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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没有在甘露殿审人了, 而是转到了德妃曾经住的咸福宫, 因为甘露殿怎么说也是他们起居的地方。这件事注定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不要污了地方。
咸福宫已经空置了许久, 皇帝解散后宫, 东西六宫也只有咸福宫让没有选择出宫别嫁的吴惠妃和几个妃嫔一起住着有个伴。其它宫殿全都关闭, 只是每月会有人来打扫一回,主要还是为了保养宫殿。
徒悦自德妃去逝后重新踏进钟粹宫, 虽然因为帝后驾临, 此时钟粹宫里站满了人,但她还能感到这座宫殿的清冷。
帝后端坐上首, 东厂太监两边侍立,中间跪着几个熟人,还有徒欣也站在一旁,愤怒看着她。
徒欣一见徒悦进殿,就扑上去煽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你这贱人, 你敢嫁祸于我!”
徒悦冷冷瞟她一眼,徒欣怒道:“你装呀, 现在你还怎么装?”
徒悦淡淡道:“我是这般下场,你也未见得比我好。”
徒欣怒道:“你这贱人,死到临头你还敢吓唬我。”
徒悦不再理她, 而是看向小德子, 冷笑:“没用的家伙, 果然不该指望你一个废人。”
小德子泪流满面, 说:“公主,我……我对不住你……”
徒悦冷哼一声,却看向徒元义,说:“父皇是要问罪于我吗?”
徒元义凤目含着杀气,说:“你难道没罪吗?”
徒悦淡淡勾了勾嘴角,忽说:“父皇,你不记得母妃的样子吗?”
徒元义确实不太记得了,那个让他恶心的女人,仅排在杨氏、贾元春之后。
他重生后连话都没有和她说几句,未找到秀秀之前,杨氏被救活了,但杨氏是个人品和野望不成正比的人,杨氏自然也有些排头给不受宠的德妃吃。徒元义完全当作不知,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女人太可恨了。
徒悦悲伤地看着徒元义,说:“可笑母妃死前还念着父皇,声声叫着父皇。”
徒元义道:“你不必提她,谋害三公主的事,你认是不认?”
徒悦说:“怎么能不提母妃,我是父皇和母妃的女儿呀!父皇对我视而不见,徒欣小时对我作威作福,邢岫烟对我见死不救。可笑呀,我居然被称作大周公主。不,我连奴才都比不得。”
邢岫烟奇道:“我对你见死不救?何时的事?”
徒悦不受宠,但到底是徒元义的女儿,没有人敢要她的命,之后养在周太后那,至少吃得饱穿得暖有书读,不用怕一生生计没着落。比百分之九十的民间女子好过,何谈一个死字?
徒悦阴毒地盯着她,道:“那年花朝节,杨氏和后宫妃嫔在御花园设宴,你也在的,见了我,你假意关心,让我怀着希望。我太天真了,我那么低声下气的求你,求你和父皇说说,让父皇去看看我母妃,只一眼。可你呢,你云淡风轻就揭过了,再不记得。你对我只那几句假话,你比杨氏还可恶,杨氏说假话,但她到底没有父皇的宠爱,可你什么都有!母妃病重又和你争不了什么,可你还见死不救,你还来耍我。”
邢岫烟依稀记得那年花朝节的事,那天事情太多,黛玉及笄、贾元春出宫等等都比二公主更令她有印象。
邢岫烟苦笑:“别人没有帮你,你就恨得要报复别人吗?那么世上的那么多人都没有帮过你,你报复得完吗?”
