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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太史阑,眼神狞恶,太史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冷冷和他对视。
“她是太史阑,但不是贱人。”李扶舟语气比圣门门主更冷,“风门主,请注意你的身份,有些字眼你说出来不怕脏你自己,我还怕污了我的乾坤殿。”
“呸。”圣门门主恨恨一甩头,“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说身份?你对得起你的身份?你身为武帝,应当主持公义,明断是非。可当初裳儿为你而死,你怎么对她的?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另结新欢,公然作乐!可怜裳儿枉死尸骨未寒,这边这位武林之帝就左拥右抱,忘恩负义,我倒要让天下评评理,是谁更对不起自己的地位和身份?”
“还有这个贱人!”圣门门主指住太史阑,“她是怎么冒出来的?你李扶舟去年还说要为挽裳不娶终生,今年就变了口风。随即便冒出这个女人来。老夫真的怀疑,这女人是不是你一直藏着,你们是不是早已勾搭成奸,害了挽裳!”
太史阑瞧着这老头指住自己巴拉巴拉,虽然不知道他说什么,但敌人的话自然无需赞同,她抬起下巴,短促地冷笑一声。
“我无需向你解释。”李扶舟淡淡道,“信口雌黄,不理也罢。”
“难道你们还是无辜的?”圣门门主哈哈一声大笑,狰狞地盯着太史阑,“你敢说你不是早早认识他?你敢说你是无辜的?”
太史阑冷笑摇摇头,一副不屑模样。
圣门门主一怔,李扶舟霍然转头看住太史阑。
太史阑一脸的不屑反对,此刻着实有几分怪异。
外头是能听见里头对话的,也能看见众人对峙场景,此时别人还没在意,人群里已经有人忽然抬起头来,神情惊异。
“哈哈。”圣门门主随即大笑,“李扶舟,你看!她自己也说她不是无辜的!”
“太史!”李扶舟盯着太史阑眼睛,“你……没事吧?”
太史阑一瞧圣门门主的笑,以及李扶舟的眼神,便知道有什么不对了,肯定刚才又穿帮。她只好匆匆写,“我进大殿后,就有点不太清醒,好像有什么在干扰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还是少说为妙。你放心,没事。”
李扶舟微微释然。这乾坤阵的奇妙他也知道,但又不全知道,所以对此刻太史阑的解释倒也觉得说得通。
“我们应该做什么?”太史阑急忙岔话题,“需要我去破阵眼吗?”
“不用。”李扶舟快速地写,“这阵没有阵眼,一旦开启,除非有特殊契机,否则无法关闭,要等七十二时辰之后自动关闭,再开启要等一个月后。每天正午时分是阵法最强的时候,他们四人合力,挺过了前两轮,如今胜负就在今天正午,你只要想办法,帮我拖过这大半个时辰,等到正午就行。”
太史阑点点头,一边却不禁犯愁——她现在听不到也说不出,怎么帮他拖?李扶舟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眼神一闪,慢慢问,“你真的愿意帮我?……阑。”
他没有再写字,正面对着太史阑讲话,说得缓慢清晰,一字一字,缓缓吐出最后一个字,随即下颌微微抬起,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太史阑努力辨认着他的口型,确定自己听见了“你真的愿意帮我”几个字,毫不犹豫点点头。
李扶舟眼神又一闪,深深看了她一眼,吸了口气,道:“好。”随即写道:“我会想办法拖延时辰,接下来你只要点头就好。”
太史阑松了口气,点点头。
随即李扶舟转头,对圣门门主道:“风门主。挽裳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我也答应,武帝世家会给挽裳设祠堂,世代供奉。你难道真要为那过去的恩怨,将你自己,以及圣门的基业都掷在这里?”
“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才行。”风门主一脸不屑,“只要我四人合力,马上你就小命不保,夺了你武帝世家,毁了乾坤阵,你这地方就是我们的。挽裳的祠堂,一样可以受万人供奉!”
