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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逸飞的笑,活着血,像青松翠竹挂满了绯红的霜叶,那双潋滟生辉的眸子已渐渐变得模糊,他的脑海却越来越清晰,清晰得她们的每一个棱角都那么分明。
他的确违背了沈家只历代只忠于皇帝的祖训,但他不是忠于皇后,他只是利用了皇后的野心而已,他忠于那个明明是女子却比男儿更能浴血沙场的巾帼,忠于那个痴情错付、满心伤痛但从不消沉的公主,忠于那个为了生下孩子不惜自己剖腹的伟大母亲。
天底下,还有谁,能像她这般无私?无私地爱自己的国家,无私地爱心仪的男子,无私地爱自己的孩子!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淡淡说完,他手指一动,一道金光刺向了自己的脖颈。
“他要自杀!制止他!”桑玥一声大叫,沐承恩躬身去点他的穴道,但他晚了一步,沈逸飞的毒针见血封喉,他浑身猛然一抽搐,望着南方,淌下了一滴泪……
“你为什么要帮我?”
“看上你了,行不行?”
“你不是不举吗?”
“别撩拨我,后果很严重。”
……
夜风轻舞,却吹断了枯枝。
北齐史上最年轻的丞相在南越京都的一处偏僻小巷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桑玥自问杀人无数,从不心慈手软,但看见沈逸飞望着远方,仿佛因为思念而落下热泪的样子,她竟有些不忍地错开了视线。但这些不足以让她原谅他惨绝人寰的手段。如果渔村真的遭受了瘟疫的侵袭,这意味着为保整个南越,他们不得不封锁村子、甚至整个桥西镇。等待村民们的下场便只有一个:被传染,等死。
慕容拓目光凛凛地盯着沈逸飞的尸体,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对南越下手,他都无法接受他荼毒那么多无辜百姓的行径。在战场上一较高下,他兴许会佩服对方,但这种手段,恕他无法苟同。
他看向沐承恩:“你懂医术吗?”
沐承恩点点头:“跟赫连颖学了一些。”
“随我一起去趟渔村吧。”
“好。”
……
海神庙内,荀薇儿趴在慕容辰瑞的怀里,边睡边留着口水。
慕容辰瑞闭目养神,却是没有睡着,一来,他要保持警惕,以随意应对危险的发生;二来,他舍不得入睡。
凝思了片刻,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咬破了手指,写了封血书,而后折叠好,放回怀中,看向荀薇儿熟睡的容颜。
他探出修长的手指,拂去她嘴角晶莹的水珠,轻轻一笑,低头,碰了碰她的唇。
这一碰,他便有些欲罢不能了。
于是,他纠结了片刻,再次低头,印下一吻,很轻,犹如一片羽毛静静地漂浮在平静的湖面之上,呼吸攀缠,在暗夜里交织出了一点温馨旖旎的气息。
荀薇儿娇憨地哼了哼,本是无意,但落在慕容辰瑞的心底却如一只情人的纤手,不停撩拨着他干涸已久的灵魂。
他的呼吸渐重,想要更多,但唇瓣刚刚一动,脑海里便闪过一句警惕。他抬起头,深深、深呼吸,握紧拳头把欲火一点一点地遣散。可不能向上次那样,把她吻得全身都是红痕了。
只是,他的动作已经惊醒荀薇儿了,荀薇儿幽幽地睁眼,正好瞧见了他弧度优美的下颚,她抬手圈住他的脖子,调皮地眨了眨眼。
慕容辰瑞把她的“邀请”尽收眼底,但故作糊涂。
荀薇儿一怔,她表达得不够明显?
她还想有所动作,慕容辰瑞不给她机会了,把她放到一旁的垫子上,语气如常道:“你醒了,自己坐着吧。”
荀薇儿的身子一凉,已离开了他温暖的怀抱,她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心有不甘地抱住双膝,嘟哝道:“我冷!”
慕容辰瑞脱下锦服给她披上。
荀薇儿瞪了他一眼:“我还冷!”
慕容辰瑞往火堆里添了把柴火。
荀薇儿恼羞成怒,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我要你抱我!”
慕容辰瑞怔了怔,缓缓开口:“我要运功疗伤。”
擦了药还需要疗伤?哼!
