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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轻凉, 容常曦脸上却有些滚烫, 她心头也泛着一丝甜意,说话也不由得娇嗔了一些:“是吗?可也不见华公子托景谦送些东西来以示关心。”
华君远一愣, 苦笑道:“只怕于礼不合。”
容常曦颔首,脸越发地烫人:“是呀, 我已十六了,应当要嫁人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亮晶晶的:“那日, 击鞠赛……若你夺了金花球,会送给谁?”
华君远意外道:“这——”
“——会送给我吗?”容常曦鼓足勇气道, “哪怕是,当做愧疚的赔礼也好。”
华君远也看着她,两人对视着,华君远的神色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甚至有一丝怜惜, 可容常曦不敢确定,她不敢确定,这分怜惜,是华君远看到自己一往情深, 又或者仅仅只是此刻月色给她造成的错觉。
华君远动了动嘴唇,容常曦期待无比, 正厅方向却忽然传来吵吵闹闹的哄笑声, 华君远的目光越过容常曦, 朝那边看去, 容常曦闭了闭眼,也跟着回头。
隐隐约约的,一堆人拥着醉醺醺的容景祺出了正厅的门。
华君远笑了笑,道:“二皇子要去新房了,这新婚宴算是结束了。”
容常曦莫名有些恼怒,道:“华君远,你……你不要岔开话题,你回答本宫!”
华君远的神色如常,微笑道:“殿下,微臣球技不精,无论如何,是拿不下那金花球的。”
容常曦隐隐从他的回答中感知到了什么,她焦虑地说:“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拿到的话!”
“已发生之事,不可更改。”华君远望着她,似在劝阻,“不会发生之事,更无假设的必要。”
他还是拒绝了她。
如同上一次,上上次,还有之前的无数次。
他永远是这样,一脸温柔地,千般婉转地同她说,殿下,我们不可能。
容常曦从前不敢问,只觉得又羞又恼,总是掉头就跑,这一回,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嘴唇颤了颤,最后一字一句道:“华君远,为什么?本宫究竟哪里不好了?是本宫生的太丑?还是性格太骄纵?或是——”
“——殿下本质善良,天真烂漫,容颜娇丽。”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贬低自己,华君远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眉头也微微蹙着,“切勿自薄。”
“那你为何不想……不想……”容常曦眼里含着泪,使劲又使劲,才忍住不哭出来。
华君远望着她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道:“世人千万,行业千般,辰元愿为小兵,为儒生,为农夫……独不愿,依附他人。何况,辰元既非大炆人,亦非合坦人,如今战事频发,并无心思耽于情爱。”
容常曦怔怔地望着他,实在没有忍住,那颗眼泪轻轻地滑落。
她想起来了,华君远说过的,连一个县主,他都嫌人家出身高贵,那如果他娶了一个公主呢?
没人会记得他年纪轻轻就已及第,留在了翰林院内,他写得一手好字,连父皇都极为赞赏,他策论超然,还爱自己研究一些古里古怪的机械,在前世,她死前,他所研发的木制装篮,可让农民轻松地将满地的粟米或苞谷一口气装进一个袋子里,大大增加了效率……这还是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或许还有更多。
他从前活着的时候,从未放弃追寻自己的身世,那么强烈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这样的人,又怎会甘愿未来的日子里,被人提起,被载入史书,永远只是个“驸马爷”呢?
更何况大炆曾有驸马勾结公主妄图谋反的先例,故而驸马的官职决不能超过五品,甚至不能上早朝,手中更加不能握有兵权……
最重要的是,他母亲是合坦嫁去胡达的公主,如他所言,边塞如今难安,他的身份,又该如何自处?在他自己都未安定下来以前,如何有心思再拖上一个累赘?
她想起上一世,身为文臣的华君远三番四次往边塞跑,想起上一世,她在明光行宫的大叔上问容景谦,为何华君远不愿意娶她,容景谦吹的那首“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最后她想起前世华君远做过的一只木制鸟,只要将发条上好,便可以如同真鸟一般展翅高飞,可以用于近距离地传输一些东西,或用于给高处的工人传递所需之物,宫中有一回修葺摘星楼,便用到了那只鸟。
华君远就像那只鸟,他有自己的身世,复杂的过去,有满腔抱负与未来,而驸马二字,却会是一张铺天盖地将他困住的网。
容常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她甚至宁愿华君远说她丑,说她骄纵不堪,说自己另有意中人。
而不是如现在一般,他说容常曦很好,但挖心剖肺地告诉容常曦——“不能”。
她已不想追究华君远对她究竟是何种感情了,这已不重要了,华君远不喜欢她便罢了,若华君远对她其实也有意……
那对她或他,岂非更加残忍?
