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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呜鸣,卷起枯叶沙尘无数,旷野山郊里,滴水成冰。
鲜红血渍卷着残雪,与黑色泥土混在一起,脏污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具人类尸体。尸体上的血还在汩汩的流,显然新死不久……
赵杼手腕甩了个花,将乌金锏收起,走到自己的马前,拍拍它的头,翻身骑上去。黑马打了个响鼻,喷出阵阵白烟,状态极其兴奋。
“好了,知道你喜欢刺激。”赵杼揉揉它的颈子,双腿一夹,策马往南奔去。
元连看到他大喜:“王爷!”
赵杼停下来:“清理干净了?”
“是!”元连挠挠头,“就是没料到对方有后手,还好王爷睿智。”
赵杼颌首:“确定了就好。”
肃王虽未带兵打过仗,可为人心机很深,受其信任前来跟踪探听情况的,心眼不会少。
当然赵杼也不是好欺负的,十数年征战,西夏辽国不是没有聪明人,可谁都没干赢他,说明什么?谁都别妄想跟他耍心眼!别说他早就布好网等着肃王的人往里跳呢,就算正常情况下,察觉到不对,处理起来也是十拿九稳的。
就在刚刚,他弄死了所有肃王眼线,并且还搞到了他们与亲部的联系方法,如此,他便可大胆行动,什么都不怕了!
“清理现场,回京!”
“是!”赵杼命令一发,元连立刻带人行动。
真定离上京城并不算太远,现在出发,腿脚快点,夜间便能到上京城外。到那时,应该也会有肃王最新消息了……
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
……
赵杼没等很久,一切处理就绪,元连上马与赵杼一起,走在队伍最前面。路上无聊,元连就开始琢磨着时间,“今夜到上京城外,收拢肃王消息,明日大概皇上和王妃要开棺验尸了?那明天晚上,肃王会不会动?嗯……自投罗网挺好,咱们抓个现形,收个口子,正好连锅端了,连劲都不用费!”
自言自语嘀咕一会儿,元连看着表情端肃,气势无两的赵杼,凑过去小声建议:“王爷,到了上京城外,您可不能进城啊。”
赵杼拿眼角斜他,一脸‘本王用的着你说,本王打架什么时候掉过链子’的傲然。
元连眼睛往旁边瞟:“可是王妃那……我不是怕您担心吗?”
赵杼眉眼凛肃,视线变的锋利:“王妃的事,也是你能说的?”
“您不能冲着我放杀气啊,我可是您先锋,回头要第一个冲出去杀敌的!”元连壮硕的身板抖了一下,复又挺直,眼神十分坚定。
赵杼冷哼一声,“你太小看你家王妃了。”
“没有啊……”元连亲眼见识过无数次王妃凶残瞬间,怎么敢小看?只是在这方面,他有点担心王爷,别憋不住太想媳妇了偷溜进城,风险很大!
而且……元连眼珠子游移:“明日王妃将和皇上一起开棺验尸,王爷难道一点也不担心?”
他们面对的可是心眼非常多,隐藏非常深,耐心非常足的肃王!
“不担心。”赵杼神态很平和,“卢栎一定会成功。”
元连也不担心王妃本事,他担心的是另一点:“王妃本性纯善,若验尸结果真的不对劲,与肃王有利……”
计划里,闹这么多出戏是想牵制肃王,只要肃王心思被引开,平王这头行事会更顺利,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可卢栎与一般仵作不同,他心中有自己的理想,有对真相执着的地方,如果得到的结论不堪,他一定很难受。
他难受,自家王爷不就也跟着难受?不会想进城看看,安慰安慰?
赵杼难得唇角微勾,笑意外露,“你还是太小看卢栎了,小义与大义,他分的清。”
若说两年前,最初见到的那个懵懂少年,或许会有迷茫,会有愤怒不解,但现在这个卢栎,经历诸多风雨,看过世俗民情的卢栎,不会。他心中仍有坚持的信念与理想,但已明白世间并非百黑即白,有些事情需要妥协,或者退让。理想的模样,并非只有一面,理解的实现,也并非只有一条路。
元连,元连有些不能解读自家王爷现在的神情,自恋?想念?赞赏?满足?欲求不满?总之,很复杂。
不过做为平王手下第一副官,杀敌勇猛就好,元连自觉将事情提醒到了,也就不再担心,专心赶路。
……
这日卢栎起的很早。
他推开房门,就被灿烂阳光洒了一脸。数九寒天,阳光再灿烂,也不会带来太多热度,呼吸间口鼻处全是白烟。可墙头上雪还还未化完,微凉空气里带着一抹独有的清新气息,提神醒脑,让人不由心情很好。
“小栎子!”沈万沙呼哧呼哧跑来,弯着腰撑着膝盖喘气,“快,快点,咱们可是要开棺验尸的!”
