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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密道之内惨呼声起,东堂诸人纷纷后退,有人大骂:“娘的!又被骗了!这鬼地方这么多机关!”
其余人停在密道门口,望着三条密道面面相觑,忽然人群潮水般退后,齐齐躬身,“殿下。”
上头阶梯,走下一个人来,逆光的身影修长,步态平静。
众人都垂头,神态恭敬,那人穿过满地鲜血死尸的产房,在那满染鲜血的屋子里,从容打量了一眼,薄唇微微一抿,“好,好个太史阑。”
随即他行到密道之前,属下有人向他回报,“殿下,这条密道有机关,但三条道中,一定有一条可以进入的道路。我们还在寻找。”
“不在这三条当中。”那人语气散淡却肯定,“找也是白费力气。”
众人正诧异,忽然一声闷响,似乎从墙壁内部响起,整个密室一阵震动,簌簌落下许多土块。
人人被砸了个灰头土脸,只有那修长挺拔的锦衣人一动不动,那些灰尘,无声无息被震了开去。
“哪里爆炸了?”有人震惊地问。
锦衣人偏了偏头,顺着爆炸的声音来处,看了看一边墙壁,“第四条密道,也就是真正的出口,在这里。”
就有人要去挖掘,那锦衣人又道:“这也不必挖了,刚才那一炸,就是那边已经炸毁了入口,再进不去了。”
众人都嗒然若丧,只觉得处处落太史阑后一步,哪怕她现今势力最薄弱人最虚弱,他们竟然也不能伤她一分。
锦衣人却又淡淡道:“不过还是有路可以走的。”
众人精神一振,都期盼地看着他,都知道这位殿下虽然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其实却是东堂朝廷公认的第一牛人,他的推断,无论大小,从未出错。唯一的毛病,就是不喜欢明白解释,一句一句的听得人心急。哦,还有太爱吃甜食。
他不是此地东堂势力的主事人,也不管东堂和南齐的海战,出现在这里,据说不过是“路过”,对太史阑的总督府地道发生兴趣,所以下来参观。但一位东堂亲王,好端端地路过正在大战着的南齐海疆边境,着实是一件诡异的事情,只是再诡异,也没人有胆子去问。
锦衣人用一种淡漠又居高临下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里满满“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他瞄了一眼左边密道,“你们刚才看见有人进了这密道,才追了过去。”
“可是追进去的人都死了……”
锦衣人这下连蔑视了懒得了,“那先前进去的白衣人的尸首呢?”
众人恍然——密道里还有逃生之路!
“既然白影一闪不见,说明道中道就在入口,入口处是安全的。”锦衣人道,“在入口处找,”他顿了顿,“三步之内,必定无忧。”
立即有人进入寻找,在入口三步之内,一寸寸地摸过,末了却回报:“殿下,没有。”
回报的人眼神狐疑,疑问殿下是不是第一次猜错了,锦衣人却毫无诧异之色,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脑残。”
随即他亲自走了进去,众人悻悻又紧张地跟着,锦衣人长驱直入,连走三步,有人在他身后赶紧提醒,“殿下,三步……”
锦衣人好像没听见,却在第三步时骤然停下脚步,目光在四周墙壁上一扫,忽然抬头。
众人也跟着抬头,然后就看见,头顶上有隐隐一线白,仔细看去,却是一点白色的衣角。
……
容榕满身的汗,在发现自己动不了的一霎那,哗啦一下涌出来。
太史阑的孕妇袍子太宽大,她关门也太心急,衣角被卡住了!
密道狭窄,转身困难,拔刀去割衣角一时够不着,她无奈,伸手去拉。
……此时锦衣人忽然抬手,也伸手去拉那一截衣角。
……他把衣角拉下来一点。
……容榕猛力一拽,拽回去一些。
……锦衣人眼角闪过一丝笑意,竟似忽然起了玩心,伸手又是一拉。
……容榕又拽。
……一拉,一拽。众人瞠目看着那点雪白的衣角,上上下下。
头顶上那个家伙,傻了?衣角一拽,就该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还不赶紧跑,还在这和殿下玩拔河游戏?