荀薇儿美丽的瞳仁动了动,眸光黯淡了几分,委屈地将头埋进双臂,不再言辞。
慕容辰瑞心头一软,想上前将她拥入怀中,但目光一触及她娇嫩的纤手便忆起了这二十多载的年龄鸿沟,他摇摇头,沉默了。
荀薇儿等了许久没发现动静,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这样都不上当?他什么时候成了柳下惠了?看来得用点儿极端的法子。
她抿了抿唇,偷笑一个,而后迅速抬头,扔了他的锦服,用手扇着风:“好热啊。”
说着,有意无意地拉了拉衣襟,露出一片呼之欲出的雪白,红灿灿的火光映着她完美的肌肤,犹如在圣洁的雪地里投下了一片绯色的剪影,慕容辰瑞只用余光瞟了一眼便被那种诱人的色泽给勾得浑身燥热了。
荀薇儿歪着脑袋,看着他的浓睫飞速眨动,心中一喜,她就说嘛,这么个无敌青春美少女怎么会色诱不了慕容辰瑞?
“你把衣服穿好,当心着凉。”实际上他想着,荀薇儿再不遮蔽春光,他怕是要化身为狼了。
荀薇儿一哼,不理他,纤手覆上一侧的丝带,轻轻一拉,云裳散开,冷风灌入,她打了个喷嚏。
慕容辰瑞的心一揪,将她抱入了怀里,立时,一股独有的处子幽香撞入了慕容辰瑞的鼻尖,他蹙眉,夜深人静,很容易擦枪走火的。
他的下腹一紧,荀薇儿已有所察觉,她甜甜一笑,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慕容辰瑞的身子一僵,推开了她。
荀薇儿的心底泛起浓浓的失落,她并不认为慕容辰瑞不喜欢她,既然喜欢,为什么要拒绝?
“你嫌弃我?”因为身份吗?从前她总挤兑桑玥是个庶女,而今她自个儿成了庶女了。
慕容辰瑞摇头:“不是嫌弃你,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会遇到许多优异的男子……”
“慕容辰瑞!”荀薇儿火了,打断了他的话,“你什么意思?不想要我就直说,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我知道在你心里,一直装着冷香凝,别人都是替身!都是暖床的工具!”
“荀薇儿!”慕容辰瑞的眼眸里急速窜起一股深海暗涌,漫无天日一般,仿佛没有尽头,“我四十六了!你多大?十八!我是一只脚踏进坟墓的人,指不定哪天就去了,我死了你怎么办?”
荀薇儿扑进他怀里,眼眶一红,道:“四十六又怎样?六十四我也不介意!当皇帝不都这样?妃子全是年纪轻轻的。”
慕容辰瑞仰起头,隐忍着道:“那你愿意做众多妃子中的一个吗?”
荀薇儿垂下了眸子:“不愿意。”
“所以……”
荀薇儿再次打断他的话:“所以这辈子,你是我一个的,只能娶我一个。”
若在从前,他们一起慢慢变老,慕容辰瑞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而今……他真认为自己耽误了她。
慕容辰瑞的自卑像一根针深深地刺痛着荀薇儿的心,若非真的爱她,他一国皇帝何须为她设身处地考虑成这样子?
但她的心意从头到尾,一天也没变过,他意气风发也好,白发苍苍也罢,她就是喜欢他。
她站起身子,拔掉头上的发簪,朝着自己的脸划了下去。
慕容辰瑞勃然变色,弹指打落了她的发簪:“你疯了!为什么要自毁容貌?”
荀薇儿双目含泪道:“我要把自己变丑,丑到世上再没别的男人敢要我,这样,你是不是可以不用自卑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嫌弃我,大不了,我一个人到庵堂里做姑子去。”
慕容辰瑞定定地凝视着她严肃认真的表情,心知她不是在撒谎,他的心底百转千回,纠结得像饶了山路十八弯,明明只有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却仿佛自云端畅游、又自瀚海浮漂了一番,他上前,紧紧地搂住她:“你这是何苦?看着我一天天地老去,很有意思吗?”