徒悦身子颤抖,邢岫烟叹道:“你是有可怜之处,可是我也并不觉得这就是你做这种事的理由。有的人从小到大吃的苦比你更多,也未见失了本心。你觉得你父皇亏欠了你,我不觉得,你身上穿的衣服,每日吃的饭,你读的书、认的字,哪一样不是你父皇给你的?你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孤儿吗?至于你母妃,我为什么要帮她?而我若处于弱势,你母妃同样不会帮我。你本可好好活着,我不可能容下妃嫔,但孩子无辜,你要找死,便怪不得我。”
邢岫烟此时有了记忆,她记得很清楚她当年是和徒元义提过德妃病重的事。此时却没有必要和二公主解释,她也不会信,而她信了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深层意义。
当年徒元义一再提醒甚至警告她不要沾染德妃的麻烦,说起德妃是一条善于伪装的毒蛇,对她好她未必记得,人若送到她身边,她就会下手,没准自己便成了她治疗“后宫病”的药。
徒元义的前世德妃谋逆失败后死前招认过许多事,足令人发指。徒元义不怕邢岫烟当年见杨氏、沈曼之流,却极怕她着德妃的道,绝不让她接触德妃。
徒悦道:“所以,你要杀了我。”
邢岫烟冷冷看着她说:“你打算这么做时,就要想好失败的代价,并且无悔地承受。”
“无悔地承受?你如果是我,你能无怨吗?”徒悦声音尖锐。
“你怨,所以就对一个六岁孩子下毒手?”
“谁让她是你的女儿呢?”
邢岫烟轻笑一声,说:“我的女儿有何不好?”
徒悦喃喃:“是呀,因为是你的女儿,就是父皇的心肝宝贝,我是母妃的女儿,就是草芥……”
徒元义说:“都说宠辱不惊,你是宠也好,辱也好,都无法改变你要走的路。”
前生他倒是宠爱过她,但是她最后为了利益去支持着她弟弟夺嫡要他这个父皇的命。今生徒元义对她不算好,不是个慈父,但是却没有虐待她。
徒元义也想过,她不同的成长经历会不会给她不同的人生,他也让辛秀妍给她规划婚姻和前程。可是有时候像是宿命一样,父女终还是反目成仇。
徒悦却讥笑:“宠辱不惊,父皇你宠过我吗?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父皇的女儿。都是你们逼我的!”
徒元义长长叹口气,说:“不是别人逼你,而是你自己逼了自己。”
邢岫烟道:“别人不宠爱你,自己更应该爱自己,可你选择了恨和毁灭。”
徒悦看着她说:“你凭什么来教训我?你万千宠爱于一身,怎么会明我的痛苦?都是你们逼的,你们这么残忍地毁了我,现在却又高高在上的审判我。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公道可言。”
若她不是要自己女儿的命,也许邢岫烟还要再教育教育她,但要将徒圆圆扔水里溺死的人,一个母亲,如何做到去改造她的三观,救赎她的灵魂?
邢岫烟冷了脸,问道:“你是如何能差使秦尚宫和小德子做这大逆不道的事的?”
徒悦嘴角露着讥讽,看了秦尚宫一眼,又看向徒元义,说:“她是潜邸出来的,当年是父皇书房的丫鬟,一心想上位当个妃嫔主子。杨氏当年防着她,也给过她排头吃,我母妃为她说过话,她当年暗中就与我母妃好。父皇登基后,秦尚宫也盼着父皇念点旧情,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徒元义瞟了秦尚宫一眼,前生的女人他想不起太多,这时徒悦这么一说,倒有两分印象。秦尚宫在前生确实爬床当上过一个答应还是宝林,他现在记不清人的名字和脸了。之前邢岫烟一问,他自然十分笃定的否认。
邢岫烟瞟了他一眼,不禁想起杨氏和贾元春,说:“皇上,你到底还有多少爱慕者?可是凭什么你招的情债,最后是我还债?现在还要女儿还。”
而她呢,至今没有一个深情专一英俊富贵的男二,这简直是穿越女的耻辱。
徒元义瞪了她一眼,却不接她的话。
徒悦冷笑:“你又不冤,你进宫后绝了多少人的路?所以,不需要我指使,她自己恨死了你,便是见着我,也是提当年之事,又可怜我被你当管事娘子培养,完全不像个皇家公主。她要挑拨我,我又为何不利用她呢?”