“说到底你不过是贪图我李家神山而已。”李扶舟淡淡道,“但我不妨告诉你,乾坤阵受天地灵气所生,并不为我李家所控,但会终生护佑我李家人。你想夺这座山是没用的。只有成为我李家的人,才能入神山顶,受乾坤之光洗礼。”
“老夫知道,所以老夫给你最后一条路。”圣门门主阴恻恻道,“你让挽裳入了你家门,她就是你李家人。我等作为你李家亲属,自然可受神光庇佑。也不必大动干戈,这等两全齐美的好事,你竟然不应,老夫不得不怀疑,当初挽裳之死,还有隐情!”
“那是因为,”李扶舟忽然侧头看看太史阑,“李家家主正室夫人只能有一位,而我已经有了。”
殿中四人都一怔。
外头众人齐齐抬头,李家的人在惊愕。圣门的人脸色难看,还有人在角落嘀咕,“不好……”
“谁!”圣门门主希望落空,脸色狰狞地大喝。
李扶舟又看了太史阑一眼,面色柔和,“自然是她。”
他拉了拉太史阑衣角,太史阑想了想,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此时她必须和李扶舟站一条阵线。虽然隐隐觉得不对劲,但总不能去赞同圣门门主吧。
“胡说!”圣门门主怔了半晌,霍然一拂袖,“为何我们都没听说!”
“我们年初相识,一见倾心,随即私定终身,早有连喇约。”李扶舟转头对太史阑微笑,“阑,你说是不是?”
人群哗然。人群里有人在嘿嘿冷笑。
太史阑迎上李扶舟温柔平静的目光,他这一刻看起来,又是最初春风杨柳的李扶舟,神情自然,似乎在说着家常话,看不出什么异常,也感觉不出他到底说了什么。
从敌人的惊怒神情来看,他似乎说了什么刺激对方的话,如今不过对她淡淡求证。
太史阑还感觉到,大殿外,人群里,似乎也有特别的目光射过来,可惜她此刻看不清。外头人一堆一堆的,太多了。
她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殿外又是一阵哗然。
圣门门主怔在那里,太史阑的承认让他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因为太史阑这种人,他一看就知道,一定是极有原则心志坚毅的那种,这种大事,若非事实,绝不会当众承认。
“我真心倾慕过挽裳,也永生记得她的恩情。就在前不久,我还发誓此生必定因她不娶。”李扶舟声音低沉却清晰,似对着四门宗主,也似对着所有人,道,“不过人生从来如此,谁也不知下一步会遇见谁,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缘分,在真正遇见那个人之前,是断还是续。我有幸,在今年春天遇见太史阑,一开始还以为不过是邂逅,到后来却发觉是命运,我曾因懵懂无知,险些将她错过,所幸最终我知我心意——”他转头又对太史阑一笑,“她也知。”
太史阑只觉得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盯过来,几多诡异,然而也只好微微点头。
她点头,便见李扶舟的笑容,几分安慰几分凄凉,甚至还有几分自嘲。是夏末的风,携一地明丽,然而转瞬就入了秋。
那笑容一闪即逝,随即他淡淡对四门门主道,“我便欠挽裳千万,自会拿其余我有来补。家主夫人之位,请恕不可随意挪让。李扶舟一生已负风挽裳,便绝不能再负太史阑,没有再伤一人去弥补另一人的道理。”
他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一字字极其清晰。殿内外人都怔怔听着,没想到平日里不动声色李家家主,竟然会对太史阑如此情根深种。一些年轻女子不禁露出同情唏嘘之色,也有免不了的艳羡,将太史阑瞧了又瞧,一脸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傻傻的,连表情都不可爱的女子到底好在哪里,值得新任武帝会为她悍然拒绝四门要求,不惜对抗到底?