荀薇儿身子一暖,心也暖暖,她娇柔且含了一分嗔,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开门见山道:“娶我。”
慕容辰瑞抚摸着她的小小脑袋,良久,道:“好。”
荀薇儿心满意足地笑了,突然,她想起了不举君给她下的毒,一个月若没解药她便会全身溃烂而亡了。距离毒发还有二十日,也不知在那之前能否顺利地回到京城。
“你的伤势好些了,我们就启程返京,好不好?”她眨巴着清澈的眸子问道。
慕容辰瑞宠溺地摸了摸她的鬓角:“好啊,我想孩子们了,你呢?”
荀薇儿先是一怔,似难以置信,继而傻傻一笑,若非如此,他的深情从何而来?她唇角微扬:“我也想。”
嘭!嘭!嘭!
外面响起了低哑且浑厚的爆破之音,紧接着,天际骤亮,闪闪金光在穿透门廊,在二人的脸上熠熠生辉,荀薇儿拉过慕容辰瑞的手,兴奋得差点儿跳起来:“烟花?是烟花!春华节还没到呢!放烟花了!”
慕容辰瑞见她兴奋,于是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庙宇,漫步在被月光渡了一层雅致清辉的银色沙滩上,耳听身侧海浪阵阵,目视头顶烟花朵朵,那绚烂色泽波澜万千,难抵她唇角一抹随心的笑。
慕容辰瑞这才恍然忆起,这么些年,他们似乎从未像此时这般亲密地散过步,比起大多数失去了才知晓珍惜的人而言,他无疑是幸运的。
“薇儿。”
“嗯?”荀薇儿的小手动了动,挠着他的宽厚的掌心,越玩越起劲。
“春华节我带你去镇上逛逛。”几十年了,他还没陪谁逛过街。
“嗯!”荀薇儿开心地笑了起来,小手却是越发不安份了,摸着他的琉璃带,煽风点火。
慕容辰瑞任她施为,烟花燃亮了整个暗沉的夜空,也唤醒了渔民们的睡眠,他们纷纷冲出了屋子,对着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绚烂烟花手舞足蹈。
慕容辰瑞举眸望天,眼神渐渐变得冷冽,一个小小的渔村,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烟火?再说了,今天也不是什么重大节日。
蹊跷!
“啊!”荀薇儿一声痛呼,慕容辰瑞回过神,发现她调皮得很,手指勾到了他琉璃带的一块边角,偏那儿被岩石磨出了一个缺口,他捉住她的手,含住了她泣血的指尖,直到不再流血,他才松开,“明天带你到镇上住,今晚委屈你了。”
荀薇儿浅笑,露出了几年来不曾有过的深沉:“比起皇宫,我更喜欢这里。皇宫金碧辉煌、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身子舒服了,心却累。因为你是皇帝,是许多人的丈夫。这儿虽简陋破败、寒酸贫苦,可你是‘你’,我是‘我’,没有‘朕’,没有‘臣妾’,我们和民间的普通夫妻没什么不同,这样的日子宁静祥和,充斥着小小的喜乐幸福,大抵我的心眼小,只装得下这些。”
慕容辰瑞远眺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唇角的笑,意味深长。
……
两日时间,南越境内的烟花被全部回收,春华节照常进行。
春华节当晚,举国欢庆,热闹非凡,大街小巷,皆陷入了一片花海,江河湖泊漂流的花灯不知凡几,与天上银河遥相呼应,将黑夜照得敞亮舒明。
沈逸飞和慕容天的勾结败露,袁昌对之前在曦王府的罪行供认不讳,慕容锦提前将慕容天捉拿归案,及时阻止了双方军士的厮杀。慕容拓则是带着沐承恩一同去往了南部沿海。当他们快马加鞭抵达桥西镇时,那儿的瘟疫已经传播开了。短短数日,死亡人数已经过千。
一条羊场小路,仿佛一道溺水天堑,北边是天堂,欢声笑语;南面是地狱,横尸遍野。一踏上桥西镇的街道,慕容拓就闻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尸体的腐臭、陈醋的酸涩、脓血的腥恶……扑鼻而来,他犀利的眸光扫过整片大街,商铺的大门紧闭,街角的小摊空空,墙角、路边,不是死尸便是病入膏肓的乞丐,偶然有带着面纱的侍卫抬着担架,把死尸运走。
廊下的布招牌迎风鼓动,像一面面招魂的幡旗,明明色彩斑斓,但入眼却是一片空白,死灰一样的白。