秦尚宫砰砰砰磕着头:“娘娘饶命!不是这样的,二公主冤枉奴婢,奴婢不过是为了报恩才听二公主吩咐,却不知她是想要三公主的命。奴婢再不敢了,娘娘开恩……”
徒元义怒道:“塞住她的嘴!”
秦尚宫嘴巴被塞,徒悦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徒元义冷冷看着徒悦,道:“你自己都不将自己当公主,爱与这样的阴沟老鼠为伍,却还怪别人。”
徒悦心中一痛,说:“可我身边只有这样的老鼠,不是你们造成的吗?”
徒元义实在忍不住了,说:“皇后给你机会,要教导于你。萧将军夫人和毓县君品性高洁、才貌双绝,乃是皇后最信重的义妹,她背后站在萧家、林家、贾家,甚至西宁郡王府,或者说她是代皇后教导你有用的本事,皇后这是大方的将自己一系人脉都向你敞开。你就算学得不好,只要会做人,交好那些有才能的女子,你何愁没有个好前程?可你想的却是你在当管事娘子,你眼盲心盲,偏是不要好机会,还心生怨恨。你母妃给过你生命,可是这世上唯一真心为你考虑的女性长辈是皇后!你的心思扭曲充满毒气不致命,可你还这么愚蠢!你自己烂泥扶不上墙,你到现在还说是我们逼的你如此境地。”
徒悦不禁后退一步,她不想相信徒元义的说法,拼命摇着头。
“不是,她没有这么好心!她是想让大家作践我,我堂堂公主竟被臣女差使如奴才。”
徒欣这时却是愣住了,想着徒元义的话,却有些茫然无措。
徒悦抬头看着徒元义,诡异笑了笑,说:“你只是不知道,她说是这样,你就信了?这后宅间有多少阴私手段,和明面上看的都不一样。”
徒元义冷笑:“害你何须阴私,只要皇后想要你死,你必死。”
徒悦反而觉得“果然如此,她便是被皇后杀了,父皇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她生出那种自我毁灭报复污辱生父的快/感。
徒悦看了一眼小德子,说:“小德子却是个有趣的太监。一个太监原来也会喜欢女人的,我一生没有男人怜惜过我,最终却只有一个低贱的太监对我有几分真心。”
邢岫烟觉得有些可悲,暗暗摇头。
徒悦说:“没有父皇的看重,没有指婚,没有金册,太监又如何,总好过孤零零一人……”
邢岫烟忽然觉得时代三观的差距,她让她出去实习,有机会学到本事交到朋友,而她要的是金册和指婚。
佛祖想普渡众生,可偏偏世上有许多人不信佛,何况她还不是佛主,又何必坚持着自己为她好做一些事,却注定会事与愿违。
就像是现代社会的意识形态,米国想要宣扬普世价值,可是中国根本就不需要,又或者反过来也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就像徒元义传她武功,可她练得和他的剑法却不一样,自己的经历机缘悟出自己的“道”。
徒元义见二公主居然委身太监,只觉皇室的脸面都丢尽了。
世上确实有些人更容易走向歪路,偏执成狂,心中生长的恶念比常人要重。
人人都强□□育和成长经历对人格的重要作用,可是并不绝对。同一个班级里,同样的老师,同样出身困难家庭,有的人心地善良、积极向上,有的人却成了流氓。也许会有浪子回头一天,但是他该走的错路还是要走。
邢岫烟觉得她可怜又可恨,看向徒元义,说:“皇上做决断吧,这事我怕是管不了。”
徒元义道:“来人,将秦尚宫和这个太监拖下去凌迟处死!徒悦贬为庶人,送往牟尼院落发为尼。”
即刻就有太监拖了人出去,邢岫烟又看向汪嬷嬷,说:“本宫放你出宫,今后你与三公主再无干系!倘若叫本宫知道你在宫外还妄议三公主,本宫诛你九族。”
汪嬷嬷磕头道:“皇后娘娘开恩!奴才不舍离开三公主,奴才一定好好照看三公主!奴才也是被人陷害的,奴才冤枉呀!”
