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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阑却依旧平静,闭目算了一下日期,道:“给天纪军下帖子,明日宴请天纪少帅纪连城,谈谈精兵营驻地不妥的事情。”
苏亚怔了怔,这时候请客?
“大人,纪连城不会赴您的宴……”
“要的就是他不赴。”太史阑瞥她一眼,“我现在职级在他之上,我的邀请,他不赴,也得派个代表,你猜他会派谁?”
“邰将军!”
“是极。”太史阑道,“我担心大战一开始,纪连城会给世涛下些让他为难的命令,我不能让世涛孤注一掷。明日我宴请他,然后故作翻脸,先扣留了他。战事过半大局底定再安排他逃出。一来他可以避免某些难办的命令,二来他能从我手中逃出,将来自会得天纪军敬重佩服。三来他这算是又为纪连城挡灾,纪连城只有更感激他。四来,东堂军队已经逼到黑水峪,离此地不过一日半的水路,如果此时城中得知消息,必然恐慌。城中应该有人已经得到消息,只是未必能确定,我在这时候还在开宴,可以让人心先定下来,以免生出事端。”
苏亚神情佩服,“大人,您越来越像国公了!”
太史阑一笑,“近墨者黑。”
众人原本有几分激动,更有几分紧张,此刻看她冷静如常,心也慢慢定了下来。
苏亚领命出去。
“寻欢,你和沈梅花速回援海大营,跨海营准备出战,拦海营布置从黑水峪到蓝湾这一线的海防。定海营随时增援。”
“是。”
“杨成,你和薛暮辛前往苍阑营。”太史阑道,“负责两营讯息传递,以及紧急状态下的人员调拨,必要的时候征收当地士绅民船事务。”
杨成却在犹豫,“总督,我们都走了,苏亚近两日也要奔走各军传递命令,你身边谁来照顾?”
“不是还有你老婆嘛,再说我们也有准备,早已万无一失。”太史阑无所谓地挥挥手,“军令如山,再拖延一刻,就打板子。”
杨成等人只得离开,太史阑眼看他们离去,眉头微微一皱,慢慢扶着腰坐下来。
看样子真的要生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仗,果然在最要命的时候打响了。
又或者这仗本来就选好了时机?莫非有人将她怀孕的事泄露了出去?太史阑皱起眉。知道她怀孕的人,不多,却也不少。二五营这一批同生共死的亲信,火虎,于定,雷元,都是知道的。
都是一路相随的亲信,陪她经历风雨的同伴。她就任总督之后,家大业大,需要众多帮手,这些人就不可避免地成为她的小团体核心,她必须给予信任和接近。她身子日重不能随意出门,事情都是交托给他们,她不见别人,却不能不见他们,有些事不能瞒也瞒不了。
这些都是她的兄弟姐妹,她怀疑谁都不愿意怀疑他们。也许是自己怀孕征象明显,被人无意中发现了吧。
虽然她这样解释,但心中终究有些不安,所以刚才听见所以刚才听见东堂开战的消息,有句到了嘴边的话便没有说出来——本来她是准备带众人去看她准备待产的密室的。
为了防备生产正临着战争,她听从史小翠的建议,趁总督府扩建的时候,不动声色挖了地下密室,昨日已经完工,今日还有些收尾平整的工作。
“总督。”史小翠的脑袋正探了进来,“那屋子完工了,明日扩建工程也将完工,您要不要去看看?”
太史阑最近不出二门,自然不是去看扩建的大院子,而是指这个密室。
太史阑想了想,点点头,史小翠给她在袍子外披了件披风,这样便看不出她身形的臃肿。
两人正要离开,忽然头顶砰一声响,史小翠纵身出外,只看见一抹影子一闪不见,她跃上屋顶,看见屋顶上放着一个箱子。
史小翠把箱子搬下来,就要打开,太史阑手一拦,道:“小心些。”远远地用竹竿挑开了,当然,没有炸弹没有烟雾,箱子很安静地放在地上。
太史阑心中暗笑自己草木皆兵,走了过去,一眼看见最上面一封信,白纸黑字,写着“李扶舟字呈太史总督足下。”
太史阑一怔——李扶舟派人送来的?