韦雅一直怔怔地听着,忽然深深叹了口气。
人群里有人面色阴鸷,目光闪动,试探着往大殿方向走了一步,却立即被人拉住。
“主子稍安勿躁,此地我们进去不得。不然只怕还连累了……”
“我知道。”那人冷哼,“不知道她出了什么问题,竟让这家伙趁虚而入……哼。”
圣门门主怔怔地坐着,似乎在思索,太史阑瞧见他脸色忽青忽白忽黑,变幻得十分诡异,其余几人也有这情形,却比他要好些,这几个人是不是已经中了道,只是还没察觉?
“风门主!”那北冥海主看看天色,忽然道,“别再纠缠你女儿的李家家主夫人梦了,没见李扶舟那态度坚决?要我说,什么神山圣光只护佑李家人,都是胡扯的鬼话,乾坤阵再集天地灵气,也是死物,如何能辨识李家血脉乃至李家亲属?这小子是在骗你!”
“是极!风门主赶紧醒醒神!”万象宗宗主也道,“趁着中午时辰未到,赶紧合力出手冲阵是正经!”
“我看这小子就是在拖延时辰!”松风山庄的庄主喷血大叫。
圣门门主一醒,脸上黑气猛然一现,众人都抬头看天色——大概还有一刻就到正午了!
“毁阵你们也是死!”殿外李氏家族的人齐声怒喝。
“我们不信这个邪!”圣门门主忽然身子一倾,也向前喷出一口血线,红线激射,半空中化为彩霞万道,一半向着李扶舟,一半击向太史阑,那些血色化成的细细霞光,半空一弹,便是一道散发着淡淡腥气的网,呼啸而下。
其余三人同时出手,北冥海主双轮如贝壳,缀以无数“明珠”,每颗珠子都别有机关,或者能旋转飞出,或者能喷出黑汁,或者弹出无数细丝,或者射出星屑万点,密密麻麻的各色攻击,在透明的大殿内部纵横呼啸,将淡白的云雾割裂,碎成千片。
万象宗宗主一掌拍地,掌力所经之处,砰然一声巨响,指尖之前的地面滚滚翻起,灰白的砖面唰唰支棱起千万如利剑的獠牙,一路前逼李扶舟。
松风山庄的庄主最弱,也是他最先支撑不住,此刻拔剑而起,以剑光驱散云雾,助北冥海主认准目标。
四人原本顾忌这大殿神异,想要尽量保全,然而此刻鱼死网破,再不放手一搏,或许就要葬身此处,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一时殿内武器呼啸如鬼泣,剑光凄厉似风哭,云团雾气被撕扯、搅碎、驱散、打乱,一大片一大片胡乱飞腾,在那些白色气团的边缘,可以看见红的蓝的紫的黄的各色武器暗器的光芒,如诡异的星子一闪一闪。
大殿里充满凌厉逼人的气息,四大宗主杀手齐来,最可怕的不是那些武器和出手,而是他们倾尽全力所带来的内力的压迫,四人的力场凝聚在一起,重重压向李扶舟这边,整座大殿都在格格作响,似乎被挤得变形,转瞬便要倾倒。
一片凌乱飘摇里,只有李扶舟和太史阑所在的那一方小小的地方,岿然不动。李扶舟一手搭在太史阑肩头,指尖微起,袍袖无风自动。两人绍气流涌动,云雾和所有杀手被迫开到半尺之外,那些淡白的雾气、闪烁的暗器、青色的剑光、深红的血线,都在他们身侧缭绕起伏。
五色交织,众物呼啸,这一幕看起来诡异凄艳,却无人有心欣赏,都知道此刻已经到了胜负关头。
虽然被护在李扶舟真力之下,太史阑依旧感觉到有一股巨力在不断撞击挤压着她身外半尺的空间,这点可以从那些不断散开又重新聚拢的云雾形态上看出来,她微微侧头瞧了瞧李扶舟,他垂着眼,神情凝定,手指也很稳定,可是额头也已经沁出微微的汗来。
他在这大殿内和四大宗主对峙,今天已经是第三天,想必也已是强弩之末。
太史阑不愿这样被他分神庇佑,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怕影响他,忽然看见李扶舟颈项上的肌肤,微微渗出点红光来。
仔细看却不是红光,而是出现了隐隐的血点,那血点眼看着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颈项上的肌肤微微颤动,血点似乎要喷薄而出。
太史阑暗叫不好,李扶舟是不是怕她担心,忍着内伤不肯发泄,然后转为压迫自己的血肉经脉了?
