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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向氏以头抢地,磕得额头都青了,披头散发的哪里还有一代宠妃的尊贵,“皇上明鉴,臣妾冤枉呐。”

    隆庆帝颓丧无力地向后靠。

    向氏的心渐渐往下沉,她在隆庆帝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善体上心”,贵妃之位也轮不到她坐。到这个时候,隆庆帝不讲任何真凭实据,只追问她“蛇果草”的事情,向氏就知道,无论这件事是不是她做的,隆庆帝想要的结果只有一个。

    向氏咬咬牙,只有冒险走“置之死地而后生”之途了。“皇上,如果臣妾承认用蛇果草害死了先皇后,能让皇上心头好过些,那您就当是臣妾害死先皇后的吧。只是这一切同愈儿无关,还请皇上不要迁怒愈儿。只要皇上心里能高兴,无论叫臣妾做什么,臣妾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向氏这一招舍车保帅也算是一片慈母心肠了,“元氏女不贞不洁,勾引愈儿行那无耻之事,愈儿年轻气盛,一时经不起诱惑,还请皇上责罚。可是元氏女有孕,臣妾不能让她秽乱后宫,唯有行此下策。是我叫人在她的汤药里放附子的。”

    向氏承认了害死元淑妃的事实,却依然对之承认用了附子,至于蛇果草,她的态度依然是,若隆庆帝非要她承认她没做过的事情,她为着皇帝也愿意承认。

    不过向氏口里的元氏女可不止元蓉梦一人,当初隆庆帝对先皇后恨之入骨,不也是因为她的“不贞”么?有什么样的侄女就有什么样的姑姑。

    向氏偷偷拿眼瞄隆庆帝,果然见他脸色更加难堪,却陷入了沉思。向氏抓住机会,膝行到隆庆帝脚边,抱着他的脚道:“皇上,臣妾一时糊涂才铸下此错,可臣妾也是因为皇上被元氏女再次蒙蔽。为了皇上和愈儿,便是叫臣妾立时去死臣妾也愿意。可是,皇上,当初您不是都查清楚了吗,先皇后是因为怨恨皇上逼她,才吞服蛇果草自尽的。早在她怀孕的时候,她就服过打胎药,如果不是四皇子命大,早就被她落了胎,后来,皇上命人看得紧,先皇后才没能得手,可日日夜夜地诅咒皇上,皇上您难道忘记了吗?”向氏伤伤心心地哭着。

    隆庆帝又陷入了回忆和无边的痛苦里,那段日子真是他人生里最黑暗和痛苦的日子。

    他微服出宫时,对阿薇一见钟情。可是阿薇入宫前,早有心心相印之人,却被她恋栈权势的父兄棒打鸳鸯送入宫中。他虽然明知道元亦薇心有所属,却自大的以为自己终有一天能剔除她心头之人。

    可是,他自己却没料到,他对才貌双全的阿薇越陷越深,可却始终走不进她的心。她不停地将他推给别人,他也试着去宠幸别的宫妃,可是却只叫他的心越来越痛,仿佛被人拧着掐着转了三圈一般。

    他的阿薇连梦里都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这叫他每每临于暴怒的边缘,却又不忍伤着她。

    他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对阿薇发脾气是什么时候。那天下着大雪,天阴沉得仿佛要塌了,他无心政事,跑去元坤宫看她。

    元坤宫本名是坤宁宫,因为阿薇姓元,他为了讨她欢喜,特地将坤宁宫更名为元坤宫,还被大臣上折反对。元者,天也,只得帝王配享。可他还是一意孤行。

    可是他没有料到正是在元坤宫,他发现他三年不孕的皇后居然在背着他偷偷喝避子汤。时隔多年之后,他已经不太记得当初自己骂她的话了,可那种难受的感觉,却缠绕至今。

    隆庆帝拿手摸了摸胸口,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再后来,他强逼阿薇怀孕后,阿薇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日日哭泣,夜夜流泪,以前温柔可人的阿薇,却仿佛变成了恶毒的妇人,看到他就诅咒谩骂。

