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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容常曦第一次见到华君远的时候年方十四,是个微妙的年纪,她仍旧傲慢跋扈,但却逐渐有了独属于少女的娇矜。彼时容常凝十六,之前皇帝属意的驸马因天花去世,只好重新再选,容常凝自己毫无主见,只说一切但凭父皇做主,容常曦晓得这事儿后,莫名十分感兴趣,跑到书房里寻父皇,恰逢下头送了一堆画卷过来,满满地垒在书桌上。
皇帝瞧她眨巴着眼儿满脸好奇,也不戳穿,只笑盈盈地让何公公一幅一幅展开,当中不乏有好看的,容常曦好奇道:“他们当真与画上长的一样?”
皇帝只笑不语,看到后来,容常曦都不乐意去看上边繁复的文字与介绍了,只盯着脸看,偶尔嘟囔两句“这个人的鼻孔都可以塞弹丸了”或是“这个长的像□□,有四层下巴”,惹得皇帝好笑不已,何公公也憋着笑不敢说话。
华君远的画像出现的时候,容常曦呆了呆,看一眼底下的介绍:“中极殿大学士次子……这位大学士家中很缺钱吗?怎么连个好些的画师都请不起?”
她会这样问,全因为与其他人栩栩如生,分毫必绘的画相相比,华君远这画像堪称是潦草至极,勉强能看出上边的人有两只眼睛,嘴巴和鼻子都仿佛不存在似的。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似乎也不觉得自己被敷衍了,将画合上,但容常曦反而记住了这个华君远,看生辰八字,他比自己还要小上三个月,没鼻子没眼睛,长的十分敷衍……她想,若有机会了一定要见见他到底长什么样。
没多久皇帝便定下了大驸马的人选,乃是大理寺卿孟立群的长孙孟俊毅,人如其名,确实颇为英俊,在容常曦的记忆中,容常凝嫁去后似乎过的不好不赖,至少没出什么传到宫里来的大事。只是后来孟俊毅同二皇子一边,最后那场容景谦的大清算里,孟家也颇为惨烈,想来容常凝也深受其害。
虽然皇帝内心暗暗定了孟俊毅,却到底念着容常凝是自己第一个要出嫁的大女儿,彼时恰好科举刚结束,决出了文武状元,皇上大摆琼林宴,将一些青年才俊也给请来,自己的皇子也悉数到场,至于两位公主和几位郡主,则在一水之隔的湖心亭里坐着,才俊们望去,只能看见影影绰绰隔着薄纱的曼妙女子,她们却可以将那些男子看的清楚。
大家都有点晓得这琼林宴为的是什么,容景兴容景昊上去便找出了孟俊毅,要同他喝酒,将他往湖心亭的方向带,几位郡主都不好意思起来,容常凝更是始终垂着头,容常曦是没这种意识的,她将那薄纱掀了个缝,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看见孟俊毅被容景兴容景昊围着喝酒,也没什么不快,只是无奈地笑着将酒饮尽。
杯酒下肚,又偷偷地看一眼这里,明明什么也看不到,脸颊也绯红一片。
容常曦不明所以,嘀咕道:“大皇姐,你这未来的驸马酒量也忒差了,还不如景昊呢,才几杯啊,脸就红成这样。”
一个已为人妻的郡主低声笑着:“康显公主,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容常曦一头雾水,蹙眉瞪她:“什么乌七八糟的,还敢对我说,你也喝醉了不成?”
湖心亭内原本有几分旖旎的氛围霎时间就冷了下来,容常曦丝毫没有自己搞僵了局面的自觉,又看了几眼孟俊毅,说:“也罢,长的还是人模人样有鼻子有眼的,和大皇姐你还算相称。”
容常凝低声道:“有鼻子有眼睛便足够了么?”
容常曦自然未察觉她的低落,反而想起华君远那个画像:“可不是么,有些人看起来就没鼻子没眼睛的。”
话音刚落,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便朝着湖心亭的方向走过来,他身后的宫女提着一盏宫灯,那宫灯映出的光犹如流萤,在他白色的绸缎长衫上轻盈地飞舞着,容常曦向上看去,却正见一张俊美无匹的脸,下半张脸也有光照着,嘴唇含笑,鼻梁高挺,那双眼睛在阴影之中,却有着丝毫不逊于宫灯的光芒。
这并非完全是大炆人的长相——到后来,容常曦才知道华君远的母亲是胡人——但初见他时,容常曦只觉得世上或许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他是来替孟俊毅解围的,说要来替孟俊毅喝酒,容景昊摇头说他酒量不好,喝了怕是要出糗,男子笑盈盈的,说自己出糗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为了高兴,只是若自己要往湖里跳,千万得拉住他。
他这围解的甚妙,容景兴容景昊丝毫没有不快,一群人和和乐乐地走了,容景兴完成了容常曦交代的任务,把孟俊毅带过来让她们看了个清楚,于是对着湖心亭这边飞了个得意的眼神,容常曦却根本没看他,只盯着那人翩然的衣角,像雪白的蝶翼忽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隐约间,她听见容景兴喊他“辰元”,她下意识地念了一声:“辰元?”
一旁有个女子,叫叶潇曼——后来容常曦牢牢地记住了她——疑惑道:“华家二公子也来了么?”
