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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京兆府衙里,那名二十七八岁的妇人跪在堂下,她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身后跪着的正是坠儿,三人一身披麻戴孝,那小男孩的脸还肿着,额头上一片乌青,妇人也是一脸的菜色,可惜了那还算出众的五官。
李承昊坐在侧位的黄花梨椅上,坐姿闲适也没有说话,但那周身都泛着的冷气,却让坐在堂上的京兆府尹虞清,深深地打着冷颤。
虞清看了一眼手中的状子,侧身过来向李承昊说道:“禀殿下,这官司属于民告官,按律原告要当堂受笞刑三十板……”
“虞大人难道没见着这堂下都是孤儿寡母,唯一的一个男丁,不仅年幼还重伤在身,你这是什么破规矩!”李承昊冷气森然的眼神直射过来,虞清只觉头皮一凉,大冷天里额上竟渗出了汗水。
却还是咬牙说道:“大越律例如此,下官也是照章办事。”
语毕,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民女愿受笞刑,求大人为民女申冤。”
李承昊皱眉看过去,就见坠儿挺直了上身,微仰着头,见李承昊看过来,赶忙垂下了眼,又坚决地说道:“民女愿意,求大人为民女申冤。”
虞清看了一眼紧绷着脸,攥着拳头的李承昊,有看向堂下身影瘦小单薄的坠儿,面上露出一丝不忍,劝道:“小姑娘,这三十大板打下去,说不定你连命都没了,你可要想好。”
坠儿恭敬地覆身磕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父冤得清,民女死而无憾。”
虞清暗暗叹气,偏过头,咬牙说道:“那就打吧!”
掌余宽寸余厚的毛竹板打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受刑的坠儿只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瞪着大大的眼睛,硬是一丝声音也无。跪在旁边的妇人,一面紧紧捂住怀中幼子的眼睛,一面看着女儿,只是眼泪横流,却不闻凄惨的哭声。
虞清心有不忍,却不得不亲眼见着那三十大板打完,李承昊偏了眼,一双手早就攥成了拳头,仔细看,还能发现那拳头在微微发着抖,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鹰扬,早就偏了头不敢看堂下血肉模糊的小姑娘。
这三十大板,一板不差地打完,妇人抱着幼子爬过去,她想将女儿抱起来,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只能无助的哭泣。
府衙前围观的百姓见着这一幕,无一没在掉着泪。
“鹰扬!”李承昊冷冽出声,“把人带下去,让府医好好医治。”
“是!”鹰扬肃声应到。
他走过去,看着毫无生气的姑娘,脖子上也是青筋暴起,他小心翼翼的将人抱起来,手中触到温热的身体,让这个看过无数次死尸遍野的男人,心里都有了一瞬的疼痛。
“你放心!”鹰扬低声跟妇人说了一声,就大步而去。
走出府衙,张妈妈就等在那里,见到他抱着人出来,立刻迎上来。
“将军将人交给老奴吧!”张妈妈双眼含泪,表情却是难得一见的郑重,让人无形中就产生了信任感。
“殿下说,一定要将人救回来。”鹰扬沉声说到。
“是,将军放心!”张妈妈应着,转身往右拐了个弯,一辆不大的马车停在那里,“将军将人放到车上去。”
鹰扬顿了一下,顺从地一步跨上车梁,帘子从内撩开,一张熟悉的脸就露出来。
“先生……”鹰扬心中不由一喜。
“嗯,让殿下放心。”这人说了一句,示意他将人放下。
鹰扬这下彻底放心了,下车来,看向张妈妈的眼神就带着探究,张妈妈半垂着眼站在车前,若无其事地说道:“请将军转告殿下,最迟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人来访,请殿下务必要见一见。”
鹰扬深深看了她两眼,慢慢点头,“好!”
“有劳将军了。”张妈妈福身行礼,又道:“将军快回去吧,钱府少爷,若没有将军出马,怕是京兆府衙的捕头,震不住。”
果然,京兆府的捕头先去了钱府,却空手而归,李承昊嘴上没说,但脸上已是阴云密布,鹰扬主动前往,拿着平亲王令,才终于将那位大少爷带到堂前。
刚将人带回府衙,衙外就来了一大队人,那是一队冬月十九那日与死者一同出工的苦力,就是他们亲眼所见钱少爷逼着死者下水,亲眼见到钱府下人将人打到半死,亲眼见到死者被钱少爷下令扔进河里,也是他们下水将人捞上来。
这一下,还妄想狡辩的钱少爷当场瘫在堂前。
钱民川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唯一的儿子又被人告了下了大狱,更重要的是,他亲自求到文王府上,李承文都气得不想见他。
“求殿下看在微臣衷心耿耿的份上,救救臣那不肖子。”钱民川跪趴在地上,声泪俱下。
李承文也正是火大的时候,直接就吼他,“你还想着救人,你自己都已经洗不清了。你平日娇纵儿子管教不严也就罢了,本王问你,他一介布衣,为何会去码头巡视,他凭什么去。钱民川啊钱民川,你让本王说你什么好,你管不了老婆也就罢了,怎么连个儿子也管不住!”
