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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海官场严格意义上已经不是官场,是海鲨府的奴才,现任的静海府尹虽然是朝廷派去的,但早已和海鲨府一个鼻孔出气,不这样也不行,海鲨府不会允许不听话的人活着。
当然,现在太史阑也不会允许不听话的官儿留着。
她当初来静海,按理说就该静海府尹带着全城官员以及士绅出城十里迎接。府尹自然没有,她的车队遭受夜袭,事后连个出面查办的人都没。她到了静海城先去拜会海鲨府,这位府尹倒是很快地来了,但走到半路听说海鲨府出事,当即就回去了。之后第二天才来她的总督府拜见,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在摆架子。
太史阑处理这些人很简单,就是直接将审问海鲨府中人的部分记录下发给他们,这些记录都是海鲨府和官府的各种往来,谁谁谁贪贿多少。太史阑说得很简单,“经查诸位大人与此事有关,现请往总督府喝茶,就您及贵属贪贿事宜商议章程。”
一时间“总督府请喝茶”成为静海官场闻风丧胆的第一可怕消息。
去“喝茶”的,如果当即交代罪行,认输效忠,并给太史阑提供详尽的信息资料的,太史阑不再追究,责令退出赃款也就罢了。有些没有苦主的,来路不清的,或者数额不大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不肯去“喝茶”,或者“喝茶”时拒不交代的,她和之前海鲨府的属下一并处理,在衙门门口开设“投诉箱”,百姓可以投递状纸,不过她和武则天不一样,武则天风闻奏事,不需举证,由此造成很多诬告,更造就了一批著名的酷吏。太史阑却在布告中说明,所告之罪必须提出相应证据,并加以署名,总督府会替告状者保密并在案情查实后予以保护,但诬告者将以其所告罪名同罪。
如此便杜绝了一部分人想利用官府力量打击敌人的可能,一瞬间静海官场的人也纷纷落马。
但人人以为必定会倒霉的静海府尹却似乎没事,他也曾被请去喝茶,喝完茶却安然无恙地出来,继续做他的府尹,这让很多人心思瞬间又活了,底下小动作做成一片。静海府尹喝茶回来后,也活动频频,太史阑并不理会,只让人私下盯紧。
这些事忙完,又是两个多月,太史阑的精神好了些,不再那么嗜睡,但反胃的情形并没有好转,依旧吃不下什么。很让苏亚等人焦心。
太史阑却还没有太多精力去操心自己肚子里那个,她稳定静海城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真正把军权收到自己手中。
目前静海行省属于战备状态,朝廷抽调外三家军中的天纪和折威两军部分兵力驰援,组成新的“援海”大营,连同本地驻军以及静海水军,都会在战备期间暂时受太史阑节制。但这个“援海”大营虽然早早就有下文要组建,却一直没能组得起来,等着新任总督去整合,换句话说,她使用的军队将会非常驳杂,分属于不同的将军治下,这是将领们最怕遇见的一种情况,各有统属的军队联盟,很少能拧成一股绳,为同一件事情出力。
被抽调的天纪折威两军本身就有主帅,很难抛开主帅听令于她,本地水军也早有统领,谁愿意交出权柄?而且她和两军主帅算是同级,也无法以势压服。更不要提她和纪连城本就是老冤家,纪连城只怕宁愿挥刀自杀,也不会愿意送她一兵一卒。
正是因为静海水军成立太短,才导致无法独当一面,无法独当一面才会让陆军介入,军队组成成分复杂就难以驾驭,而此刻也就正是东堂攻击的好时机,再等上几年,静海水军扩充成熟,东堂的机会也就没了。
傻子也知道这样的整合是最得罪人也最难办的事,所以朝中才会为此吵了无数天。
太史阑自到来后,各家军队的统帅都采取了同样的态度——沉默避让。
既不对她轰轰烈烈的清剿海鲨和官场行为进行干涉,也不参与,各地军队按兵不动,无人进入静海城。
山不来就我,我就到山前去。太史阑从来不是一个被动等待的人,她给天纪、折威、水师统帅都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十日后赴宴。
宴席并没有设在总督府,甚至没有设在静海城,而是选在了静海城外三十里,靠近黑水峪村的一处“海天台”,那里背山面海,台下有一片“刀岩”。所谓刀岩,是当地海边一种独特地貌,岩石被山风海水长年侵蚀,最后坚硬薄利,一片片宛如竖立的长刀,不小心碰上去就是一条和刀痕差不多的伤痕,那些被海风吹得皮肤最粗糙的渔民,也不敢轻易用赤脚片子去试那些可怕的岩石。
在很久之前,这也是海鲨用来惩罚并处死背叛者的天然刑场,将受刑的人用渔网层层束紧了往里一扔,便如身受千刀万剐,最后在岩石片上风吹日晒,化为枯骨,坠落石下缝隙,以至于很多年以后,这些刀岩之下的缝隙里散落枯骨,有些已经和石头长在一起,难以分辨。
这种地方,谁的大军都进不去,太史阑在此设宴意思很明显——我不会设下埋伏杯酒释你们的兵权,你们也别想带兵而来给我来个下马威,大家比的是各自的胆量,敢不敢海天台上赏枯骨,刀岩石间来一杯?
