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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了帐, 一布兜毛票倒进装钱的小箱子里,也没心思再整理。
本来她对相亲结婚挺理智的, 但事到临头, 她发现自己还是有点不淡定。
这大概是,她对他有些好感的原因吧。
目光清正,作风正派,虽然只见过赵向东两次,但那军绿色的背影却很清晰,沉默如山,却异常可靠。
姜宁很欣赏这种男人,对方还救了她的命, 虽接触浅暂时谈不上情爱, 但好感确确实实存在。
她在床上滚了滚, 拽过被子捂住脸, 既然这样就好好处吧,反正他们要结婚了。
好好经营, 先婚后爱,也是不错的。
*
“宁宁, 好了没?东子来了。”姜母乐呵呵打开大门, 招呼未来女婿进院。
“姜婶子。”
赵向东一进院门就将视线投向西屋, 他记得小姑娘就住这个屋。
赵营长没花花肠子, 姜宁是他板上钉钉的媳妇儿,他就只把她搁心里头。头次约会,军人作风沾枕即睡的赵向东,罕见辗转半宿,一闭眼就是那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他天未亮就起了,跑步锻炼等了又等,一到时间就直奔南坪村。
“好嘞。”
清脆的女声应和,随即西屋门帘子一掀,姜宁一身嫩黄色夹袄,乌黑柔顺的长发扎成两个麻花辫,末梢绑了崭新的红头绳,一边一个垂在肩上,一出门就让他眼前一亮。
“东哥。”
两人定了亲,再过半月就要结婚了,“赵二哥”有点生疏,她落落大方喊了他的名字。
小姑娘眉眼弯弯,瞅着他笑盈盈,赵向东唇角不自禁翘了翘,“嗯。”
他一贯严肃的面庞上,浮现一抹暖色,恐怕他手底下那些猴崽子,绝对想不到冷硬的赵营长,还有这副铁汉柔情的模样。
“去吧,早点出门照相馆人少。”
小年轻这点子眼神官司,姜母没留意,她打量两眼高大挺拔的未来女婿,满意点点头,让二人出门去了。
林县不大,高低错落的房屋基本砖木结构,最高三层,上面是瓦盖顶,外墙扫了灰水,有黄有白,不过经历风雨洗礼后,一律灰扑扑的。
不过有个好处,主干道不再是黄土路了,还算平整。赵向东姜宁并排走在小路上,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拉开几个身位。
这年头就算夫妻走在路上都是这样的,拉手什么的,伤风败俗引人围观,闹不好还得走趟派出所接受教育。
“我回部队后,马上能申请家属随军,大约两个月左右就能批下来,你在家里待两月,我回来接你。”
说话的是赵向东,“之前军属区地方比较紧张,去年就给新盖了房,是楼房,我们可以申请。”
他娓娓道来,声音醇厚听着沉稳,不过姜宁侧头看过去,却看见他眸底有些紧张。
她在他的期待下,笑了笑“嗯”地答应一声,又问:“你们那里距离市里远吗?”她还有挣钱计划呢,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
赵向东所在部队在省军区,位于本省省府杨市附近,这点姜宁知道,不过话说回来,这附近究竟有多近?要是出入一趟得半天,恐怕会耽误很多事。
赵向东注意小姑娘步子迈得有些急,他又将速度放缓了些,“没有你们村里去县城近,但也不远,骑自行车大约得两个多小时。”
这个骑车得是他,换了她恐怕得三个小时出头,“不过我们团每天都有后勤车去市里,一早出去,下午回来,家属可以坐的。”
他补充一句,“一小时就能到了。”
顺风车吗?
姜宁笑了,手指绕了绕麻花辫末梢,“这挺好的呀,方便了很多。”
你说好就好。
赵向东心里一松,他观感敏锐,隐隐察觉姜宁挺在意这个问题的。
经过初次交流,两人熟稔了些,赵向东低头问:“宁宁,我们先去照相?”
