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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吐的动作微微一停,占色抬头,目光望向了面前光洁的镜面。
洗浴台前的镜子里,立在她身后的男人,果然是严战。
一件经典的印花滚边儿黑色衬衣,外面儿套了件同色系的风衣,领带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严谨里略带时尚,时尚却又不张扬,打扮还是那么帅气而矜贵。
只是,那挺直的鼻梁下,紧抿的嘴唇和下巴上那一层淡淡的胡茬儿青影,让他整个人瞧上去有点儿憔悴,疲惫得好像昨天晚上都没有睡觉似的。
见她看着镜子不吭声儿,严战替她顺了下背,又问了一遍。
“吐得很难受?”
勾了勾唇角,占色对着镜子友好一笑,才回过头来,看着他语带促狭。
“想知道呀,要不然你来试试?”
严战一愣,英俊的脸上带上了一抹笑。
“如果可以,愿意为你分担。”
一个可以把笑话都说得这么正经的男人,有的时候想想,其实也十分无趣。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严战,占色总能在他的身上发现一种与众不同的特点——不管他用什么样儿的表情,清冷、随和、还是冷硬来包装自己,她都能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出一种近似于虔诚与深情的呵护光芒来。
默了一下,她关上水龙头,对着镜子整理着头发,轻声儿回应。
“严战同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间好像是孕妇餐厅?既然你都能来这里就餐了,证明你应该拥有了为我分忧的内在条件。”
“讽刺我是吧?”严战走近,打开了她旁边的水龙头,细细地洗着手。从他低头时,那一抹扬起的唇角来说,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至少见到她之后很不错。
“行了,为了免得你误会我跟踪你,我就老实跟你交代吧。我上午就在附近办点事儿,本来是要准备请一个朋友吃午饭的,结果在餐厅外面见到了艾小二的车,就进来了。”
占色侧眸瞥着他,余光不经意扫到了他修长白皙的双手。在哗哗的水流冲击下,他的手指在水波中来回地翻转,像一件珍贵而漂亮的艺术品似的,十分的赏心悦目。
“哥,你还真是新时代好人,赶着进来买单了?”
她笑着调侃了一声儿,严战抬头,笑看她,“怎么,突然叫得这么亲热了?”
抿了下唇,占色迎向他一双清凉得仿佛能够洞悉人性的眼神儿,突然笑了。
“得了吧,你看我好端端的一腔热情想让你来请客儿,轻而易举就被你给鄙视了嗯?”
轻声儿呵呵,严战怎么会不知道她?
每次她叫这声儿‘哥’,无外乎就是赶紧与他划清楚河汉界,不让他有多余的一点点的旖旎幻想罢了。这个女人,实在已经精明到顶了,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儿、每一个动作的分寸她都能掌握得刚刚好。不会得罪他,也不会让他下不来台,却又能恰好能让他安心地与她保持在朋友的程度。
不过,即便他心知肚明,却不可能说出来。
烘干了手,严战叹口气,将手斜插入裤兜儿,看着她暖暖一笑。
“走吧,大妹子。一起出去用餐。”
“你确定要在这里吃……”占色挑了挑眉,就着倾泻而下的璀璨灯光,看着他被玻璃反射后半明半暗的挺拔身影儿,眸底噙着笑意,又补充了三个字。
“孕妇餐?”
低头摸下鼻子,严战似笑非笑,“想来,应该很营养吧?”
“哈哈,必须的,走吧!”
占色笑着瞥他一眼,率先走在了前面。
自从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心里那扇门儿对严战的设防并不算太多。
实际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否真心的关心,当事人的敏锐度是相当高的,尤其她还是一个学心理学的人。虽然不常与外人亲近,并不代表她不需要朋友或者来自朋友的关心。人都是群居的感情动物,人敬一尺,我敬一丈,也是常规逻辑,所以她对严战,也十分真诚。
浅眯着眼睛,严战看着她的背影,走在了身后。
“这两天儿,你还好吧?”
