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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南阳王住进七皇子府的当夜,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七皇子府很安静,下人们十分有规矩有体统,听不见大声喧哗,也瞧不见三五一群三两一伙地聚在一起闲闲散散唠嗑,均默默地做着事情。
老南阳王早上破天荒地起晚了,睁开眼睛,见太阳已洒进了屋子,他看了一眼更漏,坐起身。
有伺候的人在外间听到动静,小声问,“老王爷,您醒了吗?”
“嗯。”老南阳王应了一声。
立即有伺候的人推开门走进来,伺候老南阳王梳洗换衣。
老南阳王摆手,“我用不着伺候,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用围着我转。”
伺候的人躬身而立,应了一声“是”,小声说,“殿下一早就来了,等着老王爷一起用早膳。”
老南阳王点点头,伺候的人走了下去。
老南阳王梳洗穿戴妥当后,走出房门,见楚砚已在外间画堂等着他了,看样子已等了许久了,他笑道,“你这皇子府,实在太安静了,规矩比皇宫还重,皇宫里也不见得有你这里规矩大,我总算知道臭丫头为何在京中待久了便懒散了,老头子我一年四季不懒床,今日没想到破天荒地睡过了头。”
楚砚站起身来给老南阳王见礼,笑着说,“表妹不曾在我府中住过,她变得懒散,可不能怪我。外祖父您是因为舟车劳顿,劳累太过,才睡过了,倒也不是我这里太安静惹的。”
老南阳王哈哈大笑,“你也是个不肯理屈的,两句话便推脱个一干二净。我说你这里规矩大,也没说错,你听听,偌大的皇子府,无数人,这院子里落针可闻,一点儿动静都无,下人们走路蹑手蹑脚,我喘口气,声音都仿佛大如雷。”
楚砚失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外祖父若是嫌弃太静,我给您请个戏班子来?戏班子一进府,便会热闹了。或者外祖父不爱听戏,可爱听说书人说书?若不然请说书人进府?”
“算了算了,我不爱听戏,咿咿呀呀,痴男怨女,有什么好听的。说书人多是道听途说又瞎编,不一定有我说的好。”老南阳王摆手,“你这府里有规矩是好事儿,你是皇子,身份贵重,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是没有规矩,哪能行?哪能因我破坏了你的规矩?我也就说说而已,你不用在意,南阳王府没规矩,每日大清早被一帮小子练武热闹惯了。清净有清净的好,我习惯些日子就适应了。”
楚砚笑,“我如今左右无事,每日陪着外祖父,聆听外祖父教诲,时日一长,您兴许也不会觉得住的太无趣?”
老南阳王哈哈大笑,“我教了臭丫头十六年,也没把她教好,什么聆听教诲?还是罢了。不过习武骑马射箭十八班武艺上,我倒是可以指点你一二。”
楚砚笑道,“能得外祖父指点一二,也是好的。”
老南阳王瞧着他,忽然说,“天下传言七皇子寡淡无趣不爱言笑,如今我看是说错了,我的外孙,这不是挺爱说笑的吗?”
楚砚:“……”
他无言一下,“外祖父来京住进我的府中,我心中高兴。”
老南阳哈哈大笑。
楚砚看着老南阳王,心中生起温情,他因为身份原因,自小被一众兄弟们区别对待,皇帝不喜皇后,防备疑心南阳王府,对他自然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偏偏他因为嫡子,被皇帝越不过去带在身边教导,除了严苛外,没有多余的关心,日久天长,他也只能在凤栖宫对皇后请安时,得到些许温暖。
如今老南阳王进京,连安家老宅都不住,直接住进了他这七皇子府,他心中自然是极其欢喜的。
南阳王府这个外祖家,让他从出生起就因之尊贵因之骄傲,如今也没有因受安华锦一事牵累而心生怨怼,尤其是安华锦临走前一番话,让他大受触动。
伺候的人端来早饭,楚砚陪着老南阳王用早膳。
老南阳王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一边吃着饭,一边与楚砚闲聊,多是老南阳王问,楚砚答。
饭后,楚砚询问,“外祖父,我带您逛逛我的府中?”