……锦衣人眼底笑意更浓。
……容榕却在拉动第二次的时候,已经取出了刀。
刀光在黑暗的密道里闪动,映着她眸子光芒闪烁。
她知道,她逃不了了。
就算衣角一被扯,她立即逃,也已经来不及,她在这密道里不会爬得比那些高手快。
能这么快发现这头顶的关窍,说明来者也不是常人,保不准就是东堂在静海城的主事人。她如果能把他结果在此地,说不定就能帮了嫂嫂大忙,也不负来这世上一回。
至于生死……活着是很好的,她还没嫁人,还没能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她被宠爱过,幸福过,遇见过这世上最强大最出色的那一群,甚至还真心爱过,她觉得也够了。
今日一日之内,经历了人生无数至难考验,她已无惧,包括生死。
她把刀,对准了衣角的缝隙。
这门既然能卡住衣角,那也能穿过她薄如蝉翼的刀。
和对方拔河扯衣角不过是为了麻痹,下一次拉动,就是她的刀。
锦衣人修长的手指,再一次拉动衣角,这回用了力气,容榕给拽得向前一扑。
她早已对好位置的刀,也趁着这一刻冲力,闪电般刺下去!
“哧”一截雪亮刀尖,穿过那层伪装过的薄薄铁皮,直插锦衣人头顶!
众人猝不及防,惊叫。
“殿下!”
锦衣人却笑了。
微带讥嘲的漂亮眸子里,此刻才有了“有点意思,值得来一趟”的淡淡神情。
随即他微微偏头。
“铿”一声,金属对上金属的摩擦声响,他头顶金冠,迎上了刀尖。
咔地一声,金冠被剖成两半,当啷落地,他一头乌发缎子般泻落,落了满背如流水。
密道的暗光里满目鸦青,谨严清贵的背影忽然便满身风华。
此时他才伸手,修长白皙的手指一闪,夹住了一顿的刀尖,顺势向上一拗,一划。
“哧”锋利绝伦的刀尖在头顶铁门上,闪电般划过一圈,铁片破裂,一条娇小的人影一声惊呼,砰然掉落。
容榕掉落的瞬间,锦衣人看也不看,横肘一击,一声闷响击在容榕后心,她哇地吐了一口鲜血,被击飞出密道,再无反抗之力落在密道外的东堂刺客怀里。
铁门下泥土簌簌落,一截白色衣角悠悠落地。锦衣人在泥土落在他身上之前,负手悠悠然从密道中走了出来。
他长发依然散披着,姿态因此多了几分潇洒不羁,这人气质也十分卓绝,优雅翩然,但又始终有种虚幻感,似一抹晚霞中的烟雾,在艳光中迷离。
众人更加恭谨地低下头去。
“殿下,这人……”有人已经发现容榕不是太史阑。
锦袍人随意看了容榕一眼,容榕被两个男人架住,也正抬眼看他,两人目光一接触,容榕心头一震——这双眼睛极深的双眼皮,极黑的瞳仁,晶莹温润,飞光如水,很漂亮,但却找不到情感。
“问问她,太史阑现在和谁在一起。”锦袍人瞥她一眼,随即唇角微微一勾,“哦,平常情形下,她不会说。你们把她给……”
他停住,语气淡而漠然,视生死如木石。四面东堂人已经露出了暧昧的笑容,殿下的意思他们懂,对待女俘虏,这样的方法再合理不过。
锦衣人却忽然出神。
他耳边忽然飘过一个声音,甜甜的,软软的,带着点娇痴的鼻音,像……一团甜美的蛋糕。
这蛋糕般的声音,喊着他小甜甜。
“小甜甜,你坏事做太多了,老天会打雷劈死你的,这样的死法实在太对不起你这张脸,我也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你做事最好有点底线,比如孕妇别杀,比如不要下令奸淫掳掠,比如不要欺凌女子……你如果做到这些,我给你做提拉米苏哦,提——拉——米——苏——”
提拉米苏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不过他还是有一点点兴趣的。