脊背僵硬一下,在他明显有隐喻意味儿的话里,占色有些迟疑。她不知道在权世衡这件事情上他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对于他那个亲爹,他到底又抱着怎样的态度。
想了想,她不好过多回应。
“还好。”
“你现在保胎要紧,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该想的不要去想。”
回头瞥他一下,占色听出来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浓浓的情绪。她暂时无从分辨出那是什么,只是打趣地笑话他。
“咦,我怎么感觉你对女人怀孕还挺内行的?”
严战目光深了深,勾了下唇角,加快了脚步,走过来掺住了她的胳膊肘,似笑非笑地回敬,“怀孕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在你的前面一米处有两级台阶很滑,你要是没有注意,一会儿下去,就会滚成冬瓜球!”
得了他的提醒,占色警觉地一看,果然发现那儿的两个台阶,好像被人不小心撒了水在上面,确实相当的滑。心情没由来的舒畅了几分,她回头扬笑。
“谢了啊,啧啧,有哥的感觉还真好。”
“得了,你就少唱了,真当我是你哥,就不会电话都不来一个了。”
掩饰性的呵呵了几下,占色迟疑着,忍不住问出了刚才心里的疑惑来,权当作对他的关心了,“行,我关心你一下。我说严总,你小生活应该挺滋润才对啊,咋就把自个儿给搞得那么憔悴了?”
严战只笑,“打通宵麻将,行不?”
信了他才有鬼!
依占色对他的了解,还有对自个儿视人能力的信心,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严战是一个严于律己的男人。他非常懂得自己究竟要什么,更懂得如何走最近的捷径去争取。像这样儿的男人,绝对不可能让自个儿沉迷于某一种能够让人丧志的游戏中去。
不过,她看着他眼下的一圈青影,她没有点破,只是笑着走了出去。
“行啊,怎么不行?不过麻将还真无辜,你打了就打了,还打了人一个通宵?”
“我必须得承认你很幽默吗?”
“……不一定,这事儿得看你的个人素质!”
“好吧,我承认,你比我幽默。”
两个人说笑着,再回到餐厅里时,远远看去,占色停下脚步。
就在刚才她与艾伦坐的那张桌子上,除了艾二小姐之外,还多出了一个男人。两个人正面而坐,正在浅笑靥靥的聊着天儿。而且,看上去聊得还特别欢畅,那情绪完全已经调动成了一种“朋友状态”。
多奇怪啊!
多巧合啊!
多不可思议啊!
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京都刑侦界最年轻最负盛名的重案大队大队长顾东川同志。这位大队长今儿没有穿警服,别看他平时办案时严肃冷漠,可是这会儿在艾二小姐身上十足的‘爷范儿’衬托下,顾队长的样子还真有点儿谦谦君子的风范儿了。
心下一动,她眼波微转,淡淡开口。
“他就是你说的朋友?顾东川?”
严战笑了笑,看向了不远处的两个人,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是啊!我今儿就是准备请他吃饭的。是他看见了艾小二的车,就说进来坐坐。所以说,你该相信,不是我对你有什么企图了吧?”
额!
不知道为什么,占色觉得他这句话说得特酸。
瞥他一眼,她眼角弯了弯。
“你是我哥,你敢对我有什么企图?小心我未来的嫂子灭了你。”
“这句话不用急,等你嫂子发芽了再说吧!”严战浅浅而笑,明明说了一句特幽默的话,可他眉宇间的英气却略略有些浓郁,语毕虚扶了占色一把,淡淡说。
“过去吧!”
“嗯,好。”
占色嘴里应着,心里却在想,到底是巧合呢,还是京都这地界儿也实在太小了?怎么会转来转去就这几个人在眼皮子底下转圈?看一眼气宇轩昂的严战,再看一眼英气勃勃的顾东川,她不免有点儿狐疑。
“哥,你一商人,他一警察,你俩怎么会凑堆儿了?”
没有迟疑,严战回答得很快,解释得也很清晰。
“嗯,在权氏名下有一个衡大地产,你知道吧?最近,有一个公安下辖的市政建设工程招标,我们公司准备竞标。”
短短一句话,占色就懂了。
在当今这个物质化大熔炉里,一个企业想要竞标到工程,如果只是从明面儿上去递标书,那个成功率……基本上可以回家去洗洗睡了。想要在众多公司里脱颖而出,一个项目搞下来,少说得有百分之二十的点返回到“相关部门”和“相关领导”的口袋儿里去。
至于在这件事上,顾东川到底只是牵线搭桥,还是中饱私囊她都没有兴趣。只是觉得姓顾的这个男人在官场上确实是很会来事儿的主儿,混得那个如水得鱼。上次市台的实习主持甘兰兰,可不就是他敬献给领导的么?