“娘,我好饿。”墙角,一名五岁的小女儿依偎在一名中年妇女的身旁,那名中年妇女的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有着不低于六个月的身孕。但她们是乞丐,流离失所,无依无靠,最先感染的人群便是她们。
妇女显然虚弱得不行了,但还是撑着身子坐好,四下看了看,发现了一块被人啃了一半扔掉的馒头,她捡起,用其实并不干净的袖口擦了擦,递给小女孩儿:“乖,吃吧。”
小女孩儿欣喜地接过,吃了边缘脏兮兮的部分,露出白花花的芯子,咽下口水,送到妇女的唇边:“娘,你和弟弟也吃。”
看到这一幕,慕容拓高高举起的马鞭便怎么也挥不下去了。他给身后的侍卫打了个手势,护卫会意,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食物和水,送给了那对母女。
妇女含泪谢过,小女孩儿给侍卫磕了个头,喜滋滋地捧着一个馒头冲入了身后的巷子,慕容拓翻身下马,紧跟着她进入了一个破败不堪、没有家具的房屋,用稻草铺成的“床”上,躺着一名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在他身旁是一个一岁大小的男婴。
小女孩儿把馒头递给男子,笑着道:“爹,吃吧。”
男子出气多,进气少,小女孩儿似乎已经习惯,依旧笑着道:“我先喂弟弟,再喂你。”
小女孩的脸上始终挂着纯真浪漫的笑,哪怕她眉宇间已显露了恹恹之色,想必瘟疫早侵袭了她的身子,但她真的很乐观、很积极。
她抱起紧闭双眼的男婴,咬了一口馒头嚼碎,而后用黑乎乎的小手掰开男婴的嘴,准备喂他,却发现男婴的嘴里塞满了尚未吞咽的碎馒头,她用手指搅动了几下,含糊不清道:“弟弟,你吃啊,你怎么不吃呢?”
这个男婴……死了!
慕容拓上前,洁净华贵的墨色锦服和这脏乱不堪的屋子格格不入,但他神色平淡,略含一分柔和:“小妹妹,把你弟弟给我,我带他去看病,好不好?”
小女孩儿从未见过如此俊美高贵的人,当即被震得愣住了,半响,她意识回笼,娇小的身子一弓,把弟弟死死地护在了怀里,哭道:“不要!你们是骗子!前几天你们把我妹妹带去看病,结果再也不还给我了!他们说,我妹妹被你们烧掉了!”
慕容拓拿出帕子,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小女孩儿一怔,帕子香香,动作柔柔,这一瞬,她忽而有种被父亲疼爱的感觉。
“好好活着。”慕容拓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阳光和暖,洒在他如玉风华的容颜上,赋予了他一种神秘而神圣的色泽,在这种色泽的感染下,小女孩儿的心仿佛被一种空前强大的力量给填满了。直到许多年后,她摆脱了贫籍,白手起家,一步一步踏上权势巅峰,成为了继桑玥之后的另一传奇女子,她仍是忘不了瘟疫中,一个神明一般的男子对她说的四个字:“好好活着”。
片刻后,慕容拓策马远去,屋子里传来嚎啕大哭的声响,他明白,那名妇女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进入桥西县令刘冲的府邸,慕容拓见到了慕容辰瑞和荀薇儿,令他诧异的是,他们二人并未出现任何感染的迹象。他沿途已经打听得十分清楚,烟火的确是在渔村上空燃放的,现在,渔村上上下下一千五百口人,五一幸免,全部感染了瘟疫,为何慕容辰瑞和荀薇儿会没事呢?
花厅内,慕容辰瑞和荀薇儿端坐于主位上,哪怕没有正式册封,但整个刘府无人不把荀薇儿当做一国国母在对待。
慕容拓和沐承恩分别坐在两旁,瞧着老夫少妻的恩爱模样,各自心底,思虑不同。
“沐承恩,如今你见了荀薇儿,有些没挑明的话,你是不是也该说出来了?”问话的是慕容拓。
沐承恩一见慕容辰瑞和荀薇儿琴瑟和鸣的画面,心里已笃定了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按了按脑门,理清繁复的思绪,先从大家的疑惑处着手:“你们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沈逸飞会找上荀薇儿,并利用她来陷害皇上?”
