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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侦探不易做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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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剧魅影》的故事广为人知, 更多的原因在于安德鲁·劳埃德·韦伯所创作的音乐剧。故事中的“幽灵”埃里克身世悲惨、脾气古怪, 却是一位用情至深的绝世天才。他的悲剧换来了不少读者和观众的心痛和惋惜。

    玛丽觉得, 原著中产生的悲剧, 多少和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有些类似。在近似于哥特小说的背景描写下,一名丑陋、阴森, 极近弗兰肯斯坦一般的“怪物”存在,既被定义为同情的对象, 却又最终不为任何人理解。而主角克里斯汀只是一位年轻纯洁的少女, 她对埃里克的感情始终是恐惧大于一切, 自然是得不到好结局。

    原著里的克里斯汀小姐畏惧魅影, 那艾琳呢?

    玛丽转头看向笑吟吟的艾琳·艾德勒女士。她的笑容和埃里克阴森森的威胁形成鲜明对比, 让刚刚还很具有压迫力的场景陡然变得有些滑稽。

    “埃里克,”艾琳端坐在沙发上柔声开口, “波洛先生不是坏人,他是真心想要帮助你。”

    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男声冷哼一声, 语气里带着几分尖锐的意味:“帮助?陌生人的帮助不值一提!”

    艾琳:“那我的帮助呢, 我的天使。你不畏惧旁人的冤屈,也要为我们的爱情想一想。我不想你我的生活受到任何惊扰,连这种可能都不能有。你不信任波洛先生,那你信任我吗, 埃里克?”

    男声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他才再次开口:“我倒要看看, 他能在何时抓住那个杀人凶手。”

    而后始终就像是停留在所有人背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那莫名的阵阵阴风也消失不见了。直到确认埃里克走后, 艾琳才看向波洛, 带着歉意说道:“波洛先生,请你相信我的丈夫他并没有恶意,他只是……保护欲太强了,生怕我信任了不该信的人从而受到伤害。”

    波洛:“……”

    玛丽:“…………”

    艾琳自然是不怕什么剧院幽灵的,玛丽哭笑不得,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本质上是艾琳·艾德勒的“克莉丝汀小姐”能够和藏在巴黎歌剧院的魅影终成眷属了!

    “原谅我直言,艾琳小姐,”莫名就收到死亡威胁的波洛先生清了清嗓子,“如果你的丈夫行事作风一直如此,也不怪剧院里的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一名嫌疑犯。”

    艾琳苦笑几声:“我知道。事实上他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健康,此前情况越发严重,我才特地前去伦敦寻找药方,也因此与福尔摩斯先生和玛丽结识。”

    波洛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怪不得你不想要别人找到他真实存在的证据。但艾琳小姐,不论是出于健康角度,还是案件角度,我都不建议你的丈夫在破案期间像这样来回走动。”

    “我会劝告他的。”艾琳允诺。

    “我倒是更好奇,”玛丽忍不住插嘴,“艾琳,你与埃里克是如何相识的?”

    艾琳看了看波洛,发现侦探本人也在等待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缓缓放松躯体,抿了抿嘴角。

    “也没什么,”艾琳说,“和所有夫妻一样,先是结识,再是生情罢了。”

    女高音的声线平静,若非闪烁着爱意的眼眸,仿佛是在转述旁人的故事一般:“我自幼随母亲改嫁到法国来,长期寄人篱下。要不是还有那么丁点歌唱的天赋,恐怕继父是不会收留一名来自别国,别的男人的孩子。那时候我在剧院学习,和其他小演员没什么区别,直至我发现了他。”

    这就是艾琳版歌剧魅影的故事了。

    幽灵碰到一名不畏惧他的少女,而少女则在幽灵身上找到了认同。时过多年,少女出落成了美丽动人的女士,她成为了巴黎歌剧院炙手可热的女高音,可始终不曾把背后的人视为拖自己后腿的阴影。

    若说埃里克是为偏执的人,那么能毅然决然和他秘密结婚,并且为了他的病情回到伦敦的艾琳·艾德勒,只可能比埃里克还要偏执、还要坚定。

    她的讲述让玛丽倍受感动的同时,又免不了困惑……艾琳自始至终没有提到劳尔子爵的名字。

    作为一个爱情故事的重要男性角色,埃里克的竞争对手,就那么没了?

