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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薛宝琴不怒反笑,伸手抚了抚裙子上面的皱纹,漫不经心一般的开口说道:“我薛家家教如何暂不去说,像你这般跑上门来欺辱一位失怙的孤女,就是你们翰林梅家的家教吗?原来传言中的清贵人家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我们这般的商户人家呢。”
“你——”没想到薛宝琴这般言辞犀利,哪里还像是前几日被她气得泪眼汪汪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梅夫人气得发起抖来,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竟然敢这般与我说话!果真是商户人家,简直是不知礼义廉耻!”
“礼义廉耻?”薛宝琴闻言轻笑一声,说道:“像你们这样在故人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变着法子的欺辱故人之女,便算是知晓礼义廉耻的人吗?不说我们两家尚有婚约,就算是看在我亡母曾经救过你们家老太太的份上,也不该如此行事。什么书香世家,什么翰林人家,简直可笑!”
梅夫人被薛宝琴淡然自若的态度和直刺人心的话语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坐在那儿浑身发抖,就跟在打摆子似的。梅姑娘则是站起身来,直直的冲到薛宝琴面前,嘶声喊道:“你这个贱蹄子,实在大胆!今日,我便代我母亲,教训教训你——”说着,她扬起手来,就朝着薛宝琴那如花似玉的脸上狠狠扇去。恨不得打得对方破了相,方能稍灭心里的妒恨之火。
因为梅姑娘自己生得不好,所以从来就深恨比她自己长得好看的女子。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她不敢招惹,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她还不敢打吗?再者这薛宝琴将来可是要嫁进他们梅家的,那么她这个小姑子,对方自然是不敢得罪的。因此,梅姑娘的心里,很是有恃无恐,丝毫不担心打了薛宝琴之后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来。
薛宝琴可是从前身经百战的职场白骨精,哪里会畏惧这种小小争端?当下她眼疾手快的伸手拦住了梅姑娘挥过来的手,另一只手随即抬起,干脆俐落的回报了对方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响起,梅姑娘带着一方红红的巴掌印,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之后,她才怔然开口:“你敢打我?”
这是什么情况?这场面画风不对啊!难道不该是对方挨了自己一巴掌之后,哭着道歉吗?怎么挨打的人,竟然换成自己了呢?薛宝琴,一个低贱的商户之女,她怎么敢?
薛宝琴从袖口里掏出一方销金点翠穿花凤的雪青色手帕来,擦了擦自己刚才打过人的那只手,而后将其扔在一边,叹道:“可惜了我这方好手帕,沾了脏东西,再要不得了。”
脏东西?是指自己吗?梅姑娘听了薛宝琴的话,又气又痛,跟她母亲似的也浑身打摆子一般抖了起来:“好狗胆,好狗胆……”她不断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就跟薛宝琴记忆里的复读机似的,听起来很是可笑。
此时一直坐在一旁观战的梅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伸手一拍桌子,声音尖利的喝道:“薛氏,你大胆!”她气得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十分剧烈的弧度。
薛宝琴没有说话,只是一脸似笑非笑,斜着眼儿瞥向她。那满不在乎的表情,那带着戏谑意味的眼神,几乎把梅夫人活活气死。她闭了闭眼咬了咬唇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而后再次睁开双眼看向薛宝琴,冷然说道:“你竟然如此无礼,莫非,是不想要嫁进我们家来了?”说完,她好整以暇的冷笑着看着薛宝琴,等着对方后悔哭泣,跪下来哀求她。这是一门多么好的亲事啊!翰林梅家,何等清贵?若是没有了他们家这门亲事,就凭她薛家一个落魄商户,到哪里再去找一门这样的亲家呢?因此,梅夫人心里断定,薛宝琴是一定会服软的。到了那时,她便可以好好修理一下这姓薛的小蹄子了。非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不可,否则,别想进他们梅家的门!
薛宝琴却并没有如梅夫人的意,没有惊惧交加,没有流泪后悔,更没有跪下来苦苦哀求。她只是轻轻张开那淡色的花瓣一样的嘴唇,说道:“正是如此。”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梅夫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样子有些呆傻的问道:“你说什么?”