她一时有些恍惚,当日乾坤殿前一别,李扶舟就武帝位闭死关,从此再没能见到他,她这些日子忙碌纷繁,也似乎将他忘记,然而此刻看见他的笔迹,心中依旧不禁微微一揪,忍不住想起那日大殿深黑,而他红衣如血,掩一抹苍白的笑容。
不过一场变乱,仿佛那个春日杨柳下的和煦微笑,便已是前生。
她慢慢展开信,信却写得简单,只寥寥几个字,说箱中物事,各有妙用,知她身在静海,树敌众多,特赠以为应敌之用。
她简单看了一下,有个小箱子里都是刀,柳叶一样的薄刀,薄如蝉翼,轻巧透亮,她想起容楚似乎用过这样的刀,这刀有点像现代做精密手术的手术刀,非常锋利。
里头还有一些特殊的线,似乎动物筋脉制成,有标签注明说受伤后以此物缝补伤口,几乎不留伤痕。
另外还有几瓶极好的金创药和内伤药,甚至还有一瓶“沸麻”,标签上说是乾坤山独有的草药制成,效用可令人感觉麻痹而不伤身体,可以用来治伤,也可以用来害人,因为这东西不小心用多了人会变傻子。太史阑觉得这或者就是麻药的效果。
基本上都是江湖人士需求的珍宝,关键时刻可救命的那种,对她也很适用。
太史阑一一看过,默默无语。心想李扶舟在这种时候千里迢迢命人送来这些东西,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把玩半晌,将东西原样收好,道:“都是好东西。正好咱们要去看密室,就顺带拿去放那里吧。”史小翠将箱子拿了,陪她一路过去。
密室并没有连着她的卧室,反而超乎常规,把入口设在了议事厅的夹墙下。当然她的房间也有入口,但房间的入口下去,会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室,只有推开空室的墙,才有密道往密室去。这是太史阑的亲自设计,为的就是万一有意外可以迷惑敌人,一般人都会认为密室入口在房间,找到入口进去后发现是空房间,也会认为人已经离开,不会再想到推那座墙。
那墙也是伪装过的,看上去就像没有经过开挖建造的地下土石。
为了保密,密道和密室分为三段,由三批工人负责开挖,除了太史阑和史小翠,没有谁能完全掌握这密道设置。
史小翠扶着太史阑出去,在到达议事厅的时候,太史阑正看见于定带着一批工人,从院子的另一头过去,史小翠道:“我和于定雷元各自负责一段,现在这段想必于定已经弄好了。”
太史阑目光却落在那批工人身上,道:“都很矮小。”
“挖地道需要身形轻捷瘦小的人。”史小翠解释。
“怎么还有个微瘸的?”太史阑看着其中一个浑身泥水的瘦小少年。
史小翠看了一下,“哦,这人我也问过,管事的说是个逃荒的,险些饿死在路边,想着您说过,要尽量给衣食无着的人安排出路,就留下来了。这人虽然有点残疾,身形倒还灵便,地底挖地道走路不多,倒不碍事。”又道,“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挖的方向也分成两段,一部分从那边挖进来,一部分从这边挖过去,那边挖进来的不知道入口在哪里,这边挖进去的也不知道出口通向何处。如此便妥帖了。”
太史阑知道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极难,在地上找两个点,和在地下找两个点不是一回事,必须要有一些奇妙的办法才能确定两端的人能挖到一起去,想必杨成那边也提供了一些藏宗秘术。她拍了拍史小翠的手,道:“难为你了。”
史小翠笑了笑,无意识地道:“如此,真正知道密道全程的就只有我,我忽然觉得好大的责任……”
太史阑心中一动,转脸看她,道:“小翠,府中人其实都是可信的。先前我还打算带大家都去看看密道来着。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大家也可以避入密道。”
史小翠犹豫了一下,道:“大人好心。只不过这密道太要紧,暂时还是先别说吧。”
太史阑心中微微一惊——她不会是知道什么吧?不过她如果知道,又怎么会不和自己说?
