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中文网 > 凤倾天阑 > 第四十一章 坑爹的容楚

第四十一章 坑爹的容楚

一九中文网 www.19zw.com,最快更新凤倾天阑 !

    当夜按计划进行,太史阑开了仓库的锁,取走了那批火枪,渔民们连夜制作了特制的船桨,将火枪放入其中,太史阑再将锁恢复。

    海姑奶奶一到岛上就已经视察过这仓库,发现锁头完好,也就没有再看。天快亮的时候,她命辛小鱼亲自带人前去取枪,悄悄搬入自己乘坐的大船,并命辛小鱼将短盒子里的随身枪给她拿一只来。

    辛小鱼进了仓库,命人搬走那些盒子,她并不熟悉火枪,也就没察觉分量有问题。随即她在架上寻找随身枪,顺手便抽出了靠外的那个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柄精美的手枪,她爱不释手地把玩半晌,亲自给海姑奶奶送去。

    另外一个盒子,没有得到海姑奶奶嘱咐,她也不敢拿,自然不知道那盒子已经空了。

    太史阑当初在盒子里拿枪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这样精美的枪必然是海姑奶奶亲自要使用的,所以不能全部拿走,她也揣摩过拿枪的位置,一般来说都是选择靠外的先拿,所以她拿走的是靠内那个盒子里的枪。果然辛小鱼没有发现。

    天快亮的时候,她这边和海姑奶奶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大船五艘,满满的都是人,是各个岛主负责召集来的人手。太史阑看着那群水市岛青壮渔民上了第二艘船。

    虽然有点失望,但她也知道这是正常的,海姑奶奶的主船上,必然都是她自己的得力亲信。

    她和司空昱跟着海匪们上了船,最近她和司空昱的待遇又高了一层,但很明显海姑奶奶戒心未去,白天到哪里都有一群海匪跟着,美其名曰保护,实则不过是监视。

    所有人都上了船,海姑奶奶披一件黑丝披风,笑得意气风发,一看见太史阑便招手道:“快过来。那边风大。”

    太史阑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过去,海姑奶奶携了她的手,笑吟吟指着船头,道:“你瞧过这稀罕东西没有?”

    太史阑早已看见船头有用深红篷子盖着的一块地方,所占面积不小,心中早在猜疑“不会是大炮吧?”,嘴上却道:“不知,望海姑奶奶教我。”

    海姑奶奶笑得得意,手指一弹,一个黑面有疤的男子呼啦一下掀开一片篷子。

    黑黝黝的炮台露了出来。

    四面响起一阵惊叹之声。

    海姑奶奶笑得越发志得意满,太史阑不动声色盯着那炮台,乌青的铁质炮口在日光下光芒沉敛,走近了似乎还能嗅到火药淡淡的硫磺气息。

    她目光一转——这深红篷子盖着的还有两处,嗯,三门炮台……

    “你倒是镇定。”海姑奶奶忽然用手指蹭了蹭她掌心,笑道,“居然一点汗都没有。”

    “姑奶奶这话说得奇怪。”太史阑不避不让,扬眉反问,“见着这炮台,惊讶感叹或可有之,为什么要流汗?”

    海姑奶奶眼珠子一转,轻轻拍了拍自己脸颊,“是,是,我说错了,你责罚我吧。”

    “责罚”两字说得轻软飘荡,浑不着力,衬着她盈盈扬起的眼眸,饴糖般软腻的眼神,和那有意无意倚靠过来丰腴肉体,好一场软玉温香销魂窝。

    太史阑看见海匪们既羡又妒的眼神,和一旁辛小鱼微带阴冷的神情。

    还有司空昱微微担心的眼神,他似乎背对这边站着,但浑身绷得很紧,一条腿向后微撤,似乎随时准备弹跳起来,扯了她就走。

    他大抵是怕她忍耐不住忽然反脸?

