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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的天才值初冬,便已冷极,细雨夹着小米雪飞飞扬扬落下,寒意仿佛银针一般,无孔不入。
富裕人家已然燃起炭盆,紧闭的窗户以及厚厚的棉帘将冬寒抵在屋外,炭火将屋子煨得很是暖和。
以往这些时候闲来无事的妇人小姐们已是围着炭盆或是绣花又或是玩叶子戏,但今日,她们竟都无畏冰寒,来到了从南城门直抵长明宫明凤门的明凤大街上,并且皆精心打扮过一番。
已为人妇又如何?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又如何?谁人又想错过一睹众皇子姿容风采的好日子。
尤其是尚未许配人家的大家闺秀。
姜国自开国来便有每年初冬众皇子需至华阳寺为国为民祈福的传统,今日,正是这一日子。
纵是不能借这个日子飞上枝头当凤凰,但能一睹众皇子姿容,也是美事一桩。
毕竟,那都是人中龙凤。
温含玉也在这长华街上,也在人群之中,心中也与众人所盼一般。
只是,陡然之间她只觉自己头疼欲裂,无数陌生的脸孔与画面如浪潮般瞬间朝她脑子里冲涌而来,仿佛要将她的头脑挤破才罢休。
身旁,一直有人在同她低声说话,近在耳畔,女子的声音,软语柔声。
“姐姐平日里难遇太子殿下,待会儿可千万要抓住机会了。”
“姐姐业已十八,若是还未能嫁人,旁些人定要戳着太祖的脊梁骨笑话了。”
“太祖那么疼爱姐姐,姐姐执意要嫁太子殿下的话,太祖不会不答应的,只是这要姐姐自己大胆一些。”
“今日就是姐姐大胆的好机会,妹妹会祝福姐姐的。”
软柔的声音,关切的话语,却也带着即便极力隐藏也藏不住的兴奋激动,以及,阴谋即将得逞的得意。
不远处的长华街上,众皇子的队伍正不疾不徐走来。
往日里温婉矜持的大小姐们再按捺不住自己如春花绽放又如鸟儿振翅般的心,人群开始攒动甚至搡攘起来。
唯温含玉一人谁也不看,只苍白着脸紧拧着眉不知看向何方,怔定像是木头似的,全然视那愈来愈近的队伍于不见。
“姐姐姐姐,太子殿下马上就要过来了。”温明珠看着那队伍为首坐于马背上的高俊男子,激动得伸出手来抓住了温含玉的胳膊。
温含玉毫无反应。
“姐姐?”温明珠不解地看着温含玉。
只见温含玉木头人一般动也不动,眼里没有她,更没有那即将经过她面前的太子殿下。
“姐姐!”温明珠此时也紧蹙起眉,用力晃了晃温含玉的胳膊。
温含玉仍旧无动于衷。
队伍之首已然行至她们面前。
温明珠本是兴奋的目光在这刹那之间冷了下来,她的手松开温含玉的胳膊,移到了她背后,趁着身后人群的搡攘,移到温含玉背上的手毫不犹豫地朝前一个使力!
“啊——”有人尖叫着从长街两旁的人群中跌出。
太子身下本稳当行走的健马被这突然的人影以及尖叫声惊到,只听它嘶叫一声,扬起了前蹄——
眼见马匹扬起的前蹄就要落到那跌到地上的人身上,千钧一发之际马背上的人紧急勒马。
“吁——”然还不及转瞬,只听那堪堪被勒住的马突然长嘶一声,同时人立而起,不仅将马背上的主人甩了下来,那高扬起的蹄子更是连续朝地上的人蹬踩去!
好端端的健马,突然之间竟似发狂了一般。
“啊啊啊啊啊——”在连续踩踏的马蹄之下,地上的惨叫声由烈转无。
女子的惨叫声。
太子跃上马背将突然发狂的健马勒制住的时候,地上的女子已然昏死过去,从口中吐出的血水脏了她的面更溅了一地。
太子目光沉沉。
吵闹推攘的人群后有人嘴角噙着得意的笑。
但不过刹那,他们面上的神色却都变了。
太子眉心瞬间紧拧成“川”。
那本是得意笑着的人则是僵了脸,她右手指间还有细长的银光在闪动。
他们的眼睛,都在盯着从人群中走出的温含玉。
温含玉目不斜视,只死死盯着方才那匹马的右前腿,只因为,那儿也有一抹细长的银光在晃动。
竟是一根细长且不易为人察觉的银针!
