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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好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有了夏日的炎热。露珠在外头买了大块大块的冰放在屋里,太后赏赐了不少银钱,虽说冰是好东西,蒋阮却也不缺。
冰镇的荷叶莲子粥被连翘端上来,蒋阮尝了一口,做的清甜可口,冰爽怡人,的确是夏日佳味。院子里西边的角落里栽着的修竹虽然不多,那一抹苍翠的颜色确实足够美丽,是以虽然外头烈日炎炎,阮居里总是带着一份舒爽。
露珠贪凉,在屋里揽了全部刺绣的活儿,蒋阮也不说她。天竺好似个摆设一般,坐在一旁看露珠绣帕子。事实上,天竺并非不够出色,相反,她的绣工拿出去说是京城有名绣娘的手笔也没人怀疑,正是这样出挑,反而令人觉得疑惑。蒋阮平日虽然穿的衣裳颜色鲜亮,对这些东西到底却不怎么上心,干脆就让天竺别动手。只是注意打听消息便行。
屋中凉爽些,外头的日头却是眼瞧着越来越大,眼看了已是午后,吃过午饭又用了一碗冰凉的甜食,蒋阮也有些困意。正想着起身到榻上小憩一会儿,院子里便来了人。
来人是蒋老夫人身边的杜鹃,天竺问:“你怎么来了?”
杜鹃笑道:“老太爷原先同僚来看过老夫人,送了两匹绸鱼丝,让奴婢给姑娘送一匹来。”
蒋阮道:“三妹四妹也有么?”
杜鹃笑着看向蒋阮,如今蒋府里可没人敢小瞧这位大小姐,虽说当初先夫人在世的时候就备受老爷冷落,先夫人和大少爷大小姐在府里地位便是个奴婢都能随意糟蹋,原以为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再翻身的了。谁知道如今大少爷摇身一变成了锦朝将领,大小姐还成了当朝郡主。便是没有郡主这个名号,将军府摆明了就是为她撑腰的,又有谁敢小觑。所以说,人的际遇实在是很奇妙的。她开口道:“没有呢,统共只有两匹,老夫人本想给了夫人,夫人却说年纪大了,留给府里姑娘这样好的年纪穿才好看哪。若按地位,您与二小姐那是当之无愧的,况且三小姐和四小姐年纪也委实小了些。”
蒋阮几乎要在心中失笑起来,蒋俪和蒋丹如今可都是及笄的大姑娘,她们四姐妹年纪本就相仿,这是要分出嫡庶来。本来这也无可厚非,偏生是夏研提出来的。蒋阮令白芷将那匹绸鱼丝接了,对杜鹃道:“如此,那就劳烦杜鹃姐替我谢谢祖母了。”
杜鹃忙笑着推辞:“大姑娘这是要折煞奴婢了。”她瞧着蒋阮笑盈盈的模样,心中更是唏嘘。按说蒋阮平日里倒是不怎么端着架子,便是升了郡主后,也没有刻意要求下人以郡主之礼待她。然而她只要往那里一站,轻飘飘的一眼扫过来,便让人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仿佛是宫里贵人才有的风仪。
又与蒋阮说了一会子话,杜鹃才匆匆离开了。
待杜鹃离开后,蒋阮才令白芷和连翘将杜鹃带来的绸鱼丝打开。绸鱼丝出自波斯一带,大锦朝还是罕见的很,这样一匹,说是价值百金也不为过。其实是一种颜色鲜亮的丝线。果然,杜鹃和白芷一打开,露珠就惊叹出声。
那丝线根根莹白如玉,似乎是散发着珍珠的淡淡光泽,瞧着便令人心喜不已。若是用在衣裳上绣上那么一朵花儿来……。当真是要在京城贵女中出好一阵风头。
露珠已经兴奋道:“这丝线真好看,不若让天竺来绣上一朵花儿,不不不,花儿太过俗艳了,平白糟蹋了这样漂亮的丝线,不若绣萤火虫,天竺的手那么巧,定能绣的巧夺天工。”
天竺走到绸鱼丝面前,伸手在丝线上轻轻抚过,露珠心疼道:“你轻些。别弄坏了丝线。”
话音刚落,便看见天竺俯下身子,轻轻在丝线上嗅着什么。
蒋阮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片刻后,天竺站直身子,伸手将那绸鱼丝重新卷好放在一边,眉头不动声色的皱了起来。
蒋阮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出声道:“有什么问题?”