    玛丽心存疑惑,但她又不可能说出来,只得把问题老老实实按在心底。

    波洛听完艾琳的故事,感慨地开口:“艾琳小——呃,女士。”

    该如何称呼一位秘密结婚的女士呢?喊夫人吧,这要是喊习惯了,当众说漏了饿嘴岂不是招惹麻烦。继续喊小姐吧,又觉得有些不尊重人。

    艾琳见波洛左右为难,好心提议:“还是继续喊我小姐吧,先生,这样也方便一些。”

    “艾琳小姐,”波洛先生点了点头,“你的丈夫也是一位经历坎坷的可怜人。”

    “他可不喜欢别人这么说。”

    艾琳失笑出声:“而且,先生,埃里克经常在剧院的暗道之间游荡,你这样评判他,他很有可能会听到的,到时候再来吓唬你,可别怪我没提醒。”

    波洛:“……”

    就别欺负人了!玛丽忍俊不禁,看来福尔摩斯生了个不太好惹的脾气确实是优点,做侦探要是太温柔,就像是波洛先生这样,反而是个麻烦。

    “还是专注案件吧,”玛丽提议道,“案件和埃里克无关,就不能坐看别人冤枉他。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波洛先生?”

    “如果你愿意,玛丽小姐,”波洛先生欣然回应,“接下来我还要询问几个当晚在剧院的工作人员,你也可以坐下来听一听。”

    剩下的人不算多了。

    波洛先生首先见了几名小芭蕾舞演员,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别的没说,就是把剧院幽灵的传说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还说平日约瑟夫·布盖就喜欢吓唬人,一定是幽灵不喜欢他才这么做的。

    接着是吉里夫人,神情肃穆的吉里夫人一听波洛要调查魅影,不等他询问,反而先出口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这句话就足以证明吉里夫人应该大抵知道一些情况。

    最后则是被吓坏了的芭蕾舞演员索蕾莉。

    她不敢到剧院经理的办公室来,只得波洛先生和玛丽去找她了。来到索蕾莉的化妆室,索蕾莉的其他女伴正在安慰她,波洛好言好语地安抚了受惊的少女,而后才委婉地问了几句话。当波洛询问和幽灵相关的事情时,索蕾莉突然站了起来,神情激动:“你们,你们这么问我,是不是因为约瑟夫·布盖的死确实和幽灵有关?是不是他拿着刀刺死了约瑟夫·布盖?”

    玛丽和波洛对视一眼。

    离开索蕾莉的化妆室后,波洛先生笃定道:“索蕾莉小姐亲眼见过凶手,或者受害者的尸体。”

    玛丽:“是否是因为她准确地描述出了凶器的模样?”

    波洛先生:“是的。按照她的说法,如果索蕾莉小姐在表演结束之后直接回到化妆室,她根本没有机会得知约瑟夫·布盖是被人用刀刺死的。”

    所以受害者是被人刺死的。

    玛丽思索片刻:“可以带我去剧院后台看看吗,先生?”

    波洛:“当然。”

    警察将剧院后台圈了起来,还有巴黎的警员看守。取证阶段已经结束了,呈现在玛丽面前的是挂满了取证标示的现场。波洛先生同警员迅速说了什么,年轻的警官点了点头,亲自拉开了封锁线:“Entrez-vous,Mademoiselle(请进,小姐)。”

    玛丽笑了笑:“谢谢。”

    尸体已经被抬走,留下的只有一大片还没擦掉的血迹。

    “尸体原本在这里,”波洛指着后台一角说道,“他是失血过多而死。”

    玛丽循着大片擦拭状血迹看过去,心中明白了大概。

    案发现场血淋淋的,满目血迹粘连在地面上,更不要说擦拭状的血迹拖了一大片。这个出血量……玛丽想了想,问道:“是一击毙命吗,先生?”

    “是的。”

    波洛先生肯定了玛丽的猜想:“凶手一刀刺伤了约瑟夫·布盖的大动脉。”

    够专业的。

    玛丽还想同波洛先生说些什么,话还没出口,就看到两位剧院经理再次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刚刚那位闹不清楚布鲁塞尔是法国还是比利时的经理看到波洛就开口:“先生!我们两个听到有人说你在追问剧院幽灵的事情,这件事不会真的是他做的吧?”

    “别着急,德比埃纳先生,”波洛耐心回道,“只是剧院里人人都传是幽灵杀了出言不逊的人,我免不了要问几句情况。”

    “也就是、也就是说,”德比埃纳经理忐忑不安,“不是你确定了幽灵其实是个大活人?”

