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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对彩釉窄口荷花仕女瓶, 底色莹白自然,水墨在上或浓或淡相得益彰。
看起来很美,却让人无端觉得有点诡异。
傅其琛敢保证,他进来之前,是没有这样一对瓶子的。他下意识先摸向胸口,只摸到一块悬挂在红绳上晃荡的小木块才醒过神, 那牌子已经碎了。
周善制作这块水滴木牌时并没有想太多,她一共在上面刻了九九八十一道法阵,一共能为傅其琛挡八十一劫。她不知道傅其琛居然因此误打误撞打通了阴阳眼,导致他在灰蒙蒙的阴界里如同行走的大号灯笼,非常惹眼。
是以, 从他六岁生病那回开始, 傅其琛就一直重复着见鬼、见鬼、见鬼的路, 那八十一法阵早就不够用了, 如今被煞气侵蚀, 金丝楠木也经受不住,碎裂开来。
傅其琛抿紧嘴唇, 偏过头去,竭力叫自己不去注意那对瓶子,他回过神来,先是剧烈地砰砰砰拍着电梯门,激烈的碰撞声在这狭小的电梯空间里回荡, 除了那声音, 就只有傅其琛微微的喘息声, 等拍门声平息下来,电梯里就安静得近乎能够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
他懊恼地踹了一脚门,然后拼命按住电梯里的求救铃,按了半天也不见声音,大约不是个摆设就是个坏掉的,只得放弃。
就在此时,傅其琛眼角的余光却发现,那对美人瓶不知何时,似乎悄悄地往他这个方向挪动了少许。
他起初看到这对瓶子时,它们还安静地待在电梯角落,现在却离原本那处角落有了大约一分米的距离。
傅其琛的脖颈处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他闭上眼睛,嘴唇不住嗡动,心里也不断地告诫自己,“假的,都是假的,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一切都是迷障。”
但是今天这话说起来,却没有往常那般坚定,原因大概是因为胸前碎裂的木牌。
傅其琛摘下碎木,握在手心里,念叨了几句,这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睫。
那对美人瓶依然安静地立在那里,已经从角落里到了电梯的中间。
美人瓶上的仕女簪花带笑,彩衣飘飘,神态怡然自得仿佛在仙境之中,只是这种仙,在如今的电梯空间里,便只剩下了假。
傅其琛往后退了一步,裤兜撞到板壁时,硬邦邦的。
他顺手往兜里一摸,掏出手机,找到迟秋婷的号码按下拨号键。
屏幕一闪一闪的,跳跃着“您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内,暂时无法拨打电话”。
傅其琛放在耳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嘶”,电梯内的灯在此时也跟着一闪一闪,最后啪地一声,灭了。
电梯内瞬间就黑暗下来,只剩下傅其琛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微弱的光,浓重的黑暗将他整个人包围其中。
那对隐没在黑暗中的美人瓶陡然如同涂了荧光剂一样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瓶身仕女的嘴唇似乎又往上弯了些许,笑意更深。
瓶身上泛起了青幽的光,仕女原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范因为这种青绿的光变得极度阴森。
傅其琛睁大眼睛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等美人瓶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却陡然感觉右手掌心里微微地泛出点点热意。
周善用手指在他手心里画下的“卍”字,逐渐蜿蜒蔓生出一道金光,将整个字联通。
然后,那个金光闪闪的“卍”字蓦然金光大放,灼热璀璨得如同一个金灿灿的小太阳,将电梯内部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那种灼然热意,似乎能把一个人烤化。
傅其琛被这光刺得一下子就眯上了眼睛,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但是很快又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梯“叮”地一声,稳稳地停在一楼,傅其琛这才再度睁眼。
没有美人瓶,电梯也没有坏,顶上的灯好好地发挥着作用。是梦,都是梦。
真的是梦吗?