“不要动她。”他闭上眼睛,唇角有淡淡笑意,“她不肯说的话,直接杀了吧。”
东堂刺客们有点诧异殿下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却也恭声答应。
“是。”
……
史小翠抱着那个藤箱,匆匆出了密道,进入太史阑房间。现在东堂杀手因为知道了太史阑所在的密道,大部分都赶到了那里,所以后院窜来窜去搞破坏的人已经少了。
史小翠并没有打算离开,等会太史阑还是会从这里出来,她还是希望能阻拦一下太史阑的决定,不要在此刻露面。
她知道太史阑经历了什么,这时候强撑着出去,会丢命的。
外头人声呼哨,当东堂刺客聚集在一起后,总督府的护卫也有了具体的目标,议事厅那边的地道入口已经被东堂杀手炸开,雷元当即带着护卫去堵人了。
史小翠把孩子放在床上,孩子们安静地睡着,史小翠望着地道口,有点奇怪太史阑怎么还没上来。
熊小佳离开房间,去查看外面的动静,打算召一批护卫来,把这个院子好好保护住。
史小翠看了一眼地道口,随即回头,眼角余光掠过床上,忽然心中一惊。
她霍然转身,扑到床边,可床上空空荡荡。刚才还安睡着的两个孩子,不见了!
……
邰世涛将太史阑抱在怀中,在地道中行走。
他按照太史阑的吩咐,在地道口稍稍停留,等到东堂的人冲进来,他按动了地道的自毁机关。
之后这地道入口会被炸毁,也就是东堂人听见的那一声闷响。
他带着太史阑走了一截,忽然听见地道侧面有声音,他听了一会,问太史阑,“是不是容榕过来了?”
容榕先前所在的那条地道,打穿贯通这条道,容榕如果出现,会从洞壁上爬下来。
可是他问出口,就觉得不对。
声音不对。
容榕不会武功,那条斜穿过去的密道也远比这边的狭窄,无法让人直立行走,如果她要过来,顶多只能快速爬行。
但现在出现在密道里的声音,非常奇怪,快速又流畅,像一阵风远远地掠过来,又像一条巨大的黄金蟒,无声无息地游近。
能在那样的密道中行走,而发出这样流畅声音的,只能是高手。
邰世涛心中砰地一跳——为什么不是容榕!怎么可能不是她!
当时密道就在旁边,杀手还没到,容榕只在他们后一步走,时间完全来得及,要不然太史阑也不会把伪装任务交给她,他也不会放心带太史阑走。
但现在跟来的不是容榕,那就是敌人!
邰世涛手臂微微颤抖,不敢去想象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现在,他已经无法进入那密道,去探询容榕的下落。
他垂下头,借着地道里明珠的微光,发现太史阑脸色苍白,头发湿淋淋贴在脸颊上。她坚持了那么久,终于还是晕过去了。
邰世涛看她晕去,手臂反而不抖了。
姐姐现在只能依靠他,他没有多想的机会。
密道里风声越来越近,邰世涛瞬间就下了一个决定,他不从原路带太史阑回她的房间。
两个孩子在上面,此时他带着太史阑上去,这个追来的高手也会上来,那样掣肘会更多,两个孩子会更危险。
他的预感告诉他,能在这时候追来的,必然是东堂方的主事者,如果给他发现姐姐的孩子,后果不堪设想。
但能走的密道就两条,一条正游走着敌人,一条不能上去,回头也不可能,退路已经炸毁。
已经无路。
邰世涛在这一瞬间,却忽然想到了产房隔壁的炉子。地底的炉子,连着一个铁皮的特制管道。
那管道挺宽……他回想了一下那炉子管道的位置,开始向后退,一直退到入口附近,在那堆炸毁的土石面前停下来。
然后他估算了一下位置,一拳击在墙上。
墙体上传来沉闷的一声“砰。”声音异常。他满意地点点头,拔刀,唰唰几刀,泥土簌簌而下,露出铁片的内质。
位置很正确。