薛宝琴秀秀气气的笑了:“我是说,我的想法,恰好与夫人一样。”
梅夫人愕然问道:“你是说,你不想嫁进我们家来了?”
薛宝琴点了点头,伸出纤纤玉手,捻起旁边小几上一块精致的牡丹状小点心放进嘴里咀嚼,而后一脸享受的眯起了眼睛,宛如一只最名贵的波斯猫一般,可爱极了。
尽管清楚的听到了薛宝琴的回答,梅夫人却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你竟然说你不想嫁进我们家来了?你有没有搞错?若不是看在当年你母亲的面子上,我们家怎么会定下你这么一个商户之女?要知道,士农工商,你们这种人家,地位可是排在最末位的。能攀上我们这种士族人家,简直是撞了大运了。现在你竟然说,你不要了,你怎么敢?”
薛宝琴不耐烦的睁眼看过去,轻启朱唇说道:“敢不敢的,我不都已经说出来了么?人人生而平等,我并不觉得我们家比起你们家差了什么。士族人家尸位素餐的多了去了,商户人家却必须勤勤恳恳,方不至于颓败下去。我们家一年上缴给国库的税银,恐怕比你们家一年的嚼用还要多。你凭什么看不起商户?”
梅夫人被薛宝琴问得哑口无言,他们家虽然说是清贵,其实到了如今,已经只剩下一个清字了。那个贵字,不提也罢。薛宝琴说他们家一年交的税银比梅家一年的花费还要多,可真是没有说错。可是虽然如此,但是世人皆是如此认为,商户人家自己往往也自知地位低微而不敢在士族面前放肆。可是面前这个薛宝琴,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整理了一下纷乱的心绪,梅夫人道:“你既然这样说了,可不要后悔。”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先前那高高在上的气焰,已经低了很多了。
薛宝琴十分肯定的给了她回答:“梅夫人,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们薛家,只是苦于没有理由退亲而已,又怕我们提起从前对你们家的救命之恩,所以一直勉强忍耐着。现在好了,我同意你们退亲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岂不美妙?”
梅夫人闻言沉吟起来,慢慢的再次坐了下去,问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若是我们退了亲,你不会将当年的救命恩情拿出来说事吗?”他们家将面子看得比天还大,否则早就提出退亲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
薛宝琴点了点头:“不会,挟恩求报,不是我会做的事。勉强得来的东西,终究也不会是自己的。这个道理,我心里明白得很。”
梅夫人默然起来,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时梅姑娘连忙走到她身边,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母亲,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徐阁老家的四姑娘一直对哥哥青眼有加,若是哥哥退了亲事,要与徐阁老家结亲,有徐四姑娘在一旁敲边鼓,那是轻而易举的事。难道放着徐阁老这般的亲家不要,却要薛家这般的低贱商贾之家吗?”
梅夫人原还有些舍不得薛家的万贯家财,此时听了女儿的话,那几分犹豫不决瞬间便消失无踪了:“好,话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便遣人上门送还薛姑娘的庚帖,也请薛姑娘将我儿子的庚帖找出来退还于我。”
两家初时交换庚帖,乃是互有定亲之意。如今退还庚帖,便算是了结这门亲事了。幸好下定纳彩等等许多礼节都还没有来得及去做,否则再要退亲,就很是麻烦了。
薛宝琴不再赘言,当即唤来小螺:“去将箱子底下那份梅家公子的庚帖找出来,交还给梅夫人。”
小螺闻言却犹豫不决起来:“姑娘,此等大事,不跟大爷商量一下吗?”她口中的大爷,指的便是宝琴的哥哥薛蝌。如今宝琴父母双亡,照道理讲,她的事,便应该由薛蝌来全权做主了。
薛宝琴从前自由自在惯了,哪里能容得下由旁人来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即眉头一拧,冷冷说道:“不听话的奴婢,很该卖了出去,留下来吃白饭吗?”
小螺被姑娘的无情话语几乎吓尿了,连忙跑回到姑娘屋子里,找出庚帖便一路小跑过来,一张小脸都跑得红通通的了。薛宝琴接过庚帖便起身走到梅夫人面前,将其递了过去。梅夫人收好庚帖,眼神极其复杂的看了宝琴半晌,这才起身,带着犹自忿忿不平的梅姑娘离开了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