帖子是发到几大军营的,但不知怎的,静海城的百姓却很快都知道了,大家都很兴奋,因为这么多年,刀岩越发锋利,真如刀山在前,已经没有人敢于穿越那片刀岩,到海天石上站一站了。
如今几位大帅豪情大发,要到那里去喝酒,这真是何等波澜壮阔、笑傲江湖的“海天盛宴”!
消息越传越烈,万众期待,人人讨论,到最后将军们就算想装聋也装不成,想不去也不敢不去——不去便成懦夫,千夫所指,连自己的士兵都瞧不起你。
所谓民意绑架是也。
是日,折威统帅黄万两翻翻帖子,抖了抖二郎腿笑道:“这女人越来越辣,老子欠下的帐看样子不得不还。嘿,妥妥儿的亏本生意!”
是日,刚刚赶到信节岛天纪军驻地的纪连城脸色阴沉,将请柬一挥在地,“她玩多少花招,也别想从我手里夺走一个兵!世涛,你到时随我去!”
是日,静海水师总统领乌凯展开了一封信,信是从丽京来的,信的内容是什么没人知道,乌凯的幕僚只听见将军长叹了一声,“国公,此事甚难啊……”
国公爷此时还在写另一封信,是写给火虎的。
太史阑这次离开丽京,没有再用他的任何护卫,容楚只好写信给火虎,希望能获得一些信息。
信里也没说什么,东拉西扯,问些太史阑的生活习惯啊,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啊。
他当然另外给太史阑也有信,生气归生气,关心还是要关心的,但却不问饮食起居,只关照她行事不可过急,不可太过强硬,得饶人处且饶人,万万不能将那一窝都逼急了联手起来对付自己。
太史阑的“海鲨——官场——军队”三段式处理顺序,也是他的建议。
容楚把信封好,想了想,又叹口气,命人在随信送去的包袱里再加上几只上好的千年人参,随即命加急送出。
赵十三,哦不今年叫赵十四了,还没来得及把信送走,外头传来了咳嗽声,容楚抬头一瞧,老爷子严肃的脸和妹妹天真的脸都贴在他书房上头窗户上呢。
容楚懒洋洋站起来,对父亲的方向躬了躬,又没骨头似地躺下去了。
他自从太史阑走后,就说自己腰痛,又开始“养病”。
容弥板着脸走进来,眼神却是无可奈何的——这个儿子,自从太史阑跑掉就这死样子,也不见他生气,但也不见他高兴,该做的事他还是会做,但整天懒懒的,让人瞧着心里空空的,抓挠不着。
容弥想着便有些恼火——他给太史阑塞一嘴泥都没找她算账,她自己跑掉,这不孝儿子是要把帐算在他头上吗?
“你最近还是不去上朝?”他皱眉问,“陛下已经是第三次问你的病情了。”
“请父亲代我谢陛下吧。”容楚不以为意地坐着,“就说快好了。”
“一个月前你就让老夫代你这么说,一个月后你还是这句,你让老夫如何向陛下交代?”容弥咆哮。
容楚眉毛一挑,心想景泰蓝关心他是假,想从他这里多挖些太史阑消息是真吧?可惜的是他也没有更多消息,那还不如不去宫里,不然景泰蓝失望,他也心里不爽。
太史阑不是没有信来,但她的信和她的人一样风格,简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大的事情在她嘴里和吃饭喝水差不多,灭了一个海鲨府她就和他说“捣了一只鲨鱼窝”,弄得他和景泰蓝一开始还以为她下海玩去,随即接到信报才晓得她又干了惊天动地的好事。
现在朝廷关于她这位“铁血总督”的传说已经遍地都是,他和景泰蓝这两个和她关系最密切的,听到的消息还不如小道故事来得精彩,害得他只好天天泡茶馆去听那些“女总督乔装扮嬷嬷,海鲨堂横劈海中虎”“海鲨府照壁沉香碎,堂门前头落三百七”之类的故事跌宕、情节精彩、热血沸腾、形象高大的新编“静海总督传奇史”。完了照样写了命人送到宫里给景泰蓝,那小子急不可耐,天天偷偷派人送信给他,“快更新!”
