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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礼!”
“呼!”
长街两侧,白甲如林。
大将军铁流黎的灵柩从白城返回瀚海城,武新宇扶棺而行。
从长安城来北疆传旨的是内阁大学士之一安方知,也是内阁三次辅之一,大学士沐昭桐回家休养之后,如今代行首辅之权的是元东芝,安方知地位仅在元东芝之下。
他来的时候,陛下刚刚得知了大将军战死的消息,问内阁众人谁可去北疆传旨,主持大将军铁流黎葬礼。
陛下坚信,他在北疆的将士们,一定会把他的大将军接回来。
众人皆愿往,但元东芝职责重要,所以陛下选派安方知来。
灵柩前,次辅安方知垂首而立,足足站了半个时辰,他是宣旨而来,可却先行祭拜之礼。
打开圣旨,安方知深吸一口气。
“三十五年来,朕时常想起与朕一同北击黑武的将士,瀚海一战,朕的左翼将军庞长德身披数十箭而死,朕的亲兵队正马务杀入敌军之中力斩敌酋身中七刀而死,朕的副将李儒坠马于万军之中尸骨无存,那一战将黑武人击退三百里,大宁北疆安稳数年,那一战,大将军在朕身边。”
“三十年来,朕总是会想到朕的兄弟袁长明,潜入黑武数年打探军情,提前得知黑武人欲兴兵来犯,冒死将消息送出,他当知道,送出消息则他必死,终是被黑武人车裂于市……那一战,朕与大将军杀敌十一万,大将军身中三刀不退,朕问大将军为何还要向前,大将军说,兄弟尸骨碎了,想接回来拼好安葬。”
“十八年来,朕不敢忘了封砚台一战,庄雍率军死守,近万将士战至只余三百人,那一战,大将军率军断绝黑武人归路,一路杀敌二十六万,血染长河,大将军说,手上染了大宁边军兄弟们的血,还想活着回去?”
安方知的声音很低沉,几度哽咽。
“如今,大将军去了。”
念到这几个字,安方知嚎啕大哭,竟是无法再念下去。
“大将军可知,朕心疼。”
良久之后,安方知才在侍从搀扶下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深呼吸几次才稳定自己的情绪,沉声道:“我与大将军并不相熟,初见大将军是二十年前,那时陛下刚刚到长安不久,问谁可为北疆之将?大将军对陛下说,只能是铁流黎,唯有我铁流黎才行,当时我只觉得大将军你张扬,不够稳重,可陛下却说,是啊,北疆之地,怎么可能离得开你铁流黎?”
“大将军啊。”
安方知跪倒在地,又是痛哭失声:“北疆之地,怎么可能离得开你铁流黎啊?”
扶棺而立的武新宇,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距离瀚海城七百里外,黑武人南院长明城。
黑武南院大将军苏盖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飘雪,手里端着一杯酒,却良久没动,他只是站在那看着,似乎在看风景,似乎在看远方,可眼神里却有几分空洞。
“你们不该那么做。”
苏盖的声音稍稍有些沙哑:“我与他为敌三十五年,三十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我,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可前些日子你派人送来消息说铁流黎已死,我却丝毫也不觉得开心,反而有些悲伤。”
他回头看了一眼跪在那的辽杀狼。
“跪着吧,因为你还不懂得尊重自己的敌人。”
苏盖将杯子里的酒洒在窗外,像是泼洒出去一段过往。
“我与你们说过,他死了也不要折辱他的尸体,准备最好的条件保存,送至都城后陛下看过,也是要厚葬的,铁流黎死,对我黑武来说是好事也不算全是好事,可你若是折辱他的尸体,认为那样是一个胜利者应该做的事,真这么想我们已经输了……陛下为什么要看看铁流黎?是因为陛下是想亲眼确定他死了,只是确定他死了,而不是一种得意的心态,辽杀狼,你心境太差。”
苏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听闻,果布尔帖用草席把他尸体包裹随便找了个地方掩埋,还远离他部族营地,是他在害怕,哪怕是铁流黎死了他也在害怕,我还听闻,我下令运铁流黎尸体进都城,哲别派人刨开土坟的时候,铁镐还毁了铁流黎的尸体,身上带着一层碎土,用一辆破旧马车就运回来了。”
辽杀狼跪在那,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来,本来是要请战的,他亲弟弟哲别被杀。
“我要奉旨返回都城面见陛下,本想带你一起去,这次就算了吧,你留在边疆反省,什么时候明白你尊重铁流黎这样的敌人应该如尊敬自己的师长一样,你才算真的成熟,我也才能安心把更多军权交给你。”
苏盖往外走,护卫将大氅给他披上,走到门口的时候苏盖脚步一停。
“陛下说,南疆三年之内不可再有战事的旨意才下去,你和哲别就策划此事,纵然杀了铁流黎又如何?你应该知道宁帝李承唐现在正缺一个鼓舞士气的理由,铁流黎一死,宁人积累数年,这股怨恨不会散反而会更浓,怨恨化杀气,到时候宁人会有多凶狠几年后你会明白的……原本若三五年无战事,黑武上下一心,那时候国库丰盈,而我们兵精粮足,宁人一月之内若无大胜必然气馁,我们抓住机会便会有反攻之势,而你,给了宁人一个永远不会气馁的理由。”