“绸鱼丝本身没问题,”天竺道:“但这一匹上头添了一种香料,和绸鱼丝在一起就会有特殊的作用。”
蒋阮挑了挑眉:“什么作用?”
“怀了身子的人闻见此香,三日之内必定小产。便是身子清白的少女,闻多了也会怀不上孩子。”天竺淡淡道。
“什么?”连翘一惊,气的差点冲上去将那丝线扯碎了:“怎么会这样?老夫人怎么会送这样的丝线过来?”
天竺道:“上头的香料还很新,应该是连夜浸泡晾干的。”
“不是祖母,是夏研啊。”蒋阮微微一笑。虽然夏研如今怀了身子许多事情不能出面,中馈还是牢牢的掌握在手中。蒋老夫人的故人送来的东西要入账,自然要过夏研的手。夏研要做什么手脚,易如反掌。早在杜鹃说绸鱼丝只送了她和蒋素素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夏研还真不让她失望。
“她想干什么?真是天大的胆子,竟在这府里就敢谋害姑娘!”白芷也是气愤难当,却也不再如当年那般想着蒋权为她做主了。
“她可不是只为了我。”蒋阮微笑道:“五姨娘的肚子,如今可是已经过了三个月。”
红缨的肚子越来越大,夏研怕是早已坐不住了。可红缨做事滴水不漏,将她那小院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蒋权又答应了红缨让她用自己的小厨房,夏研想要下手难如登天。然而红缨肚子里的孩子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蒋府的儿子,只能从她肚子里爬出来。
夏研也是急的狠了,才会想到这个法子。虽然蒋权不喜欢蒋阮,府里人却知道,红缨和蒋阮关系不错。下人们都道士比起继母夏研,蒋阮自然是偏帮红缨,倒是能理解。是以蒋权虽然心中不悦,却也没有阻止。
红缨经常会到阮居里来坐坐,这绸鱼丝如此希贵又美丽,便是如蒋阮这样年纪的女儿,都是会迫不及待的用在衣裳上的。而真的穿了绣了绸鱼丝的衣裳与红缨坐上一会儿,红缨回头就小产了。到时候一追究,追究到衣裳上,夏研大可以说绸鱼丝一人一匹,蒋素素都没有出问题,问题必然不是在料子上。到最后,就会变成蒋阮毒杀姨娘腹中胎儿的事故。
一箭双雕,既除了红缨肚子里的孩子,又让蒋阮得了一个歹毒的名声。便是郡主又如何,这样一个罪名压在身上,同样的让她承担不起。
夏研打得一手好算盘,真教人叹为观止。
蒋阮微微一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绵软的乌龟伸出四肢来,既然动了,就看谁下手下的利落。
天竺沉吟一下:“姑娘,属下把这丝线与蒋素素的丝线换一换?”即便如今已经跟了蒋阮,天竺却扔如跟着萧韶一般,自称“属下”。
“杀鸡焉用牛刀,”蒋阮摇头:“用不着你出马,有人会为我们解决这个难题。”既然夏研要对付的是红缨,红缨怎么能不反击?
她对天竺道:“你懂毒?”
“曾经跟着主子对付过南疆的人,略懂一些。这上头的香料不算罕见。”天竺道。
“很好,可有解毒的办法?”
