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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生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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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阑惊得眉头一跳——她什么意思?

    世涛?

    “融融。”她立即道,“你误会了。世涛对我是姐弟之情。我们患难之交,情分非同寻常。但这情分,绝对不涉男女之私。”

    她语气慎重,容榕转头瞧她,神情有些茫然,“是这样么……”

    “太史阑对亲朋友好,不说假话。”

    “嫂嫂……”容榕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在丽京,有回和你逛街,遇见了……遇见了世涛。可是后来我问过他,他说他根本没去过丽京。嫂嫂,这是你安排的么?”

    太史阑一笑,摸摸她的发,“所以你更应该相信,我和他只是姐弟之情。”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也……你也觉得我和他……很相配吗……”容榕声音越说越低。

    “我至今不知我那件事做得是对是错。”太史阑昂起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优秀的弟弟。他当时虽然不在丽京,但我相信,只要他遇上那样的事,他也一定会出手。他和你都是好孩子,我希望你们都过得欢喜。”

    容榕眼底闪着希冀的光,瞬间又暗淡下来。

    “缘分说是天注定,有时也靠自己争取。”太史阑拍拍她的手,“不要操之过急,好好珍惜。男人都是坏东西,只相信自己争取到的,不相信主动贴靠的。所以当用心时要用心,不当用心时请他一边散心。保不准你请他靠边散心,他倒对你从此上心。”

    “嫂嫂的一连串心把我给听晕了。”容榕终于破涕为笑,狡黠地对她眨眨眼睛,“难道我哥哥就是被您这一连串的心,给掳了心?”

    “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太史阑腹中一阵阵的不适,决定结束谈话,唤嬷嬷过来瞧瞧,她慢慢站起身,俯视着容榕的眼睛,“融融,感情的事需要努力,感情的事也不可勉强。感情不需要妄自菲薄,也不必患得患失。一切有赖你自己的判断和感觉。我现在唯一能给你明确答案的是,世涛是我的弟弟,从相见的第一面开始,到此生的最后结束。”

    她字字清晰,容榕动容,仰望着她,拉住了她的手,“嫂嫂,对不住,我先前不该多心……”

    风将语声送出,传入回廊拐角柱子后的人影耳中,刚刚出来想给太史阑送披风的邰世涛,身躯有点僵硬地立着。

    最后那句听着清楚,到耳中却有些麻木,麻木之余生出淡淡的痛来,似一柄薄刀,划在了心尖,乍一看无痕迹,内里早已血肉分离。

    他忍不住抬手,揪住了自己的心口。

    为什么还会觉得痛苦呢……

    明明事实就是这样……

    邰世涛扯动嘴角,似乎想给自己一个鼓励的笑容——就是如此,就该是如此,早已接受,早已明白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再因为这话是从她嘴里出来而觉得疼痛?

    笑容刚刚扯到一半,便僵住。

    他看见几抹黑影,飞快地从太史阑身后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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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邰世涛大惊,一声“姐姐小心!”便要冲口而出,忽然想起隔着几座假山和池子,前院就有自己的士兵,给听见就糟了。话到口边生止住,一个箭步冲过来,伸手就把太史阑往旁边一带,自己护在她身前。

    太史阑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心中奇怪自己怎么没感应到杀气,一转头却看见容榕,她盯着邰世涛,脸色发白,嘴唇蠕动,随即转过脸去。

    太史阑心中叹口气,刚才世涛情急之下的选择,看来又刺伤这孩子了。但此刻也不是解释的时候,护卫们已经被惊动,追逐着黑影而来,好在黑影离太史阑还有段距离,在假山那头起伏追逐,院子里呼喝响动不绝,那些黑影轻功超卓,眼看人影向这边逼来。