她看看史小翠神色,倒也没什么异常,有些话也不能随便开口问,只好将心思搁下。
两人进入议事厅,厅隔壁就是一间用来待客的饭厅,在议事厅和这饭厅之间的墙前案几上,放着一座做工精巧的南洋黄铜钟。这东西在丽京或许稀罕,在静海,却几乎是所有富户家家必备的装饰品,普通到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史小翠走到那钟旁,打开水晶玻璃盖子,探手进去,拨动指针,到正午十二时,轧轧一阵响,案几移开,现出门户。那案几仔细看,是和墙壁连在一起的。
这设计倒是精巧,太史阑赞许地点点头。
“只有拨到位置才能打开。”史小翠道,“否则就算砸坏案几和钟都无用。”
“谁想出来的?”太史阑单手托腮,表情玩味。
“您猜?”史小翠眨眨眼睛,笑容暧昧。
太史阑挑眉,不说话,当先走了进去。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史小翠出身农家,可想不出这样精巧的机关。
进去是向下的阶梯,同样有机关设置。史小翠立在门边,伸手一扳,第一第二级阶梯安然无事,第三级阶梯射出向上的箭,第七级阶梯翻倒,第八级阶梯向下忽然都不见了。
第七级阶梯翻倒时,太史阑隐约看见底下有坑,闪着寒光,还还有蠕蠕的黑影。
太史阑在摸下巴——很明显又是某人那种,喜欢将所有人反应都计算在内的连环计风格啊。
人在走地道时,会有下意识的戒备心理,前两级必然是小心防范,第一第二级阶梯无事,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一般会就选择下去,但第三级出现了机关,这机关能射杀一般蟊贼,却未必能伤着高手,这时候高手必然要腾身而起。
太史阑瞧瞧头顶,头顶果然也设计过,对应第三级阶梯向下,洞顶很低,逼得人腾身而起也无法窜太高太远,要么还是被射死,要么本事很大,能窜出去,最多……嗯,应该就是在第七级阶梯上,这是个极限。
高手按照计算落在了第七级,这时候阶梯翻倒,要么落下去,要么最后一搏窜出来,但是窜出来后……
没阶梯了。
这时候经过三轮空中腾挪换气,就算大罗金仙也无法再折腾,最后的结果还是掉下去。
太史阑觉得,容楚害人真是天赋异禀,风标独具。
“大人想必已经看出这机关的厉害之处。真难为国公,从何处想来。”史小翠笑道,“不过这机关还有一处奇特处,您定然想不到。”
“嗯?”
“这机关是逢单数开启的。”史小翠道,“我们第一次来,它启动。第二次,它不动。第三次,启动,第四次,不动,以此类推。”
太史阑怔了怔,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机关,容楚果然将什么情形都推测到了。
密室造好,她必然是第一个来查看的,所以第一次启动。密室为了保密,不能随便开启,下次开启的时候,必然就是需要使用的紧急关键时刻,这时候如果还有机关,会耽误太史阑下密室生产的时间,所以这次不启动。而如果真的有人能追下来,那就是第三次进入密室,这时候机关启动,将追兵刺杀。
史小翠目光闪动——好厉害的晋国公,心思细密算无遗策,做他的敌人真是倒霉催的。
等到台阶全部回复正常,史小翠扶太史阑下去,一边走一边道:“台阶全是麻石。国公吩咐,不用任何比较滑的石料,以免地下潮湿,石块滑脚伤了您。”
“哪里就那么容易滑脚,他这心思也操得过甚。”太史阑摇头。
史小翠悄悄笑。听出太史阑看似责怪,心情却不错。
“这有什么?我还觉得国公做得不够呢。”她故意道,“您快要生产了,这是何等大事?他却不能陪在您身边,就凭这点,他就亏欠您一辈子,做什么都应该!”
