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弩箭发射的震动,撼动了这边的半间屋,留在这边的人便知道,有人闯入密道,然后惊动了机关。
但此时,无人去查看到底谁死亡,因为这里依旧乱成一团。
海鲨和乔雨润先后现身,所有潜伏的刺客都被逼了出来,太史阑确定再无他人,关闭了这半间屋子。现在这里固若金汤,稳婆赶紧给两个孩子洗擦包裹,这才确定是一男一女,前头那个是姐姐,后头那个是弟弟。弟弟看起来还没姐姐一半大,也比姐姐丑得多,皱巴巴像块抹布,在稳婆手里哼哼唧唧着,除了先前被逼着哭过那一声,之后就似乎再没了力气哭。
女孩儿倒是哭声嘹亮清脆,手舞足蹈,容榕瞧着,忍不住一笑,道:“姑娘倒是像嫂嫂,可少爷怎么一点不像哥哥啊。”
随即她心疼地上前给太史阑抹额头的汗,太史阑像条出水的鱼,浑身湿漉漉的,头微微向后仰着,嘴微微张着,如果不是嘴唇还稍稍有些翕动,真让人担心她是不是断气了。但众人依旧觉得庆幸,庆幸太史阑拥有这天下最强大的资源和依仗。天生异能让她体质异于常人,之后国公府和总督府的能量,又让她拥有最好的东西来锤炼身体,而天下第一武帝世家的潜在后盾,最后为她提供了绝顶的工具和护养药物,李扶舟送来的药里,很多护养内脏,调息止血的名品,有的药物能舒筋活血,有的药物调治内伤,有的药物有强大的隔绝作用,有的药物则能减缓血流速度,尤其后一种,对太史阑帮助极大,她受创虽重,流血却并不算太多。对太史阑来说,大抵可以相当于止血钳和消毒的重要作用。
当然,还得庆幸当时在那样的乱象下,居然大家都没拿错药。
诸般极其难得的条件汇聚,才能成就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容榕此时才注意到满床的血水,已经被太史阑的汗水稀释成粉红色,她心中一惊,想着这是汗水?痛出来的汗水?那古瓷瓶子里装的沸散麻药一定不是凡品,嫂嫂抗痛能力又强,按说不该痛成这样,难道……
她心头一颤,收拾瓶子的手也一颤,瓶子里没用完的麻药落了些到太史阑手背上,容榕急忙去擦,却心慌意乱地又忘记她自己手中还有针,一针戳在了太史阑手指上。
然后她看见太史阑手指立即动了动。
恍若一个惊雷劈在容榕头顶,她浑身麻木,双眼发直,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已经不会流动。
麻药……麻药没有用!
嫂嫂是在麻药完全没用的情形下,生生剖腹取子!
不仅如此,嫂嫂还坚持没晕!她居然没晕!
她撑死不晕,一路撑着她,还要掌控这纷乱的情势,甚至救了自己的孩子。
容榕此刻手指抖得针都拿不住,想着如果先前她知道麻药没用,这一刀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划下去。
这也正是嫂嫂咬牙苦忍的原因吧……
她的泪又落了下来,今日也不知哪来那么多泪,泉水一般涌个不停,她在热泪里哽咽,“嫂嫂……我们对不起你……国公府对不起你……”
太史阑微微睁开眼睛,这时刻,她的眼神,竟然还是清亮的。
她第一眼,看了看稳婆手中的孩子,着重在瘦小的儿子身上落了落。第二眼她转到容榕脸上,嘴唇蠕动。
容榕连忙俯身在她耳边。
“别……别告诉……”
容榕的泪水落到她脸颊上,“是……我……我不告诉哥哥……”
太史阑闭上眼睛,容榕捂住脸,泪从指缝里滚滚泻下。
因为墙壁的变动,原本在隔壁的邰世涛已经等于转到了这间室内,此刻他终于知道了太史阑经历了什么,脸色惨白,软软地靠着墙,似乎也不能动了。
少年的脸向着门外,拼命地扭头,眼底有晶晶亮的东西。
他甚至没有兴趣去看那对孩子一眼,原本应该很欢喜的事情,但现在他心底只有憎恶,无限的憎恶……如果不是因为这对孩子,姐姐何至于吃这么大的苦!
