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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韵你究竟想怎么样!”
逼仄的走廊里,洛庭遇单手扼着舒瑾的脖颈。他一身的血迹,双眸里迸发出火烧一样的怒意。
昨天半夜回到家,他看到宋安雅穿戴一新地躺在浴室里,切开的手腕就那么泡在热水里。
送来医院急诊的时候,医生说她几乎流掉了全身四分之一的血。
而与此同时,大批量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的记者像蚂蝗一样涌出来。
洛氏集团总裁太太患有精神疾病,长期压抑甚至虐待继子的标题,更是连绵不绝地漫天绝地。
看着宋安雅手机里的视频,洛庭遇近乎融化的热血再次冻结了四年前的记忆。
而此时的舒瑾却一脸无所谓地眯了眯眼,笑道:“洛先生是不是把您的太太保护得太好了?世间一点小小的险恶都经受不住,动不动就寻死觅活?”
“你认识舒瑾是不是?”洛庭遇凝住双眸,终于无可回避了内心里最不堪,最不愿面对的话题,“你是她的朋友?你故意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替她报仇?安雅之前跟我说了,她听到过你跟别人打电话?唐韵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怎么样!”
“洛庭遇,你......还有资格提舒瑾么?”推开洛庭遇的手,舒瑾冷笑连连,“就凭你弄这一屋子跟祭坛似的怀念?还是凭你把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儿子折磨成今天这个样子!事到如今,你还只相信宋安雅那楚楚可怜的一面之词。你想过舒瑾是怎么死的么?你想过如果舒瑾在天有灵,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是我和舒瑾的事!”洛庭遇抓住她的肩膀,大吼道,“我对不起舒瑾,但我知道该怎么审判我自己,我会用我的余生去愧疚对她的无视,去惩罚对她的辜负。可我还有——”
“可你还有宋安雅,是不是?”
“是,就算她做过再多的错事,我是她的丈夫,我也应当同她一并承担。”
“一并承担是么?”舒瑾笑凉了心,笑出了泪,“洛庭遇,你真的太无耻了。你以为愧疚可以磨平一切么?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舒瑾。你的痛苦仅源于她身死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如果她活着,你会珍惜她么!你......爱过她么?”
“我......”
“够了!该说的我都跟你说清楚了。你问我是谁,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确实是舒瑾的......朋友。你问我究竟想干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我要替他带走小念。我不会让这个孩子留在那个蛇蝎心肠的继母身边,更不会让你这愚蠢的父亲把他绑在身边,只为了聊表你的哀思和忏悔。”
“他是我儿子,由不得你。”
“是么?”舒瑾哼笑一声,理了理抓皱的衣衫,转身而去,“我已经通知了儿童保护协会。宋安雅的下场,你就擦亮眼睛等着看吧!”
“等下!”洛庭遇突然叫住了舒瑾。
“你还有什么话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洛庭遇慢慢走上前,回到舒瑾面前。他眼里凌人的盛气浅浅散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近乎祈求的温软,“如果小念以后真的跟着你,你会好好对他的是么?你是阿瑾的朋友,你会照顾好他的对么?”
“洛庭遇......”舒瑾怔了怔,她看到洛庭遇眼里的泪水又真实又明澈,“你说,让小念跟我?”
“你很喜欢他吧,我感觉得到。你说,如果小念跟你在一起,阿瑾她会开心么?她,会原谅我么?”
“或许。”
舒瑾再次决然转身。泪洒昨日,血洗前尘才能换回来的强大与自尊,再也不允许她有一分一毫的动念了。可是对洛庭遇,她终究还是说不出最决绝的狠话,即使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她都是由衷地希望他能好好的。
舒瑾走了。
洛庭遇盯着她的背影良久,视线模糊了又清晰,回忆清晰了又模糊。
胸腔里激荡着难以压抑的钝痛,他微微欠下腰去,还没来得及翻出口袋里的药,便是一口鲜血呕出!
“阿瑾......”