这还有位起的更早的。
卢栎很惊讶:“你什么时候起来的?”起床,收拾干净,再一路从沈府跑到这里……他略心疼,拍着少爷的背给他顺气,“累不累?”
“当然……累……”沈万沙喘着气,觉得不对,摇摇脑袋,“不对,我是来叫你的!快,快去验尸!”
卢栎:……“这也太早了吧。”
“早?早么?”沈万沙歪着头,“听说肃王嫡妃棺木昨夜二更时分就运到了,宫里传出话来说一早就要验……”
卢栎摸摸他的头,“皇上国事繁多,出行更需准备,不可能这么快。”
计划里需要制造震撼效果,自然需得百姓们围观捧场,太早了外面哪有人?皇上睿智,怎么会想不到这点?
沈万沙还是有点不放心,觉得皇上能晚,他们这些臣民不能迟到啊!而且万一皇上真早到了怎么办?
卢栎无奈叹口气,请胡薇薇亲自去盯着,一旦看到皇上御驾消息,立刻前来报备,“这样总行了吧?”
沈万沙这才点头,“嗯。”大不了到时候跑快点。
卢栎拉着他进房间吃早饭。沈万沙还是担心,一是担心肃王那里找到什么帮手,搅和此事;二是担心这事查出来先帝真不对怎么办。他一边小声问问题,一边拿眼觑卢栎。
正如赵杼所说,卢栎对这件事,没有半点抵触。
若先帝真有不对,他已死多年,有罪也罚不了,而且这个社会形态不一样,君主权威很大,他多事会动摇国本,百姓信念,并无益处。事关肃王造反,社会和谐,他不能为了自己追求真相的心,就把大夏百姓坑了,让他们处于水深火热的战争中,就算真的不舒服,过不去这个坎,可以等事情过了再说。
至于帮手嘛,他就更不怕了。大夏现在所有叫得出名头的仵作,几乎都是余智学生,就算不是余智学生,也受过余智点拨,余智今天也会去,估计不会有什么太大困难。
他如此说般解释一通,沈万沙才放心。
……
辰时三刻,卢栎与沈万沙出发,到了停放棺木的广场,太嘉帝还没有来。
卢栎笑看沈万沙:“怎么样,我说的对吧?”
“嗯……”沈万沙看看现场一圈圈的人群,“人好多!”
卢栎倒不意外,事情闹的这么大,消息传的这么开,没这么多人才奇怪。他视线绕场一周,找到余智的位置,走了过去。
余智自收到卢栎口信时,就一直关注着上京城内仵作,待卢栎过来,他立刻表达了自己疑问:“很奇怪,肃王听打听了下上京城仵作情况,并没有请谁帮忙的意思。”
“正常。”卢栎微笑道,“开棺验尸是皇上亲订,稍后肯定也要亲自指人主理,肃王若直接请人帮忙,岂不是摆明对皇上不满?”
沈万沙小眉毛拧着:“可他就什么都不做么?”
“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卢栎眸色微垂,笑意更深,“只是不能做的太明显。”
这里是北街外一处面积很大的空地,节日里办特殊庙会,或者有大规模市集时才会用到,平时很空。现在这片空地正中间,摆放着一副翘头楠木棺材,样式花纹皆尊贵大气,里面装的,应该就是那位肃王嫡妃。
正北面尊位空着,应是留给皇上的,东西两侧摆着案几,是留于官老爷们坐的,卢栎与余智就坐在西侧稍远的位置。至于百姓们,则是自西向东围成圈,南边最厚,人最多。
眼下皇上未到,棺材板折射着阳光,似散发出阴寒味道,围观百姓们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卢栎与余智到了一处,话题是离不开验尸的,今日有棺材在此,肃王嫡妃已死多年,他们的验尸话题,便与验骨有关。两个人微微倾身,表情严肃认真,说的津津有味。
沈万沙:……这样子真的好么?你们难道忘了今天过来是干什么的!
沈万沙没有纠结太久,因为太嘉帝来了。
六引,十二旗,刀箭队,骑兵队,乐队,玉辂,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各官员拱卫跟随……皇上出行,声势可谓浩大。
百姓跪迎,皇上安坐叫起,再由近侍念圣旨,今日这场开棺验尸,便拉开了帷幕。
沈万沙站在卢栎身侧,神情有些恍惚。之前等的心焦,现在这么快开始,反倒有点反应不过来,肃王不说点什么吗?