唇角弯了弯,她没有再多想,见顾东川的眼神儿已经看了过来,先客气地冲他点了下头,才微笑着走近了招呼他。
“嚯!顾队?好巧啊,你也在这儿吃孕妇餐?”
她带着三分诧异七分惊叹的话里,调侃和打趣的意味儿很浓。顾东川浅叹了一下,将双手交叉着放在桌面上,没有半点儿生气,一张清隽的俊脸上,还带着从容而世故的笑容。
“我说权太太,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一个大男人哪能专程来吃孕妇餐?”
扬着唇笑了笑,占色就着严战替她拉开的椅子坐了下来,直接便岔开了话。她深知玩笑可以开,但玩笑这东西,也必须适可而止。
严战没有就坐,隔着桌子与顾东川握了下手。从两个人的表情来看,占色觉得应该他俩这线儿刚接上不久,并不算十分熟稔的样子,与她之前理解的“朋友”好像还有距离。
虚以伪蛇地扯了两句,严战客气地询问。
“顾队,中午能在这里将就吗?”
顾东川的眼睛从对面的占色和艾伦脸上挪过,很快又落回到严战的脸上,语气随和地轻笑出声:“严总啊,你就甭跟我客气了。能有机会和这么漂亮的两个小姐一起用餐,顾某正是求之不得了呢?哈哈!”
“那委屈顾队了。”
严战轻笑着,表情真诚而矜贵,高华的气质无须刻意,却释放得很自然。
坐下来,他就叫小姐来再点菜。
又加了一些菜,见他那个要做主的样子,艾伦微眯着眼睛看他。
“喂,一会儿我来买单,谁也甭跟我抢啊。”
果然是艾爷!
只要一出口,就知道有没有,但凡是一个妹子,在这样的时候都不会和男人去抢着买单的。严战优雅地坐在占色的正对面儿,笑看着艾伦。
“艾小二,你能不和我抢吗?你要抢了,我的生意可就要跑单了!”
白了他一眼,艾伦那理他那么多。
“少来了啊,今儿坐了一桌儿,大家都是我艾伦的哥们儿。谁要给我抢着买单,谁就是瞧不上我,包括你也是,小严子。”
小严子?
想到严战这么个大男人,被艾伦给叫成小严子,占色的嘴角不由抽搐了几下。
买单的事儿没有人扯几句也就过去了,既然大家伙儿都是认识的人,饭桌上的气氛也算比较随性,挺聊得开。不过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占色并不怎么多说话,有人问到了,她才应几句,把机会都留给了未婚的艾伦小姐。
对于顾东川与艾伦的事,严战应该是知道一些,他笑着打趣儿艾伦。
“艾小二,你和顾队刚才都聊什么了?大老远的就听见你张牙舞爪的笑声。”
“喂喂喂,谁张牙舞爪了?”艾伦挑着眉头十分不满,不过样子么,却正好是在张牙舞爪。
顾东川唇角噙着笑看向了艾伦,笑意很浓。
“呵呵,这里面可是有缘故的,严总,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与艾二小姐可是差一点儿就订了婚的。顾某对艾二小姐是一见钟情,可约了艾二小姐好几次,都被她给放了鸽子。我这心里头啊,寒得都入了骨了。呵呵,今儿好不容易逮着人了,这不,赶紧把你拉了进来。”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占色知道得很清楚。
至于艾伦为什么要放顾东川的鸽子,她自然更清楚。
不过么,她与铁手谈恋爱的事儿,虽然没有外传,但稍稍有心的人,大概也都知道了艾家二小姐明里暗里都在恋着铁手。顾东川他当然也知道。虽然刚才这句话里,他说得一见钟情心如刀割的,可占色却听得明白,无非就是官场上的男人常用的场面儿话,暧昧地点拔一下无伤大雅,又能活跃气氛。
可艾伦不同,一不小心,她就窘了。
愣了一下,她连忙摆手向他解释。
“没有没有,顾东川你别开玩笑了。还有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确实因为我有点儿事儿……呵呵,真的有事儿……”
真有事假有事并不重要。