洛庭遇想: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
他的双手切实游走过那片熟悉的肌肤和温度,她欢愉时的模样,她激情后的红涨,她小腹上那一道清晰如梦魇的手术疤——
脸可以变,身体却只能说实话。
洛庭遇其实一点都没害怕过,确诊胃癌的时候,他想得只有解脱。那些今生没来得及对舒瑾说出的话,终于不用让她在世界的另一端,等得苦苦了。
如果......她还愿意等他的话。
所以既然宋安雅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魔鬼,便由他亲手带回地狱。
对舒瑾......若不能相认,便不能相认也罢。
“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能喝酒。”
乔白年坐在舒瑾对面,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只喝酒不说话。乔白年点了一支烟,尚未凑上去一口,便被舒瑾夺了下来。她有模有样地吸了一下,顿时呛得泪涕横流。
“算了,香烟和红酒会让任何女人显得很廉价。”随着乔白年的话音一并落下的,是舒瑾滚下腮边的泪水。
溶于红酒,沾了烟灰,在夜场闪烁的灯光下,迷离又妩媚。
“你还在伤心?”
“不,我高兴。”舒瑾捏着酒杯,一饮而尽,“乔白年,你不是也应该很高兴么?这么一闹,洛氏集团的商誉大大下降,原定计划里合作的慕天集团在最后签字之前把橄榄枝抛向了另一家公司,百年实业。
如果事到如今我还看不明白你乔白年就是百年实业背后最大的控手,我舒瑾的脑子怕是当年被你整容时跟着整掉了!”
乔白年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也对,也不完全对。”乔白年丢出一叠资料给舒瑾,松垮垮的文件袋里,顿然滑出一张照片。
上面一男一女,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舒瑾认出来,那女人是宋安雅没错,而那男人——
“这男人是谁?”看他们亲昵的动作不难猜想,貌似一对十分默契的情侣。
“他叫沈天慕,如果你认真做了我交给你的每一件事,不该对他毫无印象才是。”
舒瑾倒吸一口冷气,酒也将将醒了几分。
“我想起来了,他是慕天集团的沈天慕。最后给洛庭遇摆了一道,转而跟你们百年集团合作。你叫我帮你偷出来的那些资料和照片里有他的信息。
所以乔白年我不明白,你们这么做,其实是商量好的?洛氏为了欧洲市场的渠道,前期投资了十几个亿。现在你们两家合力做空,把他整个坑进去——”
“沈天慕是宋安雅的前男友。”乔白年给舒瑾添了些酒,不紧不慢地说,“他们在学生时代酒保持过一段长达几年的地下恋情。后来宋安雅的父亲公司受到了金融危机的波及。
她为了帮助家里渡过难关,于是离开了背景和财力稍逊一筹的沈天慕。毕竟,那会儿的慕天集团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零售商。
宋安雅注意到了身边的洛庭遇。那个男人近乎痴狂的追求,让她越发相信,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什么条件都不在话下。所以那段时间,她兜转在两个男人之间,也许是不知取舍。直到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
舒瑾垂了垂头,伸手去捉那刚刚满半的红酒杯。乔白年按住了。
“你不许我喝为什么还给我倒?”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脸倒映在红酒色里,有点好看。”
舒瑾苦笑,她想,她并非从未发觉过宋安雅脚踏两条船的行径。只是那些年,她太习惯了少言寡语的追随与陪伴。何况她相信洛庭遇的能力,盼望他赢得美人归的那种心境近乎超脱了她自己。
她永远不会忘记,洛庭遇终于追到宋安雅时,抓着她的肩膀像个得意孩子的那个样子——
他说阿瑾,哥给你找到嫂子了。
那天,她的眼泪是真,开心也是真。
“那后来呢?宋安雅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个,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舒瑾摇摇头:“这我想不通。知道宋安雅怀孕的时候,洛庭遇开心极了,一边张罗着婚礼,一边恨不能把整个江城的wifi信号都给关了,生怕辐射影响了她们母子。
就算宋安雅心里有鬼,但洛庭遇对她连基本的怀疑都没有。她可以赌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把孩子安然生下来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她倒是很想打这个如意算盘的,但你别忘了,洛家不是普通人家。自祖父那就立有遗嘱,对重孙的继承份额同样有约定。那么这个未婚先孕的孩子一旦降生,势必逃不过亲子鉴定的命运。”
乔白年的解释让舒瑾终于茅塞顿开,人算不如天算,万一那孩子真的是沈天慕的,那她的一切不就都毁了?