邢岫烟冷声道:“拖下去!”
汪嬷嬷的性子已经移了,她仗三公主的势就可以与周太后身边的王嬷嬷做意气之争。这样的人留在徒圆圆身边,将来只会拖累徒圆圆。
邢岫烟又看向割了一只耳朵满脸血的王嬷嬷,目光一寒,说:“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王嬷嬷爬过来求道:“娘娘开恩,奴才一时糊涂,娘娘当为三公主积些阴德,饶过奴才一回!”
邢岫烟冷笑:“笑话!三公主的阴德还要靠你不成?什么阴德阳善,凭你也懂吗?你为一点小事生出害人心思时,怎么不想想自己的阴德?本宫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刁钻的婆子拿什么阴德宽仁来挤怼本宫!做错事的人没有资格为己进这种谏言!拖下去杖毙!”
邢岫烟一想起自己的女儿被人扔湖里差点烟死,胸中的杀气就压不下来。她不能杀二公主,她到底是徒元义的女儿,她下令杀了二公主,也许徒元义事后想起还是介意的。
王嬷嬷杀猪一样叫着,被拖了下去。
接着就是春杏了,春杏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完了,邢岫烟沉吟半晌看着她,说:“罚你一年月例,你可心服?”
春杏叩首:“奴婢谢娘娘恩典!”春杏这头磕得很真心,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相对于其她人,春杏觉得娘娘对她真的很好。
邢岫烟道:“今后在公主身边侍候尽点心,有功本宫自有赏,也有体面给你,但若是敢仗公主之势与人意气之争,又或玩忽职守,引来祸事,汪嬷嬷和王嬷嬷是前车之鉴。”
春杏泣声道:“奴婢不敢,奴婢谢谢皇后娘娘,奴婢定尽心服侍三公主。”
已经更换了三公主身边的汪嬷嬷,余下的赵嬷嬷不及她,而春杏是大宫女,再换了她,服侍三公主的人只怕也有不妥贴的。
再则汪嬷嬷与人有意气之争引来祸事,春杏却没有这种品格上的主观错误。
邢岫烟又看向徒欣,徒欣早已经傻了,她自己意想的邢氏恶毒和真实看到她杀伐决断是两种感觉。这时气势不禁就弱了。
徒欣摆着手道:“我也是受冤枉的,跟我没关系。”
邢岫烟冷笑道:“本宫告诉你,你若愿当皇上的女儿,那么本宫和你井水不犯河水;若你一心因杨氏而要跟本宫作对,杨氏与本宫的仇,本宫还一丝没有报过,不介意从你开刀。”
“你……你怎么可以,是你害死我母后,你还想怎么样。”
“你扪心自问,你既觉得本宫恶毒到能害死你母后,面对如此恶毒跋扈的本宫,你到底哪来的底气一直在本宫面前作,你真的不怕死吗?”
“……”徒欣脸色苍白。
邢岫烟讥笑道:“因为你潜意识里一清二楚,本宫不会害你,不会杀你,最多只会忽视你。你也知道杨氏死有余辜,杨家通敌卖国罪在不赦。你只是不甘心于杨氏的倒台改变了你的命运,你从云端跌入了泥潭。你怨恨这种命运,可是你从无勇气去自己改变命运,所以你就选择最轻松地恨本宫。可本宫是大周皇后,不是你过家家的出气筒,或者你用来治心理疾病的药!”
“不是……我不是……”
“你已经满十八周岁,不是未成年,再让本宫发现你有一丝挑衅本宫之处,本宫就跟你认真了,必定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邢岫烟快刀一闪,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削下她一缕头发,徒欣吓得犹如坠入了冰窟窿里,一屁股坐在地上。
徒元义直观地感受到她冷酷的一面,便如他一样。自从她杀了白莲教的头领们自立起,她已经视鲜血为平常。几个宫人,又算得什么?
她将给这个时代带来变数的时候,她也适应着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做她的身份相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