他几下砍出一个洞,把太史阑先送进去,用手臂顶着她脚底,把她往上送,随后自己也钻进去,再把砍卷的铁皮放下来。
他这边刚刚弄好,密道前方一丈远处,轻轻一响,有人落下地来。
锦衣修长的背影,落在浅淡的珠光里,长发还没有挽起,随意地披着,伴随着他衣袖垂落。
满身潇潇举举,贵介公子的风华。
他在狭窄阴暗的密道里钻进钻出,身上丝毫没沾泥土污垢,仍然清贵干净得像去刚刚去赴宴。
他一落地,自然而然便看向了前方,后方不用看,因为已经炸毁了。
随即他身子一动,向前掠去,他身后有人连续落下密道,紧跟而上。
锦衣人行到密道门口,再往上走,便是太史阑房间下的入口。
他却忽然停住。
“方才有没有听见声音?”他问身后跟来的人。
身后的随从一愣,方才哪里都有声音,因为入口处正有交战。
“我是说地道。”锦衣人停了停,看了看土墙,忽然拿起身边一人的拳头,重重击打在墙上。
“啊。”那人猝不及防叫出来,抚着破皮的手指,怔怔看着他,不明白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不对……”锦衣人摇摇头,想了想,抽出另一人的一把阔背刀,插入土墙中,刀尖斜斜地伸进去,有一半覆盖在土墙里。随即他再次抓起身边随从的拳头,砸了上去。
土墙发出一声有点脆的砰然响声。
“原来是这样。”他展颜。
“殿下,您为什么……”接连两次被出拳的家伙,傻傻地抚着破皮的拳头。
“废话。”锦衣人斜睨他一眼,眼眸里满是不屑,“这么脏的墙,难道用我的拳头来打?”
“……”
锦衣人已经转身,望向密道深处入口,唇角一扯,淡淡笑意。
“有点意思。”他道。随即转身向回走。
“殿下,您……”刺客们不懂他的意思,现在不是应该从密道出口出去,追杀太史阑吗?
“太史阑,”锦衣人不急不慢向前走,背影修长,步伐优雅,手指轻轻一点入口方向,“她在那里。”
……
史小翠一回头,魂都要飞了。
孩子呢?
屋子里如此简单,空荡荡没人,她不过一回头,孩子怎么会突然不见?
“小佳!”她尖叫,声音太可怕,以至于刚刚到院子门口的熊小佳,惊得立即回头。
不过史小翠的尖叫立即停止,她的目光落在床背后,那里是一个镜子。
很少有人把镜子放在床背后,这是太史阑的独创,她说,这个角度的镜子,可以照见承尘上方,和任何试图从窗口进入这间屋子的人。
所以她现在就看见了一个藤箱,悠悠地吊在屋顶上。
屋顶。
史小翠瞬间明白孩子是怎么失踪的了。
但同时她的心也拎了起来,因为她同时看见了承尘上的影子。
虽然只是一角污脏的衣角,但从那双指甲惊人尖长的手上,史小翠已经认出了她是谁。
乔雨润。
乔雨润竟然一直没走,潜伏在这屋子的横梁上,趁她查看密道口的时候,用准备好的钩子将装孩子的藤箱吊起。
史小翠屏住呼吸,给熊小佳打眼色,示意还没进门的熊小佳从后面屋瓦上包抄。
熊小佳则召来护卫,悄无声息地包围整个院子。
在史小翠想来,乔雨润既然冒险留下,盗走孩子,自然是要以孩子挟持总督,必然会开口提条件,那么等她提条件的时候,自己多和她拉扯几句,分散她的注意力,好让熊小佳及时包抄拿下乔雨润。
不料熊小佳这边刚上屋瓦,在承尘上的乔雨润似乎有所察觉,忽然格格一笑,撞破屋瓦,冲天而起。
哗啦一声大响,伴随着孩子们被惊醒的哇哇大哭,上头屋瓦纷落,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史小翠暗叫一声不好,追出屋去,眼见那乔雨润晃晃荡荡拎着藤箱,屋瓦虽然砸不着两个孩子,但激起的烟尘还是落了孩子一身,孩子越发哭得撕心裂肺,史小翠听得心如刀绞。
总督把孩子托付给了她,她却让孩子受了这么大的罪!