    ……

    人都在回廊上和园子里,议事厅和饭厅此刻没了人。

    议事厅外头倒是有人,总督府的护卫看守着天纪的士兵,以防他们到处乱走,双方都虎视眈眈,也就没有注意,有两个仆人,垂头从前门过来。

    总督府警卫森严,每一处厅堂都有专人看守,现在看守议事厅外的护卫在对峙天纪军,看守议事厅内的护卫在追逐刺客,也就没人注意到这两个仆人,站在厅前的护卫,看看两人的腰牌,是前院的杂役,以为是来收拾饭后碗盏的,挥挥手让人进去。

    两个杂役,一胖一瘦,进入屋子,刚才还拖沓的步子立即灵动起来。其中一人快步走了一圈,道:“如何找到机关?快!”

    这人声音粗哑,身形也有些臃肿。

    另一个人身形瘦小,不做声,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锦囊里有个青绿色的瓶子,这人将瓶子在地上磕磕,瓶子里忽然出来一股流沙。

    仔细看却不是流沙,是一线蠕动着的虫子,有点像蚂蚁,足却比寻常蚂蚁多。声音粗哑的人愕然看着,没想到对方所说的可以寻到机关的招数,居然是一群虫子。

    那些虫子在地上快速爬动,毫不犹豫爬向案几,两人立即跟过去,眼看虫子爬向案几上方的西洋座钟,直奔指针而去,随即停下来,开始啃噬座钟。

    那瘦小的人立即将瓶子放在座钟附近,那些虫子就像被大力拉扯着,纷纷掉了下来,无可奈何地转头,再次流沙般灌进瓶子里。

    身形臃肿些的男子眯眼看着,猜测这些虫子想必喜欢阴暗和有空洞的地方,并且善于寻找。他想着南北差异很大,这些异术在这里就见所未见,倒有点像善使毒虫的五越族人用的东西。

    瘦小的人收起瓶子,凝神看了座钟一会,伸手将指针拨拢,轧轧一阵响,座钟连着案几移开,现出向下的阶梯。

    两人都吁出一口长气,站在阶梯口对望一眼。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打算破坏掉这个密室,改动机关,好让太史阑自食恶果。谁也不想就此下去,因为他们都知道,太史阑或者容楚下手搞的东西,一定都是非常难对付的东西,搞不好小命就此交代。

    两人正打算投石试探,忽然听见隔壁的饭厅有响动,似乎有人回来,骇然回首。

    ……

    回廊里三人看着那些黑影渐渐被逼走,邰世涛松了口气,欢喜地道:“姐姐的护卫很灵敏,这下没事了。”

    他没听到太史阑的回答,愕然转头,却看见太史阑脸色发白,捂住了肚子。

    邰世涛惊得睁大眼睛,赶紧去扶她,“姐姐,你怎么啦?中暗器了吗?”

    太史阑手按在腹部,心想我能说是你那猛力一带,甩着我家包子了吗……

    “没什么。”她淡淡道,“小崽子要出来了。”

    她语气太淡定,以至于邰世涛和容榕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好一阵子邰世涛才搞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唰地蹦了起来,“来来人——”

    “去唤我的稳婆和嬷嬷,就在假山过去那间屋子!”太史阑立即截断他的呼喊,“容榕,你扶着我,咱们回厅。”

    两人都忙不迭应是,容榕搀了她便走,邰世涛疾奔去找稳婆。奔出几步才想起来——生产不是该回后院专门的产房,怎么要回饭堂?