    宫里的嬷嬷跟他说,有些妇人怀孕的时候是会性情大变,变得暴烈,他只当把这几个月熬过去,待他和阿薇有了骨肉,阿薇的心就会渐渐偏向他,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同她熬。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阿薇平时被看得紧找不到机会,却在生产那日的催产药里动了手脚。

    隆庆帝的手开始发抖,他恨不能自己眼睛瞎了,鼻子坏了,这样就可以看不见那滩血,闻不到满室的血腥味,阿薇也不会死。

    他还记得阿薇当时的眼睛,像怨灵一般看着他,对着他道:“我终于解脱了。”

    她解脱了,他们都解脱了。

    隆庆帝的心里升起滔天恨意,为什么她看不见自己的心,为什么他比那个男人对她好一千倍,好一万倍,她都看不见他,她恨他、骂他、怨他,连孩子也不愿意替他生,居然狠得下心在生产的时候动手脚。

    他的心凉了、碎了、空了,再也没有了。

    元亦薇的乳母就是苗人,蛇果草连太医都认不出,所以才能被她动了手脚。尽管隆庆帝也怀疑过,会不会是有人害元亦薇,可是她是中宫之主,元亦薇虽然温柔和气,却绝不无能,她身边又全是他的人,谁能害她?除了她自己!

    大概是往事过得太久,以至于连隆庆帝也能稍稍地站在局外思考思考了,他有些记不起,当初是谁认出了蛇果草,从而指正,阿薇是自戕而不是被害。

    隆庆帝眯了眯眼睛,“苏德海,去把老四喊过来。”

    结果楚懋到紫云堂的时候,六皇子楚愈也跟着冲了进来,后面的内侍既想阻拦,可又不敢阻拦。若是在隆庆帝盛年时期,这种事自然不会发生,可偏偏内廷眼瞧着不久就要换主,因而有些心思灵活的人也就乐得做个人情。

    “父皇,求父皇明察,母妃绝不会害元淑妃的,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何须去害元淑妃。”楚愈一进门就扑倒在隆庆帝的脚下。

    “愈儿!”向贵妃大声地叫住楚愈,一个劲儿地给他递眼色。

    楚愈虽然不知内情,可也知道不能再继续求情,便住了嘴,默默地跪在隆庆帝跟前。

    “父皇。”楚懋恭敬地喊了一声。

    隆庆帝打量着这个儿子,阿薇宁愿死也不愿生出来的儿子,他原本以为得之会欣喜若狂的儿子,如果不是他,也许,阿薇就不会死,隆庆帝无数次这样想过,只是这一次他期望有人能给他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老四,你可查出来当初指认出蛇果草的那个太监谁了?”隆庆帝问道。

    向贵妃的眼睛急急地一眯。

    “回父皇,那太监名叫王小虎,在隆庆十年就病死了。不过儿臣还是查出了他的来历,他曾是贵妃娘娘的娘家当初在猫儿胡同的邻居,后来贵妃娘娘进了宫,他也就净身入了宫。”楚懋回道。

    “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能查出来,祈王殿下真是好手段,死无对证,你真是怎么编都可以。”向氏一改在隆庆帝面前的白莲花模样,转而嘲讽楚懋。

    楚懋一如既往的淡然,“多亏贵妃娘娘良善,没有对近邻干净杀绝,记得王小虎的人还有活着的。”能进宫当差的人,不说祖宗八代调查清楚,三代以内总是差不了的,体貌特征也是一一登记过的,所以要查出当年指认蛇果草的太监,只要有心,也不会太难。何况,楚懋也并不是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才开始调查的。

    向贵妃被楚懋气得鼻子都歪了,却无话可说。

    “四哥,我知道你心疼淑妃的死,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我母妃动淑妃能有什么好处?你倒是该回去问一问四皇子妃,她当初容不下淑妃留在祈王府,这才想方设法走闫光德的路子,将淑妃送进了宫,可惜淑妃痴情不改,身为父皇的妃子居然心存有二,你那位皇子妃恐怕更容不得她。”楚愈讥讽道。