“成。”
老南阳王是个十分健谈的老人,身子骨虽然不甚健朗,但一生睿智尽在言谈中,他随着楚砚逛了大半个时辰后,来到一处观景亭歇息,他坐下身,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感慨说,“楚砚啊,外祖父老了,再也没力气骑马上阵杀敌了。”
这话透着无尽的沧桑。
楚砚一时沉默。
“外祖父这一生,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几十场。”老南阳王道,“真不知我还能活多久,是否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大楚真正的太平盛世,百姓和乐安康,再不见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能的。”楚砚这时又问,“外祖父,外面的百姓们,当真过的如此之苦?”
“的确是过的如此之苦,若非怀安让我瞧瞧百姓们过的如何,若非我亲眼所见,也还不相信。”老南阳王见身边无人,声音沉重地说,“我只是从南阳到京城一路走来,所见百姓十之七八日子都苦,试想,天下诸多地方,大概都一样。”
“大体是父皇在位二十年,无功无过之由。”楚砚昨日自老南阳王与他提了一句,在老南阳王住进院子里歇下后,他叫来两个亲近的幕僚,询问之后,一夜之间,也想明白了。
陛下无功无过,天灾人祸,不作为,已足够百姓们水深火热。
“正是!”老南阳王讶异了一下,瞧着楚砚,“没想到你这么快便想明白了,我一把年纪,却还不及你,还是怀安与我说分明,我才晓得。若是早知道……”
老南阳王想说什么,转了话音,“早知道又能如何?怕也不过是空忧心,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楚砚,你告诉我,你是否真想要这个大位?”
楚砚垂下头,沉默。
他从小就长在皇帝身边,对朝政事务,对人心把控,对朝臣百面,看的多了,见的多了,对大位,也不过是身份所固而已,因从小很多他身边的人都对他说,七殿下是嫡子,将来如何如何,他也一直被推动着做着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儿。
他从小到大,必须优异于一众皇子,否则,别人就会诟病他母后诟病安家。他的兄弟们想把他除去,铲除拦着他们路的挡路石,他不能软弱,否则,他的母后和安家也因此受牵累,于是,他要做好这个身份该做的事儿。
从来没有一个人问他,他心底深处到底想不想要大位。
如今,老南阳王问他了,可是他该如何回答?
说不想?
那他想做什么呢?有什么事情是他能做的?若是他不登上大位,安家和他的母后,以后该怎么办?有哪个人,能够容得下他容得下安家?
宫宴那一日,他面对安华锦时,心底生起的渴望似乎又在这一刻涌了上来,本以为已被他压在了心底了,却原来,轻轻一挑动,就会蹦出。
不过他没沉默太久,事实容不得他说不,他抬起头,笑了一下,“外祖父,有哪个皇子,不想要大位的呢?”
老南阳王毕竟是个睿智的老人,虽然人粗,但心不粗,他在楚砚短暂的沉默中,已揣测了一番他的心思,但终究没点破他。这是个聪透又让人心疼的讨人喜欢的孩子。
如今的安家,退无可退,如今的楚砚,也避无可避。
身为皇子,他终将面对他的身份带来的的残酷。
老南阳王伸手拍拍他肩膀,“你既要大位,那安家就不遗余力地支持你,但你要向我保证,将来在其位,谋其政,为天下百姓造福祉,天下大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啊。”
楚砚颔首,“我向外祖父保证,在其位,谋其政,我尽我所能,为天下百姓造福祉。”
“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南阳王叹气,“可惜,我老了,帮不了你太多,不过臭丫头是个有本事的,她虽生于安家,丹骨子里有逆鳞,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儿,只要有她在,你只管坐稳这个位置,当可无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