    太史阑唇角一扯,低头,伸手拍了拍海姑奶奶的脸,低声笑道:“嗯,罚你一个重的。”

    海姑奶奶格格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如银铃,一瞬间容光焕发,如少女青春重来,想来心中很满意。

    司空昱绷紧的背稍稍放松,却又困惑地回头看一眼——他总觉得现在的太史阑变了,以前她宁可玩刀子,也决不肯让这些庸脂俗粉污染自己的手指。

    太史阑只是平静地笑着——以前她是一个人,自可狂妄放纵,由心而来,现在她有容楚,有景泰蓝,有包子。

    他人为她付出,他人依附她而存在,她怎敢再肆意行事,令爱着她的人担忧蹈险?

    “海姑奶奶好本事。”她赞,“听闻只有水师军船才有炮台,民船万万不能有。姑奶奶这个莫非是军船?”

    “正是。”海姑奶奶得意洋洋地笑道,“老爷子去年和乌提督一番酒谈,赢了他一艘报废军船。喏,就是这艘。”

    太史阑瞟一眼这船,坚实牢靠,高桅连云,报废?

    再说静海水师新建不过几年,船都是半新的,怎么可能现在就有报废的船?所谓赌酒输报废船是假,趁机送船是真吧?

    水师提督乌凯。太史阑在心中将这个名字在心中好生盘旋了一阵。

    “你瞧着,还有呢!”海姑奶奶心情好,拉着她继续炫耀,一转身道,“架弓!”

    身后轧轧一阵连响,太史阑回头,才看见三层楼船上,第二层和顶层都开了一排小窗,伸出无数黑色的弩弓来。

    太史阑一数,劲弩足有上百架。再加上炮台和满满的人,这艘船可谓浑身披挂。

    这是眼睛迟早能看到的东西,还有藏在后舱的秘密武器火枪。

    海姑奶奶这回真算是下了血本,要横扫静海城了。

    太史阑此刻有点庆幸海鲨搞了她一回,让她流落海上最终遇见海姑奶奶,不然这女人真要这么浩浩荡荡杀来,猝不及防之下静海城难免要有一些动荡。

    船头三声鸣炮响,开船吉时到了。

    所有人仰头,看着炸开的星火在湛蓝的天际横曳飞溅,罩下一层带着火药气息的淡淡青烟。

    人们脸色严肃,肃然等待一场征战和厮杀,连海姑奶奶的眼眸里,也被这朝霞烟火,染上微微血色。

    随即她沉下脸,有力地一挥手,道:“开船!”

    船夫开始拔锚,大船即将前行,太史阑遥望海岸,想着终于可以回去,舒了一口气。

    一时心情不错,连海姑奶奶又在蹭她手心都没介意。

    海姑奶奶忽然“咦”了一声,太史阑转脸,顺着她的目光对海滩上一望,正看见水姑姑拨开人群,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太史阑眼看她一边跑一边望着自己,心中砰地一跳。

    正要想法子阻止这女子说话,那边水姑姑已经大叫起来。

    “这位姑娘,你的安胎药忘记拿了!”……

    太史阑回来了!

    最近这个消息在静海城传得比瘟疫还快。

    听到消息的人半信半疑——半点风声都没有,怎么隔了一夜,就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

    说的人口沫横飞信誓旦旦,“真的!飞鱼帮、流水盟、三花会的人都亲眼看见!昨夜!三里亭那里!当时太史阑的手下都在!”

    “不信?神工弩都出来了!当场射死一堆!”

    “还糊涂着你!也不想想,除了太史阑,谁能一个照面就杀人,谁能一个照面就把静海城这些帮派全都吓跑?”

    ……

    比起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各处相关府邸里却气氛沉重。

    “太史阑回来了?怎么可能!”天纪军大营里一个副将急躁地跺脚,“可是少帅不在啊!他出海了……来人!准备快船追上少帅,立即将这消息告诉他!”