“所以,她策划了一场闹剧。而这场闹剧的背后,不仅要坐实了洛庭遇对她死心塌地的愧疚,还要顺手铲除我这个时刻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真是一箭双雕呢。”
舒瑾想,女人总是最了解女人的。表面和善的宋安雅也不是没有拖着自己别别扭扭地喝过下午茶,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试探,让她尴尬且心虚。
她爱洛庭遇这件事,宋安雅不可能没有察觉。
“原来是这样。”舒瑾垂了垂眼睛,苦笑摇头,“就为了这样一个处心积虑,贪财虚荣的女人。洛庭遇竟然赔上了自己原本拥有的一切是么?”
“宋安雅设计流产住院后,沈天慕来找过她。两人在病房起了争执,但宋安雅决心已定,沈天慕只能伤心离去。而这一幕,被当时还在医院里做志愿者的妍妍撞见过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当年的肇事司机没多久就死在了监狱里。我无法找到宋安雅买凶杀人灭口的证据,妍妍的死成了悬案——”
“所以你救了我,你希望我能作证,亲口指认宋安雅对我谋杀未遂?”舒瑾唏嘘一声。
“当然不是。那几个流氓对你下手时,分明有反抗激情杀人的嫌疑。宋安雅就算伏法也不见得能落得主犯的罪名。所以舒瑾你得明白,报仇的手段太多了。
法律制裁不到的地方,别的手段一样游刃有余。就像现在,我们可以利用舆论的压力,把她虐待孩子的罪名坐实。
她发疯也好,变态也罢。重要的是你的儿子可以彻底摆脱她。而我和沈天慕在这个局里,该报仇的报仇,该泄愤的泄愤。
明天一早,合作协议尘埃落定,两家做空足以对冲洛氏集团新股增资的市价,加上这么大的舆论压力让他焦头烂额已是定局,大家都能得到该有的利益——”
“乔白年!”舒瑾呼得一声推开桌子,酒杯跄然坠地,“所以说了这么多,你终究还是在利用我?对么?”
“关于是否利用这个问题,还有悬念么?”乔白年挑着唇角的笑,口吻云淡风轻。
“不,”舒瑾摇摇头,“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我愿意为你做事,愿意一心一意相信你。
可是这三年的时间里,你有足够的能力去阻止宋安雅伤害小念的!你每每提供给我他们的生活动态,让我看小念一点点长大背后,那被粉饰过的和谐和太平。
你为了稳住我的心,连我儿子受了这么大的苦你都不告诉我!
乔白年,其实在这场游戏里,我不过和他们一样,都是你报复的棋子。你有多恨宋安雅,就有多恨我不是么?
你恨我当年没有救活你妹妹,你恨我的无能为力!”
“舒瑾......”乔白年怔了一下,漠然摇摇头,“你,都想起来了?”
“是,你一路牵着我的鼻子走,却忘了蒙住我的眼睛。从我看到徐主任的签字确认书时就想起来了。
我想,如果有机会,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我应该对你真诚地说一句对不起的。白妍妍是我亲手救治的第一个病人,她死了,我比什么都难受!
但我舒瑾这一生坦坦荡荡,除了我自己,我无愧于任何人!无论是你,还是洛庭遇!”
看着舒瑾愤然离去的背影,乔白年这会儿才意识到,香烟近乎燃到手指的痛一下子灼了心底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秘密。
他永远也忘不了医院里的那一幕,妹妹鲜血淋漓的身体上,年轻的小大夫一下一下做着心脏复苏。
她凌乱的发梢贴在娇美的脸颊上,她豆大的汗水顺着鬓边流淌肆意。当仪器拉满直线,发出无情的嗡鸣,她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乔白年是感动的,感激的,也是心疼的。
他不知道后来的自己,是怎么在慢慢抽查线索的痕迹中一点点走进她的生活。
比起利用,他更愿意把这当成一曲保驾护航的凯歌。他是多么希望当一切尘埃落定,这个善良可爱的姑娘抱回自己心爱骨肉的那一刻,能回头看看他。看他城府深深的心机下,胸膛也暖,肩膀也宽......
可是舒瑾,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其实......更想救你出局呢?
乔白年想,果然男人无论出类拔萃到什么地位,在觊觎不属于自己的爱情之时,都是自卑而畏首畏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