    太史阑却知道来不及了,这时候再走到后院自己房间,下密室产子,路远不说,还有刺客窜来窜去,撞上了就是麻烦。

    只能采取就近原则,从议事厅这边的入口下地道进产房。

    身后风声虎虎,她回头一看,邰世涛竟然一手夹一个婆子奔过来了,也不怕被人瞧见。

    太史阑腹中一阵阵疼痛,还没忘记隔着假山和池子,看看那头邰世涛带来的兵,好在那群人都被特意安排了背对这边,虽然有人在好奇张望,倒也未必瞧得见。

    她本来想把邰世涛打发了的,女人生孩子,男人凑什么热闹。此刻他把稳婆直接夹了来,倒也免了她还要等稳婆。

    密室里所有用具都已经齐备,甚至有专门的炉灶用来烧热水,烟气管道开口用铁皮管子通往地面,出口处就在前院的大厨房的后墙。

    太史阑心中暗叹时机太巧,平日里身边人群围绕,偏偏如今正逢战事,所有亲信都被派上战场作战,最快的也要到今晚才能回来。其余这些外围护卫,在这关键时刻她还不敢召唤。没想到到最后竟然是世涛和容榕在她身边。

    不过世涛今日不来,没刚才这一拉,也许她还不会今天发动。只能说是天意。

    太史阑心情还不错,世涛和容榕都是她的亲人,有他们在身边,她也觉得安定。容榕守着她生产,将来也算是给容楚的一个安慰。

    几人脚步杂沓地进入饭厅。

    ……

    脚步声传来,马上就要到议事厅,站在地道门口的两人浑身绷紧——怎么来得这么快!

    此时要退出已经来不及,两人目光交汇,都是狠辣决断的人,瞬间作出了共同决定——下去!

    身形臃肿的人忽然一脚踹在身形瘦小的人腿上!

    身形瘦小的人同时一把抓住他衣襟狠狠向下一掼!

    两声闷响,两人同时默不作声地栽了下去,谁也没来得及得意。

    两人同时选择将对方搞下去,好替自己挡机关,结果心思太一致,谁也没讨到好,反而都乱了身形。

    跌在空中,两人都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但预想中的飞箭乱石,悬空陷阱都没来,砰一声两人的背落在阶梯上,咯得背心剧痛,随即又一路骨碌碌滚下去。

    两人仓皇爬起,愕然对视——机关怎么没开?怎么可能?

    ……

    容榕扶着太史阑一路进饭厅。

    她有点慌乱,脚步磕磕绊绊,太史阑倒比她镇静,抓住她的手,道:“融融,不要紧张,小事情。”

    容榕手指有点发抖,抬头看她,太史阑面色平静,但额头细细的汗,和不由自主抓得过紧的手指,泄露了她此时的状态。

    容榕有点茫然,她没见过要生产的人,但传说里,那些女人不都是哭天喊地的吗?屋子里头嘶声嚎叫,屋子外头丈夫婆婆一大群人焦急等候。

    此刻的太史阑,有一点看不太出的虚弱,但依旧冷静。没有丈夫在身边,没有婆婆在帮忙,甚至连自己的贴身护卫都在战场上,她也就这样子,还有心情安慰别人。

    这个强大的女人……

    容榕心中一颤,再次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的强大不可超越。

    她回头,看见邰世涛的脸,和待产的太史阑相比,他倒更像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面颊抽搐,神情紧张,满头大汗。

    容榕心中一酸。

    她就没见过他这么紧张过。

    或许,是她的事,不能让他如此紧张。

    回想和他相处的经历,她更加酸楚地发现,他所有激越的情绪,都只和嫂嫂有关。

    嫂嫂已经是哥哥的人了,甚至都要生他的孩子了,却还占着他的心,而他,竟然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容榕几乎要无法控制心内的酸,她垂下头,看见太史阑扶住她手背的手,咬咬牙,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要想,这些恶毒的念头不要想……嫂嫂已经说了……她和世涛是姐弟,永远的姐弟……

    心里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反驳她:不,不是这样的。嫂嫂也许真的当世涛是弟弟,但世涛呢?

    世涛并没有把她当姐姐,他看嫂嫂的眼神,和哥哥看嫂嫂的眼神,几乎一样!如果说有区别,那也是他的眼神更痛苦些。

    那痛苦,是因为……爱而不得!