傅其琛后知后觉意识到手心有些刺痛,他茫然地低下头,发现右手里握着的碎木渣把他的软肉刺破,殷出了点点血迹,恰好在掌心里蜿蜒流动,勾兑出一个“卍”字。
他抬头看了眼大厅里的电子钟,八点整。而他进电梯的时候,时间依稀是七点二十。
傅其琛不自在地捻了捻手心,把这事抛诸脑后,去隔壁餐厅吃饭去了。
他在楼下食不知味,迟秋婷找儿子都快找疯了。
她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是“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迟秋婷心里快要冒火,又急又气。她那个秘书在母狮子暴走的前一刻弱弱地说了句,“要不我们调一下监控看看?”
迟秋婷眼睛亮了亮,立刻走到监控室里,公司走廊大厅电梯都有监控。她很快就看到傅其琛在七点多钟时从她的办公室里出来,贴心地关上门,然后站在那等电梯。
迟秋婷反应非常迅速,迅速把画面切到电梯里。
然而电梯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人。
她不信邪,掉头又看了遍,七点二十她儿子进入电梯,但是同一时刻的电梯监控中,电梯里是没有人的,安安稳稳地停在十层。
迟秋婷紧咬着唇不说话,她身后的秘书脸上血色尽失,“这……这是怎么回事?”
迟秋婷头也不回,“都给我出去,今天的事谁也不准给我说出去。”
等监控室里没人的时候,迟秋婷才飞快地在电脑上操纵录像。
八点整,电梯的画面似乎有点抖动,出现了雪花,而她的儿子在呲呲的雪花消失后也全须全尾地出现在画面中。
迟秋婷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她紧咬着牙,把今晚公司里七点到八点的监控录像全部销毁。
秘书从监控室里出来一直在嘀咕,真是活见鬼了。
楼梯口,她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人。
秘书低头走路,眼睛先落到来人手里拎着的那两塑料袋上,而后才慢慢抬头,视线定格在傅其琛淡如松柏的脸上。
……
这个世界真是玄幻了,秘书倒吸一口凉气。
傅其琛牵出一个微笑,拎起手上那两个盒子,“陈阿姨还没吃吧,我买了两份馄饨,给陈阿姨和我妈吃。”
————
周善买了两块玉,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调头回了“玉祥”,又挑了粒圆滚滚的白玉株。
她月假难得回来一次,潘美凤又从来不肯亏待女儿,从菜市场买了只老母鸡给周善补身子。
周善有些方,在父母的嘘寒问暖声中从书包里摸出了自己的月考试卷。
数学76,语文89,英语……咳咳47,三门主科,没有一门及格的。
潘美凤捏着那几张鲜红的试卷,脸色先是一变,而后又绽出笑意,“没事,一次两次考试能说明什么。”
周善懵懂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周家平叹了下,“市里的进度不比咱们,你跟不上也正常。”
他们不但不生气,反而反过来安慰周善不要太把考试成绩当回事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往周善要是考砸了,怎么着也得被念叨几句,现在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揣着这个疑问,直到晚间才知晓原因。
隔壁的李绵绵,她比周善高两年级,现在是正在读初三的紧要关头,因为一次考试考砸了,被妈妈念叨了几句,等张素芬上晚班回来的时候,房间里血气冲天,李绵绵已经割腕了。
幸好抢救得及时,挣回了一条命。但是这个事故也给大院蒙上了一层阴影,现在院里的大人对孩子都是小心小意地捧着,连句大话都不敢说。李绵绵这种乖乖女都能做这事,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周善都觉得不可置信,李绵绵的性格,不像是能够自杀的那种人啊。李绵绵一直都是优等生,从来就是别人家孩子的标杆,本来她也能进市一中,因为害怕张素芬一个人在家寂寞,这才挑了县城的重点初中选择走读。