    波洛先生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出言评论:“巴黎歌剧院的情况,应该属两位经理最为了解。我只是负责探案罢了。”

    “那就好!”

    德比埃纳先生长舒口气:“我看啊,这案子就是幽灵干的,鬼怪恶灵杀人是查不出结果的。”

    玛丽:“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经理?”

    一名身材娇小、法语不太标准的陌生女士突然开口,换来了德比埃纳先生诧异的目光。但玛丽长得和善,说话也客客气气,于是经理还是同意了:“可以,小姐,你有什么问题?”

    “我听说幽灵平日神出鬼没,”玛丽说,“行迹不定、且毫不讲道理。他要是不高兴,经常会出手搞一些吓人的恶作剧,然后洋洋得意地威胁你们,是这样的吗?”

    德比埃纳先生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他露出为难的神色,干笑道:“你别听那些小芭蕾舞演员们的话,小姐,小孩子总是喜欢把故事夸大。威胁倒不至于,但是神出鬼没,搞一些恶作剧发表不满倒是真的。不过他也就只是要求我们空个包间、辱骂一下不喜欢的演员。虽然确实耽误事,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还是一位品味高雅的幽灵。”波洛煞有介事地评价道。

    “谁说不是呢。”经理陪笑。

    “那就怪了,”玛丽说,“听你们所言,这位幽灵是一个从不掩饰自己观点的人。就算他有所作为,跑出来吓人,也一定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约瑟夫·布盖死前死后‘幽灵’都没有跳出来发言,受害者死的也悄无声息,这不像是幽灵的作风,而现在剧院里所有人却一致口径说是幽灵杀了人,这样的传言是从哪儿开始的?”

    显然在询问过艾琳和索蕾莉小姐后,波洛也已经意识到了这点。玛丽抛出了问题,波洛先生立刻补充道:“我想我们应该排查一下,谁是第一个说出约瑟夫·布盖为幽灵所杀的人。”

    “这可不好办啊。”

    德比埃纳先生搓了搓手,为难道:“今天已经暂停演出一整天了,我们排查了一整天,什么结果都没有,难道还要明天也暂停演出吗。”

    波洛很是遗憾地开口:“最好这样,经理先生。恢复演出之后剧院的人流量会陡然增大,到时候更不好排查线索了。”

    “不行,绝对不行!”

    另一位经理波里尼先生断然拒绝:“我们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先生。剧院只能关闭一天,若是再查不出来,还不如我们直接叫警察过来挖地三尺,找出那个幽灵!”

    见劝说不成,波洛先生蹙眉:“先不提所谓的剧院幽灵是否存在,就算他真的存在,也不应该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假定嫌疑人。波里尼先生,你阻止我追查线索,增加排查难度,在玛丽小姐质疑有人用剧院幽灵的名义掩人耳目时咬定他就是凶手,想把责任推给鬼神的莫非就是你?”

    波里尼经理吓了一跳:“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我可——”

    他话说一半,震撼于好脾气的波洛先生突然变脸,又意识到他是在指责自己的妄下判断,所以“我”了半天,也没把反驳的话语说出口。

    德比埃里经理急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咱们都是一个战线的就不要起内讧了。波里尼就是太着急了,波洛侦探你别在意。剧院确实不能连续关闭两天,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开销,我们两个人确实承担不起,请你千万理解。”

    波洛还能不理解?

    他和德比埃纳先生交流了几句,见劝说不懂,也不再强求,只是叹息一句:“那就请你们二位协助警官们,尽快在今天之内排查出流言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

    案件到这里,进入了短暂的瓶颈期。

    两位经理协助警察调查流言的时候,自然就没有玛丽插手的余地了。巴黎歌剧院不是伦敦歌剧院,巴黎的探长也不是雷斯垂德探长。于是玛丽想了想,就同依然忙碌的波洛先生告别,跟随艾琳回家了。

    在马车上,艾琳无比愧疚地开口:“实在是抱歉,玛丽,你刚到巴黎第二天,我还没来得及带你观光,就先碰到了命案。”

    走到哪儿哪里死人,这不是每个侦探的特殊能力嘛。玛丽在心底吐槽道,但她觉得这回发挥能力的绝对不是自己,一定是波洛先生。

    “没关系的,你带有歉意,可我觉得自己并不亏。”

    玛丽笑吟吟道:“至少我还听到了那么美丽的爱情故事。”

    艾琳一愣,随即跟着勾起一抹甜蜜的微笑。

    “我之前把你的爱人想的格外恐怖,”玛丽委婉说道,“却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的。”

    “难道你不觉得剧院幽灵的传说恐怖吗?”