容楚到哪里去更新?当事人什么也不和他说,很多细节还得靠听说书的说过之后自己根据具体情形揣摩,他容楚和太史阑自相遇以来,何曾落得这般凄惨过,容楚想起这些事,眼神就阴恻恻的。
容弥一看他这眼神就知道短期之内想他上朝是不可能了,叹口气坐下来,道:“康王最近倒还安分,我们正在寻机进行三军换防,看能不能把他手下仇如海的位置给换下来……另外,你建议陛下秘密准备的那支军队,陛下按照你的办法,在武卫和长林卫中选了一批人,即日就要进山训练了。”
容楚听到后一句,精神才一振,想了想道:“其实武事训练并没什么,这些都是精兵,关键是要可靠且身家清白。”
“这个你放心。”容弥答得简单,随即又道,“太后身子不太好。”
“是吗?”容楚语气淡淡的。
“前几日你收到的那封信,是不是她寄给你的?”容弥注视着他的眼睛。
容楚迎着他的注视,坦然一笑,“是,我烧了。”
“有何打算?”
“没有。”容楚淡淡道,“父亲,陛下和太后之间,是难以共存的。儿子知道您不愿卷入皇权争斗,但宗政太后其人,心思深沉而多疑,以她的性子,一旦完全掌握权柄,五年之内,必定要对我容家下手,这不是我容家韬光养晦便可以避免的事。这个队,终究要站的。”
“现在想不站就可以了吗?”容弥语气恨恨的,“太史阑那个女人就是皇帝手中一柄利刃,在丽京静海大杀大砍,我容家能脱得了干系?”
容楚听出这话特别的意味,眼睛霍然一睁。
“一个女人,行事狂妄放纵,还尽干些打打杀杀的事,天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容弥一边余怒未休地骂,一边站起,道:“现今京中不稳,你别想走开,真要想滚,先把手头事做好。”随即大步出去,一转头看见那包袱,随手翻了翻,对跟随自己来的管家道:“上次武威侯送给我的一支极东红参不错,拿给国公。”
完了也不等容楚反应,背着手气哼哼地去了,一直没说话,在一边翻着那包袱的容榕对哥哥吐了吐舌头,也悄悄跟了出去。
容楚看着父亲和妹妹的背影消失,眼睛一眯,终于也露出了今年以来的第一抹笑意。
他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想要摸出太史阑给他的信再看一遍,摸着摸着又停住,翻身凑过去嗅了嗅,脸上便露出几分虚幻的笑意来。
进来拿包袱去送信的赵十四,看见主子的举动,满脸鄙视。
又来了!
一天得嗅多少次!
不就是人家睡过的枕头么?他就不信了,这都隔了几个月了,也偷偷清洗过好多次了,还能留着啥“如兰似麝”的味儿?
赵十四心中充满对主子的鄙薄,出去了,路上遇到还没走的容榕,容榕缠着他问了许多关于静海的事儿,又问路怎么走,赵十四记挂着送信,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也便跑了。
这边容楚摸着枕头,想着那夜的天降福利……他的太史阑,从来行常人所不敢行,予他无数惊喜。
父母以为他因为太史阑离开而生气,其实他并没生气,甚至有些感激老爷子老太太——若非他们搅局反对,激起了太史阑打着不走牵着倒退的犟驴脾气,哪会当着大家面把他给办了?
