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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常曦又喝了口茶, 她不讲话容景谦就无话同她说了,但这和湖边她与华君远的气氛截然不同, 可能是因她心境也完全不同。和华君远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旖旎,和容景谦则全然是相看两无言, 相对两生烦的无趣。
她很有点想走,又觉得难得容景谦没有字字带刺,方才还罕见地提到了容景谦究竟是否心悦叶潇曼此类敏感的话题, 若能抓住这个机会,或许可以稍微将容景谦闭的紧紧的蚌壳给稍微撬开那么一些。
可她能同容景谦说什么呢?实在无话可说。
她思索片刻, 道:“你怎的又在看易经?”
“观主所赠。”
“观主?陈先生吗?你与他还有书信往来?”
容景谦点点头, 没回答, 容常曦也懒得追问,索性道:“说到西灵山……景谦,我送你的竹笛呢?”
容景谦抬眸望她,她道:“你都不吹的吗?”
容景谦道:“时候不早了。”
容常曦自顾自地给自己将茶碗满上,道:“你吹了我就走。”
容景谦将书合上, 竟是直接起身离开了,容常曦愤怒地喊了他一声,他也恍若未闻, 容常曦呆坐了一会儿,确信容景谦是当真走了, 虽气极, 但也只能起身, 拍了拍裙子打算离开,才转身,就见容景谦握着那根竹笛走了进来。
见容常曦已起身,他退开一点,似是很期待容常曦就这么直接离开,容常曦却颇为开心地盯着他手中竹笛,很自然地重新坐下:“你可算回来了,我刚刚坐的太久,腰有些累,站起来活动活动。”
容景谦默然无语地在她对面坐下,低头吹起那竹笛,小观人打磨笛子的水平一般,笛声也并没有多么清脆悠远,容景谦吹的曲子容常曦也闻所未闻,只是曲调缓缓,倒不是从前他以叶子吹的那般苍凉幽怨,反倒有种烟花三月江南春的温柔。
真是个怪人,夏日炎炎时吹雨雪霏霏,秋日瑟瑟时却吹春风阵阵,容常曦听着小曲,喝着热茶,身边火盆时不时发出极轻的噼啪声,只觉得眼皮子逐渐发沉。
容常曦来此允泰殿很匆忙,加之又是在病中,穿着素雅,也没有梳复杂的发髻,脸上不施粉黛,看起来有些憔悴——要她以这副模样见华君远,她是死也不肯的,可只是来见容景谦,自然无所谓,这也导致眼下她的造型十分适合就地休息。
她缓缓躺下,随手拽过身侧一个小团蒲垫着脑袋,只觉得身心舒畅,容景谦的笛声一顿,到底是没停下,容常曦便在这悠悠扬扬的笛声中渐渐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中她才五六岁的样子,周围时热时冷,抬头是无数参天的大树,和漫天铺开的星星,她垫着脚,想要去抓一棵大树上的蝉,却听见树后传来轻轻的抽噎声,容常曦被吓了一大跳,捡起地上的小树枝,鼓足勇气绕过大树,用小树枝猛地对着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鬼影打去。
“鬼影”抬起头,却是容景谦,他看着也才四五岁,满脸泪痕,狼狈地抱着膝盖躲她的树枝,容常曦看见了他的影子,确定这是人不是鬼,才怒道:“你是哪里的小宫女,怎么大晚上不守夜,在这儿装神弄鬼啊?!”
容景谦听到“小宫女”三字,连哭都忘记了,有些羞恼地退了一步,傻傻地看着她。
这场面太过好笑,容常曦竟活活笑醒了,她迷迷蒙蒙地睁眼,发现外头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大约是因为她睡在这里,所以偌大的主殿中只点了两根蜡烛,容景谦已不在了,她起身,走到外头,尤笑已等候多时,容常曦问了一嘴,才知道容景谦去找四皇子了,尤笑问她可要摆驾去泽泰殿,容常曦打着哈欠摇头,说去父皇那儿。
她今日骚扰容景谦已骚扰的足够久,将人都给逼走了,再去泽泰殿,容景谦估计要崩溃了。
虽然看容景谦无言的样子也别有意趣,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到了后,于公公不在,应是又被父皇派出去跑腿了,何公公将她迎入掌乾殿,皇帝似乎并不惊讶,让她坐下来用晚膳,容常曦才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问:“父皇,平良县主的事……您打算怎么办呀?”
皇帝看她一眼:“你啊。”
容常曦嘿嘿一笑,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父皇~你告诉我嘛。你打算将平良县主许配给谁呀?”
皇帝意外道:“你不是从允泰殿来的吗?景谦未同你说?”
“他?闷葫芦一个,问了半天什么也没肯说,还嫌我吵,拿着笛子对我一顿吹,把我给吹困了就跑了,估计是害羞了。”容常曦面不改色地颠倒是非,“我只能来问父皇啦。”
皇帝好笑道:“害羞?景谦害羞什么?”
容常曦道:“他鼓足勇气与二皇兄抢平良县主,可不得害羞么!”
皇帝弹了弹她的额头:“什么抢平良县主,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你。”
容常曦这下傻了:“什么?和我有什么干系呀!”
“陈先生那边,通过景谦给朕送了封书信,你余毒才清便回宫,太过急躁,得有个女子去西灵山,代你再守一两年。”皇帝道,“让常凝去不太好,最适合的,便是平良县主。”
容常曦:“……什么?!就因为这个,所以二皇兄才不能娶她?”
皇帝道:“我给景祺定的人,本就不是平良县主,何况是要他再耽误一两年等她。常曦觉得呢?”