李绵绵外表柔弱,内心却是非常坚韧的。
不应该,这里面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她准备明天就去医院探个究竟。
晚间,周善掏出刻刀、匕首开工,小心翼翼地在新玉上刻出自己的神像,再在线条中嵌入法阵。为此她先用符纸洗净了匕首的阴煞,生怕这匕首伤及这玉。匕首太锋利,一不小心就会破坏玉石。
她雕刻东西的速度行云流水一般非常迅速,饶是如此,也耗费了整整一个晚上,在三块玉石身上各自嵌入了大大小小一百单八个法阵。
收工后,三块玉石华彩莹然,璀璨非常,比原先的粗糙玉胚看起来高了起止一个档次。
周善极为满意地伸了下懒腰,放下手头的东西推开窗往外看。
极东之处,一轮朝阳冉冉升起,周善聚集会神地盯着云彩看,鸿蒙紫气丝丝缕缕汇聚于她眼中,紫气转换为法力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带来融融暖意。
熬了一晚上的夜,所有疲惫在此时瞬间一空。
周善趁父母还没起床这段时间,取了一块玉做阵眼,又从外面捡了八块大小一致的碎石,心里先算了天上星宿的位置,然后正对着启明星,在院子的大门处挖了个浅坑,把玉石跟碎石按照五行八卦之法埋了进去。
埋了以后,她在此处又设了个小小的障眼法,免得这玉不小心被人挖出来,见财心喜把它挖了去。
这在风水位上叫“九星来朝”,九星是指贪、巨、禄、文、廉、武、破、辅、弼挨星。风水学中的挨星是以九星来代表天地五行之气、流行之序,发号施令,发生万物。
九星正对大门,谓之引气入室,引水应门,正好同周家神龛处摆放的山水画相得益彰,催旺风水。
此地虽无灵气,但是经过周善几次大大小小的改动做法以后,已经成为绝对的风水宝地。自豪地说一句,便是国家领导人住的地方都未必有这般风水相益。
布下风水阵后,周善这才满意地拍拍手。
现在时节已经入秋,院里王家种的花,周家种的菜却还是绿意盈盈,不见一丝黄色,那种绿色,生机勃勃沁人心脾。
一大早,周善就闹着要去医院看李绵绵。两个孩子的感情一直都很不错,潘美凤也清楚,因此赶了个大早起来,在摊子上买了点苹果香蕉梨就到医院里去了。
到了医院以后,张素芬也深知其意,两个大人说了几句话以后很快就出去了,把帘子拉上,留了块小小的空间给两个少女。
李绵绵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嘴巴跟脸色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显得异常苍白,她本来就瘦弱,现在看起来更是弱不禁风惹人怜爱得紧。
周善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瞳孔一缩,似乎被她脸上的苍白给吓到了。
张素芬在的时候,周善就一直低头拿小刀在那削苹果。等两个大人出去,帘子也被拉上,把隔壁床的声音隔绝在外。
周善才蓦地抬起头来。
她手上那个苹果削得异常干净漂亮,果皮薄薄的长长的一条,中间顶顶脆弱的地方都没有断开。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李绵绵,等她伸手来接的时候,却突然往回缩了下,然后丝毫不给面子地“咔擦”咬了一口。
芬芳清新的果香瞬间包围了整个病房。很脆,很甜。
李绵绵的脸色有点难看,抿了抿嘴,没说话。
周善咔擦咔擦啃着手里那个大苹果,她像是故意吃给李绵绵看的一样,吃一口抬一次头。
李绵绵无动于衷地一直看着她美滋滋地吃完整个苹果,病房里的气氛有点淡淡的尴尬。
吃完以后,她又毫不避讳地捞起李绵绵的病号服,擦了擦手。
……
她就像是故意想要惹恼李绵绵一般,李绵绵开始脸色还有点变幻,后来就异常平静,“不要闹了。”
周善才轻轻巧巧地抬头,直视李绵绵那双眸子。
她唇角弯弯,眼睛也眯起如同新月,但是眼底的笑意却到不了深处。
周善缓缓开口,语气格外轻格外冷,“别装了,给我滚出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