“话不能这么说。”太史阑摇头,“这是不可抗力,非他所愿。如果可以,他比谁都更希望此刻在我身边。他现在做的事,也是为我,为孩子,为全家的生存和性命努力,如何能怪他?”
“唉。”史小翠装模作样叹气,“世人都说您强横霸道,不讲道理,真该让他们来听听您这话。”
“他们没说错。”太史阑淡淡道,“我的讲理和体贴,只给了一个人而已。”
“国公遇见您,真是他的幸运。”史小翠由衷感叹。
“不。”太史阑慢慢向下走,“遇见他,才是我一生之幸。”
她步伐缓慢,于无人处唇角现淡淡微笑。
这话之前她没想过,但说出口却觉无比自然。往事在这一瞬间回溯,她真心觉得,和他的相遇,是老天对她的补偿。将她前半生所欠缺的理解和温暖,一股脑儿地补偿了她。
爱上他,并不因为那绮年玉貌,荣华权势,而是他给予的理解和成全。
扶舟对她的爱,横贯了往昔的痛苦。他的拥抱永远空缺一块,给不了她全部。
司空昱对她的爱,是一种奇特的移情。从失望到迷恋,他的眼眸里,也始终倒映一个南齐女子的影子。何况他内心里,从未真正赞成过她的风格和道路,所有的接受,被动无奈。
只有容楚,全新接纳,真心欣赏。
就如她惊世骇俗始乱终弃,扶舟会拒绝,一定要等到洞房花烛那日;司空昱也许不会拒绝,但会在事后一定绑她回身边。
只有容楚,容这世间颠倒痛楚。她做了,他接受,容她将他占有,再不理而去。予她自由,为心愿和理想飞翔。
为此他接受丽京贵族背后的讥嘲讽刺,坦然自若,从不对她有一句怨言。
太史阑唇角笑意朦胧,在油灯掩映下温柔醇和,史小翠立在一边默默注视着她,心想她终究是变了。
初见时的全然冷漠锋锐,到如今终见宽容明亮。
虽然只是仅仅给予部分人的一面,但那已经是她的救赎和幸福。
史小翠也笑起来,道:“得,得。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个人都说一样的话。算我知道你们心有灵犀,天生一对,成了吧?”
太史阑瞥她一眼,哼了一声。
下了阶梯,太史阑眼前一亮,眼前的景色,竟然像个后花园一样,地面铺了砖,四面嵌了贝壳珍珠灯,光泽柔和如白日,顺墙一边都是喜阴的绿色植物,植物间安置着原木桌椅,营造出花园小径一般的感觉。
“国公关照的。”史小翠笑道,“说是地下感觉太阴暗压抑,对你和孩子不好,如今弄成这样,你看着也舒服些。”
“只怕到时候谁也没心情欣赏。”太史阑扯扯嘴角,漫步过小径,对面就是密室,分为两间,左边一间是产房,铜墙铁壁一样的产房,也是机关处处,总控开关在门边,这个产房的机关不分单次双次,人工开启。右边一间是杂物间,放着备用的被褥被单锅盆食物,还有一个炉子,安排了专门的对地面的烟道。
产房后面就是密道,密道不算短,中间还有分叉,三条道路摆在眼前,史小翠对她笑,“再考考你们的心有灵犀,你猜是哪条道?”
太史阑想也不想,“第四条。”
史小翠一怔,笑起来,“服了!”