“拦住她!”史小翠对赶来的护卫厉喝,“夺下她手中藤箱!轻点!不能伤到藤箱一分!等等!不能射箭!不能用暗器!”
乔雨润嘎嘎大笑,干脆将藤箱抱起,护在自己胸前,对着护卫们便冲了过去。
护卫们虽然不知道藤箱里到底怎么回事,但史小翠语气焦急都听得出,投鼠忌器,纷纷后退。
熊小佳从屋瓦上追了过来,他向来力气大,二话不说抡圆手臂,将手中厚背朴刀抡了出去。
朴刀呼啸而来,劲风逼人,乔雨润唰地窜到了一棵大树上,朴刀擦过她的头顶,砍断了一大段枝条,乔雨润伸手一抄,将枝条抄在手中,忽然停了下来。
她一停,护卫们都赶到,但她此时身居树冠浓密的树上,所有武器都招呼不到她身上,她身前又抱着藤箱,稳稳地坐着。
史小翠追了上来,看见乔雨润凭借树对峙,心中大恨。这树原本不该在这里,前几日太史阑就曾说过,府中靠近主人卧室的地方,一律不得留树,这事史小翠记得自己吩咐了下去,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来伐树,史小翠和太史阑又因为临产事忙,也就忘记了。
当时史小翠还不明白太史阑为什么要砍树,此刻知道了也只有白后悔。
底下护卫渐渐将这棵老树包围,乔雨润却不急不忙,顺手把那段枝条在手中一捋,绿叶纷纷而下,随即将柔韧的枝条一根根折下,手指翻飞,看那模样,竟然编起东西来了。
她忽然开始哼歌,声音细细,姿态悠然。
“杨柳条啊……郁郁青啊……开过春啊……采花戴啊……”
这是南部行省的乡间小调,她声音甜美,哼起来十分动听。
明明日光灿烂,众人心中却泛起凉意——老树上,遍身血迹满面尘灰的女子,眉目间森凉的笑意,柔美的小调和婴儿的嚎哭交织……群敌环伺之下的歌声,只让人觉得诡异。
史小翠无数次想出手,却不敢。想杀乔雨润也许不难,可是她将孩子紧紧抱在胸前,先别说容易先击中孩子,就算击中了乔雨润,她一旦死亡落树,孩子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来那也完了。
乔雨润动作很快,三两下那东西已经显出雏形,史小翠瞧着,心中一震——那还是个藤条框子,只是比那特制的结实藤箱松垮了许多,上头只用两根细细的树条给吊着。史小翠立即明白了她要做什么,看样子她觉得一个藤箱无法很好地保护她,这是要把孩子分一个到背后了。
可是这么马虎这么细的藤箱,万一孩子掉下来……
乔雨润伸手到藤箱里去捞孩子,史小翠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她希望乔雨润把女孩子放进藤框,女孩子看起来身体结实些,也许能经得起折腾,可是女孩子明显要重些,会更容易坠落,可是如果换成男孩子,他本来就瘦弱,再一折腾……她心乱如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祈祷上天。
乔雨润轻蔑地瞧了底下护卫一眼,心情愉悦,觉得自己在太史阑面前,终于扳回了一成,她探头看看藤箱里两个孩子,“嗤”地一声笑出来,“太史阑这贱人,生个孩子也不正常,这哪里像同一天生的双胞?不会有一个是偷的吧?”
