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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千辛万苦给十二雨改的唱词,让她们练身段,练气息,练台步,把她们从听雨小筑的头牌捧成京城万众瞩目的红人,现如今竟然有人把这《金陵艳》写成书印了出去卖?还突然之间铺货全城?这也太不把我陆三郎放在眼里了!这简直是挑衅,是打脸!”
三三书坊中,陆三郎正在那暴跳如雷。而在他那唾沫星子乱飞之下,几个管事全都大气不敢吭一声,至于那几个“御用”写手,那就更不敢说话了。
因为就在刚刚,陆三郎把他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原因很简单,之前交给他们去写的《金陵艳》传奇,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改了好几稿,愣是没有一稿能够让陆三郎完全满意的。用陆小胖子的话来说,那就是他们老是脱不了艳情文写多了的毛病,老喜欢剧情不够,床戏凑!
此时此刻,脸色铁青的陆三郎拿起那本刚刚买到的第一卷《金陵艳》,用力在桌子上拍打了两下:“看看人家这文笔,看看人家这剧情,你们总比人家早起步吧?现如今竟然被这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家伙抢在了前头,丢脸不丢脸?对得起我给你们的高薪吗!”
被陆三郎骂到都想逃进小黑屋的几个书生耷拉着脑袋,此时只有一个人小声嘀咕道:“那还不是因为十二雨写的台词本就太浅显,不算太好,这次的《金陵艳》第一卷,虽说不知道是哪个对头的手笔,但绝对请了厉害人物出手,文字上乘,分回精妙,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我还不是花了很多钱!”可听到接下来某个书生的一番话,陆三郎却顿时为之气结。
“公子你排的戏本来叫做《桃花扇》,可后来因为纯粹杜撰,于是把南宋的临安改成了金陵,又把朝代从南宋改成了模糊化的金陵,但写的是宋时故事,那是确凿无疑。”
“如今这《金陵艳》更是露骨,把那些世受南宋皇恩,结果兵马过境就投降的武将都写得活灵活现,把那些前线打仗,后头勾心斗角,拖前头大将后退的文官写得入木三分,却把几个歌姬写得铁骨铮铮。你说,咱们能不能宣扬出去,说这是在讽刺我朝那些文武大臣?”
“蠢!愚不可及!这要是闹大了,听雨小筑的十二雨一样要扫进去,她们这戏还能演吗?”
陆三郎顿时再次暴跳了起来,他打一开始就知道,所谓的文武误国,歌姬救国,本来就是一个伪命题——张寿那时候对他说起这个故事时,就暗示他把南北宋的故事糅合在一起,把韩世忠梁红玉的故事也不妨嫁接上去,总之想怎么模糊就怎么模糊。
所以渐渐的,《桃花扇》才变成了《金陵艳》。此时此刻,他迅速思量着这件事背后是不是有阴谋,可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到最后就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
“我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只想知道,哪个家伙盗用了我这呕心沥血的结晶……”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弱弱的声音:“公子,咱们前些天卖过的两卷传奇,一卷是张涛和朱茕一见钟情,历尽波折终成神仙眷侣的《蝶恋花》,一卷是霸道老父偏心长次子却一事无成,三儿子逆袭成状元,老父无地自容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觉得会不会……”
那说话的瘦弱书生见陆三郎倏然看了过来,他顿时声音就更小了:“会不会是您那老师还有您那父亲发现了,所以……”
“别胡思乱想!”陆三郎面色一变,虽说立刻喝止了人,但他自己心里也不禁有些打鼓,却犹自嘴硬道,“不过是各印了几百册,给闲人看看消磨时间的传奇而已,我家老爹和小先生那是日理万机的人,哪里有空看这个!再说了,他们又没印过书,没道理突然抢我生意。”
其他书坊都是用雕版,所以只能印些四书五经老掉牙的东西,至于活字,排字工有限,只能接一些肯定有人会买的八股文选集。而他从当初开始经营书坊开始,就花钱好好养了一批排字工人,所以哪怕只印几十上百册的书也都能付梓,销路好就续集,销路不好就腰斩。
所以,他不信陆绾和张寿会因为两卷胡说八道的传奇就花费成本和他争这样一口闲气。
于是,驳斥了这种无稽的猜测之后,陆三郎就疾言厉色地吩咐几个写手回去闭关,一定要尽快写出比他手头这《金陵艳》更好的一稿,等几个人垂头丧气下去之后,他就对下头掌柜伙计下了死命令,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挖出背后的主使。
而他这些无孔不入的手下也确实是效率高明,午后申时不到,确凿的消息就已经被人送到了他面前。这一卷《金陵艳》,署名的作者只有一个字——唐。这个执笔的唐,是被公学祭酒陆绾数月前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请去公学为客座讲师的,上一科顺天府试乡试解元唐铭。
然而,知道这个和谢万权一样得罪过张寿的人也去了公学,这还不是陆三郎最傻眼的。
他最傻眼的是,参与印书的,那是公学在分班之后特设的排字班,而且据说是授课的老师严老头亲自刻木活字,其他学生负责转轮排字,总之从书稿到付梓,据说没用多少天!