“宁宁”这小名,在他心头舌尖绕了一圈才出口,姜宁闻言瞅了他一眼,见他专注看着自己,一双黑眸很深邃,似有暗光流动,脸微微一热,“好呀。”
小姑娘有些羞赧,偏故作大方,赵向东眸光微暗,温声说:“那我们走吧。”
这对新出炉的未婚夫妻之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甜丝丝气氛。
照相馆是座两层的砖木房,不大,下面一层营业。冬天结婚的人不少,赵向东姜宁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有五六对年轻人排队。
地方窄人挤人,排队的男女青年只能肩并肩站着,他们也不例外。姜宁挨着赵向东,他高大健硕,她这辈子大约有一米六五,也只到他的下巴而已。
阳刚气息非常醇厚,这男人存在感强烈,他站在外面,微微侧着身子,挡住不断有人进出的过道,护着她,很清净很有安全感。
姜宁瞅着他笑了笑,赵向东视线追上去,只见到柔顺的发顶,他唇角弧度扩大,目光跟她的发丝一般软和。
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了,两人往两张红漆靠背椅上一坐,肩挨着肩。
赵向东一身军装笔挺,腰背挺直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腿上,望着镜头十分严肃,不过,他眼底还有残存的笑意。姜宁照相是照习惯的,扬起一抹甜甜的笑意,十分自然露出两个小梨涡。
师傅抓紧机会,将和谐甜蜜的一刻定格。
现在照相,可没有加急取的,赵向东将取相凭证收好, “宁宁,我们过两日来取照片。”
取照片一个人能行,但这是结婚照,取了以后,紧接着当然是去领结婚证了。
两辈子头一次结婚,紧张还是有的,幸好这男人很靠谱,未来值得期待。姜宁没有仰头,只“嗯”地应了一声。
赵向东唇角翘了翘,护着她挤了出去,两人下一站是县里的百货商场。
林县的百货商场挺小的,两层,底下卖糖油米面雪花膏保温瓶之类的,二楼则卖自行车缝纫机手表,还有布料这些贵重大件的。
二人上了二楼,先买手表。
姜父姜母将钱和票给了闺女,让她自己挑喜欢的,反正她天天往县城跑。
赵向东则想给媳妇买块手表,再加跟收音机,作为结婚的彩礼大件。既买给她当然得她喜欢,这次刚好能一起挑上。
就是这么凑巧,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那就买一块男式一块女式,互送给对方。
“同志,麻烦帮我把这两块表拿出来看一下。”
百货商场的手表就一个牌子,这年头极畅销的上海牌,款式还少,姜宁顺着柜台看着一圈,指着其中一对银色金属表带的手表。
这营业员态度还行,拎着钥匙过来一瞟,就给拿出了来,“同志,动作轻一些。”
现在腕表款式大同小异,姜宁看上这对,是因为这个女表表盘偏小,比较斯文,她看着还算顺眼。
她仰脸问赵向东意见,他点点头,“挺好的。”
就这么决定了,让营业员开了票,赵向东接着又去看旁边的收音机,姜宁扫一眼货架上的大块头:“东哥,要不录音机先不买了吧,坐火车不好拿,咱们等到了杨市再买行不?”
他说回部队后,两月就能回来接她,那时候刚好赶上年前。这年头是绿皮火车,条件差人还多,年前那拥挤程度得再上一个台阶。
她头次过去安家,带的东西本来就多,要是再加上这个不好磕碰还重的大块头,压力更大。
这还不算她陪嫁的另一个大件,姜父姜母说了,赵家彩礼买一个,她家就陪一个,买两个就陪两个,绝不让闺女被压下一头。
再买一个大件,只能是缝纫机或自行车了,这带上更困难,放在赵家给人使她也不乐意,这是父母的血汗。
国营商场大件价格都一样,杨市牌子款式还多,没必要在林县买。
她是这么想的,也问出来了。
“嗯,那就回去再买。”
至于赵向东,当初淘换两张票时,没打算一定要用全的,他这是极看重姜宁,舍不得委屈了她,尽力做到最好。
小姑娘心疼他不好拿,赵向东很高兴,马上点头答应了。
接着,二人量了布料做新衣,再买红铁皮保温瓶、搪瓷缸子脸盆巾子等结婚用品,还称了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这时候,身边男人的好处的凸显出来了,赵向东身强体健劲儿大,轻易将大部分东西都提了起来,除了占位置,他还挺轻松的。
剩下水果糖跟搪瓷缸子,还是姜宁快一步抢过来拎着的,否则她两手空空,怪不好意思。
买完东西已经中午了,家里虽然不远,但赵向东肯定要带媳妇儿去吃饭的。
他选的是国营饭店。
现在国营饭店,档次等于后世的五星级大酒店,但环境服务真的很一般。唯一的服务员本来懒懒地靠坐在柜台上,见了一身绿军装,才热情些走过来。
“宁宁爱吃什么菜?”