“我试试。”
……
红缨照例来阮居的时候,一边接过白芷倒过的茶一边瞧着蒋阮的衣裳有些微微惊奇:“你这个刺绣倒很是漂亮,丝线好像还会发光。”
蒋阮的大红菊纹上裳上面,清晰地绣着一只雪白的鸾鸟,那刺绣工艺本就十分精湛,鸾鸟绣的栩栩如生,偏生丝线还隐隐发出一种珍珠色的光芒,更是衬得那鸾鸟几乎要从衣裳上翩飞出来一样。
蒋阮微笑:“祖母送来的绸鱼丝,很是漂亮,姨娘喜欢的话,可以把剩余的丝线带回去。”
这样的丝线本就罕见,红缨又十分爱美,听闻此话更是喜不自胜,当下就将料子抱了回去。
红缨走后,天竺奇怪的看着蒋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直接让奴婢将丝线换回来不好吗?”
“自然是不好的。”蒋阮微微一笑:“夏研自然要收拾,可红缨太聪明,聪明的人,若是没有把柄,很难保证日后的心思。”
当然,最重要的理由蒋阮没有告诉天竺。因为上一世沛儿的关系,虽然她不会怜悯夏研肚子里的孩子,却也不会主动下杀手。让天竺动手是一回事,引导红缨下手又是一回事。借刀杀人的法子,夏研和蒋素素上一世玩的得心应手,这一世,她也不会差。
蒋阮吩咐红缨:“明日一早,你便去告诉五姨娘,说那丝线里有致人小产的香料,那是夫人动的手脚。”
……
第二日一早,天色蒙蒙亮,蒋阮方还在梳洗的时候,红缨便带着那匹绸鱼丝急匆匆的冲进了阮居。许是突闻这个消息心思沉重,红缨神情带着少有的焦灼,哪里还有平日里从容不破的清雅。她劈头就问到:“大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日她实在是喜欢那匹绸鱼丝,这才带回了院子,还想着要做什么样的花样子才好,不想早上一大早蒋阮身边的天竺便过来知会,说那绸鱼丝被做了手脚,当是会令人小产的东西。
蒋阮给她倒了杯茶:“姨娘莫急,这事我也中了招,她叹息一声,此种香料若是闺阁少女用了,日后也恐会……不孕。”
红缨一愣,这倒是她未曾想到的。迟疑的看向蒋阮:“大姑娘,那眼下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找个大夫来看着。”蒋阮摇头。
红缨道:“这怎么可以,夫人如此歹毒,竟然想害姑娘,还想妾身肚里的孩子,此种行径实在可恶。贱妾只是一介奴婢,姑娘可是金枝玉叶,蒋府中堂堂正正的嫡出长女,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太后娘娘心疼姑娘,姑娘若是禀明了太后娘娘此事,太后娘娘定会为姑娘做主呢。”
蒋阮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红缨也不是傻子,还想利用她来对付夏研?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她又不是菩萨,凭什么要为世人扫清绊脚石。
“姨娘真的觉得,进宫禀明太后娘娘比较好吗?”蒋阮道。
红缨心中一跳,听出蒋阮话里有话,迟疑道:“这…。有什么不妥吗?”
“姨娘可想清楚了,这绸鱼丝用在身上三日内必会令人小产,不瞒你说,我这阮居其实也不甚干净,更何况昨日姨娘将绸鱼丝抱回去的时候,路上许多丫鬟都看到了。蒋府又不大,这么小的事情仔细一查都能知道。姨娘既然怀了身子,抱着绸鱼丝却没有小产的反应,夫人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红缨一愣,蓦地明白过来蒋阮话里的意思,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蒋阮继续道:“我自是可以进宫禀明太后娘娘,可是夫人真被查了出来,必然也不会束手就擒,她如此痛恨姨娘,就算是死也定是会啦姨娘垫背。到时候宫中太医可不是普通人能收买的,有什么问题一看便知。姨娘这样,恐怕也会落得一个惨淡收场。我是没有什么,夫人害我终会有所报应,可是姨娘甘心自己苦心孤诣得到的一切全部化为泡影?姨娘甘心吗?”