    “别人听来的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听来的传说里有你,还有你们相濡以沫的感情,自然是不恐怖的。”

    老实说,换做其他姑娘碰上魅影,玛丽免不了还要担心一番,可现在和他秘密结婚的是艾琳,看着她宽和又不容置疑的神情,玛丽就莫名地放下心来。

    困兽同样需要一双手去洗涤伤口,玛丽相信,艾琳就是那个有资格也有能力向“幽灵”伸以援手,能够和他相爱,并且拥有好结局的人。

    她们二人回到艾琳的住宅,凯瑟琳和莉迪亚也刚刚回来不久。今天上午玛丽和艾琳出门的时候,女仆安妮带着两个班纳特家的小妹去参观巴黎的景点了。

    眼下两个姑娘正坐在沙发上,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巴黎的新时尚和漂亮衣服呢,还是凯瑟琳眼尖,瞥到了玛丽和艾琳,急忙喊到:“玛丽、艾琳小姐!你们这是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我和莉迪亚买了不少漂亮帽子呢,你们要不要一起看看?”

    艾琳看到两个姑娘快乐的笑容,也免不了放下了对命案的担忧:“好啊,让我瞧瞧你们买了什么帽子。”

    这时候女仆安妮走了过来,递给玛丽一封电报:“玛丽小姐,是你的。”

    电报?

    她刚来巴黎第一天,就收到了电报。不用多想,玛丽也猜出了这封电报来自于谁。

    短短的电报里只写了一句话:“地址如下,SH。”

    玛丽勾起嘴角。

    她收好电报,对艾琳和两位妹妹说道:“我先去写封信。”

    借用艾琳的书桌,玛丽拿出纸笔,先是看了一眼电报的地址。

    歇洛克·福尔摩斯现在确实在法国北部那个叫蒙苏的地方,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说——既没有讲述自身的情况,也没有写信表达案件进展。即使玛丽满心好奇,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

    于是玛丽想了想,决定先讲讲自己来到巴黎发生的事情。

    一想到波洛先生听到福尔摩斯名字时的反应,玛丽就忍不住想笑。

    “你的电报来的很及时,先生,”玛丽写道,“而我一来到巴黎,就碰到了一桩案件和你的一位朋友。”

    玛丽将与波洛先生相识的来龙去脉写了下来,末了还半是玩笑半是吐槽地补充一句:“经常有人说,一个人的社交圈往往与他的职业有关。侦探的朋友还是侦探,看来这句话确实没错。我本打算,既然波洛先生同你相识,又是一名颇有名气的同行,如果他能来帮助你追查莫里亚蒂教授的阴谋再好不过,但转念一想,在此之前波洛先生并没有参与其中,他不了解莫里亚蒂教授,要他参与追查,未必是一件好事。”

    写到这儿,玛丽笔锋一转,就将话题拉回到了与波洛相识的案件上:“但他确实是一位品德高尚且聪明敏锐的绅士,听到艾琳和她丈夫的故事后,波洛先生义不容辞地决定帮助他们,洗刷剧院幽灵的嫌疑。在你回信,或者回到巴黎之前,我会协助波洛先生,帮艾琳夫妇找到真正的凶手。”

    来到巴黎的事情叙述完毕,玛丽原本还打算说一说梅恩先生来信的事情——在菲利普·路德的故事还没有广为人知到连身处比利时的波洛先生都有所耳闻时,写作上的问题和趣事,玛丽也会同福尔摩斯倾诉。

    但现在,与负面攻击一同而来的还有更多的认可,这让玛丽在落笔之时陡然觉得……好像也没有必要特地倾诉了。

    玛丽的笔尖顿了顿,真正落笔时,想法焕然一新。

    “比尔·梅恩先生给我来了一封信,”她说,“我很惊喜,因为即使他的语气仍然不好,可也肯定了我的优点。这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是那么特殊了,至少不像是在朗伯恩时,像妈妈说的那样,我是个只会讲大道理,只会读大部头的书呆子,而坚持的东西除了给人增添烦恼之外没有任何意义。现在不一样了,母亲觉得凶杀案可怕,但有人认为我的构思具有意义;母亲觉得哲学和社会学一无所用,但有人会因为我的观点和我争论不休。认同也好,不认同也好,人与人之间观念的沟通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允许我拥有自己的看法和灵魂。而能够拥有这个前提,先生,是你走进了内瑟菲尔德庄园,给了我勇气。”