“啊,我、我觉得父皇说的对。平良县主与二皇兄,确实不适合,不过她与景谦,倒是挺适合的!”容常曦急哄哄地道,“景谦性子内敛,平良县主开朗,景谦对着她,也总罕见地温和,我想,景谦虽然不说,但心底大概是有些中意平良县主的。”
皇帝似笑非笑地点头,容常曦顺势道:“说起来,大皇姐与那个孟家郎,也并不——”
“好了好了。常凝的事儿,不需你操。”皇帝道,“常曦,朕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竟如此关心诸位皇兄皇姐的亲事?你自己呢?你已十四了,过了年很快就十五,之前在西灵山静养,朕没有着急替你挑选驸马,如今这事儿,你却得好好考虑,不要耽误了。”
容常曦心说上辈子您也是这样说的,结果还不是被我生生耽误到二十岁……她撒娇道:“父皇,我不想嫁嘛,我和大皇姐一样,都不想这么快嫁人,一旦嫁出去,便是别人的娘子,是别人的娘亲了。我想一直当父皇的女儿。”
她这样说,皇帝摸了摸她的脑袋,也没再说什么,容常曦却想到一件事:“那二皇兄岂不是十分生气?”
皇帝道:“他能和朕置气不成?何况他即将搬出东宫,朕将京城西郊之前邓亲王的颢然猎场及牧马场都交由他打理了。”
容常曦拿着筷子的手一僵。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了。
从西灵山回来后,她光顾着这些情情爱爱男女之事,完全忘记了正事。
此时是安顺二十四年,离安顺二十六年的秋天仅仅只有不到两年,两年后,阿扎布便会率兵南下,一路打到居庸关,自那回起元气大伤的大炆边境陷入了比往年更加频发的战乱之中……
她居然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她呆滞了一会儿,放下筷子,很认真地说:“父皇,常曦有一事想同父皇商量。”
皇帝看向她:“嗯?怎的忽然这么严肃。”
“颢然牧马场既是收回来了,可否就整改为军用驻地呢?”容常曦为难地道,“那些牧马横竖都已充公,也可训练成战马……”
这邓亲王的事情容常曦大概知道一点,无非是家门不幸,本就是靠老祖宗开国时的功勋挥霍到现在,偏生几个儿子都极不省心,一个贪赃枉法,另一个强抢民女屠杀百姓,还有个在猎场与巡逻兵发生矛盾,总之破事一堆,邓亲王为了保护这几个儿子,最后交出了不少封地和财产,带着几个讨债鬼归隐田园了,总之也算一桩可笑亦可悲的传奇故事。
上辈子这件事发生的更晚一些,这回不知怎么在安顺二十四年就爆发了,还导致皇帝直接取消了这一年的秋猎。
皇帝也不由得将筷子放下,道:“常曦竟还一直挂在心上?”
“我只是害怕。”容常曦故意很恐慌地道,“我这三年在西灵山大部分的记忆都没有了,唯独记得自己老是做梦,梦到居庸关外那一路的私人猎场和牧马场一个驻兵也没有,然后便有不知是女桢还是胡达的人率兵一路攻破……”
皇帝好笑道:“你都说了只是梦而已。”
“可我从不关心这些事儿,忽然做这样的梦,万一是山神大人的意思呢?”容常曦一本正经地说,“我莫名其妙在西灵山住了三年,必然有其理由。”
皇帝沉默片刻,道:“常曦,四年前开始,牧马场便陆续有朝廷驻兵前去,不必太过担心。”
“可是既是私人猎场和牧马场,能容纳多少驻兵呢?”容常曦仍不放心,“还是得把这些牧马场大部分收回来才行。”
“常曦,你之前有没有学过‘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个容常曦倒是知道,点了点头。
“每回秋猎,不可能带所有人去,所有总归应该有私人猎场,有私人猎场,自然也需要牧马场,那朕应该收回哪些人的,留下哪些人的呢?”
容常曦果然被问倒了,她犹豫了一会儿,道:“若二皇兄能起个表率,在父皇你将牧马场赐给他以后,主动交还给朝廷,改做兵营,再暗示一番,就像当年景谦说的,什么边塞因寒冷危机四伏,很需要这些马匹,会有不少人乘势上交的,至于奖励,就看父皇自己怎么想啦,加官进爵也好,直接以金银珠宝为补偿也好,总之要先将牧马场的事情给解决了。”
“嗯,确实。”皇帝赞同地点头,“那景祺为何要交还马场呢?”
“他是皇子,为父皇分忧,为国分忧,是他应做的事情。”容常曦认真道。
皇帝笑了笑,只道:“若常曦能说服他当然最好。”
“我可以的。”容常曦仍旧有股莫名的自信,“要是我说服了二皇兄呢?父皇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皇帝道:“唔,君无戏言,朕不可以随意允诺你,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现在就说,看朕同不同意。”
哎,这才是真正的皇帝啊,看看容景谦,随口答应下来,随时反悔,脸都不带红的。
容常曦很想提一下自己和华君远的事情,但深知皇帝绝不会这么轻易答应,而容常凝的事自己刚刚提过,也被皇上打断了。
她想了想,道:“若二皇兄愿意归还颢然猎场,那他势必要去颢然猎场待上一段时日,娶亲之事自然也要耽搁,对吗?”
皇帝道:“自然。”
“那……我不想姚姑娘嫁给三皇兄,我要她去西灵山,让叶姑娘留在京城。”
皇帝微怔,道:“为何?”
“因为……很多原因,总之,我不想她当我的三皇嫂,叶姑娘嘛,我也不想她就这样去西灵山。”
皇帝思索片刻,竟是点头同意了:“好。”
容常曦大喜过望,连胃口都好了不少,当夜回到昭阳宫后,第一回让尤笑给自己翻出纸墨笔砚,潦草地将自己脑中所想大致记录了一下,以免一觉醒来全忘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