    这样隐秘的事情楚愈居然知道,楚懋的表情虽然没变,但心里已经涌起了惊涛骇浪。

    楚懋没有回答楚愈,只是嘴角也回了一丝讽笑,他之所以将楚愈和淑妃的事情守得那样紧,为的不过是让多疑的隆庆帝自己去查,只有他自己查到的事情他才会相信。

    而这件事情越难查到,皇帝才会越忌惮向氏母子。

    “愈儿。”向氏不得不出声阻止楚愈继续说下去。

    楚愈看了看向氏,再顺着她的眼睛看向隆庆帝,他心里一沉。

    隆庆帝在心底叹息一声,他这几个儿子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而他原本看好老六,结果今日之事让他太过失望,不过是同一个宫妃通奸,他居然都不敢承认,而且还看不清自身的处境,说出这样蠢的话来。

    “老六你先回王府去,没有朕的旨意,你不许离开半步。”隆庆帝道。

    这就是软禁了,楚愈的眼睛瞬间睁大,扑到隆庆帝脚下,流着泪道:“父皇,都是儿臣的错,都是儿臣的错,儿臣年轻气盛,被元氏那贱人引诱,才铸成大错,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回,儿臣再也不敢了。”

    的确是年轻气盛,只可惜隆庆帝的身子再熬不了几年,等不得他成熟的那一日了。

    “你先回去好好反思几日,朕再同你说话。”隆庆帝叹息一声。

    楚愈得了这句话,这才起身,临走前狠狠地瞪了楚懋一眼。

    “告诉朕实话,你若说实话,老六是朕的儿子,当时还没出生,朕不会怪他,可若你欺骗朕,让朕自己查出来,朕就让他再也出不了魏王府。”隆庆帝再没有力气同向氏闲扯。

    “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向贵妃可不会受隆庆帝糊弄,若她真的承认了,那才是死无葬生之地,老六也绝没有好下场。“臣妾已经说过,若是皇上希望臣妾承认害死先皇后,这样皇上就能自欺欺人,心里头好过些,臣妾承认便是,只求皇上看顾愈儿。”向贵妃匍匐在地哭着道。

    “老四,你怎么看?”隆庆帝问楚懋道。

    楚懋抬眼看着隆庆帝,有些怅惘地道:“贵妃娘娘的慈母心肠令儿臣感动,儿臣想,当年母后十月怀胎,却怎么舍得在最后的时刻还要自戕,连儿臣也不放过。”

    是啊,这世上有哪个做母亲的忍得下心,在每天都可以感觉到儿子在她肚皮里调皮的踢打时还能不爱他。

    隆庆帝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今日见向氏如此,他忽然就想到,阿薇是那样温柔良善的一个人,又怎么会那样对自己的孩子。

    “苏德海,找人看住向氏,不许她自裁。”隆庆帝站起身冷冷地道。

    向氏的脸刹那间白得不能再白,张口语言,嘴唇直哆嗦,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楚懋回延嘉堂的时候,阿雾就跟一阵微风似地,卷到他怀里,“怎么样,怎么样?”

    楚懋好笑地拍了拍阿雾的头,他可从来不知道阿雾的好奇心会这样盛。

    不过阿雾明显地察觉出楚懋的情绪不太好,她也听说了,隆庆帝先头是独自去紫云堂的,阿雾当时就觉得不好,这不是明显在给向氏自辩的机会么。

    “殿下,是不是不如意?”阿雾小心翼翼地看着楚懋道,“其实,殿下也不必着急,向贵妃毕竟跟了皇上二十几年……”

    楚懋没说话,坐定后将阿雾搂在怀里,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你出生的时候,先生和师母一定欣喜若狂吧?”