    “太史阑回来了?”正在打算盘的黄万两手指一停,愕然抬头,“不可能啊。她正遇上风暴,就算没死,应该也漂远了,哪可能这么快回来,还出现在静海城外?这方向也不对吧?”

    他忽然惊得站起来,“那个方向……不会是京中来人吧?”转而又失笑摇头,“怎么可能!京中风雨欲来,这时候有能力处理静海城事件的人,都不可能抽身……”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不定心,“来人!下帖请乌提督,莫将军赴宴!”

    “太史阑回来了?”水师提督府里乌凯惊得猛地站起,险些绊倒了凳子,愣了半晌才道,“快!备马!我要去黄元帅府!”

    “太史阑回来了?”上府总将莫林在擦汗,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他的汗却好像停不住,哗啦啦浸润了肥短的脖子,“快去把前日纪连城送来的帖子给收起来……”

    “将军……”一个听差惊慌失措地跑来,“不好了!那个……”

    “有话好好说,急什么!天又没塌下来!”莫林正心慌,给叫得险些心脏病发,捂住胸口,脖子上青筋一突一突。

    “那个那个那个……总督大人拜访!”

    “哪个总督……”莫林忽然跳起来,“啊?”

    等他匆匆穿好外袍,跑出去迎接时,就看见府门前一排队伍,最前头赫然是太史阑的护卫苏亚火虎等人,这些总督大人同样出名的护卫们,拥卫着正中两辆马车,马车重帘深卷,看不到人。

    这行队伍高调直奔上府将军府,自然引起了静海城所有人的注意,此时四周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还有一些眼珠乱转的身份不明人士。

    莫林看见那车子就呆了呆,眼神里飘过一丝狐疑,尤其着重看了看后面那辆车子——黑色,看起来分外沉重,难道拉的是神工弩?太史阑就算回来,似乎也无此必要拉着神工弩到处招摇,除非她已经知道了什么,这是有意示威来着?

    莫林脸上肥肉抖了抖,挤出一脸的笑,快步走到马车前,道:“总督大人回来了?真是大喜!我等日日焚香祷告,总算感动上苍,令您安然回归。如此,快请进府一叙。请,请!”说完上前便要掀帘,似打算亲自迎太史阑下车。

    此时人群里也有很多人屏住呼吸,目光灼灼,等着这一搀的真相。

    帘子刚刚掀开一线,忽然苏亚上前一步,挡在了车前。

    “大人刚刚历险回归,受了风寒,不宜见风,请将军见谅。”

    莫林的手停在帘子前,斜眼看着苏亚,脸上的恭谨神情渐渐化为似笑非笑。

    苏亚面色不变。

    莫林吁出一口长气,挺直身子,正要说什么。忽然马车里一人冷冷道:“莫将军真是越来越礼贤下士,以前怎么不见你亲自给我打车帘?”

    那声音冷峻干脆,简练漠然,充满个人特色。莫林听在耳中,浑身一震,骇然回首。

    他原来已经认定这是苏亚等人绝路一搏,虚张声势,此刻听见这声音,却好像被雷劈在头顶。

    这时太史阑的声音!

    车内那声音,还是充满太史阑风格的睥睨决断,“都堵在门口做什么?进去!”

    车夫应一声,立即挥鞭赶车,也不等莫林让客,直接驱车而入。苏亚等人毫不客气拆掉了二门的门槛。

    人群眼看着太史阑闯入莫林府邸,随即大门关上,都纷纷吐一口气,忙着传播最新八卦去了。那些各方势力探听消息的人,都急忙驱驰而去,把消息报给自己的主子。

    将军府大门里,只有莫林面对着那辆车子。

    他脸上笑容尴尬,对着那车马,心中急速盘算着等下怎么解释。该怎么解释自己没有派人搜救总督,该怎么解释自己对苏亚等人被追杀不闻不问,该怎么解释自己放松关卡,放松对军械的管控,放纵一批海匪和本地帮派追杀苏亚等人……

    他盘算了半天,总算找到了勉强可以应对的措辞,抬起头来,却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

    车里的人没下车,车旁的人没说话。

    一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面对面站着,好像这车马进门来就是为了晒院子的太阳。

    莫林汗下来了,他知道太史阑行事不按常规,而且往往在不常规的状态中奇峰突起,给人重重一击,现在她准备搞什么幺蛾子?一言不发,然后开杀?