    容榕闭了闭眼睛,被暗恋折磨的少女,总是分外敏锐。敏锐到情人一丝眼神一个动作,都被她们看出百转千回。

    太史阑走到饭厅和议事厅的隔门处,隔门有门槛,容榕正在分神,没有想到去提醒太史阑,太史阑此时正一波阵痛过来,脚下虚软无力,被门槛一绊,险些绊倒。

    容榕一惊回神,连忙歉意地要扶她,忽然身后风声一响,邰世涛风一样掠过来,挤过容榕,一把搀住了太史阑,“姐姐小心!”

    砰地一声,容榕被他刚才拼命一挤,撞得跌在门边。

    “世涛。”一波疼痛过去,太史阑看见这一幕,皱眉看了邰世涛一眼。

    邰世涛却只心急于她的状况,小心地搀扶着她,“姐姐,你慢些抬脚。”又吩咐容榕,“麻烦容小姐照看那两个稳婆。让她们赶紧跟上。”

    他此刻满心都是太史阑,什么礼貌亲疏都已经忘记。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下意识行为。看都没看容榕一眼。

    容榕怔怔地站着,胳膊刚才捣在门边,很痛,但更痛的不是胳膊。

    上次……上次在船上,也是这样,因为听到嫂嫂的消息,他将她甩在门边……

    每次都是这样……是不是一辈子……都会是这样……只要嫂嫂在……

    邰世涛扶太史阑跨过门槛,感觉到容榕没动静,头也不回催促,“容小姐?”

    容榕惨淡地笑了下,退后一步,拉过那两个婆子。

    太史阑站定,心中忽然掠过不安,她此刻也分不清这警兆,到底是因为即将临产呢,还是因为外头的刺客呢,还是因为邰世涛和容榕之间古怪的气氛?

    她听见远远的史小翠的声音,正在指挥护卫团团保护这座议事厅,心下微微安定——史小翠已经拿到了烫伤膏,赶回来了。

    “世涛。”她道,“等下我要下去待产,你们男人不能去,让融融扶着我。”

    邰世涛无奈,只得放手,再三叮嘱容榕,“你小心些,照顾好姐姐!”

    容榕有些木然地过来,看他一眼,扶住了太史阑的手。

    那一眼看得邰世涛心中一震,但转眼容榕就走了过去。

    “到那边案几去……”太史阑指挥着容榕去开机关,又一波剧烈疼痛袭来,她整个人都缩在一起,慢慢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头也不抬地告诉容榕,“西洋座钟……对……所有指针重合在十二点……”

    容榕有些机械地做完了动作,看见指针重合之处,有点木屑斑驳的痕迹,道:“这钟有些旧了……”

    太史阑正在全力对抗阵痛,也没在意。道:“扶我过去……”

    容榕扶住了她,案几移动,现出黝黑的洞口和向下的阶梯。

    ……

    “居然没有机关!”地道之下,声音粗哑的人低低地笑,“真真是运气好。”

    身材瘦小的人冷哼一声,声音却是娇柔的。

    声音粗哑的人冷眼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刚才两人互施阴手,谁也说不了谁不是。说到底大家算是敌人,因为共同的目标和利益暂时联合在一起,彼此不信任,这种人也永远不会信任谁。在这步步生危的地下密室里,他们除了要害人,还要防备着对方。

    阶梯之下是一个布置优美的大厅,过去有两间房间,一间装满了新鲜食物和衣服被褥,甚至还有一个炉子。

    “果然这里设了产房!”身材瘦小的人打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太史阑也就配在老鼠洞里生孩子!”语气充满深深恨意。

    “你躲在这产房里如何?”声音粗哑的人道,“我刚才听着,进议事厅的人,有一个人脚步声粗重,应该就是太史阑,她的身子很沉了,保不准就在这一两天临盆。产房我们男人不能进,会有血光冲撞,你不是有那虫子吗,用虫子找到出口的密道守着,在她最虚弱的时候给她来个狠的。我到时在地道接应你。”

    “你想得倒简单。”身材瘦小的人语气讥嘲,“太史阑那人,就算下一刻要生,前一刻也会记得检查四周,你以为我躲在产房出口的密道她会发现不了?”她随即又讥讽地笑笑,“其实海鲨老爷子您何必还忌讳什么血光之灾?您还能血光到哪里去?”