没有菜单,两人侧脸看着墙上的大牌子,姜宁扫了一眼,“不要大肥肉,其他都行。”她不怎么缺油水,对大肥肉爱不起来。
服务员推荐了今天刚到的鲜鲤鱼,赵向东就点了红烧鲤鱼,酱爆肋排,生炒菜心。
这年头没有浪费充面子的人,两肉一菜很不错了,两人没再点,赵向东掏出粮票肉票和钱,那营业员收了才去下单子。
“宁宁。”
姜宁目送营业员往厨房吆喝一声,接着又懒懒坐回柜台边。这服务,难怪国营经济经不住冲击,她刚啧了一声,就听见赵向东唤自己。
“怎么……”怎么了?
姜宁一转头,却见他将钱跟粮票放回口袋时,顺手抽了一本红色小本子出来,递给她。
存折?
她定睛一看,十分诧异,“东哥,这……”
这,这难道是要上缴财政大权吗?
孙秀花抄过鞋底子,撇撇嘴出去了。
赵母没空搭理她,想了想,迟疑道:“不过这大件确实不好买,我们没弄到票。”
自行车之类的票十分紧俏,城里人都难弄得很,乡下地头更没法子。酒席新衣彩礼等,加起来已经有几百块钱了,再买大件她很肉疼,不过姜家条件好,一件不买人家可能不答应。
这么好的人家看上自己儿子,儿子优秀赵母骄傲,痛并快乐着。
“买,最少给买一件。”
赵父看一眼高大矫健,始终沉稳镇定的二儿子,欣慰且自得,他磕磕水烟筒,“实在没办法,就跟亲家商量一下,给换张票。”这亲家说的是姜家,是没面子,但对方能体谅的。
“爸妈,我回来前弄了票,这大件我准备就行。”
说话的是赵向东,他回家前特地弄了两张票,本来也打算自己买大件,不给家里增添太大负担。
赵老头老两口生了八个孩子,只养活一半,前头尾巴各两个,中间的饿的饿,病的病,都没立住。
赵向东底下还有一对弟妹,一个读初中,一个还上小学,以后读书嫁娶,家里虽然盖了房子,但负担还是有的。
他这些年多帮补家里是应该的,总不能让这对小弟妹也养不住。但现在弟妹大了,家里环境也好起来了,他结婚成家后,要养媳妇,将来还要养孩子,以后寄回家的钱肯定会少些。
赵向东想起姜宁的笑靥,心头热了热,他不想委屈媳妇,也不想家里负担太大,这大件的钱跟票,他都自己掏。
他坚持,最后赵老头拍板,让二儿子买吧,买好带上的,到时候夫妻俩带回部队用。
堂屋商量告一段落,孙秀花缩回探出灶房的脑袋,愤愤捅一把灶膛里的柴,“还真给买上了。”
就算小叔子出钱,也不能打消她的不满,或者说,她自从知道老二要相亲姜家姑娘后,她心里就不舒坦。
好人家的女儿,彩礼要好看,喜宴也不能寒酸,注定了一大笔支出。
妯娌压她一头,钱还大把大把地花,孙秀花能高兴起来?
你说这钱都是赵向东寄回来的?那寄回来后,不就是赵老头老两口的吗?她生了两个小子,小叔子用少了,她儿子就能多用。
这也是孙秀花敢胡搅蛮缠的原因,老赵家唯二的孙子出自她肚皮,底气足足的。
她正不忿,晃眼见小姑子赵玉燕从灶房门口经过,忙拽了一把,“大丫。”
“大嫂我说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大丫!”
赵玉燕脸一拉,孙秀花忙改口,“燕子,大嫂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