    “这个……总督大人,请入堂一叙……”

    车内没人说话。帘子静悄悄地垂着。莫林竖着耳朵,才能勉强听见一点点细微的声音,似乎……在吃东西?

    车内。

    龙魂卫里那个最擅长口技和拟声的蒋乐,蹲在榻前给容楚按摩。

    容大国公懒散地躺在榻上,一边享受按摩,一边慢悠悠撕着葡萄皮,眼睛还盯在面前一个架子上支着的一本书上,看的很是认真。

    ……

    “总督大人……您这是……”莫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史阑强硬进门,进门又不说话,什么意思?

    他耳朵拼命抖着,捕捉里头细微声音……好像在翻书?翻书?难道有什么要紧旨意或文书?

    车内,容楚正不急不忙将葡萄送进口中,顺便掀过一页。

    他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对情节文笔略有不满。

    ……

    “总督大人……”日头白花花的,站在日头里的莫林的汗哗啦啦的,“太史阑”的沉默给了他绝大压力,那一排石翁仲般毫无表情站着的护卫们,也让他心底发寒,老莫抿着嘴唇想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地道,“您请移步,您请千万移步,让末将给您分说清楚……”

    车内,容楚吃完最后一颗葡萄,在蒋乐端上的盆子里洗了洗手指,淡绿色的竹丝帘将日光剪切得明艳,也不及他指尖雪白如玉雕。

    他轻轻合上那本做工粗糙的书,封面名《铁血繁花——静海总督新传》

    容楚的脸色不是太好看——原以为静海本地的传奇本子该多点新鲜内容,谁知道还是注水猪肉。

    车外莫林的询问声又传来,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容楚好像这才想起来他是来干嘛的,无声地弹弹手指。

    蒋乐用龙魂卫才理解的方式传递了他的命令,车子辘辘启动。

    莫林目瞪口呆地看着“总督大人”的车子,竟然真的只在他院子里晒了一刻钟的太阳,然后就这么走了。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这出的是哪门的幺蛾子?

    “大人!大人!”莫林哪里甘心给这么闷着,连忙追了出去,苏亚等人也不理,任他跟着到了门口。

    大门轰隆隆再次开启,门外守候着等消息的人再次目光灼灼抬起头来。

    “大人,您到底是……”

    “多谢莫大人招待,以及多谢您说明情形。是非曲直我已明白,日后你我通力合作,时日还长,将军不必客气,请留步。”

    “太史阑”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回语气比进门时客气多了,含糊而亲近的用词也令周围探子们眼睛闪闪——嗯?莫将军和总督说了啥?嗯,似乎达成了什么合作?嗯?莫将军把谁给卖了?

    莫林的冷汗再次哗啦啦滚了下来。他终于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悍然而来,客气而去,在他院子里一言不发,却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投靠总督出卖朋友。

    刚才大门关起,他说总督一言不发谁信?好端端地总督最先来拜访他然后一言不发?有病?

    到头来大家肯定都以为他是托辞,越发戒备敌视。

    一辆车,两句话,就把他给坑了。

    有苦说不出的上府将军,一边苦着脸抹汗,看着车马远去;一边暗暗思量。

    这行事风格如此缺德,有点不太像太史阑啊……

    接下来那辆神秘沉默的总督马车,奔向了水师提督乌凯的府邸。

    乌凯本来是打算到黄万两那里去的,结果半路上被亲信截了回来,冷汗滴滴在自己府中等待总督大人到来。

    人群又跟到了城北提督府继续看热闹。热闹和之前的一样,总督大人在门口发话,进门,关门,半个时辰之后出门,感谢乌凯,走路。

    这回呆的时辰比在莫林府中还长些,众人猜度着,这是个什么信号?