    声音粗哑的海鲨怒哼一声,抚了抚胸口,想要说什么,却先浊重地咳嗽了几声。好一会才嘶哑着嗓子道:“是,我是家破人亡,连自己都被她两枪废了。如果不是当时我穿了南洋买的金丝衣,那两枪早要了我的命。不过乔指挥使您实在也大可不必同情我,论起来您比我还惨些,您堂堂指挥使,太后身边红人,不也被逼得仓皇出京,隐姓埋名,操持苦役,以废人之身蹲在这老鼠洞里找机会?”

    身材瘦小的人站在暗影里,将一双同样暗影沉沉的眸子转过来,盯住海鲨。

    一生嗜血的海鲨,被她这样的目光盯住,也不禁打了个寒噤。觉得这女人目光阴冷,似地狱恶鬼,充满阴青色的死气。

    “乔雨润……”他冷笑一声,“你……”

    “老爷子。”乔雨润忽然展颜一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我还在揪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说到底你我确实都是可怜人,被那贱人逼到如此地步,正该通力合作,将她碎尸万段才是。”

    “你有什么好办法?”海鲨语气缓和了些,眼神依旧警惕。

    乔雨润看了看那个炉子,炉子一边有烧热水的锅和盆,她冷笑一声,再次将那瓶子取出来,放出那流沙一般的小虫,虫子很自然地在锅盆里爬过一圈,留下一点点的白色亮痕,很快又消失不见。

    “下毒?”海鲨问。

    “热水她总要烧的吧?食物总要吃的吧?亲手烧煮的食物热水,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乔雨润看看墙上的洞,两个房间之间开了个洞,烧煮热水食物这地方正对着产床,换句话说,一切下人的举动也在太史阑目光之下。

    太史阑防得不可谓不小心,可是在临产之前那么急迫的环境里,她真能防备到把锅子和盆再清洗一遍?

    她可不信。何况那些毒虫不比毒药,毒药只能抹上去,水洗能洗掉。但毒虫是用自己的螯牙去咬那些铁和瓷,留下的东西储存在那些细微的小洞里,用水冲刷一遍是很难洗干净的。

    房间里有缸,缸里有清水,看清水的清洁程度,也是新鲜的。乔雨润犹豫了一下,最终放弃了将水里也下手脚的想法。水里的问题容易被发现,那就画蛇添足了。

    她并没有下太多的暗手,对太史阑那样精明谨慎的人,手脚做得越多越容易被发现。而这种虫子,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毒虫,它们分泌出的东西,其实是他们自己的幼卵,这种幼卵生命力极其顽强,能在大多数环境下存活并长成。

    这样的东西,她费尽心思才得来,珍藏在手中好久,在很多次想拿出来对付太史阑,但都临时收了回去。她想寻个最好的时机,再用上这个宝贝。

    如今可不是最好的时机?太史阑最虚弱的时刻,还逢上战事打响,亲信不在……这是根本无法发现的暗手,太史阑和她的未婚先孕的野种,就等着五脏六腑长满虫子,被慢慢啃噬血肉肌骨,然后破体而出……到那时,目睹孩子惨状的太史阑,还要怎么强大?怎么凶狠?怎么横行天下?

    而这东西,洗不掉,还试不出毒……你要怎么逃?

    她翘起唇角,笑容如花。

    她在忙碌的时候,海鲨在四面查看,这间放置杂物的屋子很大,一个巨大的橱子堆满了各式被褥和棉花,他盯着那些从底下堆到高处的被褥等物,心里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在这屋子里,有什么声音在呼唤他,或者有什么东西的存在,让他心中不宁,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欢喜,是寂寥还是恐惧。

    或者,不是这个屋子,而是屋子里有什么……他神情怔怔地,忍不住向那橱子走去。

    在他手指触及那些被褥之前,他听见了上头机关开启的声响,他手指一停,乔雨润已经奔过来,将他一拉,“快躲!他们下来了!”