他视线放到肃王身上。
肃王身穿王爷常服,束手端立,眉目微凝,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情绪。他身后站的都是眼熟从属,并没有仵作……
所以肃王没有任何准备?
不可能吧……
沈万沙又看向卢栎。
卢栎脸上绽着微笑,谦和又不失自信,气质如修竹。他视线也掠过肃王,却并未有任何停留,仿佛没什么可在意的。
小伙伴没有发现肃王情况?
沈万沙直觉摇头,不,不可能。卢栎观察力很强,不可能自己看到的东西,他看不到。那这是……
正想着,太嘉帝说话了。
“此次开棺验尸,不避百官,不避万民,只求真相。朕听闻仵作一行里最出色的先生姓余,余智何在?”
余智赶紧出列,跪到场中,“下官在。”
“此次开棺验尸,由你主理可好?”
“回皇上,下官年老体衰,担心力有不逮——”
“那你推荐一个人。”
余智并不知道肃王要造反,但这开棺验尸很重要,前有赵杼卢栎相托,后有皇上内侍提点,他知道,必须得避锋芒。而且验尸一行,他对卢栎是服气的,也想多看看卢栎验尸学习,年纪大了对虚名也不怎么在意,所以推荐卢栎,他一点意见都没有,反而很期待。
“下官推荐卢栎卢先生。”余智神色平和,声音平稳,“卢先生一手绝技,我辈无人能比,此次开棺验尸,必不会出错。”
寒风刮过,余智花白头发随风飘起,瘦弱的身体似乎都颤了下。场中所有人视线如炬,没谁会觉得他推拒太嘉帝有问题,若由他主理,万一验到半截昏过去了怎么办?
而且卢栎进上京以来,连破几个大案要案,桩桩有多人见证,名头很大。有好事者已经将他经历整理成说书段子,流传甚广,谁敢说他不行,没技术,恐怕百姓们都不答应。
“卢栎?朕倒是记得……朕还赐了牌子。”太嘉帝唇角微扬,“卢栎何在?”
卢栎出列,“臣在。”
“此次开棺由你主理,如何?”
“愿为皇上为忧!”
几人一来一往,就订下了此事,肃王并没有意见。
可有人见不得他受委屈,站出来道:“卢先生技术高超,可毕竟年轻,不够沉稳……”这人觑着太嘉帝神色,嘴上话头一转,“不如找个副手协助。”
太嘉帝并未反对,只问这人,“王爱卿觉得谁人合适?”
这大臣姓王,是礼部侍郎,也是肃王铁杆,他小心看了肃王一眼,“臣平日未与仵作有过接触,不知道谁人合适,但这位余老先生闻名已久……方才他身侧站着一位背仵作箱子的弟子,想必是得他看重,又技术好的,皇上以为如何?”
余智微微皱眉,朝背仵作箱子的徒弟看过去。
这个徒弟名叫刘成,年近三十,性格也很沉稳,的确很得他意。因今日盛事难见,刘成特别过来凑热闹,还挤开小徒弟们亲自为他背箱……怎么就摊上了这等事?
卢栎视线却越过刘成,看到一个眼熟背影……白时!
沈万沙也看到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白时过来做什么!不是答应过赵杼,看到卢栎要绕着走,不能出现在他面前么?这是找死还是怎么的!
刘成见被提到,立刻出来行大礼。
太嘉帝眼梢微抬,问余智,“老先生觉得如何?”
余智有些不理解,还是照实回答:“小徒刘成技术尚可,近年来帮着府衙破了不少案子,可堪一用。”
太嘉帝点点头,问刘成,“你自己呢?”
刘成额头贴着地面,声音非常激动,“愿为皇上效力!”
如此,事情就定了。
……
卢栎回身准备的时候,沈万沙一直与他打眼色,示意他看白时:这人敢堂而皇之出现,一定有阴谋!