    大门口,乌凯呆呆地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显然也没反应过来这玩的是什么把戏。

    车内,容楚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刚才那半个时辰的午觉,睡得真舒服。

    车外传来敲窗的声音,周八在询问他的下一步打算。

    容楚随手抽出一张纸,就着蒋乐磨好的墨,一边随意下笔,一边道:“当然是去见见黄万两。”

    黄万两早已得了消息,取消了对乌凯和莫林的邀请,在门口等着总督大人。

    他已经听说了前头两件诡异事情,这个老奸巨猾的生意元帅,眼珠子转一转,便觉得有蹊跷。

    莫不是空城计?

    所以他立即叫了一批匠人来,开始乒乒乓乓大拆府门。

    容楚的车马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烟尘漫天的临时元帅府,一大堆匠人墙上墙下叮叮当当敲着。

    黄万两当着围观群众的面,笑容可掬地接着马车,对帘子笑道:“总督大人脱险归来,可喜可贺!不过有点不巧,我这府门素日里总被同僚说太小,前后三个门都正在改建,车马一时进不去,要么总督大人移步,从侧门进去?”

    侧门只有一人宽,要进去必得下车。

    黄万两笑眯眯对帘子里头瞧着,里头静了静,随即帘子一动。

    黄万两眼睛一眯,伸手去接。

    却只接到了一张纸。

    他有点诧异地看了看,随即脸色一变,立即转身,手一挥,示意工人停工,重新铺平道路,将马车再次恭恭敬敬接了进去。

    大门轰然关上,再次将秘密关在了门里。

    门内黄万两苦着脸看着那张纸——纸上用很潦草的字迹,写着《静海城通行通商改制草案》。

    这个草案很简单,大意就是将现有静海城被垄断的城市交通和商行代售,改为招商投标制,在全城范围内公开招标,寻求和官府合作的实力商家。

    静海城的交通和商业,在一开始就曾经让太史阑惊艳过,这种具备现代公交公司雏形的交通管理,和利用交通便利进行转手贩售的商业模式,都出自黄万两这个超级大财迷的脑袋。

    太史阑不擅经济,只知惊艳,容楚却博学聪慧,一眼就看穿了实质——现有的静海交通和商务的这种模式,其实目前来说都只是给当权者和黄万两赚银子,垄断产业对本地民生和商业促进效果有限。但是如果将这两项权利下放商家竞争,总督府立即就可以从中捞一笔。而竞争带来的各种优惠,以及对关联商业的促进,则对民生也是一种良性影响。

    如果放在平时,谁要赚钱就赚,容楚懒得管这些小事,他总揽朝局,俯瞰南齐,实在没有必要插手一城民生,但如果谁不听话,他不介意随手抛根棍子敲打敲打。

    这棍子敲在了黄万两脑袋上,梆梆有声。

    黄万两瞧见这张纸,就好像看见财源滚滚东流去,心疼银子心疼得眼睛发黑,哪里还顾得上追究这真假是非。

    此时就算车子里不是太史阑,但只要车子里这人握住了这张纸,他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翻脸。

    能把这草案随随便便写出来的人,会是什么人?黄万两用脚指头猜也能猜到。

    猜到却不敢信——他现在怎么可能出京?