    说这些就够了。

    信件到这儿,基本进入了结尾阶段。玛丽又忍不住提了一嘴:“听说法国北方天气寒冷,蒙苏苦寒,请你务必小心身体。我在巴黎等你。”

    老实说玛丽还是挺想追问一下蒙苏的具体情况来着,但最终她放弃了。如果有情况且需要自己,福尔摩斯一定会想尽办法第一时间通知她。现在只是发来了一个地址,要么是调查进展顺利,要么是压根没有进展。

    与其为了不明情况的事情烦恼,玛丽觉得还不如想想她在巴黎能做什么。

    首先是追查谋杀约瑟夫·布盖,又把嫌疑推给埃里克的凶手。到目前为止,案件仍处在排查阶段,玛丽能做的事情有限。

    其次是继续构思下一篇连载。《支票佳人》需要五个月的时间连载完毕,虽然给玛丽腾出来认真构思下个故事的时间很长,但如今她远在法国,考虑到信件邮寄的时间,她还是得尽快。

    最后则是……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在法国。

    不是玛丽胆子大到打算一个人去挑战福尔摩斯的最终宿敌。而是她觉得,既然两年前莫里亚蒂教授能把福尔摩斯逼到不好在巴黎公开露面,就足以证明他在法国的势力网不亚于英国。

    说不定在玛丽第一天抵达巴黎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在他并没有任何动静的情况下,玛丽还是想做点什么。而她也没忘记,艾琳·艾德勒女士之所以知道有福尔摩斯这位侦探存在,正是因为莫里亚蒂教授。

    当天晚上,玛丽找了个机会,向艾琳询问莫里亚蒂教授的近况。

    艾琳一听到教授的名字,神情一顿,立刻明白了玛丽的意思。

    “若是你心存好奇,”她说,“我们可以去见一见他。”

    “什么?”

    玛丽瞪大眼睛:“不行,我怎么能去见他!万一莫里亚蒂教授打算挟持我阻止歇洛克怎么办?”

    艾琳露出笑容,不答反问:“你觉得就算教授挟持了你,福尔摩斯先生会停手吗?”

    玛丽:“……”他还真不会。

    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无情,把这个假设换过来,是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挟持了福尔摩斯,要玛丽停止追查案件,她会停下来吗?玛丽也不会的,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停下来,就算教授兑现诺言放开了歇洛克,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玛丽也是一样。

    她的沉默给了艾琳答案,于是艾琳继续说道:“你放心,我知道莫里亚蒂教授是一名不好惹的人,但他不是阴险小人。按照我对他的了解,教授不会做这种事。而且我也并非打算让你和他单独见面,只是明日莫里亚蒂教授会在巴黎大学讲公开课,我们可以换身衣服去听听,你觉得如何?”

    公开课啊,玛丽放下心来的同时,又顿时来了精神。

    十九世纪的大学公开课!

    她还以为穿越过来之后没机会进入大学了呢——哪怕不是以学生的身份,哪怕她觉得自己恐怕听不懂法语授课也没关系,只是在大礼堂上坐坐就可以了。

    “咱们可以吗?”

    玛丽惴惴不安地问道:“女士也可以去听课吗?”

    艾琳失笑出声:“我听莉迪亚说,你为了探案可是换上过男装的。听她这么说,我倒也想试试看了,这是个好机会。”

    转天上午,艾琳·艾德勒兴致勃勃地起了个大早,换好了十九世纪末法国贵族流行的男装,极其潇洒地走到玛丽面前:“怎么样?”