卢栎朝沈万沙笑笑,让他放心。
白时敢出现,许是因为赵杼不在上京,又许是他已被肃王招揽。但他之前做的事黑点太大,流传甚广,皇上又在这里,他不能上场代替任何人验尸,肃王也不会允许。毕竟肃王现在还不是皇上,关键节点名声很重要,不能丢弃。白时最多只能做‘军师’角色,提前对这场验尸提出什么意见,或者在肃王最后起事关头,用他来黑赵杼。
总之,现阶段,卢栎不必正面对上白时,只需要提防他可能会使的手段。
会使什么手段呢……
胡薇薇也看不惯白时,一边帮卢栎穿罩衣,一边低声与他说:“主子放心,有我盯着呢,那白时敢使坏,我就把他杀了!反正之前王爷也说过这话,白时敢出现在你面前,想必是有了死了的觉悟!”
卢栎摇头:“皇上在呢,不许胡闹!”
“这怕什么,”胡薇薇眼角斜挑,美眸里全是杀气,“我手里有几种毒,保准他不会死在现场,事后谁人也查不出来……”
对了,中毒!
卢栎眼睛猛的一亮,大家都传说,肃王嫡妃是中毒死的!
当时先帝放出的消息,肃王嫡妃是自己不慎摔死的,可传言是中毒……这便是矛盾点!
……
卢栎走向场中棺木时,神色安然唇角带笑,视线刻意往白时身上转了一圈,眉宇间满是自信。
白时交握的双手猛的一紧,眼睛里射出厉光。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突然出现,抢走了他图谋已久,马上就能攻破的平王,还仗着平王宠爱,逼的他无路可走,真真好不要脸!
竟然还摆出这样自信模样?
这个蠢货也不想想,若不是走了狗屎运,平王能看上他?仵作技术?那是什么?王爷身傲位尊,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低贱东西倾心,必然是卢栎床上功夫出众,勾了王爷的魂!
每每想到这里,白时就恨的不行,他当时就是太矜持!平王明明对他对别人好,只要他能像卢栎一样不要脸,现在就没卢栎的事了!
不过……平王再好,也是个臣,他现在有机会跟更强大的人了!这场验尸不过是个过场,很快,他就能让卢栎跪在他面前,让他好生欣赏欣赏失败者脸色!
白时眼睛眯起,朝刘成使了个眼色。
……
说是开棺验尸,但尸体下葬二十余年,必然皮肉不存,只剩白骨,此次验尸,实是验骨。
四周苍术皂角燃起,礼官命人上前,高声呼喊:“开棺——”
侍卫站在棺木四角,起开镇棺钉,齐齐用力——
棺木发出沉闷响声,盖子被打开。
待尸气散上一散,侍卫们抬着内里衬尸布,把嫡王妃尸骨抬了出来,放在旁边架好的尸床上。
嫡王妃身上穿着青蓝色缎衣,上绣精致鸾鸟纹样,过二十余年竟没怎么变色,可见布料绣样之精致。她身上衣服宽大,遮住了手脚,面上覆有金箔,冷眼一看,未见任何骨头。
“月柔……”嫡王妃棺木一被打开,肃王就开始难过,现在她被抬出来,他立刻受不了,掩面悲呼,痛苦的不行。
周围百姓本来非常安静,看到肃王如此,不由侧目:“肃王爷真是深情。”
“嫡王妃去世这么久,早已入土为安,现下被开棺起出,实是有些……唉!”
“可这样能让当年真相大白啊!”
“话是这么说,只是对惦记她的活人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些。”
……
卢栎听到周围声音,眉宇间闪过思索。不过他朝尸身走去的脚步并没有停。
岂知眼前突然一花,刘成越过他:“卢先生乃验尸主理,不好太累,脱衣取骨之事,由在下这个副手来做就是。”
他并没有听卢栎回话,直接走上前,手指灵活的解嫡王妃衣物。
随着他手指翻动,嫡王妃身上衣服一件件剥离,骨头一枚枚呈现。
可这些骨头……竟多处泛着黑色!
尸床在场内最中间,在场所有人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骨头泛黑……便是不懂验尸的人都知道,这是中毒表征!
嫡王妃真是中毒而死?
那当时先帝说她自己不慎摔死!
有问题!必须有问题!
在场所有人眼睛睁的大大,不敢说话,现场鸦雀无声。
“月柔——”
安静之中,肃王暗哑的声音十分明显,众人看着他悲戚面容,忍不住跟着他难受:“肃王真是可怜……”
“皇亲不好当啊……”
“嫡王妃冤了……”
舆论如此朝肃王倾倒,沈万沙小拳头攥的紧紧,十分发愁。尤其当他看到白时嘴角翘起,笑容乖巧甜美时,第一次与胡薇薇想法相同,特别想亲手将拳头挥到那张脸上!
在场人们心思不同,气氛紧张,卢栎却全然没关注,他的注意力,全在刘成……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