一起吃饭么,有几句真几句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气氛。
顾东川笑着打了个哈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不过,这么一来,两个男人似乎又多了一点谈资,聊得更加开心了,只剩一根肠子捅到底的艾二小姐在那里纠结。
很快,他们点的菜,就陆续上来了。
在这间孕妇餐厅里,有一道特色菜叫“稀饭火锅”。一锅浓浓的鲜汤里,放上一点干香的红枣和枸杞等等,又用鲫鱼和大骨熬成了汤底,加上蘑菇、鱼丸、海带等等一些煮,完了再加入米在锅里一起煮成粥饭,鲜香四溢,吃着热乎又滋补养身。
粥锅很大,必须要服务员端了来放到桌子中间,再点上炉子煮。
“来了来了,让让……”
端着粥锅上来的是一个小姑娘,人看上去还不满二十,身架子也瘦弱娇小,显得她手里的锅与她的人特别的不协调。她端锅过来的位置正好是顾东川的右手边儿。
餐厅桌子很密,见到她过来,顾东川赶紧站起来,拉开了椅子给她让道儿。可那个小姑娘大概端得太过吃力了,刚走到他的面前时,轻轻‘啊’了一声儿,歪歪斜斜端着的粥锅一斜,几乎就要将里面的粥给倾倒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顾东川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来,我来我来……”
没有煮的锅不烫,只是有些重。顾东川笑着将它稳稳地放在了桌中央,小姑娘开了火儿,一张小脸都红透了。
“谢谢啊,不好意思,我刚才差一点点……”
“没事没事。”顾东川没有什么官架子,摆了摆手,对人很客气。
小姑娘微微躬着腰,满脸抱歉地下去了继续拿菜了。严战拿着勺子搅了搅锅里,笑着调侃顾队英雄救美,顾东川打着哈哈也由着他说,并不十分介意。
炉子的火势很好,很快,下的米就煮成了粥,严战先给占色盛了一碗。
“这个你吃了好。小心!不要烫着了。”
冲她微笑一下谢过,占色的眼角余光却不时扫向顾东川。
而她的脑子里,还一直在回放着刚开那一幕。
服务员端着粥锅过来了,她在顾东川的右侧……
服务员手里的粥锅倾斜了,差点儿就要倒下来,倒下来顾东川会遭殃……
顾东川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住了锅……
当然,这些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他最先伸出来的竟然是左手。
这是一个极小的细节,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也不会去注意。可是占色不仅心思细腻,而且在这段时间里,对于左手与右手这件事情已经琢磨了很多次了。
事件还得回溯到上次,她被蒙了脸与蝙蝠的单独接触时,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其实能获得的有用东西很少。可是,眼睛看不见,感觉却会很敏锐。就凭着那短短时间的接触,她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那个男人就是蝙蝠,那么蝙蝠他一定是一个左撇子。
每次他来触碰她,都是使用的左手。
人的某些习惯是不可能会轻易改变的,除非他刻意。
可不管多刻意的东西,在有了相当的触发条件下,很容易被条件反射打破。
就刚才那个情形,正常人都会下意识地使用习惯性的那只手,如果顾东川他不是一个左撇子,不管从顺手的方面来说,还是从习惯的方面来说,他最先伸出来的应该就是右手,而绝对不会使用在左边并不顺当的左手。
可如果他是一个左撇子,为什么刻意在吃饭做事时用右手?
见她闷着不吭声儿,顾东川突然笑问,“怎么了,权太太,不合胃口?”
