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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年三十儿的夜里睡得格外地沉。
梦里她依稀看到不知是时钦还是少年时代的钟倾,和他俩面容极为相似的少年,赤裸着上身出现在一大堆管子和仪器之中,许多带着银色光点的液体在管子中流动,然后缓缓通过针管,注射到他体内。
宋星看到,少年的脸色随着那银色光点注入体内而渐渐苍白,像是雪人般整个人变得透明起来,额头上青筋暴出,眼白泛出血丝,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抽动,然后猛地大叫一声……
虽然梦里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却她却忽然产生想要冲过去拔下那些管子的冲动。
她不忍看到他露出痛苦狰狞的表情,。
可是刚要冲过去,一切场景却如海市蜃楼般在眼前消退……
宋星缓缓自梦中睁开眼,原来一切只是一场梦。
门外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宋星知道,年年初一的爆竹都是沈尧去放。小时候,他总是买一种叫做“大地红”的爆竹,点燃之后碎红满地,整条街都是爆竹燃放后的落下的红纸碎片,一派喜气。
宋星虽然是在沈家小院的客房睡醒,但是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也宛如前世般惬意熟悉。
她简单地洗漱完毕,换上一条朱红色奶奶裤和马海毛宽大毛衣,头发随意挽起一个道姑髻,刚一走进院子就闻到了香甜的年糕味道。
正对着客房的厨房里,宋家父母在帮杜筝做年糕。
大年初一吃年糕是燕州的习俗,就像饺子取“交在此时”的意思一样,吃年糕也是讨一个吉利,取一年更比一年高之意。
沈宋两家都是燕州人,在全帝都都在大年初一包饺子的时刻,他们仍旧坚持着每年初一早上吃年糕的老习俗。
为了放出蒸年糕的水汽,厨房的窗此刻大敞四开着。
宋星看到杜筝正将几块黄米年糕放在蒸笼里,而每一个年糕上都有几个黄澄澄、亮晶晶的阿胶枣,黄黄红红地很是喜庆。
她前世最爱吃黄米年糕。
蒸好的枣软绵绵,又甜又糯,尽管她不爱吃甜食也能吃上大半块。可是家中除了他,其他人爱吃的是桂花豆沙馅的江米年糕,又不好做两样,为了迁就她,久而久之,沈家大年初一的年糕就只做黄米枣糕。
令宋星深深为之感动的是,她已经“离世”几年了,母亲仍旧坚持把自己的爱好当做全家的爱好。
仿佛是空气里的火药味儿和蒸年糕的水汽使然,宋星感觉眼眶一阵温热。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一会儿一定要藏住情绪,就算是装也要装得没那么爱吃黄米糕,绝对不能被父母发现自己的真正身份,刚重生归来时差点引发了父亲心脏病的危险,她还历历在目。
沈尧刚从院门外放完鞭炮回来,一身的火药味儿冲淡了空气里的香甜,远远看见穿着随意的宋星,素着一张脸站在客房门口的灯笼下。
他立刻收回了脚步,躲在垂花门后面的月亮窗下。
经过一夜饱满的睡眠,宋星浓烈的眉眼在红灯笼下映衬得越发娇艳。
尽管没化妆,仍旧像一朵盛开在冬日里的美人蕉,亭亭玉立,动人心魄。
沈尧开始觉得父亲说得不错,也许他对宋星的怀疑都是巧合。
妹妹娴静隐忍,而宋星高冷进取;妹妹心无城府,而宋星运筹帷幄。这两个人虽然有相似之处,但相比之下,宋星像是比妹妹大了十几岁般成熟。
这两个人,不管是长相还是内在气质,都像是白玫瑰和红玫瑰一般截然相反。
可一想到妹妹可能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他的心里又是一疼。
妹妹去后的年节,沈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父母沉浸在丧女之痛中,连日常工作也难有突破。
父亲虽然评上了职称也走上了领导岗位,却主动要求去南海分校区任教,外面的人都以为是为了开拓事业第二春,只有他知道,父亲是不想一回家就看到妹妹空荡荡的房间。
母亲虽然在明心阿姨的陪伴下逐渐开朗起来,两年来笔耕不辍,却也没拿出像样的作品。
沈尧的悲哀像是滴入池水的一滴墨水缓缓荡开。
影视表演和文学创作有一点和类似,如果创作者的心态和情绪不能调整好,那么他的作品很难打动人心。
这几年来,他对自己的表演也不是很满意。
否则也不会让綦雪急流勇退之后还能收复失地,让时钦、成昼这些新生代流量小生,才一出道占据半壁江山。
沈尧虽然愧疚,却并不后悔。
演戏不过是一个工作,谁能真的在娱乐圈里活一辈子,父亲说过好戏永远来自于生活,只要他沈尧还在娱乐圈一天,总能拿出好的作品。
他不再执着于宋星和妹妹的相似度,大步流星地要往院子里走,刚抬起手要同宋星打招呼,却看到正房的门咯吱一声响,满眼红血丝的沈致宁从屋内走出来,宋星走上前拜年。
“沈教授,新年大吉,身体健康。”
沈致宁望着宋星艳丽浓烈的一张脸,也是一阵心酸。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看见老同学的孩子优秀,忍不住要抢来当自己的女儿么?
可沈尧的话昂句句在理,更何况他刚才在房间里明明看到,宋星刚才望着黄米年糕,出神了很久。
那是她每个大年初一都要吃的,家里的味道。
沈致宁毕竟是表演专业的教授,想在神色上举重若轻,瞒过宋星还是很轻易就能够做到的。
他将宋星请到自己的书房。
宋星以为父亲还是想继续昨天《如梦令》的话题,在演技上给予自己指导,于是不疑有他,欣然前往。一进屋就看见书房桌子上摆着一张羊毛毡布,上放着一张宣纸。
沈致宁云淡风轻道:
“早上给你们《逍遥记》的曾飞曾导演打电话拜年,提到你正在我家里作客,曾导一听说你的名字,狠狠地夸了你几句。说你有天分,肯吃苦,外形也好,白鹭奖当之无愧。”
宋星有些汗颜。
“曾导错爱了。”
沈致宁擦了擦眼镜,提起手中一杆粗狼豪,在宣纸上飞龙走凤地写起了大字,边写边感叹。
“人老了,练字就是练气,现在早上不写几个大字就好像年轻时不练晨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