    “您需要我做什么?”他连客套话都省了,开门见山。

    车内容楚微微点了点头,折威这位统帅,果然是个最精明的生意人。

    是生意人,就善于审时度势,永远不会和自己的利益过不去。

    所以对付黄万两,无需像对莫林乌凯那样故弄玄虚,只要把住他爱钱的软肋就行了。

    车内人轻轻一笑。

    “我不会再追究黄元帅私通海鲨,暗中放纵静海诸势力,追杀总督府下属之罪。也不会阻碍黄元帅的发财之路。也请黄元帅投桃报李,陪我好好看一场戏。”

    “什么戏?”

    “静海坑人戏。”

    ……静海不静,风浪初起。

    总督大人神奇回归,明明没有人看见她,但所有人都说见到了她。听见她冷峭的声音,看见她独门的神工弩,还有那一群忠心耿耿的铁血护卫。

    总督大人回来第一天,除了天纪军没有去之外,先后拜会了当地三大将,之后回总督府,闭门不出。

    当然,闭门是对着外人的,事实上总督府里面是很乱的。

    总督府的大门槛也拆了,让那两辆马车直接进了府,然后苏亚对着外界无数窥探的眼睛,砰地关上了门。

    当日,总督府调集府丁,就近保卫。渐渐又有流言出来,说总督大人之所以始终不露面,是遇上风暴,被不小心割伤了脸,所以暂时不愿见人。

    众人愿意相信这个说法,无人怀疑这个太史阑有问题,因为太史阑的说话太有风格,听过的人便难以忘记,而在上府将军和水师提督那里,众人都清晰地听见了太史阑独特的声音。

    还有那样让人措手不及的行事风格,二话不说打上门去的作风,摆明了就是太史阑嘛。

    门一关,隔绝了众人视线,在府邸的后院里,苏亚等人瞪大眼,看见周八抱出个特制的轮椅来。

    等到苏亚等人见着容楚当真靠那轮椅代步,都默了一默,好半晌之后,花寻欢诚恳地道:“国公,我以后再也不背后骂你了。”

    沈梅花大声道:“总督要是回来了,你已经走了,我绑也要把她给你绑回去。”

    “送到床上。”杨成说。史小翠瞪他一眼。

    火虎皱着眉,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众人忽然都想到了一个问题——容楚还不知道太史阑怀孕的事。

    要不要告诉他?

    众人此刻心中感动,早已将原先替太史阑委屈的那点怨气抛开,都第一时间想到,这个重要消息,还该不该对他瞒?

    众人眼光乱飞,噼里啪啦眼神商量。

    “告诉?”

    “再想想?”

    “该告诉,他快要做父亲了,多重要的事情!”

    “别,总督生死未卜,这时候说这个不是添堵?”

    “何况国公有伤,不良于行,现在告诉他这个,他必然要着急,这要爬起来去找,误了他养伤,真成了瘸子怎么办?”

    几回眼光飞下来,最后还是赞同“不告诉”的人居多。

    容楚一向灵敏,早发现众人飞眼似抽筋,笑问:“怎么,有什么好消息瞒着不告诉我?”

    众人听得小心脏一抖一抖——这人敏锐得可怕!

    “现在哪有好消息?”于定苦笑,“总督回来就是好消息。我们都等着呢。”

    容楚看他一眼,也不追问,却道:“我累了。”

    苏亚便要安排房间,容楚直接道:“我睡太史阑卧房。”

    要换以前必得有人有异议,此刻却无人反对,苏亚直接把容楚带到太史阑的院子。

    容楚进房便关上门,周八在门上啪地挂了一个牌子。

    “请勿打扰!”

    苏亚:“……”

    容楚环顾室内,屋子里只有一床一几一书桌一盆架一个多格书架一个衣柜。

    太史阑的房间永远这样,简单干净,毫无饰物。她不是个会在枕头下藏零食的人,更不会把秘密藏在自己房间内。

    容楚坐到书桌前,桌上有她还没批完的公文,用词简练,笔迹却轻重不一,她始终不能很好地使用毛笔。

    容楚托腮翻着她的那些批复,想着这个女子到底从哪来?在她那里,是不是用来写字的不是毛笔?