这一刻,他连容楚都恨上了。
熊小佳却还被关在门外,正着急地拍门,史小翠瞧着确实没事了,打开门,却没让他进来,自己站在门边,低声埋怨,“你喊什么!别惊扰了大人!还有,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说昨晚就该回来的吗?为什么只回来了你一个?其它人呢?”
她经历这一天一夜的惊恐担忧,此刻定下心来,才发觉似乎还有另外一件可怕的事在等着,越问越紧张,到最后声音都开始发颤。
熊小佳探头看了里面一眼,隐约看见太史阑似乎睡着了,才揪紧了头发,声音若哭,“东堂的炮比我们的厉害……有一艘船被击沉了……苏亚和大强,都在上面……”
史小翠短促地“啊”了一声,捂住了嘴巴。
“我刚才一路过来的时候,发现城中也乱了……”熊小佳道,“城中已经传开了大战的消息,而且满城谣言,说东堂的战船直插黑水峪,已经打沉了我们十几艘船,大人身边的二五营军官大多战死,现在东堂已经穿过黑水峪,还有一日夜就能抵达静海港。甚至有不少富户已经开始举家搬迁,越发搞得人心惶惶。这些富户搬迁时动静很大,一路传扬,有意将消息散布得满城都是,我怀疑他们本来就是东堂的奸细……”他恨恨地道,“还有一大批东堂刺客涌入,在街头胡乱杀人,造成恐慌,咱们府里也闯进来很多人,现在正在放火……”
“我们低估了东堂在静海的势力。”史小翠低声道,“静海乱了几十年,东堂潜入静海也就有了几十年,这么长时间,足够这些东堂探子在这里发家致富,立足脚跟,平日里他们就是普通静海百姓士绅,战事一起,他们就是里应外合的奸细!偏偏这么些年下来,这样的人太多,平时又没有任何把柄,想要铲除他们都不行……总督大人天纵英才,在这短短几个月内铲除海鲨,收拢军队,控制官场,建立海军,已经是奇迹。她没有办法再对这些平时百姓战时兵的人下手……我现在终于明白国公的提醒……”
“什么提醒?”
“他说小心城内居民。尤其中等资产之家。”史小翠道,“他在静海二十多天,曾经提过一项将静海中等富户清点人数,划分区域居住的建议,但因为牵涉太大,花费太多,推行太难,他和总督都很犹豫,就搁下了,没想到……”
“这谁都不怪,这是神仙也无法解决的事情,这些人在平时根本没法区别,一旦不分三七二十一全部管制,就会动摇整个阶层,静海也无宁日。”邰世涛忽然走过来,接过了话头。
珠光下少年脸色沉肃,他已经听见了全部的对话。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他问熊小佳,“东堂既然散布谣言,便不可能不中伤姐姐。”
熊小佳垂下了头,半晌,瓮声瓮气地道:“是的。东堂那些奸细说大人卖国,说东堂的船之所以能来那么快,就是因为大人铲除了黄湾群盗,故意为东堂撤去了最后一道防线。说大人早已拿了东堂的高官厚赏,坐上东堂的大船去东堂当世子妃了。说大人和东堂的世子早有……早有情谊,她前阵子失踪,身边伴的铜面龙王就是东堂世子司空昱,他们二人早有婚约。大人来静海是有备而来,是要把静海送给东堂,所以派属下去送死,自己面都不露……”
“颠倒黑白!”史小翠大怒。
邰世涛却默然,他也等于身在官场,很明白这些谣言的杀伤力。如果太史阑一直不出面,而战事有所不利的话,这谣言就会越传越凶,直到传成事实,传到临近官员耳朵里,穿成弹劾奏章,最后传入朝廷,万劫不复。
那两人也想到了这点,面面相觑,脸色发白。