钱民川被他那么一说,冷汗立刻瓢泼而下,整个人跪趴在了地上,颤声道:“求殿下一定要救救微臣呐!”
李承文说得不错,李承昊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什么都还没开始查,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书房写奏折,不仅要上表钱民川教子无方,还要弹劾他委用白衣,以权谋私。
知道李承昊今日怒气冲天,鹰扬一直记着张妈妈的话,也找不到机会说。眼看天快黑了,也没见她说的什么人要来访,鹰扬就想着,自己大概也是因为今日之事脑袋混沌了,怎么就能相信一个粗使婆子的话。
临近二更,鹰扬早把这事忘之脑后,李承昊从府衙回来一直就冷着脸,连晚膳都不曾用,眼看着夜越来越深,鹰扬就劝道。
“殿下保重身体,卑职让厨房送点吃食过来。”
李承昊刚才将奏折写好,摇头问道:“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鹰扬记起那件事还没跟他说过,于是说道:“卑职先前忘了说,那个坠儿被零落姑娘身边的人接走了……”
李承昊猛地抬头看过来,视线冰冷,“怎么被她接走了?”
鹰扬垂了眼,说道:“卑职刚一出去,梨苑的张妈妈就已等在外面,并且……为坠儿诊治的,是鬼医先生。”
李承昊黝黑的眸子,更沉了沉,放在桌几上的手,又握成了拳。
鹰扬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那个张妈妈,还让卑职转告殿下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最迟今晚,还会有人来访,请殿下一定要见一见。”
李承昊冷哼,“那个零落行事神秘,满腹算计,可是也有算差的时候,这眼看都半夜了,她说的人呢?”
鹰扬也点头说道:“卑职刚刚也想过,这一次,怕是被她……”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府兵的声音,鹰扬一抱拳,“卑职出去看看。”
少倾,鹰扬就进来了,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李承昊轻嗤,“别跟我说被她说准了。”
鹰扬抿了抿嘴,抱拳说道:“婉芝夫人的兄长,正在门房等候,说有要事禀报殿下。”
“王家?”李承昊沉吟一声,剑眉蹙起,“带他进来。”
婉芝的兄长,叫做王志,是个瘦高个的年轻人,一进来就向李承昊行礼道:“深夜前来,望殿下恕罪。”
李承昊对他还算客气,示意鹰扬看座,“究竟有何要事,需连夜过来。”
王志婉拒了鹰扬,仍然站在原地,神色严肃地说道:“确实是万分紧要的事,这半月来,草民那个庄子外面,已经开始有生人出入,今日得了殿下主审户部侍郎的案子,这才马不停蹄地进城来,路上转了好几圈才甩掉了尾巴,故而晚了些。”
“你受伤了?”李承昊问道,视线落在王志玄色外套上。
王志无谓一笑,“一点皮外伤,谢殿下关心。”
李承昊却已让鹰扬去拿金疮药过来,王志却面带焦急地说道:“草民这点小伤不足为惧,殿下还是快点先派人去草民家中接一个重要的证人进府吧!”
“什么证人?”李承昊肃声问道。
王志答:“今春私盐案的重要证人,手中握有户部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的证据,不仅如此,还有荣州官场买卖官职的证据。殿下,草民出来时已经打草惊蛇,怕去晚了,就麻烦了。”
李承昊的内心被震了一下,他深深看着王志,幽深的眼睛里发出冷冷的探究的光芒,半晌才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既是那么重要的证人,又为何偏偏在你的庄子上?”
王志的视线不闪不避,背脊挺直一脸正气,“草民也是受人之托,证人一个月前送来的时候,差点重伤不治,是鬼医先生妙手回春将人救回来。草民深知此事事关重大,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将此事上报御史台。但殿下知道,草民一介布衣,此事需得万分周全才是,若不是今日得知是殿下主审钱民川的案子,草民还在等待机会。”
又是鬼医!李承昊又想到了零落,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怎么事事与她相关?她看似柔弱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东西?
于是脱口问道:“是谁将人托付给你的?”
王志顿了一下,皱眉想了想,问道:“殿下知道幽冥三司么?”
李承昊猛地抬头看向他,目光如炬,默念。
“幽冥三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