荀薇儿心虚地眨了眨眼,不举君叫沈逸飞?那个……她的初吻好像被沈逸飞给夺走了耶。这事儿,不能让慕容辰瑞知道的吧。
慕容辰瑞的余光注意到了荀薇儿的异常,但他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听着沐承恩和儿子的对话。
慕容拓浓墨的剑眉微蹙:“没错,你们似乎都知道荀薇儿的……事。”
沐承恩的笑意里染了一分苦涩:“首先,楚婳是北齐公主一事,你们应该清楚吧。”
慕容辰瑞和慕容拓并未表露出丝毫异样,倒是荀薇儿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咳咳,什……什么?我……不是,楚婳……怎么成了北齐公主?”
其实她用不着遮掩,屋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谁。
沐承恩接着道:“楚婳的生母是北齐先皇的一名宫女,名唤伊秋,伊秋侍寝后被太妃陷害,丢到了乱葬岗,但伊秋大难不死,并怀了龙嗣,十月后,她诞下一对双生胎,一个是赫连颖的生母,一个便是楚婳。当年宁国公带着妻子驻守洛邑,两军交战,宁国公率军攻入北齐,伊秋在战乱中和不足月的女儿失散,结果被宁国公所救,他们便收养楚婳做了女儿。国公夫人在洛邑府邸呆了将近两年,除了亲近的人,无人知晓楚婳是养女,当然,宁国公和国公夫人也不知道楚婳是北齐公主。”
荀薇儿的心一痛,她敬爱了那么多年的父母竟然不是亲生的?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噩耗。难怪了,最初慕容辰熠明明看上的是她,父母却让楚嫣做了太子妃。以慕容辰瑞的能耐,即便当初不清楚她是北齐公主,也一定知晓她只是个养女,即便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娶了。她总认为自己是维系宁国公府和摄政王府的枢纽,而今看来,宁国公府之所以放弃慕容耀,转而支持摄政王府,大抵全部是慕容辰瑞的手段。
她一直被保护得好好地,像只金丝鸟。
“这跟你们知晓荀薇儿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慕容拓此话一出,荀薇儿愕然,大家……大家……都知道了?
沐承恩浅笑,略显苦涩:“逆天改命,你听说过吗?”
逆天改命?慕容拓眼底的疑惑更深了。
沐承恩不疾不徐道:“北齐的沈家秉承了先祖遗命,世袭丞相之位,因为沈家人,每隔三代便会出一位身怀大能之人,与大周的苍鹤有点儿类似吧。沈老丞相是北齐近千年来最厉害的巫师。赫连风那一辈的皇室男子全部绝育,仅存的一名公主诞下孩子后不久葬身火海,这简直是亡国之兆,好在赫连风寻回了赫连颖,这才勉强有了一支血脉传承。五年前,沈老丞相预言北齐将会‘涅槃重生’,具体的涵义赫连颖没有参透,但她隐约明白北齐须先败,再取胜,这就是为何,你智取北齐会事半功倍了,因为赫连颖认为你便是那个带领北齐走向新生的人。”
涅槃重生,慕容拓的眸子一紧,赐予北齐新生的不是他,是桑玥!是桑玥挽救了产后血崩的赫连颖,让这个北齐的精神领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重回人间。赫连颖才是北齐众望所归的主宰。
“沈老丞相尽管拥有大能,但也不是神仙,况且每运用一次大能预测未来都要耗损不短的寿命,更遑论逆天改命了。沈老丞相算出了楚婳的命劫,以及南越的浩劫,为了保住北齐的这条皇室血脉,也为了拯救南越无辜的百姓,他不惜将寿命消耗殆尽,终于在大周的荀俊家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身体,这才有了后面楚婳的借尸还魂。这样或许能够解释,沈逸飞为何懂得利用荀薇儿来对付慕容辰瑞了。这也是为何,沈逸飞会痛苦不堪了。”
荀薇儿垂眸,难怪他要给她下毒药,牺牲了他父亲才换来她的重生,他一定恨惨了她。
慕容拓的心里感慨万千,沈丞相算到了南越浩劫,却没算到,挑起这个浩劫的是他儿子。如果没有这个预言,没有他的牺牲,沈逸飞会对南越动手吗?还是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慕容辰瑞沉声问道:“沈逸飞呢?”