一句句话若蛊惑人心神的咒语。红缨喃喃道:“不甘心,我不甘心。”
蒋阮微微笑了。
红缨看向蒋阮,猛地抓住蒋阮的衣袖:“姑娘,姑娘救救妾身。妾身不想被夫人谋害,妾身,妾身只是想在府里有立足之地而已!”她终于想明白了,只有眼前的这个蒋府大小姐,当今的弘安郡主能够救她。虽然蒋阮什么都没说,但红缨知道,她一定有办法。
“姨娘不必心急。”蒋阮拍了拍她的手,笑容越发温和:“夫人如今笃定姨娘会小产,三日内姨娘不小产的话,夫人想必就会怀疑到姨娘肚子里了。不过,若是姨娘拿的并不是这匹加了香料的绸鱼丝呢?”
红缨慢慢的松开手,茫然的看向蒋阮。
“绸鱼丝一共两匹,一匹送到我院子里,一匹送到二妹院子里。既然要表明东西都是干净的,想来二妹也会做一件这样的衣裳。若是丫鬟拿错了料子,那么姨娘没有小产,只是姨娘幸运罢了。”
红缨慢慢回过神来。若是换成蒋阮这匹料子是无事的,蒋素素那匹料子是加了香料的。她自然就不会小产,因为小产的……另有其人。
红缨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蒋阮:“大姑娘说的容易,妾身如何将料子交换?”她略略一想:“大姑娘身边能人异士多,可否让大姑娘……。”
“五姨娘,”不等她说完,蒋阮便打断她的话:“夫人于我之间虽有过节,可这过节并不急于一时,若是日后有心报复,我自然会想法子。可是姨娘可等不及,姨娘,三日之内,你若是不能交换了料子,便只能,”她微微一笑:“想法子小产了。这个办法自然也可行,只是姨娘的筹码就没有了。”
红缨心中“咯噔”一下,蒋阮字字句句都戳中她的要害。是的,要是为了不引人怀疑,她只能假装小产,可是这样一来,她的筹码也就没有了。若是能交换了料子,不仅能让夏研肚子里成为一场空,而且可以从中摘得一干二净,那香料,可不就是夏研自己动的手脚!
蒋阮的声音轻轻柔柔的飘来:“姨娘当真不想除掉夫人肚里的孩子么?姨娘何不问问自己的心?”
红缨的身子颤了又颤,是的,她恨夏研,更恨夏研肚里的那块肉,若是没有那块肉,夏研在府中如今正是好消打的时候,蒋权定会拿更多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红缨深深的看了蒋阮一眼,忽而站起身来:“妾身多谢大姑娘提点。”
蒋阮含笑不语,人心就是这样,嫉妒,不甘,攀比,仇恨,只需要一丁点,就能吞噬人的理智。红缨已经做出了选择,世上之事就是这样,需要什么,就要付出同样的代价。
离开之前,红缨转向蒋阮,轻轻道:“大姑娘,当初送与妾身丝线的时候,您当真不知道里头掺了要命的香料?”
蒋阮端起茶来慢慢抿了一口:“不知。”
红缨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红缨走后,天竺走到蒋阮身边,道:“她真的有办法换到丝线吗?”
“自然。”蒋阮凝眸,从烟花之地的风尘女子到可以与正室分庭抗礼的妾室,还是颇得清贵之名的蒋权欢心。红缨自然不是普通的女子,这么多年她在夏研眼中钉的情况下安然无恙,没有点本事早就啃得骨头都不剩。
红缨不是赵眉。她比赵眉聪明的多,也心狠得多。
天竺看了看蒋阮,没说话。此事既不用蒋阮出手,又平白得了红缨的一个把柄,自然比她去换了丝线好得多。
蒋阮垂眸,面上却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没有一个母亲失去孩子不痛苦,上一世她如何痛苦,这一世夏研就感同身受,并且,远远不止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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