    他唇角泛起淡淡笑意,似乎看见太史阑坐在桌前,皱着眉,以虎爪之形抓着毛笔,在纸上划啊划。

    她看来如此清晰,连唇角一丝苦恼的纹路都历历眼前,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平那抿紧的唇角,勾勒一抹久违的笑容,指尖却触及虚幻空间。

    她的影像在眼前迅速散去,只留他眼底神情似喟叹。

    容楚轻轻叹息,“你可得快些回来……”

    这相思之苦,不见着倒也罢了,如今来到静海,走进满满是她气息的屋子,坐着她的椅子,抚摸着她抚摸过的公文,看着她歪歪斜斜的字,那相思也便似这一片片黑色连绵的墨迹,刹那间浸润了苍白的心版。一笔一划,字字都是思念,是近在咫尺触而不得的惆怅。

    他低头,指尖细细在那公文上抚过,最上面的公文还没批完。是一个寡妇再嫁,求抚养其子的告诉。寡妇再嫁了富翁,族中责她不守妇道,要把她七岁的儿子交由其族叔抚养,终身不许相见。寡妇舍不得儿子,一纸诉状告上静海府,静海府驳回她的状纸,还以一女二嫁德兴有亏之名,打了她十板子。这寡妇却是个烈性的,又把状纸递到了总督府。状纸下面就压着静海府的批复,字字句句都在说寡妇有悖礼教,失节之妇,不配再抚养其子云云。

    后面的批复,太史阑刚刚写了几个字,“母子……”就断了,想必急着去办事,就搁下了。

    容楚看着那母子两字,心中一动,只觉太史阑这两个字写得难得的端正,笔触温柔,蘸墨饱满。

    她在写这两个字的时候,是一种什么心情?

    容楚手指触及纸张,那两个字饱蘸浓墨微微凸起,触及指尖滑润妥帖,他很乐意凭着她字迹猜测她当时心境,就好像隔着时空和她的灵魂对话,所知所想,闪电互通。

    她在写这两个字的时候,必心意温柔,微含情意。

    是什么让她心意温柔?

    而她到底打算写什么?是维持静海府原判,还是另有打算?

    他乐意猜一猜。

    他微微一笑,取墨蘸水,亲自磨了墨,浓浓地蘸了一笔,给她续上了后面几句。

    “母子天伦,不可分也;夫妻之义,死可断也;女子之德,非守贞也;将养幼子,功不没也。”

    丈夫既死,夫妻之义便断,母子天伦却不可分割。女子之德不仅仅守贞一道,亲自抚养幼子到七岁,所付出的辛劳也不可抹杀。

    他想,这一定也是她的意思。

    桌上公文并不多,太史阑向来是个做事利索的人,不会有太多积压公务,容楚把桌子整整,忽然发现桌上还有样东西,先前被公文挡住了。

    他把那纸板样的东西拖出来,那是一个木板做的,两个巴掌大的三角支架,支架上挂着一叠纸,纸的顶端穿出了许多洞,一排铁丝做的圆环穿过这些洞,将硬纸固定在了三角架子顶端。

    纸质很硬,是发黄的麻纸,上头印着年月日,用不同彩笔标注出了沐休日、公办日、以及各种需要记住的比较特别的日子。旁边还有一些空白,似乎是打算写字的。

    这要是穿越党们在这里,大抵能认出这是一本台历。容楚虽然不明白这造型,但看看那些日子标注,也明白了这是一本历书,但和市面上卖的厚厚的黄历书不同。这个更简单,更方便,更私人化。

    这种东西也符合太史阑的风格——一切简单化,以提高效率为主。

    容楚感兴趣的不是这台历本身,而是上头太史阑写着的的一些备忘。

    他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题外话------

    “每日更新,不可断也;月票之索,不可绝也;挖坑不填,我所欲也;有票不掏,日长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