“怎么办?”熊小佳双手抱头,神色苦痛地蹲下来,“初战失利的消息马上就会传过来,城中会更加人心惶惶,还有东堂探子煽风点火,这时候偏偏大人不能出面,城中会乱成什么样子?还有……还有大强他们……他们落了海生死未知,花校尉她们都快疯了……天哪,怎么办……怎么办……”
“我们真没用……”史小翠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人最关键的时刻,我们却无法为她撑起一片天……”
“我……我能告诉大人吗……”熊小佳抬起头,眼巴巴地瞧着邰世涛和史小翠,“也许大人能有办法……”
“你想都别想!”史小翠一口截断他的话,“你不知道大人刚刚经历了什么……”
两个被堵在门外的男人,都狐疑地瞧着她。
史小翠惊觉失口,想着刚才产房里惨烈一幕,不禁打了个寒战,头一抬接触到邰世涛更为狐疑不安的目光,垂下眼,避开他眼神,道:“我是说女人生孩子辛苦……”
两个男人都长吁一口气,熊小佳颓然垂下头,将脸绝望地埋在帐中。
里间的门却忽然开了,三人齐齐向里看去,容榕站起身来,脸色苍白。
“嫂嫂让你们进来。”
……
时辰回到一刻钟前,乔雨润被海鲨一踢,撞到一侧墙上,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来,她只觉得身后一空,随即骨碌碌滚了进去。
等她挣扎爬起,才发现这里竟然也是一条密道,比刚才三条密道要宽些,她愕然一阵,随即狂喜——天不绝我!
很明显,那三条密道都是死路,这条才是真的!
她忍着脚趾剧痛,跌跌撞撞向前,走完这条道路,在尽头看见一面墙,她也不慌张,用那瓶子里的虫再次找到空隙处。
凡是安排机关的地方,无论怎么精密,都难免要留下缝隙,而这种虫天生喜欢钻缝,用它们来找机关地道之类一向百试百中。
找到机关所在,乔雨润却不敢开,她深知容楚和太史阑的厉害,这两人弄出来的东西,向来不走寻常路,她没把握自己能跑掉。
想了又想,她终于咬牙,从怀里另一个小瓶里又倒出一点红色粉末,撒在有机关的那片墙上。那些毒虫便似受到了驱使,纷纷死命往里面钻。
这红色粉末是那种毒虫最爱的食物之一,也对这些虫有驱使作用,这些虫在墙缝里拼命寻找那粉末,毒螯不断挖掘,不断分泌毒液,一点点侵蚀墙体和机关,它们的毒液能腐蚀世间一切钢物,自然能毁掉机关。
只是这样一场彻底的消耗,这些虫子之后也就废了。
乔雨润肉痛万分地看着那些虫子在完成使命后,纷纷坠亡,想起当初她得到这虫子的艰难和这虫子的珍贵,心里再次把太史阑恨了个滴血。
这回她小心地推墙,果然机关没有发动,墙体推开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机关应该已经毁了。她穿过密道,看见同样设置的产房,一时有些恍惚心惊,险些以为又回到原地,要再次面对太史阑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可怕的女人,随即她反应过来,这整个地下密道的设计是对称的。
既然是对称的,出口自然也和那边密道的进口一个位置,她找到地方,推门出去,这回看见的是一间空室,四面土墙,什么都没有。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虚虚实实之计,要的是敌人下来后以为这里就是空的,心里对太史阑的心思之深,再次又憎恨又畏惧。
从这间空室上去,就是太史阑的房间,乔雨润转了一圈,又恨自己因为隐瞒身份在总督府做工,身上不敢带武器和毒物,此刻竟然找不到可以对太史阑下手的东西。