她再不思索,蓦然向地下一趴!
她一趴,腿向后弹起,她的背后就是大殿的石壁屏风,脚底正好重重蹬在屏风上,借着这反弹之力,她唰地一下顺地滑了出去。
她腿上有力,这一下速度极快,李扶舟正全力对抗那四人的真力压迫,一低头忽然已经不见了她。
再一抬头便看见太史阑已经穿破他的真力防护,到了圣门风门主面前!
太史阑贴地哧出,很自然地便逃了那些被挡在外头的剑光暗器杀手,她滑出时,手臂伸出,手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人间刺。
淡金色的刺尖,在此刻各色物件飞舞的大殿里,并不起眼。
黑色人影如流光抛,在白色大殿中一穿而过。
“哧。”
淡金色的刺尖,狠狠刺入圣门门主的膝盖!
圣门门主一声大吼,其余三人早已看见,齐齐飞起,对着趴在地下的太史阑就下杀手。剑光与珠光齐亮,掌风和血线共飞!
又是一声厉喝,李扶舟终于抛开一直不离手的云线,飞掠而来。
太史阑霍然一个翻身,肚皮朝上,手对腰间一抚!
嗡!
一声低鸣,声音不大却共振极强,整个大殿都似乎被弹动,嗡嗡低震,大殿里所有云团,瞬间颤抖、移动、碎裂,四散震开。
低鸣声里似乎有亮光连闪,但此时殿中发出光亮的东西太多,那亮光出现得又太短暂,除了几个顶尖高手,大部分人甚至根本没看见。
四大宗主当然看见了,但他们也只来得及感觉到,有什么速度快到无法形容的东西,忽然逼近!
此刻漫天飞舞的剑光内力其实已经形成屏障,一般暗器根本无法穿透,然而那东西就像一个天上杀神,无视所有的人间阻碍,隐约金属撞击声连响,云雾里不断哧出一溜又一溜星花,那是利器与利器交击发出的火花,极短极快,连绵在一起似一簇簇流星,瞬间而过,直射要害!
“哧哧。”几声轻响,血花溅射,几条人影霍然飞开,各自带着血线踉跄落地。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属于北冥海主的那些诡异武器也落地。
北冥海主瞪着他的珠子武器——每颗珠子上都对穿一个小孔。
北冥海主脸色很难看。
别人不知道他的武器,他自己最清楚,这些深海胶珠,每一颗都万金难求,用了不知多少人命才换来,这些珠子也被药水和丹药练过,每一颗都坚固无比,刀剑不伤。
用巨型武器顶多把珠子劈碎,引发珠子内部更多的暗器攻击,也无法令它完整裂开或者穿孔。这东西要是能随便穿孔,里面的毒液岂不都洒到他衣服上?
但现在,这珠子就像项链珠子一样,个个被对穿,珠子还保持完整。
能做到这样只有一种情况:速度,极致的速度。所谓“无快不破”,高速才能带来极致的冲力。
北冥海主一瞬间心痛无比,这些珠子全部废了。但他更痛的是手臂——臂骨关节处,也有一个深深的洞,流出殷殷的血,他甚至知道,那伤口附近的经脉,还在慢慢地被震碎。
其余三人脸色也不好看。
松风山庄的庄主在刚才那一霎,极力躲避,那暗器穿他左胸而过,离心脏还有一截距离,他正在庆幸逃脱一劫,忽然发现伤口内部似乎还在慢慢扩大!
这什么见鬼的暗器?
万象宗的宗主刚才在最外围,暗器来时她向后急翻,被暗器擦伤了脸颊,她又庆幸又心痛地落下地,急急想查看自己的伤口,结果忽然也觉得那细微的伤口一震,好像更扩大了些!