太史阑嘴角一撇。容楚和她,思维一向是不走常规的,都在三条道中选,他就一定会来第四条。
史小翠手在墙壁上一扣,看起来很自然的土墙打开,墙后果然是第四条密道。
“让他们在三条密道里找死吧。”史小翠呵呵笑。
太史阑打开产房的门,屋子里十分干净整洁,竟然是和她卧室里一样的布置,连床的位置,床上的被褥都一模一样。
“国公说,在熟悉的环境里生产,比较有利。”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这些?”太史阑疑问。
“哦,杨成说,赵十四告诉他,国公请教了好多千金国手,学习了好久。前阵子送来的那个养生指南,其实就是孕妇生产及调养指南,也是他亲手写的。”
太史阑咕哝一声,“婆妈。”
“估计等您生了,育儿指南也要送来了。”
“这个他是该学学,”太史阑道,“孩子的成长也该有父亲的参与。”
“您打算把孩子送回丽京?”史小翠一怔,她知道这不是一般母亲舍得做出的决定。
“到时候看。”太史阑倒是无所谓的模样,左顾右盼,看着黑黝黝的暗室,忽然问:“我要你准备的那东西准备好没?”
史小翠眨了眨眼,神色有点古怪,道:“准备好了。”
一阵风过,油灯摇晃,在墙壁上打下黄惨惨的光,史小翠打个寒噤,抱住双臂道:“大人您能不能不要在这里提这事?怪怕人的。”
太史阑笑了笑。
“再说……”史小翠有点犹豫,“万一真在这里生产,那东西放进来,不吉利吧……”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百无禁忌。”太史阑无所谓地答。
史小翠挑挑眉,想想也是,太史阑还有什么镇不住的?
太史阑命史小翠将李扶舟送来的箱子,放到杂物间里去,从密道走一截路,经过一个空室,再出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整个密道设计,两边对称,横贯半个府邸。
太史阑对密道表示满意,这样精密的设计,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再有什么意外,那只能说是天意。
她走了一阵,觉得有点不适,便上床去睡了。
战争虽然已经打响,但她现在也不能亲身上阵,她之前对海防已经做过周密安排,就算东堂出现得突然,很可能在海中老手的指引下,冒险绕了常人不去的天南礁群,才能这么快出现在静海近海,但短期之内,也不可能就打上静海城。
该吃吃,该睡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虽然苍阑建军不久,但援海大营的主力可是水军,训练了也有两三年,该是拿出来练练的时候了。
苍阑军之后也要上战场,刀炼出来就是用来砍人的,这正是磨刀的好时机,太史阑不心疼。
睡了一觉,梦里海涛起伏,战船炮火相接。身子悠悠晃晃似在船中,她夜半而醒,出了一身微汗,感觉到肚子沉沉的,直觉告诉她,虽然预产期还有一周,但可能就在这一两天了。
天快亮的时候,她起来洗漱,叫来大夫把脉,大夫说尚好,只是把脉时神情有些犹豫,但太史阑问他,他又不说,只说安心待产便好。
大夫出门时,伸出两个指头比了比,却又不确定地摇摇头,咕哝道:“还是等到时候看吧……”
几个稳婆和伺候的嬷嬷都睡在她院子里,早早等候在隔壁,太史阑没让别人伺候,直接让她们进来,喝了点粥,忽然道:“我估计就在这一两天要发作,你们谁今夜睡在我屋内?”