而且太史阑的屋子也极其的整洁简单,有限的几样家具,柜子上锁,床上被褥一丝不乱,无论谁想要在她的屋子里动手脚,很容易就被发现。
乔雨润恨恨半晌,也只能放弃,一瘸一拐出了屋子,只庆幸今日恰逢总督府空虚,太史阑的二五营亲信都不在,其余护卫现在也集中在前院议事厅这边,她从太史阑院子里出来,竟然没有遇上护卫。
不过她看见了刺客,来自东堂的刺客。
这些黑衣蒙面人,人数很多,分散在总督府各个区域,穿梭来去,飞刀暗箭,火药雷弹,毫无目的地到处乱扔,那模样根本不是来刺杀的,就是来破坏的。
事实也是如此,乔雨润已经秘密和东堂奸细接上线,东堂那边的意图她很清楚。这些人现在就是要搞乱静海城,反正大战已经开始,所有暗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都已经全数调动,拼着死上一批,能杀了太史阑最好,不能杀了太史阑,也要把总督府搞得乌烟瘴气,好让周围百姓瞧着,连总督府都自身不保,自然更加无法荫庇他们,趁机令本就惶惶不安的民心,再动荡一番。
所以这些人并不接战总督府的护卫,东窜西跳,以制造声势为主,正因为他们的行动无具体目的,反而让总督府的护卫兵丁无法形成有效合围,房屋被破坏了不少。
乔雨润看着那些来去的人,心中一动,忍着痛几步窜了出来,对空发出了和东堂那边联络的暗号。
有几个黑衣人飞快掠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追捕的总督府护卫,当先一人凝视着她,以为她是要求救,乔雨润却伸手一指议事厅,急促地道:“我知道太史阑藏在哪里!我知道怎么下她藏身的暗道!”
……
室内气味浑浊,软榻上太史阑脸色灰白,她并没有看进门的人,微微睁开眼睛凝视着头顶,声音细弱却清晰,“说吧,她们谁出了事?”
几人面面相觑。刚才他们声音很低,就是怕太史阑听见,可是她还是猜到了。
太史阑转过眼,看了他们一眼,心中微微一叹。
这还需要告诉?昨晚她们都应该回来的,结果却没回来,必然是战事不利,甚至可能……
“没有的事。”史小翠勉强笑道,“只是前头战事正紧,一时抽不出空回来,让大熊回来照应着,这下可好了,大熊等会回去,正好将喜讯报给大家知道,也为大人高兴高兴。”说着把两个孩子抱过来,放在太史阑枕边。
太史阑微微闭着眼睛,她没有第一时间提出看孩子,就是因为,她现在不敢看,她怕看了之后,自己有些事,就真的下不了决心了。
可是身边微微一沉,男孩儿似乎哼哼了两声,小声音软得让她心发颤,她忍不住睁开眼睛,微微偏头。
然后她就看见了两只毛头。
第一眼她忍不住皱眉,不是为那皱巴巴的小脸,而是她就从没想过,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两个孩子,相差竟然这么大,像根本不是一个娘生的。
无论从相貌、体型、发育、吨位、表现来讲,两个孩子都相差甚远,一个头发乌黑,皮肤白润,哭声嘹亮,挣动不休,一个皱皱巴巴,猴子小脸,哼哼唧唧,毫不动弹。一个应该有五斤以上,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斤。
这种掠夺……也太凶悍了。
说起来后一种才是初生婴儿的正常相貌,可那重量又绝不是,太史阑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瞟了儿子一眼,心想是不是上次的“凤在上”体位刺激了这小子,他雄风不振,就此雌伏在姐姐身下?