说完这句话之后苏盖走出房间,只留下辽杀狼一个人跪在那,脸上依然带着些许不服气。
瀚海城。
沈冷参加了大将军葬礼后就回到他暂时的住处,陈冉和王阔海两个人守在门外,他们没能汇合沈冷心中觉得后怕,若将军追出去遇到了黑武人的大队人马,纵然将军神勇怕也是难以归来。
好在,将军归来。
沈冷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脑子里都是大将军铁流黎那张脸,他追上去的时候,大将军那一身的伤痕一身的土,即便是他把大将军背回来的,他也不愿意相信镇守一方甚至可以称之为大宁柱石的大将军就这么死了。
如果大宁是一座亭子,四方大将军就是这亭子的四根柱子。
葬礼上内阁大学士安方知宣旨,自即日起,武新宇就是大宁北疆大将军,新的柱石。
门外有人说话,沈冷听出来那是安方知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人迈步走进屋门,看到沈冷正在起身,连忙加快脚步过去扶了沈冷一下:“沈将军别动,你身上的伤太重了。”
他在沈冷身边坐下来道:“我来之前陛下特意交代,若是见到沈将军让我务必劝你一同返回长安,如今大将军的事也算有了个了结,仇不是现在就一定要去报的,我也已经劝过武将军,待日后整顿军备,筹谋稳妥之后再打这一战。”
沈冷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随阁老一同返回长安。”
安方知心里这才踏实了些,虽然表面上大宁群臣有文武之争,然而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他能体会到武新宇的心情,也能体会到沈冷的心情。
“如此最好。”
安方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大将军的骨灰还是带回长安的好,进奉英堂。”
沈冷猛的抬头,然后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大宁有奉英堂,紧挨着太庙,奉英堂中如今一共有七位大将军的牌位,自大宁立国以来,数百年,只有七位,而这七位都是开国功勋,这已经是陛下能给大将军铁流黎最大的荣耀,可是大家都很清楚,再大的荣耀也换不回来一个活着的大将军。
看到沈冷脸色依然那么差,白的几乎没有血色,安方知一时之间却找不到词汇再说些什么,他学富五车,此时却连一个合适的词都想不出,沈冷不是北疆之将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北疆将士们此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你好好歇着。”
安方知起身:“我再去见见武将军。”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瀚海城城墙上,武新宇站在城头迎风而立,那一身素白长衫随风飘动。
他是大将军了,可他并不开心,若可以拿自己的前程自己的一切来换回大将军一命他也愿意,恍惚之中,似乎又看到大将军站在他身边,如以往那样豪迈一笑:“小子,你穿大将军铁甲比我还是差了些,不够精神啊……虽然对你还有诸多的不满意,觉得你还是不够好,远不够好,可没办法,该交给你的时候北疆就交给你了。”
城墙上走过来一匹战马,朝着大将军叫了两声,大将军的手离开武新宇的肩膀:“大宁北疆,从不养安逸的将军,而大宁百姓的安逸却是我们养的,你记得曾对你说过,楚时候,为防黑武之患修建数千里城墙,然黑武之患不是城墙挡得住的,靠的还是兵甲。”
“宁胜于楚之处,便是因为我们,靠城墙挡不住的,我们挡得住,城墙没办法碾压到黑武那边,我们能,让战事永在大宁之外,这才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的骄傲,以后不管做什么,要对得起战旗上那个宁字。”
武新宇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义父别走!
铁流黎走向战马的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向武新宇笑着说道:“你从不到二十岁开始跟着我,如今已经十几年,我与你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亲儿子还长,他如今在武府为官,你若是以后见了他替我多照看些……以后得闲了,再去看看你义母。”
大将军翻身上马,战马如化作了黑气一样逐渐消散。
铁流黎抬起手,右拳在胸甲上敲了敲。
“我累了,现在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