嬷嬷稳婆们神色都一凛,太史阑一向不要人睡在自己屋内,今日这么说,说明确实已经快生产,而她临产时,在身边那个自然责任最大。
一个稳婆面现犹豫,一个稳婆在沉思,一个稳婆已经迅速道:“老婆子愿意留在大人身边伺候。”
在沉思的那个稳婆,隔了一会才道:“大人身边应该多几个人贴身伺候才对,如果大人不介意,老婆子也在大人屋内伺候,并现在开始准备。”
太史阑点点头,示意众人出去,众人莫名其妙出去后,她才命史小翠进来,道:“王婆子留下,睡在我屋内,生产时以她为主。刘婆子做副手。李婆子打发出去,不需要她插手。”
王婆子是最后说话的那个,刘婆子是最先表态的那个,李婆子是犹豫的那个。
史小翠毫不犹豫照办,三个婆子对这样的安排很愕然,但也接受了。史小翠回来和太史阑回报,“王婆子谢了大人,已经去安排用具,说一定不辜负大人看重。刘婆子没说什么。李婆子住到外院,表情不太好看。”
在太史阑生产前,这些下人一步也不许出府门。
太史阑慢慢喝着枣茶,道:“稳婆不是越多越好,多了,各自顾忌,都怕承担责任,在紧急时刻反而没人敢出手。必须要订个主事人。所以我刚才试了试她们,李婆子是个不能担事的,关键时候指望不着;刘婆子性情急躁欠思量,做主事人会坏事;只有王婆子,稳重细密,可以一用。”
史小翠听了,若有所悟,“这是识人之道,谢大人指点。”
太史阑垂眼喝茶。生产在即,不能不一切小心,容楚如此殚精竭虑,她自然也要花费心思为小包子的安全打算。另外也顺便教教身边人,这些亲信将来都是要放出去做将军的,必须有独当一面,用人识人之能。
“天纪那边有回复没有?”她问。
“纪连城果然回绝了,说身体违和,特派新任精兵营副将邰世涛前来和大人商议。”
“好。见面地点就在前院议事厅。”
“是。”
不多久于定来报,天纪军邰副将求见。
太史阑穿上宽大的袍子坐上软轿出后院,接近议事厅的时候,下轿步行,老远看见前厅一排士兵全副武装,姿态笔直,杀气腾腾地站成一行,他们对面则是自己的护卫,也是全副披挂,面无表情,凝神戒备的姿态。
双方目光相遇,噼里啪啦似有火花。
太史阑远远地笑了笑。
天纪军和援海军不和,现在已经是整个静海城都知道的事情。太史阑抢了天纪军仅次于精兵营的三大营,安排海防时,还勒令天纪军迁出近海海岸。众人都认为,如果不是天纪少帅纪连城病重,两军早已打了起来。两军士兵偶有碰见,多半剑拔弩张。
不过太史阑笑的不是这个。她笑的是她看见士兵队伍里很有几个脸熟的,当初她去天纪军营里送粮时,曾经见过。
那时这些人隔墙,嘲笑侮辱邰世涛,那时候邰世涛赤脚裸背洗粪桶,被冷水冲得一身污脏。
现在他们还是精兵营的兵,邰世涛却已经是精兵营的总管,当日他们嘲笑侮辱的罪囚营士兵,如今是他们要保护的将军。
这世事,只要敢做敢想,没什么不可能。
太史阑心情欣慰,远远瞟了那些士兵一眼,从侧门进了议事厅。
邰世涛笔直地坐在厅内,身边还有一个将领模样的男子,看见太史阑进来,邰世涛条件反射就要跳起来,随即发现身边还有人,立即坐稳了屁股,等太史阑进来坐定,才慢慢站起,不卑不亢一拱手,“天纪副将邰世涛,见过总督大人。”
那将军也通报了,是精兵营的两位参将之一。
太史阑瞄了一眼那将军,不确定这人的到来,是纪连城不放心邰世涛呢,还是关心邰世涛派来保护他的?
她请两人喝茶,眼神远远地掠过去,邰世涛也在低头喝茶,手指微微一动,示意无妨。
太史阑收回目光,眼神微有笑意,世涛是历练出来了。险恶的环境,向来最能逼出人的潜能。
因为彼此“关系不和”,且太史阑凶名在外,一向宴无好宴。一个海天盛宴就把天纪军精锐大营给骗去,现在的请客又能有什么好事?所以两人都脊背绷紧,神情警惕,不敢漏过太史阑任何一句话,那个参将,连茶都不喝,还不住给邰世涛使眼色,让他也别喝。
邰世涛做出“不能太露痕迹,哪怕有毒也得做做样子”的眼神,他的参将感佩地仰望着副将大人。觉得副将大人的英勇果非吾辈能及。
太史阑坐在上头,面前横个茶几,正好挡住她的肚子,她在茶几上慢慢挑点心吃,开门见山就问到了精兵营驻地的事情,并直接表示要求精兵营换营地。
邰世涛回答得不卑不亢,“移营是大事,请容末将回去请示少帅,再回复总督。”
这也是一个常见的拖字决,太史阑阴沉着脸,斜睨那个参将,“听闻陈将军在精兵营,主管粮草军需和后勤军务事宜,移营之事应该由你主办吧?你对此有何建议?”
