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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我胡说?”唐筠瑶干脆席地而坐,朝着他叹息着道,“你叫得这般大声,其实便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因为被我给说中了。你母妃……不,应该说是你母亲,毕竟以她的身份又岂能担得起‘妃’这个字。”
“你虽为皇子,可实际上根本没有人把你当一回事。连身边侍候的宫人都对你们爱理不理,捧回来的膳食永远是最差的,一应日常用度更是从来没有全的。冬日,寒风凛冽,可你们甚至连最基本的一床保暖的棉被都没有,更不必说什么上好的银霜炭了。”
“你不甘心,要去找你的父皇,告诉他你们过得不好,可是你根本见不着他,层层宫人把你挡在外头,不顾你的挣扎强行把你拉走。你的母亲,却因此被你牵连而遭受责罚。可是,谁也不会为她求情,因为这都是她该受的。你哭着喊着想要去救她,可却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每一回你想要反抗,想要改变当前的困境,可不但于事无补,还每一回都会连累你身边之人。你的母亲一日老似一日,一日弱似一日,最终还是凄凉地死去。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是你的不自量力,是你的愚蠢而不自知害死了她!”
“你,才是害死你母亲的凶手!”唐筠瑶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成功地见玄清终于忍受不住崩溃地抱头大叫。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生母惨死的那一幕仿若在眼前,玄清抱着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到地上。
以头抢地的‘咚咚咚’响声,伴着他凄厉的叫声,在空荡荡的地牢里不断回响,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唐筠瑶没有想到他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也让她暂且咽下了接下来的话。
唐淮周挑挑眉,将还坐在地上的妹妹拉了起来,低声责怪道:“你也不嫌脏!”
外头听到动静的曹胜急急带着人走了进来,见状一脸诧异。毕竟这段日子玄清都是一副随时赴死的淡然模样,面对着大刑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却不畏强权视死如归的了不得人物,教人一阵暗恨。
“曹护卫,你们都是战场上的英雄豪杰,大约是不怎么懂得行刑此等事。恰好我日前偶有所得,知道人的身体哪里最受不得痛,而且这种痛还不会对人的生命造成威胁,正正适用于当下。不如咱们来研究研究?”唐淮周见他身后的官兵带着刑具进来,清清嗓子,一脸真诚地道。
曹胜愣了愣,而后严肃地朝他拱拱手:“还请唐公子不吝赐教!”
待唐淮周将自己的‘研究心得’一一传授给曹胜后,这才与妹妹一起步出了地牢。
“宝丫,你如何会得知那妖道小时候之事?”他问。
“从廷哥儿那里听了一些他的身世,加上合理推测随口胡说的。在宫中不受宠的嫔妃、皇子,都是一样的对待,一样的下场,这没有什么难猜的。”唐筠瑶轻描淡写地回答。
她的语气顿了顿,眼神森然,阴恻恻地又道:“他想死?可以!但是不能以这副高高在上德高望重的仙长之姿。我要将他重新打回荀氏皇室中人人可欺可辱,如同阴暗角落里的老鼠一般的存在,那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身体受刑算得了什么?只有在心理上也遭受凌迟,那才泄她心头之恨!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又走出好长一段距离,这才察觉身边的兄长一直没有说话,侧头一看,便看到唐淮周满脸复杂的表情,顿时一惊,随即便有些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太狠毒了?杀人不过点头,可我却还要从心理上折磨人。他要是觉得我太狠毒,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般纯良单纯,会不会很失望,自此之后……要不还是收敛一下?