    玛丽:“……”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玛丽身材娇小,相貌能称得上是一句清秀。这也导致了言情小说经典的“女扮男装”桥段放在她身上根本不适用——又不是说穿上男装就能掩盖所有性别特征,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分辨出她的性别来。

    因此之前在米尔顿换上男装,也只是趁着夜色掩人耳目罢了。

    但艾琳可不一样。

    她身型高挑,五官温柔却也深刻,完全是这个时代最受欢迎的美人模样。她换上了单排扣长大衣,系好领结。在特地垫肩和用妆容描摹五官摸去温柔痕迹的前提下,乍一看倒真像是一位俊秀的翩翩公子。

    但是男女之间的特征差距并非可以轻易磨平的,只要艾琳开口,或者稍加仔细观察,都能轻易分辨出来这是一位男装丽人。

    艾琳之所以肆无忌惮,是因为她本人盛名在外,加之已经与埃里克秘密结婚,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走吧,”艾琳欣然道,“今日你就是艾德勒先生的女伴了。”

    “……”玛丽很是无语。虽然艾琳一直是靠谱大姐姐的形象,但她玩心一起,也是谁都拦不住。

    在玛丽的记忆里,巴黎大学可以从第一大学数到第十三大学,但这是未来的事情了。十九世纪末期的巴黎大学还没有被拆分,只是莫里亚蒂教授的公开课在巴黎市中心举行,按照地理位置,玛丽估算可能是未来的巴黎六大。

    莫里亚蒂教授的公开课很受欢迎,一路上玛丽挽着艾琳的手臂,无数大学青年向她这位穿着长裙的姑娘投以好奇的目光,却不含任何恶意。

    大礼堂人满为患,艾琳怕莫里亚蒂教授认出她来,特地等到已经到了要到过道站着听课的地步,才拉着玛丽进门,堪堪停在礼堂入口边沿,最后一排座位的后方走廊上。

    “你别嫌弃,”艾琳小声道,“大家都挤在一起,我们就不会被发现了。”

    “这里刚好。”

    玛丽说道:“地方高,视野开阔,可以看清任何事情。”

    因为人挤人,身边的青年立刻意识到自己旁边站的的不是什么清贵公子和他的女伴,而是两个偷偷跑出来的年轻小姐,当即容光焕发:“Rassurez-vous,Mesdemoiselles!Il n’y pas de danger!(放心吧,小姐们,这里不会有危险的!)”

    言下之意就是,没人会因为两个姑娘想要听大学讲课,就起哄把她们丢出课堂的。

    只是青年一句“小姐们”,立刻换来了其他学生的注意。几个大胆的小伙子甚至开口想要和艾琳与玛丽搭讪,只是他的语气飞快,还是北方口音,听的玛丽一头雾水。好在艾琳选择卡着时间进门不仅仅是方便挤进人群,艾琳还没来得及出言解围,礼堂前方陡然一静,而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叫发现有姑娘混进大礼堂的青年立刻安静下来,詹姆斯·莫里亚蒂来了。

    看清缓缓走上礼堂讲台的男人时,玛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了出来。

    莫里亚蒂教授拎着自己的包停在讲台旁边,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但整个人清矍且利落。即便是在法国,他还是一副极其标准的伦敦绅士打扮,大衣之下纽扣系得一丝不苟,头发亦是整整齐齐。

    这和台下生机蓬勃的法国大学生们形成近乎鲜明的对比,他听到掌声,只是冲着学生们一笑,然后把自己棕色大衣脱下来,和公文包放在一起。

    慢条斯理地结束完这些动作后,莫里亚蒂教授才从公文包中拿出了自己的教案,他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镜框,慢慢地说道:“我还没开始就没鼓掌,若是我讲的不好,你们是嘘我下台,还是为了面子继续忍受呢?”

    谢天谢地!

    玛丽在心底松了口气,教授讲的是英语,不然的话玛丽还真担心她听不懂。

    莫里亚蒂教授的俏皮话换来了学生们的哄笑,坐在最前面的青年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回答:“那你最好讲的不好,教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听到这话,教授也笑了起来。

    他一边挽起衬衣衣袖,一边拿起粉笔,盯着那名青年道:“我记住你的脸了,先生,下个学期可千万别选我的课。”

    教授的语速确实很慢,作为一名著名学者,以及挥挥手指头就能把整个世界市场搞得鸡飞狗跳的大人物,他的语速颇有种配不上思维的意味。正是如此,玛丽才得以察觉出来,教授他本人……有点结巴。

