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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有一种烈酒叫一杯封喉,后来陛下觉得应该改名为疆歌,预示着北疆高奏凯歌,伐北是陛下心心念念之事,从陛下十六岁领兵开始,这念想就一直挥之不去。
陛下不是好大喜功,也不是穷兵黩武,以大宁的国力并不担心会因为一战而拖垮,如果有这样的担忧,陛下就会小心翼翼封存起来自己的心思,他不能北伐,还有他的儿子,孙子,大宁早晚有一天会把北边黑武人的隐患打掉。
陛下要打,是因为他不想把这场恶战留给子孙后代。
行宫大殿。
皇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逍然,只是看着。
李逍然却已经红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冲过去把李承唐活活掐死。
“朕以为你还有几分胆魄,朕在等你过来。”
行宫这大殿里陛下没留侍卫,只是他们两个人。
“你没有冲过来做最后一搏,是因为你知道连单打独斗也打不过朕。”
皇帝摇了摇头:“其实朕还算欣赏你,李家的子孙哪里有差的了?只是你太心急了些,朕放了这么明显的一个口袋也会往里边钻......如果你心态再平和些,等过几年朕北伐之际,你总是有机会的。”
他坐下来,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下说话吧,无论如何,你也是朕的侄子。”
李逍然绷着的神经猛然间就松开了,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当年的事,朕从来也没有怪过你,那事本来也与你无关。”
皇帝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李逍然,但他知道李逍然没有勇气真的坐过来,也没有勇气端起这杯茶,所以皇帝在心里暗叹一声......如果李逍然真的坐过来了,真的能端起这杯茶和他聊几句,那皇帝可能不会杀他,坐下来喝杯茶,是释然。
“朕东来之前,你父亲给朕写过一封信。”
皇帝放下茶杯:“他提醒朕,你可能要在东疆对朕不利。”
李逍然猛的抬起头,血红血红的眼睛里骤然间又满是仇恨。
“别怪你父亲,他比你明智,他知道劝不住你,打也打不住你,所以他放弃了......这些年来他看似风流,朕也曾写信劝过他,他给朕回信说,担心有一天你真做了什么要满门抄斩的错事出来,他就要绝后,所以他风流,只是想多生几个孩子出来。”
皇帝摇头:“你们两父子,一样的偏执。”
李逍然被这句话再次击溃,他的心态此时已经完全崩掉了。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如果你真的只是想杀了朕,朕拼着不顾大宁国法不顾李家家规也可能会饶你一次,就当是当年因为无意之中伤害了你的补偿,虽然朕没必要补偿你,伤害你的也不是朕......可你不该勾结海盗,也不该勾结蛮夷,利用那些人,拉低了李家人的身份。”
皇帝摆了摆手:“若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你就出去吧。”
李逍然抬起头看着皇帝:“成王败寇罢了,你别装的这么道貌岸然,你以为真的是你比我更强?只不过是你坐在皇帝位上,你可以用的一切都比我强,并不代表你自己比我强。”
皇帝点了点头,甚至没辩驳。
在他看来,毫无必要。
而正因为皇帝的不辩驳,在李逍然看来这是对他更大的羞辱。
他啊的叫了一声,往前冲了几步,可是在距离皇帝还有两米左右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皇帝的眼睛,看到了皇帝眼睛里的杀意,所以他怕了。
皇帝十六岁领兵,多少次厮杀冲锋在前,所有人都因为他是皇子而淡忘了他是将军,而如今因为他是皇帝,太多人又因为这个身份而忽略了他在战场上厮杀那么多次为什么可以全身而退?
陛下在战场上,没有被敌人的刀砍到过。
“你出去吧。”
皇帝又是一声长叹:“你已经算不上是李家人了。”
李逍然慢慢转身,失魂落魄的往殿外走。
“你父亲在给朕的信上最后一句说的是......虽然情知不可,但他还是想求朕若可以的话就放你一条生路,哪怕是断了四肢,或是打得呆傻了都可以,因为他最爱的孩子始终都是你,残了废了,他都养着你。”
李逍然脚步一停,忽然啊的叫了一声,然后冲向殿外,一头撞在柱子上。
皇帝往殿外看了一眼,缓缓闭上眼睛,良久之后吩咐道:“骨灰送去信王府,告诉信王,朕不会牵连到他家里,传沈冷进来。”
守在门口的代放舟连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陛下的脸色,可他也没什么能做的。
大宁之内造反的,哪里有过外人,立国至今仅有的几次争端还都是皇族之内的争端,这对于皇族来说其实有些悲凉。
不多时沈冷从外边进来,看起来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衣服里边鼓囊囊的,应该是刚刚包扎过。
“为什么要跳上去?”
