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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漫长的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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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在来到的时候,我不知道世界有没有变成锯末了。

    他翻开掩饰我们的装垃圾的箩筐和纸皮,把我揽入怀中。我依旧害怕地挣扎了两下,就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告知我一切都将要过去的气息。我紧紧地抱住他,小声地抽泣着。我的声音小得连骨头都听不见,我说,谢谢你来了,林在……谢谢你。

    林在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告诉我,S,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徐夕没事的,不用担心。

    我不知道是怎么从抽泣到大哭,然后哭到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在林在的怀里睡了过去。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这个世界轰隆隆地作响,令我听不到周围的声响。如果我多一份力气,还会去询问到底苏筱怎么了,徐夕怎么了,我们的青春怎么了……但是我现在真的筋疲力尽了。时光像抽水机似的把我这口井抽到干涸。

    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混乱,我回到了公寓,林在躺在我的隔壁。他的臂膀还是揽住我,让我感到安全。这一切像是一场梦,发生了,还是没有发生,我还不确定。可是当我看见自己手掌的指甲痕,我就知道,这场梦是真实的。

    我把手从他的手心你拿出来,抱着头痛苦地回忆着。

    想不到这个小小的举动却把一向谨慎的林在吵醒了,他紧张地搂住我,细声地告诉我,没事的,S,没事的。

    我说,你他妈的到底怎么没事。

    说完我就立刻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用哭腔的声音说,林在,带我去见徐夕和苏筱,我想要见到他们。

    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过的绝望,就像是看见一口干涸的井,亲眼看见悲哀的惆怅的贞子从深井里面爬出来,恐惧和悲伤的感情包围着我的世界,我觉得连喘息都太奢侈了。爱真的很脆弱,至少在人受到伤害的时候。

    我匍匐在日光底下,太阳的光似乎要把我所有的思想都蒸发了。张爱玲说过,思想是痛苦的。我现在颇有理解,我真的痛苦,一点都不快乐。周围的气氛快要把我压抑死了。我的脚并没有更加严重,虽然裹着石灰让我动弹不得,可是我仍然没感觉它有更加恶化的痕迹。

    在赶往医院的途中,他告诉我,苏筱已经走了,他让人把苏筱送回学校的途中,她趁红灯跑下了车离开了,我的朋友追也追不了。

    我没有责怪林在,只是十分担心苏筱。婧一次又一次利用她的信仰来伤害她,肯定会令她很崩溃。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过来。林在也看出我担忧的目光,告诉我,他已经让人去寻找苏筱了。很快就会有消息。我听了稍微安心一点,让他把车子开得更快一点,我想要看见徐夕。

    其实我有不好的预感,就像是青春扇了我一巴掌,凶狠地问我为什么不肯成长,我也彷徨,害怕。我怕林在只是在安慰我,其实徐夕已经死了。但是,不是说生命是顽强的吗?徐夕要留下来,为了我,至少他要留下来。

    他认得我的,那个陪他一起旅行的最好的朋友。

    我还记得,那一段我们去香格里拉的日子,连眼泪都笑了。我还记得他在我身旁说的所有话,和他过去的脸庞,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我还记得第一次我们相识,在Z大校园里,他喊我的名字,S。

    他是一个才子,谁都知道,他怎么会打架呢?他从来都不会受伤的。

    他一直深爱着一个姑娘,谁都知道,他是那么地深情,浪漫,学校里倒追他的女孩子无数。可是他只爱着她。

    他就是那个无法洒脱的人,一旦为自己臆造心里阴影就永远走不出去的人,真的,如果我不是这么疯狂地爱着林在,我会无所顾忌地爱上他,即使知道他永远只把我当成是朋友。但是,我们这份友谊,比爱情来得坚贞。

    我还记得,他鲜血满面还执着地对我和苏筱喊:带着她,快走!

    “苏筱,你要是记得S的好,就带着她快点跑。快走!”

    这句话永远烙印在我的心里。徐夕,你让苏筱记着我的好,那么谁会记住你的好呢?为什么你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滥好人,把别人放进心里的,独自一个人默默地看着大海尽头升起来的晨曦,告诉自己,没有那么疼了,没有那么爱了。

    当医生告诉我,徐夕醒来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的时候,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我以为他,死了。

    即使是昏迷也好。

    林在在我的身后抱得我很紧,怕我受不了刺激。其实我的身体真的还在颤抖,世界摇晃得跟五一二地震差不多。后来我从中午一直待到晚上不肯回去,也不肯吃饭,林在也不勉强我,在一旁陪着我。

    大概是十八点零五分的时候,我看见徐夕的手蠕动了一下,惊喜地哭了出来。哪知道把护士医生叫过来后,他们告诉我是正常的非条件反射,没有其他。但这至少给我了一点希望,那就是徐夕知道我在他的身边。

    ——徐夕,S来了,就在你的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犯贱,婧也来了。她走进徐夕的时候,我转轮椅过去扇了她一巴掌,我质问她:“你还有资格来这里吗?是你害他成这个样子的。”