    当他用右手拿起粉笔时,更是让玛丽确认了这点。

    明明教授时用左手拎包的,却要用右手写字。他可能是一名强行更改惯用手的左撇子。据说左撇子更换惯用手后,或许会出现结巴的情况。看来莫里亚蒂教授就是这类人。

    但他控制的很好,除了语句微妙的节奏之外,根本听不出任何端倪。

    这让玛丽感觉特别奇妙。

    詹姆斯·莫里亚蒂,举世闻名的犯罪天才,福尔摩斯的最终宿敌。在后世如此多的影视改编中,他要么是个大魔头的形象,要么是个反社会,甚至是一些突破传统的改编,把教授写成一位女性,也一定是一位妖娆、危险的反派美人。

    在玛丽心中,教授也是危险的代表,即便不疯癫、不恐怖,他也应该拥有属于高级犯罪者的气场。

    但他没有。

    玛丽根本无法从这位教授身上看出任何“坏人”的特质,好像他就是一位学术精湛的大学教授,还是和学生们关系亲近、受人尊敬的那种。他甚至拥有着自己的缺陷,是个结巴,但克服的很好。

    而他也不是平白受学生爱戴。公开课不同于专业课,来的不仅仅有数学系的学生,也有其他专业的,甚至有艾琳和玛丽这种干脆不是大学生的——因此课堂内容并不深奥,只是一些简单的数学定理。听了五分钟课后,玛丽就觉得,她这位实打实的文科生,当时数学学的一塌糊涂,完全就是因为缺少莫里亚蒂教授这样的导师。

    教授这堂课充其量也就是二十一世纪法国高中数学的水平,可内容简单,教授也用格外认真的态度对待,他讲课的方式深()入()浅()出,言语幽默,让人很轻松地沉浸在课堂之中,完全顾不得别的。

    时间过得飞快,莫里亚蒂教授把控课堂进度的水平也是一等一的高超。他讲完最后一个例题,看了看时间:“今天就差不多到这儿吧。”

    下面的青年立刻发出失望的声音。

    “再讲一点吧,教授!”

    有青年勇敢提道:“反正我们下午也没课。”

    莫里亚蒂教授再次推了推镜框:“你当我是巴黎歌剧院的艾琳·艾德勒女士,展示完动人的歌喉后,还要来一段安可?”

    他这么一说不要紧,调皮的学生立刻喊起了“Encore”。

    礼堂之中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莫里亚蒂教授笑着骂了一句“臭小子”,然后又和学生们开了几句玩笑,到底是没有“安可”,而是结束了课程。

    在乱糟糟的礼堂之中,他依然用不急不缓的速度收拾好教案,放进公文包里,再穿好大衣。教授转身离去之前,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朝着礼堂角落玛丽和艾琳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

    遥遥之中,百步之外,玛丽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与教授的眼神相对,下一刻他就已经离开了。

    这一对,吓得玛丽差点跳起来。

    直到挤出大礼堂,重新坐道马车上时,玛丽还是有点惊魂未定。她连连抚着胸口:“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发现又怎么了,”艾琳安慰道,“就算是发现了,教授没有任何表示,就证明他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也是。

    要是想对她们两个不利,玛丽哪儿还有担心的机会啊。公开课长达一个小时,他随时随地都能找机会叫人把两位悄悄进入课堂的女士拖出去。

    意识到这点,玛丽平静下来。

    “莫里亚蒂教授和我想象的根本不一样。”她说。

    “哪里不一样?”艾琳问。

    “安全好多。”

    艾琳忍俊不禁:“虽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坏人总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是呀,布莱克伍德也没有时时刻刻高举着自己是邪教头子的牌子嘛。但光照会的头目好歹是一位具有威严的高大男人,他一瞧就是个说一不二的强硬角色。可莫里亚蒂教授就……

    玛丽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用一句“温和”来形容他。

    而越是这样,一想到他能做出罔顾数万计工人身家性命的罪恶,就越令人胆寒。

    确实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玛丽心事重重地跟着艾琳回到家,满脑子考虑的都是该如何对付莫里亚蒂,直到她们走下马车,安妮急忙跑过来:“艾琳小姐,波洛侦探来了,说有急事。”

    有急事?

    她立刻从思考中回归现实。

    按照安排,今晚的艾琳应该带着波洛先生和三位班纳特小姐去参加伯爵的沙龙聚会。现在他提前来了,只能证明——

    不等玛丽考虑完毕,波洛先生就以按照他的身形不应有的敏捷走了过来。

    “又是一场谋杀,”波洛凝重地说,“德比埃纳先生死了!”

    德比埃纳先生,正是那位分不清比利时的剧院经理。昨天还在好好调解矛盾,今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