宗主们惊到魂飞天外——这什么鬼东西?中人之后还能造成二次伤害?这还是先前被一再阻拦的结果,这要直接打上人身,是不是立刻毙命?
宗主们本想顺势擒下太史阑威迫李扶舟,此刻自己的性命和脸面要紧,赶紧各自坐下,运气调息,试图和那东西造成的二次伤害对抗。
没有坐下的只有圣门门主。
他也受了伤,腰间有鲜血喷出,显见得被暗器穿过腰部,明明是要害,他却好像没有感觉,桀桀一声冷笑,身形追着已经迅速滚出的太史阑,手掌向下一弹。
唰一下他刚才布满大殿用来攻击李扶舟的血线,全部落在了太史阑身上。他手掌一束,将太史阑抓到自己面前。
此时李扶舟正好掠到,也伸手来夺,手指却和血线之网只差毫厘而错过。
李扶舟想也不想对着圣门门主就是一掌,圣门门主衣袖一挥迎掌而上,砰然一声李扶舟晃了晃,圣门门主喷出一口血,却借着这两掌对撞之力,抓着太史阑向后一纵。
他一边倒纵一边哈哈狂笑,大叫:“我赢了!我赢了!”速度比刚才没受伤时还快。
太史阑感觉到圣门门主不仅好像不受伤势影响,甚至武功还强了一截,暗叫不好,自己刚才还是错了一招,她本想以躺姿刺中圣门门主,引得四人都对她出手,然后正好用龙朝的坑爹暗器,整他们一下阴的。为了保证效果,她把人间刺调成了最少用的金色“回魂”。
“回魂”对不在濒死状态的人用,会有令其癫狂的效果,太史阑在邰家用过一次。她想着普通武器怕是不能伤这种顶尖高手,“回魂”反用或者可以令他陷入癫狂,那等于也解决了一个。
她算盘打得不错,但是却低估了人间刺的效果,这东西遇强越强,遇上圣门门主这种高手,令其癫狂的同时,也令他在受伤情形下被激发了潜能,短期之内武功竟然大涨。
于是太史阑算得好好能脱身的,结果还是被瞬间满血复活的圣门门主给逮了去。
她被抓住的那一刻,只来得及把人间刺给收回肘间。
圣门门主一抓住她,里头李扶舟飞奔来救时,外头也有人狂掠而来要冲进大殿,却被人死死拉住。
圣门门主将太史阑抓在手里,晕晕地摇了摇头,觉得似乎幻听到什么声音,随即又没了,他也不多想,狞笑一声,伸掌对太史阑天灵盖拍下!
太史阑动弹不得,一边暗叫我命休矣,一边心中大骂韦雅害人。
忽然殿中轰然一声,声音似从头顶来,又似从后头永恒黑暗中来,随即整个殿一暗,一暗之后,便是大亮!
极亮!
光芒暴涨,散开的云团迅速凝聚,在殿中不断膨胀并发出纯金色的光,整个大殿的光线,从一开始的半白半黑,几乎没有过渡就到了极致的亮,到处都充满那种灿然的金光,以至于人影渐渐被光线遮灭,只剩一个虚影。
太史阑躺在地上,正对着也开始透明的穹顶,她眯着眼睛,看见原本半白半黑的天上已经全然变成了亮白色,照耀在金色的穹顶上,金光如剑,刺得她立即闭上眼睛,泪水涟涟,怀疑多看一眼就要瞎了。
外头众人已经见过两次这种情形,都早有准备的闭上了眼。
就在众人闭眼的那一刻,一条人影忽然轻快地掠了出去,掠到在一边一直维持着大阵运行的李家人群中间,悄无声息地靠在最前面一个老者身后,笑道:“世叔,好久不见。”
那老者一惊睁眼,看他好半晌才认出是谁,骇然道:“是你……你竟然……你怎么上来的!”
“世叔,闲话稍后再说吧。”那人还是在笑,“你看这大阵,正午已到,胜负在此一举,之后是不是可以把阵法给关闭了?”