沐承恩语气如常道:“死了,自尽。”
“什么?他死了?”荀薇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眸睁得大大,“他死了我怎么办?他给我吃了毒药!每个月要是没解药的话,我会全身溃烂而亡的!”
慕容辰瑞吓得浑身一凉,如坠冰窖:“你中了毒怎么不早说?”
“我……”荀薇儿欲言又止。
慕容辰瑞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私底下见过面了,但眼下不是吃醋的时候,得赶紧解毒才是。
沐承恩走上前,伸出手:“可否让我把把脉?”
荀薇儿亮出皓腕,沐承恩三指搭上,睁大眼眸,皱起眉头,再睁大眼眸,再皱起眉头,最后陷入了诡异的沉思。
慕容辰瑞和慕容拓的心随着沐承恩变幻莫测的表情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还是荀薇儿率先打破了令她压抑的沉寂:“我到底有没有救,你给句话呀!”
沐承恩弱弱地吸了口凉气,瞳仁动了动,正色道:“我要取点儿你的血,忍着啊。”
他拿来一个茶杯,用匕首划破了荀薇儿的食指,力道掌控得极好,荀薇儿不怎么疼痛,倒是慕容辰瑞狠狠地紧张了一把。
荀薇儿的血是鲜红色的,不像中毒之兆。
沐承恩把血滴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对着日晖看了看,忽而眼底光彩重聚:“瘟疫可以解了!终于有法子解了!沈逸飞给你吃的不是毒药,是元丹和药引!元丹跟解药不同,它的效果更好,终身免疫的。难怪你没染上瘟疫了!你就算躺在病人堆里也不会出事!”
慕容辰瑞恍然大悟,观看烟火的当晚,荀薇儿手指出了血,他吸允了一会儿,想来那时他便得了解药。
沐承恩兴奋得声线都在颤抖:“你的血可以直接治疗瘟疫,也可以做药引,当然,第一种对血的需求量太大,我们采用第二种办法,我配好方子,熬药时每锅解药里滴入一滴你的鲜血即可。”
慕容辰瑞不假思索地拒绝:“整个桥西镇感染瘟疫的百姓有数万之众,一大锅药才只能治疗百余个人的病,你要她流多少血才能平息这场瘟疫?”
沐承恩宽慰道:“你放心吧,我会把需求量控制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每隔三日取血一次,除了有些虚弱,不会有性命之忧。”
荀薇儿笑着点头:“我身体好着呢,你多取些没关系,不用三日一次,隔日一次吧,我受得住。”
……
一场瘟疫,在南越掀起了史无前例的恐慌,但见那天幕苍穹,满是阴霾,压得生活在苍穹下的人似乎喘不过气来。
荀薇儿的出现无异于一道灿灿日晖普照大地,她以鲜血为药引拯救苍生的事迹轰动了整个南越、传遍了大江南北,自此街头巷尾、深宅大院无一不在谈论这位神奇而又伟大的女性。
桥西镇的百姓为了感念她的恩泽,捐资打造了一座汉白玉雕像立于风水最好的桥西山顶,这样,但凡过往行人都能瞻仰她端丽的容颜。
当多吉、阿悦和大庆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去膜拜感恩时,齐齐呆怔了!
海神娘娘!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人太过迷信,一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春去夏来之际,荀薇儿是海神娘娘投胎转世的言论已像雪花一般覆盖了南越的万里河山。
这样功德无量的女子,焉能不是一国之母?
但荀薇儿深深地明了这惨绝人寰的灾难是谁带来的,她头顶的光环又是谁赋予的。
……
三月后。
慕容辰瑞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这是他最后一天呆在皇宫,明日,他和荀薇儿大婚,同时,慕容锦登基,他便和荀薇儿过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满日子。在那之前,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提笔,铺开信纸,凝眸片刻,挥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文书,随后双手拿过玉玺,盖章生效。
“皇上,荀小姐求见!”卢公公在门口恭敬地禀报道。
“宣。”
“是!”