一眼瞟过,看他皱着眉头,又觉心疼。心疼的感觉泛上来,她怔了怔,眼神随即就温软了。
这两团小小的东西,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是她受尽人间苦痛,拼了性命才生下的儿女,从此她不再是孤独穿越者太史阑,她有了自己的生命维系,有了自己的丈夫儿女,有了在这世界长久停留的最大凭依。这种凭依,叫幸福。
她们两个,圆润饱满是美丽,瘦小皱巴也是美丽,嘹亮大哭是悦耳,哼哼唧唧也是悦耳,左看右看,心情温软。
她唇角噙一抹微笑,却不知此刻她自己的神情,看在众人眼里,也温软含情,细长眼眸里,一抹流光醉人。
她勉强挪了挪臂膀,把两个孩子拢在怀里,男孩子贴近了她,竟然就不哼了,她想起生他的时候九死一生,险些便没有了这个孩子,心中爱怜,偏偏头,吻了吻他。
四面的人们,震动地看着这一幕。看阴暗杂乱,血气弥漫的产房内,那额发凌乱的女子神情静谧,唇含笑落在新生儿的额头,一室凌乱阴冷,忽然便化作杨柳春风。
容榕的眼底又蒙了泪,她平日里并不算爱哭,然而她觉得今日她流尽了一生的泪。此刻看见太史阑含笑一吻,想起刚才那一刻惨烈生产,生死攸关,想起眼前这个母亲,只是因为爱,做出了天下女人想也不敢想的决定,承受了人间至苦至难,便要忍不住心痛心酸。
到得此刻终悟,和人间大爱和命定责任比起来,那些情爱得失,小小心事,都只是水上风,树间花,在乎它它就在,不在乎它,它就遥远。
这世上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有太多路可以选择,有太多人还没遇见,何必拘泥于这一刻的擦肩不识?
她忽然淡淡微笑。
邰世涛转眼正好看见她微笑,只觉得她的笑容和往日不同,似更加明朗超脱,心中微微一震。
太史阑贴紧两个孩子,心疼之余也觉得不安,这样的孩子,在现代,一生下来就要放保温箱的,可是此刻……
随即她发现女孩子的哭泣似乎也不太正常,哭一阵子也该睡了,这孩子还在哭着,只是声音越来越低。倒像是有哪里不舒服。
她心中一跳……莫非两个孩子都不太健康……
容榕看出了她的担忧,上前一步,给两个孩子把了把脉,众人都紧张地盯着她的脸,容榕睫毛颤了颤,半晌对太史阑一笑,“嫂嫂,放心吧。我那侄儿弱了些,但也没什么大碍,之后好好调养就是了,我们这样的家族,什么好药没有?不必太过忧心。”
众人都微微放下心,太史阑却看了容榕一眼,这一眼看得容榕心一颤,心知眼前这个人太过精明,有些事,怕是瞒不了她的。
“大人……”史小翠轻轻道,“您……您休息一会吧……”
她这么一说,容榕才惊觉,太史阑虽然之前一直支撑着,但孩子已经生下,按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必定要昏睡很久的,她到现在还没昏,难道……
太史阑又看了孩子一眼。
她那一眼饱含歉意。
随即她毫不犹豫转脸,用眼神示意史小翠过来,“小翠。我的两个孩子,交托给你。给我……务必保护好她们的安全。”
不等惊讶的史小翠回答,她又转向邰世涛。
“世涛,去换件袍子,把脸弄脏……下面,我把我自己的性命,交给你了。”
众人震惊。
“城中……乱起来了吧?”太史阑微微闭着眼睛,胸口起伏,“苏亚她们应该是出事了……东堂探子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若不出面……局势难挽……”
“可您怎么能出面!”史小翠失控地喊起来。
“拿药来……”太史阑示意稳婆,“那个箱子里……对,不管是哪瓶……统统拿来……都是好的……”
容榕要去拦,被太史阑一个眼神击退,那嬷嬷同样无法抵抗太史阑的命令,把箱子里几个药瓶都拿了来,太史阑用眼神示意她把瓶子里的药倒进自己口中。
这些都是李扶舟给的药,已经说明了相互之间没有冲突,太史阑把这些万金难换的灵丹,当蚕豆吃了一把,这时候也不必心疼宝物,她一向认为,发挥作用了的宝,才真正值价。
几人默默站立,看着她直着脖子将那些药丸咽下去,容榕急忙要去烧水,太史阑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道:“速速去看……密道里几具尸首……”
熊小佳飞速去看了,回来报说海鲨及其女儿的尸首都在,但没有找到乔雨润的。
太史阑脸色一变,立即道:“给我伤口再包扎一层,用布带,紧紧缠一层!”
忽然“砰”一声巨响,从上头传来,听来像是什么东西被砍碎。太史阑眼睛霍然睁开,“快!”