“你说的什么话。”老者不悦,“乾坤阵不满七十二时辰不可强行关闭,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吗?”那人笑吟吟地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的吧?”
“家主血脉精血,灌注外头天池,可以强行闭阵,一生只能一次。”老者怒道,“但这一条谁都知道是虚设,完全不可能的事。李家代代单传,能开启大阵的都是李家家主,开启大阵了家主必然在大阵之内,又要怎么出阵来以精血灌注天池?”
“我找个人来给你们灌注就是。”那人满不在乎地答。
“放肆!”老者怒而拂袖,“随便什么人滴血在天池,那是亵渎!会引起乾坤阵愤怒,将所有人毁灭!你这小子,几年不见,行事越发荒诞!”
“哦,世叔,你说不合适便不合适。”那人微笑,却在他身边不走开,“不过我还想试试。”
“你是要胁迫我了?”老者斜眼睨着紧紧靠着自己的男子,毫不犹豫冷然道,“众属下听令。若有人擅自接近天池,格杀勿论!”
“是!”李家人轰然相应,人影闪动,护卫天池。
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
正午了。
乾坤阵最强的时刻终于到来。
极度光线之下,看不清人的动作,之前这个时候,四大宗主都是迅速后退,避入死角,加强防护,躲过李扶舟和乾坤阵的攻击。
但此刻四人都已经受伤不轻,更要命的是那个暗器余波未停,众人还需要运气相抗,就再也没有余力和乾坤阵暴涨的实力对抗。
忽然殿中一声呛然龙吟,声音高旷,随即李扶舟身后双龙石屏风上,两条石龙忽然大嘴一张!
两道金光电射而出,那东西一出龙口,整个大殿都发出金铁之鸣,似乎乾坤阵瞬间兴奋,微微颤抖。
李扶舟忽然也电射而起,半空中手一抄,已经接住了那两道金光,金光在他手中震颤,似乎随时便要挣脱飞去。外头李家属下担忧紧张地瞧着——之前两次,正午时分,殿中神器都曾出现,但家主因为新近接位,还没能令乾坤阵完全认主,以至于神器在出现之后,拒绝家主掌握,空绕一圈而飞回。
这也不能怪李扶舟,因为历代家主,就没有能成功掌握这武器的,有的是没机会,有的有机会,但是一触之下便被迫放手。
此刻那两道金光再次露出挣扎不驯之态,被握住的那一刻竟然悍然回捣李扶舟胸膛!
谁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这么凶悍,咔嚓一声,李扶舟胸前瞬间血染,似乎已经骨裂。
李扶舟唇角有殷殷血迹渗出。
“喀。”又是一声,这回那东西撞在他臂骨上,瞬间白森森的骨头就已经外翻。
李扶舟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
这温和醇雅的男子,此刻染血而笑,唇边纹路深刻,双眉斜斜飞起,眸子深邃幽黯,凛然如魔神。
经过两次失败,他早已知道这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如果好拿,那么多代李家家主早已拥有。
乾坤神器,如果强硬试图令其认主但没成功,是会反噬其主的。这也是历代家主放弃的原因,没什么生死大事,何必冒险。
但他此刻决不放弃。
他必须拿下四大宗主,救下太史阑。
他知道,这天下有很多事很要紧,也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他也知道其实不必冒生死之险拿这武器,他慢慢想办法或者还是可以解决,但是人就是这样,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却未必做得到。
他做不到不管太史阑。
做不到丢下她只考虑自己日后的事。
做不到任她躺在那里,被圣门门主拽来拽去,被那个本就性格偏执,此刻不知道疯狂成怎样的家伙戕害。
他甚至不能忍受她落入人手,一霎那也不行。
金光在手中疯狂挣扎,一次次试图回捣他要害,一副你敢拿我我和你拼命的架势。
他不放,五指如铁。
任金光在他掌中腾动摩擦,将他手掌磨破见骨,瞬间血肉模糊。
这还是小事,那些细细的光芒其实也宛如实质,直刺他五脏六腑,强力的气机如万剑穿心,还在不停翻搅纵横,大肆劈裂,他只觉得内腑似乎已经千疮百孔。
巨大的痛苦几乎令他昏眩,耳边开始出现各种鬼哭狼嚎般的幻音,眼前一幕幕人间地狱,青面獠牙,鬼差岩浆,断臂残肢……他不知道这是乾坤神器为抗拒搞出的幻境,还是自己真的已经接近死亡?