那陈参将一怔,万万没想到太史阑竟然绕过自己的主官,问到他头上。耳听邰世涛冷哼一声,似乎十分不快,心中紧张,有心想不答,对面太史阑也冷哼一声,似乎更不快。
陈参将抖了抖,决定还是别太过得罪这静海最大地头蛇的好,小心翼翼地道:“末将也是听凭少帅和邰副将的指令行事……”
“砰。”太史阑忽然一掌拍翻了桌子。
两个人都惊得一抖,邰世涛下意识想站起来,陈参将下意识想跪下去。
“我枉自坐镇静海,总揽军政!”太史阑柳眉倒竖,“什么人都敢来搪塞我!一个副将这么说,一个参将还是这么说,当我太史阑好欺负么?”
满室寂静,垂头侍立者呼吸都不敢大声,暗暗为两个倒霉蛋哀悼,运气不好,逢上总督暴躁期。也有人奇怪,太史阑虽然冷酷,但并不暴烈,看来今儿是来意不善,存心整治天纪军的将领了。
外头士兵听见声音,眼睛都朝里面瞟。
厅内两人愣了一瞬,才明白太史阑怒什么,那陈参将看太史阑如此不讲理,忍不住来了火气,振声道:“总督大人好生不讲理!天纪参将可不是您部下,我上有……”
“赶出去!”太史阑大喝,“还敢咆哮我的议事厅!”
护卫应声上来,拽着陈参将就往外走,陈参将怒极,颤抖着手要去拔刀,太史阑眼神锋利,立即冷笑,“好极!天纪将军,在我这援海元帅府拔刀相向,是纪连城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陈参将此时才醒悟她是故意找茬,心中一惊,如被冷水泼下,正犹豫不知如何是好,邰世涛已经霍然站起,一边向太史阑抱拳,一边赶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陈兄务必稍稍忍耐!若得罪了她,你我生死还是小事,被她寻着把柄为难少帅岂不麻烦?还是暂避锋芒便是……”
陈参将咬牙点头,担心地看了邰世涛一眼,“将军,那我趁势出去,委屈您和这女疯子周旋了……”
邰世涛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针尖一样,看得陈参将心中一冷,正莫名其妙间,已见邰世涛飞快低了头,一脸隐忍地道:“为少帅和我天纪声誉生存,这点个人荣辱算什么……”
陈参将心想自己还是眼花,副将虽然年轻,但隐忍功夫当真己所不及,连连点头,一脸感动地出去了,太史阑余怒未消,令人在他出门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门一关,厅堂内只剩了两人,抬头,对望一眼。
太史阑抚着茶杯,忽然笑了。
邰世涛眼睛一亮,有点贪婪地盯着她的笑容,随即又低下头,抹抹额头的汗,苦笑道:“姐姐刚才突然发作,吓得我好苦……”
“不如此怎么赶走你的跟屁虫?”太史阑扶着腰站起来,松松筋骨,“现在好了,咱们姐弟好好说说话。”
邰世涛一眼看过去,一怔,再看了一眼,忽然蹦了起来。
这小子这两年已经日渐沉稳,这般惊吓模样少有。太史阑停下,斜眼睨着他。
“姐姐您……”邰世涛结结巴巴地指着她肚子,“您您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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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这个标题我感觉好诡异,真的没想过我的文里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情节,还发生在太史阑身上。
嗯,攒到票的可以提前庆贺太史家包子诞生了。
搔下巴,提醒一下,文中所有日期都是阴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