    婧捂住脸,用嘲笑地眼神看着我,她说了很刺耳的话:“不是我。是你们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第二巴掌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和我都愣住了。这一巴掌是林在打的,很大力,几乎把她嘴里的毒液都扇了出来。

    她摸着肿起来的半边脸,恶狠狠地对林在说:“该死的,你究竟在干什么!你忘记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吗?你竟然敢扇我。”

    “他妈的,你这个婊子。你在我的酒里下了药,才让我跟你莫名其妙走在一起,你用这个威胁我就够了。你还害他们,他是你的情人,还有苏筱,是你的好朋友。你就是这么贱吗?要把身边的人都害遍才高兴,我已经联络了人,把那天的所有人都锁了回去,他们全都招供了,你也逃不掉。”林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变得不像是他了。

    徐夕,你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该很伤心吧。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把疯狂的婧赶走,我听见病房外有巨大的哭声,像是把整片海潮都灌入身体里,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每一分子都脱水。到了后来,我们都哭了,疯了,累了,虚脱了。

    九月份开学的时候,我到Z大办了休学手续。

    我的脚已经拆除了石膏,现在可以正常地活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阴影,一旦我走入黑巷就会觉得害怕,我甚至害怕黑夜的到来,时常要开着光管才能够睡着。我往自己的身上涂抹很多清香剂,但是我仍旧闻到自己身上的那股垃圾味。

    林在请了两个月的长假来陪我,陪我一起照顾徐夕,陪我一起找苏筱,陪我一起做心理康复治疗。我已经没有再画画了,因为林在说,画画需要有很大的情绪活动,极其不利于我心理的恢复。

    医生说我患了忧郁症,当然,我是不相信他所说的。

    苏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没有回来。或许她已经回来了,只是躲着我不愿意见面罢了。我有时去Z大找她的时候,会遇见渭城,渭城变得成熟多了,在系里很出名,已经到公司去实习了。大家都说,他学习和工作很拼,估计想要给他家女朋友一个幸福的未来,但我看见他面上已经没有表情的样子,谁知道后来会怎样呢。

    我告诉林在,让他别担心我了,去工作。

    他却说,除了我,一切工作都是假的。

    前几天,有一大群记者聚在我的楼下,我全部都拒之门外。我听他们说,是有人爆料,著名的女画家勾搭上著名的某某教授,二人同居,过着极其颓靡淫逸的生活。我估计那个爆料的人是婧。

    后来有一天林在上来我家的时候,被记者偷拍到了。娱乐周刊等版面都有我们的宣传,记者把我们之前学校里面的事情翻出来炒作,我之前抄袭的事情也拿出来炒作,总之没完地炒作。记者总是堵在我家楼下和医院门口胡乱地拍照,胡乱地写报道。

    我的心情很烦乱,只是我不表露出来,林在也知道。他尽所能地压制住新闻,谁知道这次竟然有反效果,还把他压制的行为拿出来说做贼心虚。我很生气,在家里面撕开了很多话。后来,我到医院找了徐夕的主治医生,也到徐夕家里找过他的父母。

    刚刚开始,他的父母知道这事情后,不让我们靠近他,我说,我是他的女朋友,要好好照顾他的时候,他的父母才稍微松口让我见见他。

    我跟他们说,我想要带徐夕到外面看看,旅行,治病。我有信心他一定会醒来的。

    徐夕的妈妈骂我是不是太过于残忍,已经把他儿子的灵魂带走了,还要把他的肉体带走。我抱着他妈妈的大腿哭了好久。

    我说,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相信我。

    在医院,我对着昏迷的徐夕说,亲爱的朋友,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我想要把他带回香格里拉,只是云南那边都是山路,我自己一个人照顾他显得不太现实。于是我们第一站去了广西桂林,火车到达广西的那时,我接到的第一条短信不是中国移动发给我的,而是林在。

    他问,S,你是已经离开了吗?

    我说,是的,勿念。

    于是他再也没有给我回复了。我在旅途之中会时不时地看一看手机,我的手机会二十四小时开机。我希望有一天,林在会给我发信息,苏筱会给我发信息。我更希望有一天徐夕能够醒过来,我们一起回到Z大,回到最初。

    我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是徐夕。我们距离很近,只有说话和不说话的距离。我的耳机里常常单曲循环一首不知名的歌,蔡淳佳的《回到最初》,轻快动人的音节,常常让我听着快要哭出来,她用低沉的声音歌唱着:

    能不能回到最初

    最自然最灿烂的笑容

    没有钻石的爱情我也会被感动

    让自己放空

    恢复漂亮的脸孔

    ……

    回到最初

    最晴朗最开阔的天空

    搬走摩天轮别挡住彩虹

    ……

    回到最初

    再也梦不到的梦

    你知道吧?青春,只不过是你给予我的一场漫长的白日梦?

    现在梦醒了,就连眼泪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