荀薇儿穿着一袭深紫色宫装,头戴紫金凤冠,精致的璎珞在脸侧轻轻摆动,灿灿生辉,越发衬得她秀美绝伦、姿容艳丽。
这显然已是皇后的装扮。
她给慕容辰瑞规矩地行了一礼,温婉地道:“参见皇上。”
慕容辰瑞板着的一张脸在她跨入御书房时就有了活人的气息,他微笑,满眼宠溺:“平身。”
“谢皇上。”
“你极少露出这么郑重的一面,有事吗?”
荀薇儿抬眸,望进慕容辰瑞深邃的翦瞳,含了一分期许,道:“臣妾请求皇上准许北齐独立。”
说这话时,荀薇儿的心里没底,南越的大劫因北齐人而起,虽说也因北齐人而得到了救赎,但无辜丧生的百姓足有五千之众,最大的年逾九旬,最小的不过百日。这笔血债,无异于是给南越和北齐敏感的关系抹了一层寒霜。慕容辰瑞作为一国皇帝,事事以国为先,未必会赞同她的请求。
慕容辰瑞朝她招了招手,她绕过书桌行至他跟前,慕容辰瑞打开文书,柔和地道:“以江山为聘,娶你做我慕容辰瑞唯一的妻子。”
唯一的妻子……
荀薇儿霍然忆起了当初的弥留之际,这个男人在她耳畔许下的诺言:
“我在桃树下埋了一粒种子,上面刻了我们的名,来年花蕾绽放时,据说每片花瓣上和叶子上都会有你和我,那时,你可不许再偷懒装睡,一定要睁开眼看看。”
“婳儿,你把我们的儿子培养得很优秀,等锦儿做了皇帝,我带你去巫山,听说那里有个姻缘洞,洞内有座小火山,但凡跨过之人三生三世都是夫妻,我背着你跨过去,这辈子,我不是个好丈夫,下辈子补给你,就娶你一个,但你也不能白占便宜,得给我生五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像桑玥那么聪明的女儿,好不好?”
荀薇儿笑了,笑得泪如泉涌:“唯一的妻子啊,还有呢?”
慕容辰瑞握住她温暖的小手,深情地说道:“摄政王府的桃花一年四季都开着,你要看吗?”
荀薇儿捂住唇,浑身颤抖:“嗯。”
“我在巫山置了套别院,离姻缘洞可近了,你要去吗?”
荀薇儿哭着点头:“去!”
……
桑玥坐在凉亭内,指尖一划,奏出了一曲缠绵悱恻的《长相思》,沈逸飞完胜。重创南越的目的达到了,令北齐独立的目的也达到了。如此矛盾的情形经他双手一揉合,竟成了一块不可分割的整体。
奇人。
但桑玥揣测不透的是,按照他们的说法,但凡逆天改命都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操控天象、预知未来、探访前生、借尸还魂,都不例外。那么,她的重生呢?是谁为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
三年后,曦王府
每年春季,桑玥都会和慕容拓回南越住上一段时日,今年也不例外。
莲珠爱上了做百果茶,所谓百果茶,并非真的把一百种水果混合在一块,不过是择了些口味独特的,放在温水里烹煮,既能养生,又能美容,女孩子们大抵都是爱的。
这不,玉如娇贪嘴,没问清情况胡乱喝了一通,一大早便满脸都是红疹子了。她真是悔不当初,不该心太急的,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越来越不像她了。
她戴上面纱,出去透透气,时辰尚早,各位主子们想来还在酣眠吧。
酣眠?不,是热闹非凡。
桑玥天没亮就去往了皇宫探望冷芷珺和小太子,留下三个拖油瓶给慕容拓,于是乎,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浓眉大眼,黑宝石般的翦瞳,白里透红的脸颊,樱花般娇艳的唇瓣,美丽得不可方物,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头顶一窝乱蓬蓬的头发。
“爹爹,你给我梳头。”小玥玥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巧笑嫣然地看着慕容拓,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
这是她的招牌笑容,倾城叔叔教的,据说当年娘亲曾经被他给迷晕了呢。虽然她知道其实倾城叔叔在撒谎,娘亲这么色,怎么可能会被迷晕?一定直接扑倒他了。
在她身后,三岁半、长得比妖孽还销魂的小拓拓一溜烟儿地跑过,抢了她的洋娃娃,随后叉着腰,开始得瑟:“哈哈哈!云景熙,大哥不在,没人护着你了吧?想要回你的维多利亚&8226;叶卡捷琳娜斯基不?用份例银子跟我换啊!”