她的话向来就是命令,众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容榕立即拿来干净白布,邰世涛和熊小佳要避出去,太史阑只道:“别离开……背过身去……”
上头砰砰声更响,容榕心慌意乱,快速地掀开被子,此时邰世涛还没完全转身,眼角一瞥,正看见太史阑整个腹部都缠着白布,布上殷殷血迹。
他浑身一震,险些转身扑上去,却被史小翠的目光逼住。
邰世涛有点麻木地转身,面对着墙壁,他只觉得脑子里木木的,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心却跳得极快,快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全身的血液突突地往上涌,他痛苦到恨不得将自己缩起,缩成一团。
那腹部的伤口……
他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此刻却什么都不能做,他想一拳打在墙上,恨这老天为什么要给姐姐这许多磨难,可是最终他只是咬紧牙关,齿间迸血。
上头声响更烈,随即豁啦一声,熊小佳惊道:“密道门被强力打开了!”
“当真不怕死!”史小翠咬牙恨道。
“他们人多,倾巢而出!”熊小佳道,“刚才我过来时,整个院子都窜着刺客,今日他们是铁了心,要把总督府搅个天翻地覆!”
容榕快速地给太史阑包扎伤口,用力很紧。
外头光影变幻,显然有人已经进来,忽然箭声猛烈,响起无数惨呼,随即又有人影洒血翻倒,落入陷阱,瘆人的惨叫在幽深的密道之下,回旋不休。
密道逢单数机关打开,这些东堂刺客正面撞上。
邰世涛忽然快步行到那边柜子前,翻出件袍子套上,又胡乱抓了把泥土用水混了,在脸上擦了擦。
史小翠默默从柜子里拖出一个藤箱,将包裹好的两个孩子放进去,说起来也奇怪,这时候两个孩子竟然都不哭了。
那边容榕也已经给太史阑包扎好,邰世涛走过去,将太史阑抱起。
上头有更多的人影冲下来,东堂这次打的是人海战术,前头死了一批垫脚,更多人却已经摸清了机关规律,踩着同伴的尸首进入密道。
“咻。”这些人还没落地,已经射出火箭,火箭落在那些绿荫植物上,熊熊燃烧。
产房的门还关着,从阶梯下到产房门口这一段路的机关,已经被史小翠开启,但东堂这种拿人命铺路不惜一切代价的战术,注定这些机关也拖延不了多久。
“你和大熊,带她们走!”太史阑盯住了史小翠。
史小翠咬牙,拎起藤箱,在熊小佳护卫下打开产房后头密道,忽然又停步,“乔雨润会不会还在密道里……”
太史阑只摇了摇头。
乔雨润爱惜性命,绝不会留在密道里,何况东堂刺客能知道地下密室所在,定然也是在上面碰见了她。
史小翠放下心,咬牙将藤箱举了举,转身离去。
容榕看见太史阑最后一眼盯紧藤箱,看见她眼圈在瞬间红了。
她心中充满凄怆——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儿,嫂嫂甚至没来得及给她们喂奶……
然而太史阑瞬间就恢复了平静,看向那两个婆子,眼神里掠过犹豫之色,随即道:“让她们其中一个……扮成我……”
容榕一怔,看着太史阑脸上神情,看见两个嬷嬷簌簌发抖之态,忽然道:“嫂嫂,别用她们!她们不成,我来!”