难怪这好端端的马会突然胡乱踢踏。
莫说是畜生,就算是人,突然受针一扎也会大跳而起,这本就还在受惊之中的马突然受此一针如何能不吃痛乱蹄?
温含玉目光冷漠,面无表情,只心中淡淡道:时机很准,只是算计错了人
至于那出针之人——
温含玉看向人头攒动的人群,眸中有些不耐之色。
人太多了,不好找,就放过对方一回好了,但愿对方不会再有下一次,毕竟全天下没人愿意落到她手上。
他们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在她手下活着。
而且她现在没空,她脑子里还有很多事情要理顺。
温含玉眸光冷冷地瞟了地上那被马蹄乱踩得半死不活的女子一眼,尔后,转身便走。
连她今日来此的目的“太子殿下”她都没有看上一眼,仿佛他在她眼里根本不存在似的。
看着温含玉的背影,太子乔晖将眉心拧更紧。
这个丑陋又愚蠢的女人,是在整哪出!?
“皇兄,地上这位姑娘是……?”另一马背上的人上前来,看着正被随从扶起来的受伤的女子,正要以关切的口吻询问什么,可看他的目光,显然根本就不认识受伤之人。
太子乔晖却仍是看着温含玉已经走进人群里的背影,很是气结。
“这……这不是国公府的二小姐吗?”人群里似有人认出了那受伤的女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
那在马蹄下惨叫的女子,正是想要将温含玉从人群中推出来的温明珠。
就在她将温含玉从人群中推出的一瞬间,她非但没有看见温含玉如她预想中的那样跌在马蹄下,那一瞬间,她只是感觉到自己被人从人群中甩出来,动作快得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温明珠万万没有想到,她打好的算盘,最后算计到的竟然是她自己!
*
飞檐拱桥,酒肆茶馆,骡车挑夫,襦裙银簪,玉冠长衫,温含玉目及之处,无一不是古香古色。
她在夹着细雪的雨水里一步一停地走了良久,才终是接受她穿越了的事实。
方才那些冲涌入她脑海里的或清晰或模糊的画面全都不是她的记忆,加上目之所见,以及她身上的方领短袄与对褶裙这些眼见为实的事实,即便觉得再如何不可思议,也不得不承认,她来到了一个有别于现代的古时世界。
而她——
温含玉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白嫩如柔荑,细长如青葱,美好得就像书里写的、画里画的那般,而不是她原本那双染尽了血水最终被削骨剥肉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
如今的她,是温国公府的嫡小姐,而不是那个别人眼里十恶不赦的“剔骨刀”。
可她明明死了,在组织败了之后被曾经的手下败将生生折磨至死。
“大小姐大小姐!”忽然,有年轻姑娘急切的声音从温含玉身后传来,她虽不识得,但又直觉这是在叫她,便停下了脚步。
一个年纪十六七、身着浅青袄衣的姑娘由她身后跑到了面前来。
叫的果然是她。
姑娘梳着丫髻,眉清目秀,怀里抱着一个颇为精致的小食盒,许是因为天太冷的缘故,她的双颊被冻得有些红扑扑的。
“大小姐你要吃的桂花糖藕。”姑娘先朝温含玉恭恭敬敬地躬了个身,然后将她怀里的小食盒递上来。
温含玉接过食盒,同时打量着这个姑娘。
她是跑过来的,但她的呼吸不见分毫急促,面色也没有什么变化,想来是个练家子的。
只是明明是个模样挺好的姑娘,那双明亮清秀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却有些……憨傻。
“青葵?”那些出现在温含玉头脑里的记忆并不完全,很多事情很多画面都接连不上,若将她脑子里收到的所知比作一幅一百片的拼图,那她手中所拿着的碎片绝不超过十片。
不是忘了的感觉,这样零零碎碎的感觉,让温含玉觉得就好像是这个身体的原主本来就没有什么记忆似的。
眼前这个浅青袄衣的姑娘,她也只能从那七零八碎的原主记忆里找到面孔,认出来。
“怎么了大小姐?”青葵有些紧张,“是青葵回来得晚了吗?”