他原以为他得等上十年才能把她老人家拖上床呢。
那夜其实他很快醒转,室内轻烟氤氲,似乎还残留男女欢爱之后的气息,他从遗忘药力中醒来,一时还有些茫然,恍惚里似乎还停留在刚才那一刻,最后一个姿势,她燕子一般飞折,乌黑的发散下来,扫在他胸膛,她俯下身去啃他,唇色鲜红,眸子亮得似一匹野性正发的母豹子,他笑着将她一举,翻个身拥上她的软玉温香,驰骋之后星光四散亮在天际……然后就是一片空茫……
他怔怔地坐在床上,明知她那时未必走远,保不准还要和景泰蓝话别,但也最终没有去追——他自觉已经委屈了她,便不想再拘着她的翅膀,她已经把最重要的给了他,他如何能再死乞白赖地禁锢她的飞翔?
那夜他对灯长坐,细嗅幽香,身侧床铺凌乱,皱痕都在诉说这一夜的疯狂和恩爱,他不舍得铺平这床单,似乎褶痕拂去,和她的一夜淋漓记忆也就被收起,室内她的气息一点一滴淡去,天快亮的时候,他将那块落红的缎子撕下,收在盒子里,小心存放。
一同被珍重存放的还有那夜的记忆,想要留存,却不断思量,反反复复地想,这人间天上的癫狂。
他翻个身,细细嗅着枕头,似乎就嗅着那夜她的香气,裹着绸缎的枕面细腻光滑,也似那夜她的肌肤,他的太史阑,看起来冷而硬的女子,只有他才知道她肌骨到底有多柔润坚韧,可以弯折成各种美妙的弧度,予他一生里难以描述的极度销魂滋味……容楚觉得浑身忽然又燥热起来,忍不住爬起来灌一大口凉水。
一边灌一边苦笑——世上有他这么悲催的夫君么?始乱终弃,独守空房,征战万里,过门不入……都倒过来了。
他抱着棉被翻滚了半天,又去冲了个冷水澡,好容易才把某些升腾的火焰压下去,最近这些火焰燃烧得频繁,每次想起她都免不了要被灼烧一次,烧得他甚痛苦,却又不能不想她。
他叹口气,就着晚间的灯火,再次读她上次寄来的一封信。
“近日可好?我甚安。静海无大事,百姓乖官员乖,军队有点认生,我会让他们接纳我。近期将出海一游,瞧瞧海天空阔之景。最近略有寂寞,想念景泰蓝。随信附上本地红加吉鱼干,别嫌少,很珍稀。你一斤,他一斤,蒸了吃,别烧汤。不喜欢吃就退给我。我还没吃上。”
短短百来字,容楚翻来覆去地看,完了爬起身,写批注。
这批注不是给她的,是给他在静海的分布势力的,静海偏僻,自成一体,在以前他没有关注过,太史阑总督静海之后他才安排人前往静海,建立当地的情报机构,目前这些人正在培植力量,远距离地观望着总督府。
容楚写:“其一,注意近期总督府对静海军队动作。”他翻了翻手边的静海地图,看了半天,又写,“应在海天台附近,提前安排。”
“其二,注意观察总督府吃食和出入大夫情形。”
容楚目光落在“最近略有寂寞,想念景泰蓝”几个字上,这几个字很平常,太史阑想念景泰蓝也平常,但太史阑说出这话并不平常,她不是一个把想念挂在嘴上的人,她也不是一个说废话的人,她更不是一个会说自己寂寞的人,她哪里寂寞?她杀人放火还忙不过来呢。
她就算觉得寂寞想景泰蓝,以她的性子,什么话就说给什么人听,那也是说给景泰蓝而不是他。
这是这封信里唯一多余的话。
这句多余的话是什么意思?
容楚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景泰蓝,孩子!
难道……
容楚险些忘形地站起,却又立即坐稳,皱眉思索了一会,提笔补充一句,“注意总督衣着体态。”
完了他搁下笔,叹口气,心想愿望是美好的,却八成未必能实现的,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再说真要那样,太史阑还能那么打打杀杀?世人传说里都说她面对血海尸山面不改色来着。
容楚写完,又让赵十四进来,吩咐把太史阑送来的红加吉鱼干还是给她捎回去,让她自己尝尝。完了才躺下睡觉。
他难得做梦,这次却做梦了,梦里有个女人,似乎是太史阑又似乎不是,挺着个巨大的肚子,对他道:“嘎嘎我怀了你的双胞胎,不过你的国公府不接纳我,我自然也不稀罕,我准备把他们一个送给李扶舟,一个送给司空昱。”
容楚霍然睁开眼睛。
他被吓醒了。
……
容楚被吓醒的这一刻,太史阑还睁着眼睛,摸着肚子,喝着苏亚端上来的补汤,顺便读容楚的信。
信笺也已经微微磨损,看得出来读了很多遍。
“……你离开之后爹娘很是后悔,母亲命人重新整修了我的院子,父亲没说什么,却赞过你行事决断,又说容榕这个死心眼的傻孩子,最近却有些松动,想必是拜你所赐,之前花了那么多心思也没把她教明白,如今这样可好了,她今年十五岁,可以给她放心寻门好心事,你这做嫂嫂的可有什么礼物?……你可当真心狠,悄没声息就去了静海,明知道那里三五年也没个安生……你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你看我什么时候过去?”