孩子的哭声低了下去,史小翠心惊胆战地瞧着,生怕乔雨润的带毒的长指甲划上孩子娇嫩的脸,又或者她狂心大发,把孩子给掐死了。
好在乔雨润对太史阑足够厌恶,厌恶到根本不愿意碰她的孩子;她也对自己的命如何珍惜,珍惜到此时绝不肯伤害这两个天然盾牌。她看看自己编的树条筐,随手捞起那个小的,往里一扔,往身后一背,孩子似乎预知了可怕的未来,又撕心裂肺哭起来。
史小翠捂住脸,想着两个孩子自生下来到现在,就要躲避追杀,落入敌手,身受折腾,到现在一口奶都没喝着……眼泪湿了满手。
太史阑的府里并不缺护卫,只是今日事发特殊,缺少主事人,东堂刺客人数众多,又来势汹汹,便显得一时乱了阵脚,追在刺客之后傻撵了一阵后,雷元最终反应过来,开始整束队伍,收束包围圈,一部分下密道追捕阻截那些刺客,一部分包围后院。
但人再多,此时也拿乔雨润无可奈何,乔雨润娇笑一声,并不急着下树,欣赏般地打量了一圈众人脸上神情,又低下头看着孩子,手指故意在孩子脸上一寸许的地方扫来扫去,众人拎着心瞧着,眼睁睁不敢动。
“太史阑未婚先孕的杂种……”乔雨润冷哼一声,“她可真敢做……不过她有什么不敢做的?这个自私无耻的贱人,自己勾三搭四,未婚生子,却塞个低等的贱民给扶舟,害他一生!”
远处风过,树叶簌簌。
想起李扶舟,乔雨润的从容立即变成了狰狞,“贱人!敢那样对待扶舟!迟早哦啊要有报应……不对!报应已经来了!今日你的贱种,不就落在我的手上?哈哈哈!”
尖利笑声里,她将藤箱挡在胸前,藤框背在背后,手按在藤箱上,一跃下树,“让开!否则我就宰了他们!”
“让开——让开——”史小翠悲愤低喝,众人只得盯着乔雨润,缓缓后退。
乔雨润越发得意,哈哈大笑,忽然飞跃起来,只是她脚趾受伤,腿又有问题,一旦纵跃便身子一颠一颠的,背上藤框被颠得一耸一耸,孩子哭声尖利,史小翠等人跟在后面,五内俱焚,可是此时再急也没有用,只能跟随着乔雨润的频率追逐,寻找着出手的机会。
此刻从树顶上向下望,就像看见一个巨大的茧,包裹着一点黑色的虫子,慢慢地向前移动。
从后院一直到前院,史小翠等人都没能找到机会,乔雨润将孩子紧紧贴在前后心,后头筐子又松散,看得人心惊肉跳,没人敢逼乔雨润纵跳躲避,以至于刀剑数百,无一出鞘。
乔雨润眼看前门在望,心情舒畅,跳得更欢,笑道:“两个小乖乖,姨姨带你们玩跳格子哦,喜欢吗?喜欢吗?”
她正大声欢笑,忽然地上不知从哪里骨碌碌滚出来一块石头,正落在她的脚下。大笑着的乔雨润踩了个正着,身子向后一仰,背后的筐开口本就大,孩子已经被颠到筐子上部,顿时跌了下来。
“啊!”众人惊呼!