皇帝闭着眼睛问。
沈冷一怔:“跳哪儿?”
皇帝抬起手往上指了指:“在祈宁岛永昌台,你为什么要跳到最高处去?”
沈冷笑了笑,抬起手挠了挠脑门,没回答。
沈先生说,要向暖而行,对自己有恩的人要报答,沈先生还说,一个真心对你的人就必须以真心相对,沈先生也说过,人生在世无愧于心,不外乎将心比心。
陛下待沈冷好,沈冷就想报答陛下。
只这么简单。
“别人都邀功请赏,朕给你机会你却不说?”
皇帝睁开眼睛看了看沈冷那鼓鼓的肩膀:“伤怎么样?”
沈冷:“没什么事,皮肉伤。”
皇帝嗯了一声:“纵你不说朕也知道,你站在高处去,那样的话一可以阻挡从下边冲上来的贼寇,二是吸引那些贼寇的注意,让他们只顾着看你,恨不得把你剁了,就忽略了朕。”
沈冷又笑了笑,有些难为情。
“沈小松教了一个好徒弟。”
皇帝再次闭上眼睛:“你为裴亭山挡那一箭,是因为孟长安?”
皇帝想知道一个确定的答案,如果沈冷真的是为了孟长安的话,皇帝不得不提醒他几句。
“不是。”
沈冷回答:“那种时候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么多,站在臣身边的都是同袍,自然要挡。”
“站在身边的都是同胞。”
皇帝喃喃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不知不觉间,嘴角带笑。
这才是他喜欢的沈冷,这才是他喜欢沈冷的原因,而不是一个在战场上也工于心计的人。
“朕听说庄雍在南疆给了你一件从求立亲王身上扒下来的软甲?”
“臣送人了。”
“朕知道。”
皇帝指了指对面的桌子:“那里有一件软甲,大概放了三十年了......赏给你,别嫌旧。”
沈冷笑着往前走:“不会不会,白得的东西怎么会还嫌弃这嫌弃那的,臣什么都不嫌弃,陛下要是还有三十年不用的银子也可以赏些。”
皇帝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他现在不庄重,皇帝哪有不庄重的,上朝面对文武百官自然要练就板着脸的威严,除非是实在忍不住。
沈冷其实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皇帝说那是一件放了三十年的软甲,还能是谁的,只能是陛下当初征战的时候自己身上穿的那件,传出去的话也不知道会羡慕死多少人,那是莫大的荣耀,就算是四疆大将军哪个得到过陛下这种赏赐?
并不是说这件软甲有多值钱,也不是什么金丝玉缕编造而成,而在于意义。
“你要那么多银子干嘛?”
皇帝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角。
沈冷把盒子抱起来退回刚才的位置:“臣想着攒钱,将来买下来一座小山头,盖个院子,让沈先生养老......院子要够大,能种菜,养猪,养羊,养大白呢。”
“养大白什么?”
“大白......鹅。”
皇帝有些懵:“朕给你封候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的有食邑封地?”
沈冷也懵:“有的吗?”
皇帝叹了口气:“你可能是大宁立国以来心最大的一个侯爵了。”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仔细想了想上次封侯的时候陛下真的说过吗?还是自己一直在外征战,把这事就给忘死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上次朕赏给你的珠子,随随便便卖出去几个,买下来一片地也不是问题。”
沈冷:“那不行,臣得给茶儿做霞披。”
皇帝:“......”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手里没有三十年不用的银子,这次从海浮屠海盗手里缴获来的银子,从里边提三千两出来算是赏给你的,三千两不少了。”
沈冷连忙再次行礼,然后想起来一件事:“臣有罪。”
“你是说私自把海盗红十一娘带进祈宁岛永昌台的事?”
“是。”
“确实做的不好,不管她是杀海盗的海盗,还是什么海盗,海盗就是海盗,你明知道那时候朕身边没有多少人护卫,却还是私自把她带上了,朕没办法为你开脱,众目睽睽那么多人看着,若是朕反而装作视而不见,那就是大宁司法不公,是朕不公。”
沈冷垂首:“请陛下责罚。”
皇帝想了想:“你是不是已经被朕扣了十年俸禄了?”
沈冷:“是是是。”
皇帝:“再扣有些不合适。”
沈冷一喜:“是是是。”
皇帝:“就罚三千两银子吧。”
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