而严老头就是张园的人!自诩聪明的他竟然被老爹和老师联手耍了一记!
虽说之前在雇佣的写手们面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老爹和老师绝对没有那闲工夫和他玩这种戏码,但如今真正确证了,陆三郎就彻底蔫了。得罪老爹他是不怕,反正他从小到大气老爹不是一两回了,而得罪张寿,他也……不怕,因为那卷《蝶恋花》,朱莹很喜欢。
可现在问题是,同时得罪老爹和老师,这两个人竟然联手了,他能怎么办?
于是,满心惶恐的小胖子,左思右想就决定去搬救星。打听到朱莹今天下午去工部刘侍郎家做客了,显然就是去见他那未婚妻,他干脆厚着脸皮直接去刘府投帖求见。结果,这一份拜帖进去,主人刘侍郎不在家的刘府自然是鸡飞狗跳。
未来女婿突然来了,刘夫人很意外;而未婚夫这么登门,刘晴更意外;至于得知小胖子厚颜求见未来岳母和未婚妻之外,还搭上了一个求见自己,朱莹虽说完全摸不着头脑,但最终还是撺掇刘夫人出面见人。
虽然按理说这完全不合规矩,但规矩这玩意,在陆三郎和刘晴那桩婚事敲定时就已经打破了一堆,再加上刘夫人去陆家做客的时候,也见过小胖子几回,少不得还是答应了。
当她看到那个胖得还有些气宇轩昂的少年气势十足地进了屋子——丈母娘看女婿,总不免越看越欢喜——于是在人行礼之后抬手示意一旁坐之后,她就听到女婿提出了一个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的要求。
“姨,我有要紧事相求,您能不能把人都屏退了?”
听惯了陆三郎上来就拉近距离的称呼,刘夫人只是愣了一愣,见一旁陪坐的只有朱莹,女儿老早躲到屏风后去了,她微微一思忖,到底还是让心腹妈妈带着丫头们都下去了,还特意吩咐离远点。反正有武力值远超小胖子的朱莹在,她不至于担心陆三郎有什么邪念。
可下人们才刚出去没一会儿,她就只见陆三郎推金山倒玉柱,直接跪了下来,伸手就抱她膝盖,随即就嚎啕大哭道:“姨,你和晴妹妹千万要救我啊!我把我爹和小先生一块得罪惨了,他们联手给我挖了个不见底的深坑!”
屏风后头的刘晴因为一句晴妹妹而在心里嗔骂了一句该死的小胖子,而刘夫人则是在听到陆三郎同时得罪父亲和老师而吓了一跳,至于朱莹……她瞪大眼睛盯着陆三郎,随即皱眉问道:“陆三胖,你少卖惨!阿寿没事怎么会和你爹联手坑你?”