    ……

    密室门开启,底下一线阶梯黑洞洞地延伸下去。

    容榕扶着太史阑站在入口,身后是邰世涛带着两个稳婆,更远处史小翠的声音已经在接近。

    因为帘子拉上,外头门关着,所以地道里显得更黑,一级级阶梯似乎无边无垠地伸展下去,让人错觉像要通入地狱。

    又或者这是个黑洞,舒展着诱惑的漩涡,吸入人内心深处的一切恶念和恐惧。

    容榕心中此刻正盘旋着一个恶念。

    ……推她下去……推她下去……这么陡的阶梯……她只要稍稍手指一顶,她就会栽下去……然后……

    然后就没有那些痛苦了……世涛或许会痛苦一阵子,但她可以好好安慰他……一年、两年……时日久了,他会忘却,然后,就会把目光转移到身侧体贴的她身上来……传奇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

    胳膊还在痛,痛得一抽一抽的,她的心也一抽一抽的,抽搐出一直以来的不甘。

    好容易遇上一个人,找到一个救赎的希望,她不甘,不甘……

    容榕面色苍白,眼睛发直,这一刻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恶的念头占据上风。

    身后邰世涛再催促,“容小姐,快些,你瞧姐姐痛得!”

    她眼眶一热,被他疏离的称呼激得心痛,又被他着急的催促激得心冷。

    他只记得她的痛……只要她在……他就只记得她的痛……

    容榕一脚踏下,同时手伸出去,按向太史阑的后腰,她这个位置,谁也看不见她的动作。

    太史阑忽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容榕惊得原地蹦起来!一瞬间心胆俱裂,拼命想要挣脱,想要逃跑。

    “融融。”太史阑满头大汗,有点诧异地抓紧她的手,“你跑什么……你刚才和我说什么来着?”

    “啊?”容榕挣脱不开,这句话听得懵懵懂懂,愕然望着她,心跳窜到了喉咙口。

    她眼睛四处张望,看见不远处的座钟,心想实在逼急了,把座钟撞下来,那位置正对着……

    “对,座钟!”太史阑得了提醒,想起了刚才一瞬间忽然在心中掠过的模糊的不安,“你说座钟有点旧。”

    “呃。”容榕万万没想到她忽然说起这个,愕然道,“呃……是的,钟有些旧,啊不是,是钟面有些旧……”

    她心思混乱,语无伦次,此刻紧张得只想逃离,下意识地要向下走,太史阑又是一把拉住她,道:“钟面!世涛,把钟拿来我看!”

    谁也不明白这要紧时刻她居然要看钟,稳婆忍不住白着脸催促,“大人,还是赶紧……”

    “没事,没到时候。”太史阑比稳婆淡定,催促邰世涛去拿钟,邰世涛只得捧过钟,太史阑一眼看见水晶玻璃罩子下,钟面上似乎有一些细微的剥落痕迹。

    钟是新的,昨天她看的时候,钟面还雪白平整,外头又有罩子罩着,没道理出现剥落。

    除非…有人动过钟!

    动钟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杂役过来打扫,清洗钟面。一种就是……有敌人来碰过这钟了!

    最近两天,因为她临产在即,随时可能用到两处密道,所以她房间和这议事厅都不许人进入,只有史小翠可以,是史小翠擦洗的?可能性不太大。

    所以她拉住了容榕。

    “怕是有问题。”她道。容榕听见这话惊得一个哆嗦,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太史阑有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先把她拉上来一步,才对邰世涛道:“拿个什么东西砸下这阶梯。”

    邰世涛顺手拿起案几上一只小盏抛下,小盏砸在阶梯上清脆的一声。

    “咻!”利箭飞射,密集如雨,锋锐的箭尖向上攒射,钉入洞顶土壁一尺有余。

    容榕惊恐地张大了嘴,眼眸里还留存着刚才那一霎万箭攒射的光影。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刚才嫂嫂是在救她?