太史阑犹豫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嬷嬷不成,但此时也无人手好用。
她想了想,觉得以容榕的灵活,此事并无危险,便道:“你要小心。”
“我会的。”容榕催她,“嫂嫂您吩咐吧。”。
太史阑唇角欣慰地一扯,示意她换衣,“穿上我的衣服……在他们进来的刹那进左边密道,那里留了一处生门……你记得躲进去……没事,他们更想生擒我……只要他们不敢下杀手,你就没……”
容榕根本没听,直接开始脱衣服,换上她的宽大染血的袍子。
邰世涛抱紧太史阑,看她一眼,道:“你小心……”
容榕根本没看他,只点了点头,道:“保护好嫂嫂。我把她交给你了。”
邰世涛吸一口气,“拿命。”
两人此时才对视一眼,邰世涛看她小小的脸上全是鲜血,心中又是一震。
“别怕,谁都死不了。”太史阑虚弱地道。
众人都肃然点头,邰世涛抱着太史阑走进密道,屋子里最后只留下了容榕和稳婆嬷嬷们。
太史阑最后走的时候,看了一眼稳婆,似乎想说什么,但她又看了一眼邰世涛和容榕,终究没说话。
邰世涛则满心是太史阑的安危,急急抱着她,进入密道。
屋子里只剩三个人,稳婆和嬷嬷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容榕沉默地站着,外头的火光隐约透进来,映得她眉目间光影黯然。
随即她走过去,手抚在嬷嬷肩上,温柔地道:“别怕,等会刺客进来,目标也只会是我,不会注意你们的。你要再不放心,我给你个武器。”
嬷嬷惊喜地点头,喃喃道谢,伸手去接,容榕一手递过一柄匕首,按在她肩上的手,忽然轻轻向下一按。
那嬷嬷身子一颤,伸出去的手垂落,靠在墙上僵立不动。
稳婆侧对她们,听见容榕的话,也呐呐道:“姑娘给我柄武器防身吧……”
“好。”容榕转身,手中匕首向前一递,插入她腹中。
稳婆喉咙格格两声,惊骇地看着她,砰然倒下。
容榕闭着眼睛,将僵死的嬷嬷身子一推,那嬷嬷也倒在稳婆身上。
容榕转身,自始至终,她没有看那两具尸体。
火光明灭,她闭着眼睛,半晌,有两行清泪流下来。
她曾有过一霎的恶念,之后幡然悔悟,当时她发誓要一生茹素,一生敬佛,一生再无杀戮之事,然而这么快,她便不得不亲自动手。
出手的时候,只觉得心如刀绞,经历那一番后,她对一切涉及死亡的事都如此厌恶,那些血腾腾泛上来,堵住了她的心口。
可是她不能不做,为了嫂嫂。
“你们胆子太小,东堂刺客进来必然泄密……事关太多人生死,你们不能活……嫂嫂有心要灭口,却不想令我和世涛为难……嫂嫂体谅我,我怎么能给她留下任何一丝危险。”
她缓缓地跪了下去,一拜。
“我会为我今日罪孽,赎罪。”
火光跃动,照耀此刻孤独跪在尸首前的少女……她是国公府如珠如宝的唯一小姐,她是武将世家兄长们呵护长大的天之娇女,她是注定一生顺遂永久光明的千金贵族……她一生里,第一次真正杀人。
“砰。”一声巨响,伴随一阵惨呼,整个地下密室都在颤抖,产房门开了。
门开之前,容榕身影一闪,进入了密道。
冲进来的东堂刺客,隐约看见一个白影,捂住肚子,慢吞吞往左边密道去了,都赶紧追过来。
容榕在密道入口处,按照太史阑的吩咐打开机关,一道生门竟然是开在上头的,她为了让刺客能“看见太史阑”,特意在门口等了一会,眼看第一个人已经跨进来,闪亮的刀光射到密道里,才一缩身子躲进密道,留下一片飞扬的白色的染血衣角。
“太史阑在那里!”立即有人追过来。
容榕爬进顶头小门,开启机关,小门关上,身后还是一条密道,短短的,斜斜向上挖,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这密道应该最后和那条安全道路连接在一起,她只要顺着这道路爬上去就可以了。
底下的人已经追过来,隔得很近,她听见杂沓的脚步声就在脚底响起,随即便是风声,再之后……就是惨呼。
机关启动了,这群人的下场,和海鲨一样。
她微微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太松懈,因为东堂这次派出的人实在很多,死掉这一批,后面一定还有人。
她轻轻开始爬动,爬不了几步,却忽然发觉自己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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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月票,前所未有的给力,七体趴地谢谢大家。月票虽有起伏追逐,但托赖大家支持,一直坚挺,坚挺了五个月,十二月开始了,正常情况下,这也是凤倾连载的最后一个月,希望大家陪我,也陪太史一起,走完这半年的烽火历程。善始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