    阿雾不解楚懋怎么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可转念就想通了,今日之事恐怕让楚懋忆起了往事。从他出生起,皇帝就不曾加之一眼,而孝贞后又是难产而死。

    阿雾圈着楚懋的脖子,以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道:“我当时哪里知道他们有没有欣喜若狂。”

    “阿雾,阿雾……”楚懋忽然将阿雾紧紧搂在怀里。

    阿雾险些被搂得肋骨都碎了,她正要挣扎,却感觉颈窝处有一些湿热,而楚懋的头正抵那儿,阿雾一动不动地由楚懋勒着她,她见过楚懋发怒,见过他高兴,见过他激动,却没见过他流泪。

    到最后,阿雾实在喘不过起来在,这才猛地推开楚懋,抬头看他的眼睛,果然有些发红。

    “怎么了,是不是勒到你了?”楚懋轻轻替阿雾揉起胸口来。

    “殿下,今天紫云堂发生什么事了?”阿雾问道,消息封锁得极严,鲁维中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只知道,后来陪着隆庆帝去紫云堂的内侍全部挨了杖刑,全被苏德海撵了,就连苏德海都去领了二十杖。

    楚懋领了阿雾去净室,而阿雾也多少有些习惯祈王殿下喜欢在沐浴时说秘密的习惯了。

    阿雾忍住羞涩,轻轻褪去外裳、亵裤,她可再也不想弄湿衣裳了,那日紫宜领着宫女进去收拾净房的时候,阿雾看着那一团湿湿的衣裳,脸都红成了火烧云。

    阿雾的手刚伸到内衫的带子处,却被楚懋握住了手,“别脱,这样最好。”楚懋抱着阿雾跨入浴桶,将水从她肩头淋下,湿润透明的内衫帖子她的肌肤上,别有一番魔力。

    “咱们玉澜堂的净室里装有镜子,等咱们回去后,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就是圣人都要被你给逼疯了。”楚懋咬着阿雾的耳朵道。

    阿雾被楚懋喷出的热气弄得脖子酥、痒,偏了偏头躲开,“没个正形。”刚才心情还那样低沉,转眼就又想这些,反正阿雾是不了解楚懋怎么可以转变得如此快的。

    楚懋也没有过多地纠缠阿雾,舀了水一下一下地从她肩上淋下,缓缓地将紫云堂的事情向阿雾说了一遍。

    这其中令阿雾大为吃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原来孝贞后不是难产,而是被向氏害死的,而楚愈对她算计元蓉梦的事情知道得那样清楚。

    “咱们一定不能放过向氏那贱人。”阿雾恨恨地道,这可是杀母之仇。

    楚懋扯起一丝讽笑,没说话。

    阿雾不明白楚懋在嘲讽什么,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如果我说,先皇后真的是自戕呢?”楚懋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怎么可能?”阿雾不信有女人会在自己生子的时候自戕。

    楚懋的脸上分不清是他掬水成滴,还是眼泪成滴,只听得他嗓子有些沙哑地道:“没有人会相信。可是,当初她是知道那碗药有问题的,阿雾。”

    自己的母亲居然不想要自己,这是多令人伤心的事情。阿雾的手指轻轻抚上楚懋的脸道:“殿下当时刚刚出生,怎么会知道先皇后的情况,你也不过是听人说而已,是不是?”

    “女人生产的时候九死一生,早就耗尽了力气,她当时的情况怎么能辨别出药有没有问题?”阿雾问道。

    “可是郝嬷嬷当时告诉了她。”楚懋道。

    阿雾不会去怀疑郝嬷嬷,如同楚懋也不会怀疑郝嬷嬷一样,因为郝嬷嬷是最忠心于先皇后的人,也是她护住了楚懋。

    “也许是先皇后想借机用来对付向氏,可是最后没料到那蛇果草的药效那样强?”阿雾有些不自信地道。

    楚懋笑了笑,眼里满是荒凉,“当时向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婕妤,用得着她冒险去除掉向氏?”

    阿雾低着头不说话,可惜她和楚懋受到当时的知识所限,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产前忧郁症”一说,也不知道其危害有多大。

    (改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