太史阑撇撇嘴,这家伙整天替他家人好话连篇,她如果不是之前听信了他那些“我父亲外表严肃其实很好相处,我母亲最是宽容大度,她们很喜欢你。”的谎话,哪里会毫无准备地在国公府被泼了那么一大盆冷水?哼,准备礼物,准备礼物有用吗?不会再给扔出去或者转送给厨娘吧?
她小眼神也阴阴地,一边腹诽一边问苏亚,“给容榕的礼物可以准备着了,听说那边今年要给她定亲,咱们既然在静海,就打听着,给她准备一套极品珍珠头面。”
苏亚笑笑,道:“已经命人去办了,我们还没打算惊动那些人,他们消息倒灵通,已经命人送来了不少好珠子,我依照您的话都收着。其中铜面龙王送的粉红和黑色珍珠各一套首饰,和端木家送的夜明珠都很好。”
太史阑听见铜面龙王四个字,脸色微微变了变,想了想道:“命你想办法派人渗入龙王家的事,准备得怎样了?”
“他家防卫严密,一时还没有好办法。”苏亚答,“真是奇怪那天铜面龙王怎么就让我们进府,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
太史阑不语,放下碗,抚了抚肚子,四个多月了,已经开始显形,她最近衣着宽大,无事不出门,以免被人发现。
海鲨还没有动静,黄湾离静海很远,坐船来回都要一两个月,但如果海鲨接到消息就回,现在也该回来了,太史阑并没有封锁消息,这么大的事一定已经传到黄湾,海鲨却没有如期回来,太史阑绝不会和别人一样认为,这是海鲨怕了,认输了,从此留在黄湾不回来了,在她看来,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只能说明这家伙除了凶暴一面之外,果然还够狠够沉够能忍,这是在积蓄时机,收拢队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就是狠的。
所谓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太史阑皱皱眉,她宁愿海鲨挟恨迅速回来报仇,她已经做好了安排等待他,但他不回来,他的报仇就显得不可捉摸,谁也不知道这条恶毒的老鲨鱼会潜伏在哪块礁石后,趁她不备冲出来狠狠咬她一口。
而她的高度戒备只能是一段时间,不可能长期绷紧着等待,更要命的是,她以前没有弱点,但现在有了。
太史阑抚了抚肚子,再次吩咐苏亚。
“我这个情况,务必要严守秘密,绝不能透露一丝风声,无论对谁。”她强调,“包括容楚那边来信。”
苏亚点头。她知道太史阑不是不信容楚,只是环境险恶,不能让任何弱点有暴露的一丝可能。
眼看苏亚收拾碗筷开门出去,太史阑也躺下就睡,她也在做梦,梦里容楚欢喜地拿着一个肚兜,问她:“这个送我们的孩儿可好?”她接过去一瞧,肚兜忽然变成了蕾丝胸罩,上头绣满了三百零八式春宫图。
“作死!”她骂。
然后她也惊醒了。
……
十日一瞬既过,在这段时间内,折威黄万两、天纪纪连城、静海水师提督乌凯,静海上府总将莫林,先后给总督府做了回复,表示会如期赴宴。
双方也商量好了,每人不得配带武器,允许带随从三人护卫伺候,其余军将兵丁一律不得跟随,另外,水师的船只和陆军的护卫队,所有人都停留在五里之外。在海天台下刀岩之外,由端木成带领本城乡绅观礼。观礼其实只是客气的说法,其实就是监视,海天台前后无遮挡,视线一览无余,几个人做什么都会被这些人看见。
并且双方约定,一旦有谁违反规则,则视为违约,自动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说起来也是好笑,明明都是南齐的军队首领,见起面来却如临大敌。那几个害怕太史阑武力强逼,太史阑也怕他们合力作祟。
虽然这几个人平时关系也不行,上府军和水师从水师成立之时就开始斗,折威和天纪更是老冤家,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在利益都受到威胁的时候,这些人会不会暂时捐弃前嫌,合力对敌。
二月十五,晴。
宴是午宴,所以太史阑一大早就起来了,她从镜中看了看自己,因为长期吃不下什么,她瘦了很多,好在一直用着上好的人参,精神倒还不错。为了掩饰鼻翼两侧浅浅的蝴蝶斑,她不得不上了点粉和胭脂,倒显出了几分娇艳。