她甚至在这绝望中,生出一丝欣慰——华君远果然是很好很好的男子,他不曾与柳素有染,不曾同叶潇曼暧昧,他只是一直在沿着一条正确的道路,追溯自己的过往,追逐自己的未来。
华君远并未辜负她任何的期待,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太好太好的男子。
也因此,她如此喜欢华君远,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她因为这份喜欢,尝遍了不曾尝过的委屈与辛酸,也体会过他人无法给与的羞涩与喜悦。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
容常曦张了张嘴,想说当驸马怎么了,五品之下又怎么了,跟着本公主,吃穿用度少不了你的。又想说好,本宫知道了,祝华公子青云直上,建功立业,平战乱,福天下……
可这些话都卡在嗓子里,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阵阵惊叫声,在这云出月淡的夜里,显得有些吓人。
容常曦故作镇定地转过头,大步往声音的来源地走,像是十分好奇一般。而华君远也一同跟上,两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再提方才的对话。
救她一命。
容常曦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了。
却听得一个尖细的女声嘶吼道:“死人了!死人了!二皇妃……二皇妃死了!!!”
***
容常曦赶到大红的寝房时,房间里已熙熙攘攘挤满了不少人,人群中央围着的正是容景祺与倒在地上的吴丹雪。
今日是吴丹雪的大婚之日,她确然很漂亮,头上凤冠顶部的夜明珠亮的刺目,可此时此刻,她双目紧闭,两条血痕自眼角溢出,鼻孔与嘴巴还有耳朵处同样在不断地流淌着血,容景祺抱着她,酒已全醒了,正惊声喊着她的名字:“丹雪,丹雪……丹雪!太医呢,太医呢?!”
旁边还跪着同样身着喜服的丫鬟,她们满脸惊慌失措,眼里蓄满了恐惧的眼泪,额心已磕出了鲜血。
吴丹雪七窍流出的血漫在容景祺身上,让他原本喜气洋洋的喜服看起来极为渗人,就似容常曦梦到过的那个河神的新娘……
容景思扬声道:“都别吵闹了!无关人等,立刻离开寝房!”
三皇子开口了,众人作势要走,容景祺却厉声道:“不许走!今夜谁也不许离开……在查清楚是谁下的毒手以前……谁也不许走!!!”
容常曦扫了一眼周围,发现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在,大家都是满目吃惊,姜听渊眼睛瞪的尤其大,而与姜听渊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他身边面无表情的容景谦。
容景思道:“景祺!你冷静一些,我不是让他们离开你府上,是离开寝宫!二皇妃如今这般模样……”
“二皇兄。”容景睿轻轻咳了一声,道,“我略同医术,先让我来看看吧。”
容景祺犹如抓到救命稻草,立刻让容景睿过来,而容景思则将无干人等都请出了寝房,但说清楚了暂时还不能离开容景祺府上。
容景睿捏住吴丹雪的手腕,容景祺满脸期待地看着容景睿,容景睿叹了口气,对着容景祺摇头:“二皇兄节哀……”
容景祺摇了摇头:“不,不会的……丹雪,丹雪!!!”
他抬脚,一脚踹翻那两个下人:“说!是谁指使你们这样做的?!”
容常曦抓住旁边浑身发着抖,盯着吴丹雪尸体的容常凝的手,轻声道:“皇姐,究竟发生何事了?”
容常凝被她抓住,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她怔怔地回头看着容常曦,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二皇兄喝醉了,我们随他来了寝房,我好奇,想知道闹洞房是怎么一回事,便跟了进来……”
“嗯,然后呢?”容常曦其实也怕的要死,但大约是容常凝显得更害怕,她反而能冷静一点。
“二皇兄掀了盖头,大家欢呼起来,那两个仆人又端了两个杯子和酒来,为他们倒交杯酒。”容常凝眼眶一红,“二皇兄见二皇嫂那杯酒太多了,说她半点不会喝酒,便将两杯酒调换了一下,谁知,谁知……二皇嫂刚饮下那杯酒没一下,便捂住喉咙,她嘴角溢出了血,接着鼻子眼睛耳朵里也全都是血……”
容常凝侧着头,半点不敢看地上的吴丹雪,眼泪不断地往下流,容常曦光是听她形容便觉得毛骨悚然,她瞥了一眼那两个下人,她们两个已满脸是血,还在不断地磕头,只说自己便是借了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在二皇子和二皇妃的酒中下毒,自己清清白白,什么也不晓得。
容景祺抱着吴丹雪的尸体,像是看不到她脸上的血迹一般,一味地只是喊她名字,放声嚎哭着,容常曦乍一看,只觉得有些怪异,容景祺与吴丹雪才认识多久,如他这般毫无人性之人,也会哭天抢地成这样吗?
但转念一想,他与吴丹雪早已暗通款曲,或者他真的对吴丹雪动情了也说不定,可惜他这般的人坏事做了太多,好不容易对一个女人动了心,那个女人竟在他们新婚当夜暴毙而亡……
容常曦耳边忽然响起柳素的诅咒,她轻轻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