此刻他还没晕去,他自己都觉得是奇迹,或谢是因为——她还躺在那里。
躺在那里的太史阑,忽然也觉得窒息,她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极致的痛苦,太清晰,太猛烈,太近,她甚至能感觉到李扶舟整个人是血红的,无数翻涌的岩浆从他的皮肤里蹿出来,溅射到她身上,烫得她连心都似乎在哆嗦。
这都是虚幻的感觉,可是她知道,那痛苦是真的,过真而过烈,以至于离得远的她都已经捕捉到了那感受的万分之一。
可是她不仅没听见李扶舟呻吟,甚至没感觉到他有一点移动。
这不过短短一刻,大殿里外,此刻落针可闻。
地狱般的熬煎,一分一秒都似千年万载,那些摧毁、碰撞、刺入、翻搅……各种人间酷刑般的疼痛,各种鬼哭狼嚎般的幻音,在经历过最猛烈的高峰之后,忽然慢慢减弱了。
李扶舟眼睛一亮,立即咬破舌尖,对手中金光连喷三口鲜血。
每口鲜血喷出,他脸色便一白,这不是普通鲜血,这是含了内家真元的精血,三口血伤十年真元。
血色殷然,将金光笼罩,随即一声长鸣,金光大亮。
日色初升,笼罩万物。
李扶舟半空一个旋身。
长空一般深邃明丽的蓝袍散开,星月大亮,云彩悠然,浩然广阔的大殿里,似苍穹万里铺展。苍穹之上,李扶舟如画眉目凌厉刚刻,苍穹之下,两道金光,从李扶舟掌心,奔雷般呼啸而出!
飘飞的衣袂还在半空狂卷,金光已经到了四大宗主面前,光芒一敛之后再次暴涨,众人清晰地看见光幕里似有昂首向天的龙形。
龙牙一张,森森如雪——
四大宗主骇然狂退——
圣门门主忽然大笑,一脚踢在了万象宗宗主的背上!
万象宗宗主哪里想得到同伙忽下杀手,向前一栽,正撞上横剑抵挡的松风山庄庄主,松风山庄庄主喷出一口血,剑尖一歪,又刺中他身侧正在狂退的北冥海主。
随即金光便到了松风山庄庄主胸前,砰一声闷响,三声惊叫,三条人影倒飞而起,撞破已经完全透明的石墙,落到阵外。
三大宗主终于被李扶舟操纵的阵法给强力驱逐。
三家属下急忙奔来,各自扶起自己的宗主,发现他们个个面如金纸,昏迷不醒,众人骇然抬头看李扶舟,他犹自悬浮在大殿正中,蓝色锦绣星月云纹的衣袂飘展,几乎覆盖了半座大殿,两道金光已经收敛,温顺地停在他掌中,那是两个龙形金锏,雕刻古朴,龙首和屏风上造型一模一样,尊贵又狞恶,充满杀伐之气,不同于常见的龙。
半空中悬浮、双手执乾坤阵阵法中枢之器的李扶舟,此刻眉目也被金光所罩,昔日温和沉静不复见,只见凌厉与刚硬,望之如神。
李家众人已经齐齐躬身下拜,其余宗门的人也默默低头。
谁都知道,从今天开始,真正的武帝已经诞生,并且终他一生,无人再可以撼动。
他初任家主便面临武帝世家成立以来的最大劫难,以一人之力牵制四大宗主,三日三夜僵持平手,最终击溃三大宗主,拿到乾坤锏。
四大世家一次性败在他手下,前所未有,足可奠定数十年统治之基。而乾坤锏,历代家主都没机会拥有,如今也给他拿到。
这是他的劫,也是他的机遇,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得到乾坤阵的全部承认。历代李家武帝,掌控武林时天下太平,没什么机会动用乾坤阵的秘密。也正是因为没有足够威胁李家的灾难,导致历代家主不能再借助乾坤阵之力有所精进,才被四大宗主所觊觎,不甘再让李家占据武林魁首之位。
然而今日,尘埃落定,无论结局如何,最起码此刻四大宗门元气大伤,几位宗主不修养一年半载的,只怕都起不了床。
身体上的伤还是小事,意志的被折服才是关键,无论如何,四大宗门以四敌一,三日三夜没能战胜一个初任家主的后辈,还被驱逐出阵,这辈子脸面也完了。