她胡思乱想着,把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又展开,而后再绞成一团。
“宝丫,对不住,上辈子让你吃了那么多苦。”正不安间,她便听到了唐淮周苦涩地低语。
她止步,讶然地望向他,没有错过他脸上的痛苦,喉咙顿时一哽,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淮周心里难受得很。
世间上哪有什么一帆风顺之事,他的妹妹上辈子能从小小的宫女,一步一步爬到淑妃之位,这当中受了多少磨难,吃了多少苦头?会不会也像她口中的玄清生母那般,遭人,连温饱都不能保证。
她本应该在疼爱她的爹娘身边无忧无虑地长大,最多偶尔和自己吵吵闹闹,耍耍小性子,闹闹小脾气。最算日后不会再享受皇室的荣华富贵,却能在爹娘作主下,嫁一个好男儿,从此相夫教子,富足一生。
那才应该是属于唐筠瑶的一生。
唐筠瑶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一下子便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委屈了,明明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前,她从来不觉得许筠瑶的一生苦,也从来不认为自己那一辈子过得艰难。
毕竟,曾经害过她的、算计过她的,后来无一不被她加倍报复了回去。曾经小瞧她的,视她如同低贱脚底泥的,到后面只能跪在她脚下乞尾求怜。
打这之后,唐筠瑶每隔一日便在兄长的陪伴下到地牢‘探望’玄清,用着最温和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帮他回忆童年在宫里的时光,直到他受不了崩溃得大喊大叫才离开。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贺绍廷也收到了让他就地处死玄清的旨意。
圣旨上没有说要什么时候处死,他便暂且按下,任由唐氏兄妹继续不遗余力地折腾地牢里的那人,只等着他们出了心中恶气才行处置。
这日,唐筠瑶照样在唐淮周的陪伴下到了地牢,温和地继续说着关于前朝可怜皇子的故事。
“……你被你的皇兄踢倒在地,抱着的膳食亦撒了满地,周围都是一阵哄笑声,没有任何人前来扶你,所有人都在看你的笑话,在他们的眼里,你不是什么皇子,而是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地上泥。”
“你的皇兄大声笑着,用力踩在你的背上,强迫你把地上的膳食吃光……”
“不,不,不要,不要,我不要……”玄清满身狼狈,眼神涣散,神情惶恐,双手不停地挥着,整个人直往角落里缩去。
凭谁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状如疯子一般之人,会是曾经那个受人敬仰德高望重的玄清道长。
“姑娘,赛神仙在外头想要见你。”唐筠瑶还想再添把火,曹胜斟酌着进来禀道。
“他又想做什么?”她还没有说话,唐淮周已经不悦地沉下了脸。
“可有说找我做什么?”她拂了拂袖口上的灰尘,决定今日的‘故事’便说到这里。
“这倒没有说,姑娘若是不想见他,我让人把他打发走便是。”曹胜的态度是说不出的恭敬。
这段日子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可是惹不起的,她不但是自家将军的心头宝,本身的手段也足够让人胆寒。瞧她三言两语便把一个原本淡漠到连生死都不在意之人,生生给逼成了半个疯子。
“无妨,我去见他便是。”唐筠瑶不在意地道。
虽然赛神仙与玄清师出同门,不过她对他倒没有太多恶感。
“我和你一起去。”唐淮周不放心。
“不必了,哥哥你留下来看着他们好生侍候玄清道长。”她瞥了一眼一旁的刑具,不在意地回答。
唐淮周倒也不坚持,毕竟这周围全是贺绍廷的人,想来那赛神仙不敢生出什么坏心思才是。
唐筠瑶走出地牢,便见赛神仙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巴巴地唤:“唐姑娘。”
唐筠瑶见他满脸憔悴,身上的那件衣袍空荡荡的,整个人瞧着消瘦了不少,神色淡淡地回了句:“平真道长。”
赛神仙怔了怔,扬了个苦涩的笑容,到底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道明来意:“我这段日子一直在研究着当日姑娘归还的那块木牌,终于让我察觉了不寻常之处。那一位许姑娘,也许根本没有魂飞魄散。”
“你说什么?!”唐筠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揪着他的衣袖,颤声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妩并没有魂飞魄散,她还能回来是不是?!”
赛神仙却紧紧抿着双唇,无论她怎么追问也不肯再多说半句。
唐筠瑶终于冷静了下来,缓缓地松开了抓住他衣袖的手,沉声问:“你有什么条件?”
“空无师弟……”
“休想!”唐筠瑶想也不想地打断他的话,目光森然,“那个人必须要死!谁若是想救他,便拿命过来!”
“姑娘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非让你们饶恕空无师弟性命,而是希望你们给他一个痛快。他……他纵有千错万错,那让他以命相抵便是,莫要再……”赛神仙哽声道。
他定定神,又道:“他受了这些日子的折磨,也该够了,便让他以性命相抵,九泉之下亲自向许家人认罪吧!求姑娘高抬贵手,让他去吧!”
“毕竟姑娘也认为,许姑娘的下落比一个注定要死之人更重要不是?”
“你在威胁我?”唐筠瑶微眯着双眸,眼神凌厉地望着他。
“我并无这个意思,不过姑娘若是如此认为,那便当是吧!”赛神仙低低地道。
唐筠瑶定定地望着他良久,忽地冷笑:“你要知道,凡是胆敢威胁我的,最终必定会付出惨重代价!”
赛神仙迎着她的视线,却没有再说话。
唐筠瑶轻咬了咬唇瓣,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缓缓地道:“不过,这回你赢了。我答应你,会给他一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