陆三郎见刘夫人竟然没拒绝自己抱大腿,他顿时心中一喜,而朱莹没有立刻眉头倒竖,而是明显带着几分调侃,知道她们没生气,他大喜过望,少不得赶紧一五一十地说出,陆绾和张寿怎么联手,怎么各司其职,悄悄印了一卷《金陵艳》铺满全城,抢他生意的事。
见刘夫人简直是哭笑不得,而朱莹则是一脸你活该的讥笑,他就可怜巴巴地说:“一卷书事小,我爹和小先生他们联手,那就事大了。我想来想去,肯定是因为我下头几个捅娄子不怕事大的写手偷偷写了两本影射他们的书,所以把他们气着了。”
“但天可怜见,我一点都不知道啊!”小胖子说着就叫起了撞天屈,随即就偷瞥朱莹一眼道,“我是后来才知道,那《蝶恋花》是写小先生和我小师娘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是写我和我爹的!”
朱莹此时此刻已经完全确认小胖子是在信口胡诌,但是,陆三郎当着刘晴的面直接大声叫小师娘,就冲他这厚脸皮,再加上那本她曾经看过,甜宠到让人脸红的《蝶恋花》,大小姐就决定万一小胖子说的是真的,回头劝张寿放他一马。
而屏风后头的刘晴,此时此刻终于忍不住现身嗔道:“陆三胖,你还好意思说!你书坊里印的那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把你爹写成老顽固了,还不许你爹教训你?”
话音刚落,她就发觉两道视线倏忽间落在自己脸上,一看是母亲刘夫人,她就不由得暗叫糟糕。
她私底下偷看那些传奇话本不说,还在亲娘面前不打自招了!
刘夫人此时那是又好气又好笑,笑的是未来女婿气父亲和老师的法子简直是闻所未闻,气的是女儿竟然还真去看过陆三郎那书坊印的乱七八糟的书!
当然,陆三郎所有的那书坊,是早就对她坦白过的,不但那家在京城颇有名气的书坊,陆三郎还在私底下对她掰着手指头老实透露过这些年积攒的家底,甚至连一度因为和渭南伯张康的交情,在听雨小筑中占过干股,而后又都退回了这档子事也没有隐瞒。
也正因为如此,最初非常不满意丈夫挑中的这门亲事,对陆小胖子也很反感的刘夫人,这才会在后来对这个未来女婿渐渐改观,如今更是和朱莹的祖母和母亲看张寿似的,怎么看小胖子怎么顺眼。
于是,她咳嗽一声后就正色说道:“底下人随便乱写两本书,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去找你爹和你老师说清楚就行了!你呀,素来小聪明太多,老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我看你是作茧自缚!”
“就凭你家老师一向对你那份信之不疑,他就算和你爹一块捣腾出了那一部书稿,又印好书开始卖了,怎么就能说一定是挖坑埋你?这么一堆熟练工培养出来了,回头放在哪里使用最合适?当然放在你的书坊最合适,说不定那就是为了将来替你的书坊扩大影响力。”
“放着现有的炉灶不用,而去另起炉灶?他们是你父亲和师长,又不是仇人!指不定他们就是等着你去找他们负荆请罪,把话说清楚呢!”
陆三郎本来是明为求未来岳母和未婚妻,暗则是向朱莹讨主意,可没曾想朱莹都没开口,刘夫人一席话就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使劲一拍脑袋,大声叫道:“姨,你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您比我亲娘还亲!”
见圆滚滚的陆三郎一骨碌爬了起来,随即一溜烟就转身往外跑,刘夫人简直啼笑皆非,当即叫道:“慢点,别摔了。这小胖子,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都要成亲的人了!”
而刘晴也正因为陆三郎那句您比我亲娘还亲的露骨言语而哭笑不得,眼见朱莹听到成亲二字,突然皱了皱眉,她不禁有些讶异,:“莹莹姐姐,难道张博士最近冷落了你?”
“那怎么可能?”
朱莹轻轻一笑,这才有些意兴阑珊地说:“我是突然想到今早进宫听到的事,有人说大皇子二皇子老大不小,应该要娶妃了。我想着好人家的姑娘嫁给他们,实在是进了火坑!”
见刘晴顿时面色一白,她知道人是想到了当初被二皇子当成二皇子妃人选,于是当街遭到羞辱的那段往事,她就握了握小姑娘的手,继而嘿然笑道:“听说是有人还没到京城就上书请求把之前的皇子选妃之事做完,也好繁衍皇家子嗣,我很想说他女儿干嘛不嫁?”
“要想标榜仁德无双,那首先就得有地藏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