暴露自己。”
兰遇对啃星印象很好,闻言忍不住哇了一声“你们袖罗教修的是无情道么”
谈灵瑟冷哼一声,“没我在树上施隐身法,你现在有命”
柳扶微这会儿没心情劝架。
她抚着袖兜里的陋珠,这珠子里藏着许多阿飞的记忆,尽管尚未全开,但与脉望相触之际,某段记忆零零散散的渗入神戒中。
是在袖罗岛洞中,自己缓缓走向橙心的那一幕。
橙心好似是被自己捆在了躺椅上,四肢皆不得动弹,她泪珠一滴一滴滚落下来,“姐姐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橙心,不是说要重振袖罗教雄威么为何你出一趟岛,就什么都变了,你把所有人都赶走,现在连我也不要了”
“橙心,你总叫我姐姐,可我们本是一般大呢。”她看到自己拿出了一串陋珠,“不过你放心,我会将攒下的灵识都放进这陋珠中,应该足够维持你一年半载了,到时,你就离开袖罗岛去找你爹戈将军,他他答应我会将你娘的情根还给你”
“灵识那些都是你的记忆啊,一旦给了我,姐姐你岂不是都要忘掉你该怎么办”
“我么应该是回不了家了。”
虽然只是这么短短一刹,于柳扶微而言,又是一番心境翻覆。
单以此看,自己曾经答应橙心会一直留在袖罗教,最后却打了退堂鼓。
难怪橙心再也没叫过自己“姐姐”了。
纵然是现在,她依旧不懂橙心,一个抛弃她的教主,有什么好拼死维护的。
柳扶微慢慢握紧陋珠。
陋珠可收纳世间灵力,却是件认主的法宝。当日她用橙心的血作为血契,要彻底打开,需得橙心配合。若陋珠不开,她恢复不全阿飞的记忆,自然也就救不了橙心了。
简直是个死结。
她不由自主看向眼前的太孙殿下。
如果他愿意帮她,此事也许会有转机
这时,忽听司照道“不对。”
众人看向他。
司照道“青泽扮作玄阳门弟子,冒险设局,其目的为何么”
兰遇“不是报仇么”
“青泽的仇家都有谁”
兰遇愣了一下,“不就是戈望,还有梅掌门他们,青泽不是说了,自己当年是被仙门所杀。”
“只怕不止。”司照转向谈灵瑟,“天地熔炉阵,若施正火,可聚拢天地灵气可以造福一方,若为邪火,又当如何”
“涂炭生灵,直到烧出万千怨气,方为止歇。”谈灵瑟眉头蹙起“不过,施阵者自己也会神形俱灭。除非他们一个个都走火入魔了,否则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柳扶微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而司照正好转眸,跟她目光对个正着。
他问她“戈望体中的心魔一旦生成,有没有扩散至人群的可能”
话题突然从熔炉阵跳到心种,其他人都没晃过神,柳扶微却听懂了。
她感到一股凉意从头蔓延到脚“若催生出心魔,当如瘟疫,可传播。”
司照心下一沉。
难怪自进玄阳,他隐隐察觉到梅老与印象中大为不同,只怕是已然走火入魔。
他转向谈灵瑟,肃容道“天地熔炉阵,布了多广”
“整个灵州。”谈灵瑟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声音都加了两分颤意,“方圆百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