嘭!
洋娃娃遽然炸开,黑雾一晃,小拓拓的脸已成了一块黑炭,他愣在原地,口里吐出无数的渣滓。
小玥玥优雅地、慵懒地抬了抬眉毛,有着婴儿肥的小手翘起了兰花指,学着桑玥的口吻,幽幽冉冉,似嘲似讥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跟我斗,你还嫩了些!你以为我真的喜欢洋娃娃?那不过迷惑你的假象。而你粗心大意得要死,居然没发现我往常都是梳洗完毕之后才玩玩具的。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若非你存了害我之心,大抵也不会着了我的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吧。云景泓啊云景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摊上你这么个哥哥,为保我大周第一强国的地位,我日后怕是得操碎了心呢。”
“啊——云景熙!你这个魔女!”小拓拓咆哮着,张牙舞爪朝着小玥玥扑过去,小玥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因为她知道有爹爹在,谁也伤不了她。
果不其然,就在小拓拓离小玥玥一步之遥时,慕容拓大掌一抓,随手一扔,咻!小拓拓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啊——爹爹——你偏心——啊——”
叫声越来越远,也不知被扔哪儿去了。
慕容拓拿起梳子,正要硬着头皮给女儿梳头,小石榴如厕归来,像个凯旋的王者,雄赳赳气昂昂,满脸都是舒畅和自信。
小石榴尽管才六岁,但已出落得俊美飘逸,眉宇开阔,天庭饱满,五官精致得如诗如画,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他微笑着走到小玥玥的跟前儿,看向慕容拓,以商议的口吻道:“爹爹,我有话单独对景熙说,可否请你回避一下?”
慕容拓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阔步走出了房间,诚然一副“我很大方,我很放心,我很开明”的慈父样子,但,刚刚一拐过回廊,他便即刻施展轻功,落在了屋顶上,随后开始侧耳倾听。
对于女儿,他一向奉行“三劳(捞)”政策:女儿的心,要抓牢;女儿的身子,要看牢;女儿的桃花,要统统打成海底捞!
屋子里,小石榴从怀里掏出一朵桃花,递到小玥玥的面前:“美不美?”
小玥玥含羞带怯地接过:“挺美的,谢谢大哥。”
小石榴探出小手,摸上那一团乌七八糟、鸟巢似的的头发,赞许道:“景熙,你更美。”
小玥玥垂眸,闻着那朵粉嫩娇艳的桃花,不语,心里却想着,奇怪啊,小石榴平日里不这么浪漫的,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小石榴深情地注视着她,喃喃自语道:“哥的初吻虽然没了,但哥的初次还在,一定为你留到十八岁。”
屋顶上,慕容拓抓心挠肺,几欲暴走。好不容易等到小石榴离开去书房做功课,他才跳下屋顶回了房间。
小玥玥一脸笑意地看着他:“爹爹,给我梳头。”
慕容拓敛起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轻咳一声,捏起木梳,开始梳理女儿乱糟糟的头发。他真的很怀疑,女儿是不是故意的,谁睡觉会把头发睡得跟鸟巢似的?
小玥玥的头发不长,刚刚齐耳,这不是他第一次给女儿梳头了,但每梳一次,他的疑惑便加深一分,“小玥玥,你的睡相有这么差么?头发一次比一次乱。”
我那还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多梳一会儿?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遗传。”
慕容拓挑了挑眉,好吧,桑玥的睡相真不敢恭维。
女儿的头发很软,像三月湖边的芦苇,触手即是快要飘飞融化的感觉,慕容拓细细梳着,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这是他的女儿,是他掌心的宝,是他一辈子都担忧她过得好不好的人。
本是柔情一刻,奈何慕容拓偶不经意地一瞟,看到了女儿手里的桃花,这一下子,他火大了!连带着手里的动作也不若前几次那般流畅,于是乎,当他咬牙切齿地梳完,小玥玥跑到梳妆台前一照,顿时炸毛了:“你……你……你怎么把我梳成了哪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