“不是。”温含玉摇摇头,淡淡道,“回去吧。”
“好的大小姐。”青葵老老实实亦步亦趋地跟在温含玉身后,将本是背在背上的油纸伞撑开来,举在温含玉头顶,为她挡去天穹落下的雨和雪。
谁知温含玉走了几步后却停下脚,转头对她道,“你走前边。”
她得到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地方的地图,她并不知道怎么回去国公府。
“好的大小姐。”青葵并未多想温含玉为何要她走在前边,她点了点头,跟着将手里的油纸伞打开了递到温含玉手里,这才走到了前边。
细雪和着雨水落到青葵的肩上,顷刻便化成了水渍。
她肩上身上已有很多这样的水渍。
她去买桂花糖藕的时候并没有撑伞,哪怕油纸伞就背在她背上。
这把油纸伞,好像就仅仅是为她的大小姐准备的而已。
温含玉看着走在前边的青葵纤瘦的背影,不由蹙起了眉。
为何要把油纸伞给她?
为何?
“大小姐?”感觉到身后的温含玉没有跟上来,青葵转身跑回了她面前,睁着那双明亮干净却又有些憨呆的眼睛看她,关心地问,“大小姐是还要等二小姐吗?”
温含玉道:“不是。”
“哦,那就好。”青葵一脸认真,耿直道:“大小姐不跟二小姐玩是对的,二小姐不是好人。”
“为什么?”温含玉定定看着青葵,忽然问道。
青葵不明所以,“大小姐问的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油纸伞给我?”温含玉握着伞柄,像握着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异物似的。
“因为是大小姐啊。”憨实且耿直的青葵丝毫不觉温含玉的问题有何不妥,非常认真地作了回答,“老太爷也叮嘱过青葵,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大小姐的。”
“老太爷又是谁?”温含玉又问。
“老太爷就是大小姐的太祖,大小姐一直管老太爷叫太爷爷的。”青葵看着温含玉,像是想不通事情似的抬手挠着头发,有些慌神道:“大小姐忘了老太爷吗?老太爷会很伤心的。”
“我……”温含玉被青葵这么慌神一问,瞬间也有些紧张起来,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她不善于与人交流。
“没事的大小姐。”似乎感觉得到温含玉的为难,青葵朝她呲牙一笑,竟是安慰她道,“不管大小姐变成什么样儿,大小姐都是青葵的大小姐,老太爷平日里最疼爱的就是大小姐,更不会在乎大小姐变成什么样儿的。”
温含玉沉默了许久,才听得她出声道:“青葵,跟我说说老太爷的事吧。”
她想着的是青葵方才的话,“最疼爱的就是大小姐”。
疼爱?什么是疼爱?
边走青葵边与温含玉说着老太爷甚至国公府的事情,兴许是心中一直在想着事情的缘故,温含玉觉得她们才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国公府大门前。
当她站在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前,看着那刻着“国公府”三个工整大字时,她又不禁蹙起了眉来。
“青葵。”
“青葵在。”
“太子的名字……”温含玉皱着眉忽然问青葵道,“可是叫乔晖?”
憨呆的青葵并不觉得温含玉这么直言太子的名字有何不妥,亦不觉她突然有此一问有何不对,她只是听话地极为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太子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的。”
温含玉听罢,两弯眉几乎拧到了一起。
太子乔晖,国公府嫡小姐迷恋太子乔晖,却被太子的坐骑踩成重伤不治成了残废。
方才若不是她反应快,就会被温明珠推出人群被踩于惊马的乱蹄之下。
她若没有记错的话,这些……
竟无一不与她曾看过的一本古言小说的相吻合!
世上相吻合的事情若是一件两件,尚能觉得是巧合,可若是三件四件乃至更多的话,又岂能是“巧合”二字能解释得了的?
既不是巧合,那就是——
她不仅仅是穿越了,还是穿进了一本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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