    在她准备下杀手的时候……救她?

    容榕机灵灵打个寒战。脸色慢慢地白了。

    太史阑没有注意她,皱着眉,声音很冷,“果然有人进来过了!”

    “大人!”身后传来史小翠的声音,她看见这一幕也惊住,“这里竟然有人来过!怎么可能!”

    只有逢上单数次数的打开,机关才会启动,第二次有人进来过,导致这个设计险些害了太史阑。

    “应该就是刚才的事。”太史阑冷冷道,“就是不知道是只打开了门呢,还是已经进去了。”

    “不管是仅仅打开门,还是已经进去了。现在这里已经不能下去。”史小翠急匆匆向外走,“我立即命人抬软轿来,密密遮了,送您到后院您的院子里!”

    虽然这样一路抬过去兴师动众,保不准还会落在刺客的眼里,将来引来麻烦,但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太史阑刚刚退后一步,就听见外头喧嚷声响,随即喧嚷一路近前,远远地有人大叫:“走水了!走水了!”

    太史阑眉头一皱。

    史小翠奔出门去,正迎上一队护卫,由于定带着奔了过来。

    现在太史阑身边,于定雷元还没有放出去作战,一个负责前院,一个负责新扩建的后院。于定到来的速度很快,老远就道:“后院起火,已经让人去救火。”

    “哪里……”史小翠还没问完,声音已经被太史阑打断,“我的院子?”

    虽是问句,语气肯定,果然于定点头。

    史小翠跌足,“混账!”

    太史阑倒不意外,敌人要么不出手,要出手自然要到处捣乱,只是时机选得巧,正正轮上自己临产。

    或者也不能说时机巧,是老天安排得巧,她临产的正日子,可不是今天。

    回自己院子房间,下地道待产已经不可能,先别说那地道那里有没有被烧坏,光是那里救火出出进进,就不能再过去。

    于定有些不安地看着太史阑,太史阑点点头,“去救火,我稍后过来。”

    等于定走了,她招过史小翠,低低嘱咐几句,史小翠骇然道:“不行,我得跟在您身边……”

    “有些事更重要。”太史阑道,“我这里这么严密,依旧出了这样的事,很明显这不是一方势力能做到的事。我怀疑我的敌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合作,甚至包括东堂。如果在此时不试一试,以后也永无宁日。”

    她的命令就是军规,肯解释都算难得。史小翠只得再三关照容榕和婆子们好生照顾,又命人团团看守住议事厅,自己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大声道:“快抬软轿来!拿帘子遮好风!”过不多时有人抬了软轿来,史小翠从厅内扶出一个穿了连帽斗篷的人,小心翼翼送进轿子,自己随伺在轿子边,后面又跟上一群嬷嬷,浩浩荡荡去了。

    这边厅堂帘子拉着,静谧无声,邰世涛额头有汗出来,“姐姐,现在这里也危险……”

    “现在哪里都危险。”太史阑捂住肚子,等那一波阵痛过去,才慢慢道,“出去有刺客,在外有战争,后院有火情,好歹里头,还是我的地盘,你放心,我有安排。”

    她让邰世涛把议事厅椅子上自己专用靠背拿来,砸在下面几层阶梯上——先前因为没有人下去,后面几级有机关的阶梯,机关没被启动。

    里头又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片刻之后就恢复安静,一切如常。邰世涛瞪着下面的阶梯,因为机关的恶毒而冷汗涔涔。

    太史阑若无其事,道:“走吧。”一转头看见容榕的脸,一怔,“融融你……”

    容榕不知何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