华家二公子……
华君远,辰元是他的字。
脑中华君远的画像与方才惊鸿一瞥那白衣男子反复交错,容常曦无意识地攥紧了一旁的轻纱,心里莫名的酥酥麻麻,却并不晓得自己这颗仙人掌,正缓缓地开出一朵花。
没多久便是秋猎,华君远自是也去了,彼时他与容景谦已颇相熟,大约也正是琼林宴上认识的,华君远大他两三个月,身长玉立,比他足足高半个头,容景谦站在他身边又瘦又矮,容常曦遥遥看着,只觉得是一根青翠的竹子旁长了根冬笋,看着就惹人心烦。
秋猎上男女之别比平日淡了许多,尤笑替容常曦将一头乌黑的长发编好绑起,以红色发带穿插其间,露出光洁的额头与脖颈,骑射服束着腰,外头罩了个短短的灰色无袖薄袄,脚蹬小羊皮靴,腰间缠着一条蛇皮制的金色长鞭,十分夺目。
容常曦骑着父皇给的小马驹,瞧好了容景兴容景昊在华君远身边的那一刻,让马仆牵着马驹慢慢带着自己过去,容景兴与容景昊看到她,果然主动吼道:“常曦!”
容常曦故作矜持地看向他们那行人,容景兴十分合她心意地夸奖道:“常曦,你这样和往日宫装极为不同,可好看了!”
“哼。”
容常曦有些得意,又瞥了一眼华君远与他身后的容景谦,华君远听到容景兴的话便反应过来,十分恭敬地躬身行礼:“参见康显殿下。”
容景谦很敷衍地说:“二皇姐。”
容常曦完全忽视了容景谦,有些紧张地捏着鞭子的一角,道:“这位是……”
“这是华大人的次子华君远。”容景兴果然急着介绍,“一表人才啊!我本还以为他会是咱们的大驸马呢。”
容常曦气的都忘记要在华君远面前保持矜贵了,差点一鞭子挥过去,华君远却丝毫不见尴尬,只道:“五殿下,您这样说,孟兄听见了可是会伤心的。”
容景兴大笑起来。
容常曦的骑射十分一般,勉强是个能不从小马驹上摔下去的水平,射箭就更别提了,手无缚鸡之力,稍微重一点的弓都拉不开,但样子要做足,她四处晃荡,自有一堆人凑上来,巴巴地自我介绍,是哪家王亲贵族,是哪个官员之后。
大公主的婚事定了,虽然真正成亲出宫还起码要等个一两年,但大公主一嫁,这位赫赫有名,荣宠一身的小公主定然也要考虑择婿之事,皇上宠这个小公主,已不算是什么宫闱秘辛,便是看每回西灵山还有这回秋猎上皇上对小公主的态度,也能晓得若是娶到这位公主回家,必十分了不得。
至于传闻中公主嚣张自大,相较之下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了。
容常曦看着眼前这些围上来的“青年才俊”,各有各的笨,各有各的丑,各有各的讨厌之处,唯独华君远,和其他人都十分不同,除了那句参见康显殿下,他没再同容常曦说过话,也从未刻意来容常曦面前晃荡,甚至看到他和容景谦交谈,容常曦也不觉得是人以群分,只觉得他不跟红顶白,简直是这浊世中的清流,是泥潭内的莲,容常曦素来爱莲,那一会儿简直觉得华君远是莲仙下凡了。
然而她陶醉了没两日,就发现自己确实没办法和这位莲仙有更多的来往,他很讲究男女有别,绝不与容常曦单独相处,甚至看到容常曦朝自己这边走来,遥遥行礼就避让开了,容常曦总不至于巴巴地追上去,只能含恨盯着一旁跟着离开的容景谦的背影,觉得是他在背后对华君远说了自己的坏话。
秋猎过去,容常曦与华君远也没说上两句话,回宫后更是没机会见面,她心里记挂着华君远,越发忧郁,明瑟殿也不爱去了,整日叹气发呆,连皇上都看出来,问她为何郁郁寡欢,容常曦便说自己整日在宫里待着无聊,想要出宫。
皇帝再是宠她,听她说这个却也不答应,最后容常曦气的绝食了三日,皇帝心痛至极,恰好过了年,华家大公子华景策要行弱冠礼,行完礼后自要设宴,其他几个皇子当时都有些事,华君远只邀了容景谦去,皇帝也同意了,转念一想,容常曦与容景谦素来不对付,便告诉容常曦,若一定要出宫,只能同容景谦去华府之宴。
他并没料到,能去华府正中容常曦下怀,虽然对于要和容景谦一起出宫这件事十分抗拒,但为了见到华君远,容常曦还是咬牙答应下来。
容景谦没什么意见,只点头说好,那时他受欺负不似以前多,也不再像一缕不起眼的幽魂,因他各方面的功课都很好,马术射术更是不差,人也逐渐健壮起来,性子又十分沉稳,皇帝难免心生了一些感情,虽这感情十分淡薄,至少也能让他立足。当然,最重要的是容常曦也长大了一点,不再像以前一般百无聊赖,没事就逮着容景谦出气。
女子似乎大多如此,从情窦初开的那一刻开始,竟无师自通地开始守“规矩”,她仍半点也瞧不起容景谦,但平日里撞见了,讥讽的话已到嘴边,却又会下意识地想起华君远的脸,好似那人是什么大罗神仙,能看得到宫内自己的一举一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给谁看,却强行将恶言恶语吞了下去,也不再怂恿容景兴容景昊对付他——当然,他们也即将离宫,本就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办。
原本随人践踏的杂草藏在角落中,其他人忙起来了,也就不会时时刻刻特意去踩上一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