苏亚花寻欢沈梅花史小翠都在她屋子里,有点忧心忡忡的模样,沈梅花犹自嘀咕,“这么心急做什么?战事不是还没起?就算战事起时拿不到军权也没什么,让他们自己去碰,打几场败仗你再来收拾残局岂不更好?何必现在巴巴地冒险,好歹等这个生下来呀。”
“南齐要是能打败仗倒不必派我来了。”太史阑淡淡道,“你以为那些人轻易能同意我这个从未独当一面的人,来静海做总督?还不是听信传言里我是破军下凡,战无不胜,指望着我彻底收复静海?我胜了不稀奇,我若败了,朝局自有变动,三公和景泰蓝都难免受牵连。政治,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也不能这么急啊,好歹等稳定了……”史小翠咕哝。
“这不四个多月快五个月了么。已经稳妥了,我最近除了胃口差些,已经没什么别的。”太史阑站起身,看看肚子,这娃似乎很乖,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感觉到胎动,有的时候甚至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怀孕。
她还没有完全的做母亲的自觉,她的心思还在江山战争,风雨天下。
她对苏亚招了招手,道:“那个试验做过没有?”
“再三做过,确保万无一失。”苏亚道,“对动物没有影响,但毒素依旧存在。”
“很好,走吧。”她站起身,苏亚给她披上披风,太史阑打算带苏亚花寻欢和火虎去,三个人最忠心也武功最高。
刚走到门口,杨成匆匆来报:“铜面龙王求见。”
太史阑一怔,点点头,过了一会,前方出现男子修长的身影。
太史阑站在门槛上,看着他缓缓步来,步伐沉稳,心中微有些恍惚,想着时光和磨难,真真是最能打磨人的东西。
她挥挥手,其余人都避开了,苏亚有些不放心,她摇头示意无妨。
铜面龙王走到她面前停下,面具下弧度优美的唇轻轻抿着,男人抿唇有时候是种极为性感的姿态,因隐忍而沉默,让人怜惜。
日光照在他下颌的肌肤上,晶莹到薄透。
他并没有给她施礼,只是那么静静地瞧着她,她也没有说话,任他瞧着,长长的紫色披风垂落门槛上,披风边角缀着同色的丝穗。
他的眼神流光潋滟,清醒时也如醉酒,一双海上星月般大而美丽的眸子。
沉默是一种奇异的物质,令空气似也忽然变得粘稠。
她终于看看天色,微微咳嗽一声,他似忽然惊醒,垂下眼,开门见山地问:“听说大人要去赴宴。”
她点头。
“带我去吧。”
太史阑虽然猜到他的要求,但仍旧微微皱眉,说实话,以他的身份,不该提这个要求。
他却坦荡地注视她,又重复一遍,“我陪你去。”
太史阑盯着他的眼睛,半晌点点头。
他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点犹豫,随即又笑了,唇边那一抹微微扬起的弧度,美妙得让人动心。
“让火虎给你易容下吧。”她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又双手递上一个包袱,道:“大人的衣服只怕不太适合今天的宴会,还是换上草民带来的这一套比较好。”
太史阑接了,毫不犹豫去换了衣服。衣服是贴身的一套衣裤,可以穿在外袍里面,材质有点像水靠,她里头一直穿着容楚给的小裘,也不用换下来,当即穿了裤子。鞋子是厚底靴,外面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她怀疑里头有什么猫腻。
她自己也准备了铁底子的厚底靴,但太重,迈步很吃力,如今这个却轻,她当即将他送的鞋子换上。换鞋的时候她又是一怔——鞋子不大不小刚刚好。
过了一会,苏亚花寻欢和火虎出来了,太史阑仔细一看,这个火虎依稀有点不同,果然是他扮的。
她这个决定未必正确,但她做了决定从不后悔,点点头上了轿。
龙王瞧着她进轿,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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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啦,倒数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