李家人长吁一口气,李家家主忍不住微笑捋须,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历代武帝家主承继之前,前代家主会以家族秘术,将自己的精血和部分真力倒灌,成全新一代武帝,这也是很多武林世家,为了延续家族兴盛绵延,而采取的办法。
所以老家主不能再开天池,甚至无法给李扶舟任何帮助。
老家主正在微笑自己心血没白费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件事。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微微有点不安。
正在这时,他感觉到身后一直紧紧贴着的那个宝贝“世侄”忽然不见了。
他立即对李家属下的怒喝,“拦住他!别让他靠近天池!”
同时他还听见大批人接近山顶的声音,不少人在哭号,他回头一看,脸色变了。
广场下方逶迤着山道,山道是沿山势筑成,还算宽,可容七八人并行,一面靠山壁,一面便是悬崖。
此刻他在广场边缘,第一眼看见的是万象门的弟子,背对背,一半人向外持盾,一半人向内持剑,剑尖对着一大批男女,这些哭号求救的男女,正是山下的百姓。
隔着百姓黑压压的人头,能看见之后还有一批人追着,当先的是彭南奕,正怒喝,“前头圣门和万象宗的朋友!速速放过这些无辜百姓,否则我李家必将严惩!”
最前面的一个执剑女子回过头来,雪白的脸上青气一闪而过,冷冷道:“废话!我怕你惩戒?你们李家的混帐们,快点滚下山,向我等磕头求饶!”
“万微!”彭南奕也冷声道,“你们四大世家号称江湖名门,这些年行事却越来越下作,如今连挟持不会武的无辜百姓这种事也做了出来,也不怕从此成为江湖笑柄!”
“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好,都是名。”万微冷笑,“十年百年之后,谁记得谁做过什么?只有强者留名!”她将剑搁在一个少妇的脖子上,引来那少妇凄厉的求救和尖叫,万微听她叫得心烦,一偏头看见这少妇容貌姣好,更生怒气,忽然横剑一划,在那少妇颊上划了道血口子,破了她的相。
少妇惊叫哭泣,李家人气得纷纷怒骂,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万微行事狠辣,不计后果,和这种人打交道必须要小心。
李家老家主皱皱眉,此刻山顶广场上,诸家势力都在对峙,三家宗主被踢出大阵受伤,其余门人要守护,李家要对峙他们并守住天池,都无法抽身处理这里的情况,万微尖声大叫,“上头李家的人听着。速速弃械认输,让出乾坤阵!否则我就将这些百姓都推下山崖,让你们李家永负罪孽!再也无颜执武林牛耳”
山上略微沉默,随即李家老家主洪钟般的声音传来,“万姑娘,江湖自有江湖的道义规则,切莫倒行逆施,害人害己!”
“少废话!”万微大叫,“叫李扶舟滚出来!自废武功!”
“何止!”逃过刚才那一劫,唯一还留在殿中的圣门门主,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灵位,大喝,“李扶舟,你还要给我女儿磕头赔罪!抱她灵牌在这乾坤殿拜堂成亲,并在她灵前发誓此生永不再娶,我便放了这些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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