……
时辰回到一刻钟前,议事厅下的密道里。
容榕被两个男子架住双臂,拖到了一旁的产房里。
她听见了锦衣人半路打住的吩咐,却并没有觉得幸运。她知道,就算这些东堂刺客不会对她施暴,可是也绝不会给她好果子吃,审问过程中的侮辱虐待难免,再说很快,府里的护卫就会追下来,自己到时候还会被这群东堂人作为人质,用来要挟嫂嫂。而她绝不会让自己成为挟持他人的凭仗。
无论如何,已经注定了悲惨的命运。
到了此时,她心情反而平静,今日做过的所有事情,无论好坏,都是她一生里想都没想过,也从不认为自己能做到的事,所以此刻回想起来,她竟然有一种“来此一趟,此生足够”的感觉。
她自然舍不得家人亲友,可是回头想想,家人没有她不会有什么巨大损失,都会过得很好。就算姨娘失去了她,后半辈子也没什么好操心的,爹爹也好,夫人也好,哥哥也好,谁都不是刻薄人,会予她一辈子安宁。
她觉得生在这样的家庭,是幸福,也是不幸。幸福的是人人如此完满强大,不幸的是正因为如此完满强大,所以她准备去死了,也找不到一个会因为失去她而有所缺失的人。也找不到一点牵绊和不舍。
之后这个家庭会更加完满强大,因为有了嫂嫂的加入。这也是她活到现在,对自己最满意的一件事。她没有做成让自己终生不齿的事情,反而最终干成一件大事,保护了嫂嫂,保护嫂嫂也就是保护家族,她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找到并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如今唯一要说有点牵挂的,也就只剩世涛。不过世涛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嫂嫂会一生照应他,同样,他也会一生保护嫂嫂,后者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的幸福,其实都来自于对嫂嫂的保护,只要能为她努力着,他的心就是满的。
她怕的,是他这一生孤独寂寞,知道他的心被那样一件事,一个人填满,此生永不空漠,她觉得很好。
所以她没有牵挂了。
“说,谁和太史阑在一起?他们从哪条路走了?这地下到底有多少条密道?总督府还有什么秘密布置?”东堂刺客捏紧了她的下巴,逼问。
男子浊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唇角现出一抹淡淡微笑。
这时候她竟然笑出来,看得几个刺客都一愣,捏住她的人,一低头看见少女满是血污的脸,下巴尖尖,肌肤雪腻,一双眸子善睐如秋水,心中一动,手上立即也就轻了。
随即他发现,这少女的眼睛瞟到了她自己的衣领上,并似乎试图去用嘴去够衣领。
几个经验老到的东堂刺客在这一瞬间,都想到了“衣领藏毒,她要自杀!”
这也本是所有刺客都随身的手段,用来在关键时刻以死守密。东堂刺客一发现,顿时冷笑一声,捏住她下巴的人立即伸手去扯她衣领,“想死?没那么容易……”
“嗤”地一声,衣领撕开,对方用力过度,豁口过大,露出少女一截雪白晶莹的肩膀。
但此时无人顾得上去欣赏女子的玉体——一股淡淡的粉尘烟雾,从撕开的衣领里,蒸腾而出。
“毒雾!”众人心知上当,急忙捂鼻后退,但已经迟了。这毒雾蔓延速度极快,几乎刚刚喷出来,那撕开衣领的人,已经脸色发黑,砰然而倒。
“砰砰砰。”几个刺客都倒下了。
而容榕,早已软软伏倒在地,毒雾离她最近,她自然是最先倒的一个。这种毒极其厉害,也是她和家中护卫学来的法宝,却不是害人或救人法宝,而是同归于尽的法门。
当初那护卫传给她时,再三叮嘱她不要用,因为这毒,他自己也没有解药。制造解药的几样重要药草,只生在特定地方,很难凑齐。
她也知道女子行走江湖可能遭遇的最大危险,如果真的有谁能撕破了她的衣裳,那么她就面临一生里最凄惨的境地,那时候只能保死节,并尽可能杀死敢玷污她的人。
所以她把毒粉藏在了衣领夹层里。
没想到,最后用上这毒,竟不是因为被凌辱……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很上算,还多杀了几个。
她微笑,仰望渐渐暗去的头顶,此刻并不觉得痛,只微微有些冷,她期待一个拥抱,却知道这拥抱不会来,永不会来。
最后一刻她想着那个羞涩又坚定的少年——下辈子,世涛,让我温暖你可好?
……
风声掠动,人影穿梭,最后的视野里,她隐约看见一抹明紫的裙裾,款款停在面前,有人轻声叹息,语声寂寥又忧伤。
“可怜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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