每次他叫权太太的时候,语气里都带着几分调侃。占色能听得出来,却也只是抿着嘴轻笑一下,看着他拿着勺子十分流畅的右手,客气地说。
“没有没有,味道很好。就是我这两天孕吐得厉害,让顾队笑话了。”
“说什么呢?你这样的大才女,我怎么能看你笑话?”顾东川看着他,唇角挂着笑容,不管是情绪还是表情,都十分的安之泰然,“不过,说来也真是可惜了,当初我还寻思着等你考核完了,就来我的重案大队呢。谁知道你这突然怀孕了,害我损失了一员良将啊。”
心里的情绪在飘荡,占色的脑子里,有很多的事情都在一一的进行着综合和归纳,心脏更是悬得有点儿找不到地儿落下了,可她的表情却一派坦然。除了她自个儿,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出来她脑子里的翻江倒海。
“呵呵,确实不巧,实在有负顾队的栽培了。不过么……”
话头掐在这里,她突然皱了皱眉,瞅着顾东川。
“怎么了?”顾东川微微一愕。
占色微微浅笑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企图看穿那眸底深处有没有藏着某种不能示人的情绪。可惜,她失败了。里面有汪洋、有湖泊、有高山谷底,却独独没有一种探不到底的深渊。
掀了掀唇,她吐了口气,突然一叹。
“不过顾队要真缺人才,又何必要舍近求远?”
顾东川哈哈一笑,似乎对她刚才的表现没有半分奇怪,只是摇了摇头,“哎我说你们这些学犯罪心理学的人,说话就是喜欢绕。占色,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出来,不要总拿那种小眼神儿来瞅我,瞅得我心里怪乱的。”
懒洋洋的捋了下头发,占色抱歉地抿唇带笑。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是有一点儿阴晴怪气儿的,不太遭人待见。顾队,我的意思吧,其实以前就跟你提过一次。我那个章师兄,他不也是你的朋友么?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他在犯罪心理学领域的能力,在国内能出其右的人,都并不多。”
“嗯。”
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顾东川想了想,似是颇有些感慨。
“章中凯这个事情,老实说确实是有点儿可惜了。他本来是一个人才,要是重案大队能招到他来也真是好事儿。可你也知道的,现在国家对于招收人员都规范了,就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也通不过那些体能考试,我不能让他来做个没编制的临时工吧?”
说到这里,他也停顿住,默了默,又反过来将球踢给了占色。
“其实吧,如果你们家权四爷肯搭一把手,也不是不可以的。”
轻轻一笑,占色也不含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他抵了回去,“呵,顾队真不愧是老江湖,算得可真精。你看你就想白得一个人才,让我们家权四来背这口大黑锅,这合适么?不地道!”
“哈哈……”
顾东川笑着挽了一下袖子,摇了摇头。
“权太太你啊果然巧舌如簧,顾某说不过你。不过说真的,这件事儿也确实很难搞。要不然,我早就把章中凯给弄过来了,又何必要等到现在?”
占色目光微微一闪,笑着附合:“也是,大家都是给公家做事的,都不容易。”
“对对对,理解万岁。”
在他俩聊的天过程中,严战一言不发,只在旁边伺候着吃喝。而他俩该打官腔的打官腔,该打哑谜的打哑谜,听上去到是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儿,可对于艾伦小姐来说,这样儿的气氛,就是受罪了。
“得了得了,你俩别一唱一哈地歌功颂德了,咱们换个话题吧?”
顾东川停下来,笑着看向她,“行,你来开个头,想除什么?”
他的语气很柔和,那看过来的眼神儿更是十分的专注。专注得艾伦觉得脸上都有些发烫了。漫不经心地顺了顺她的头发,她又偷瞥下他的脸,突然抿了抿嘴,严肃了嗓子。
“顾东川,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我?想追求我?”
顾东川被她这么直接的问题,搞得微微一愣。
随即,他笑了,“这个么,得看你怎么想了?”
见他没承认也没有否认,艾伦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了笑意。
“顾东川,我先给你说好啊,咱们俩做哥们儿呢就可以。如果你真对我存了一些什么想法儿,我劝你,早早地断了念想吧。”
顾东川眉心一收,冲她露出一个笑脸儿。
“艾二小姐,这就你不对了吧?那什么电视剧里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与你没有关系。哈哈,你又何必这么介意?”
瞧着他的表情,艾伦的脸上难得的认真。
“不瞒你说,喜欢上一个人,如果对方又不喜欢你,那实在太辛苦了。所以,既然咱是朋友了,我就得明确地告诉你,我对你不可能产生男女之情,不管你现在对我是一种什么想法,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想法,我也必须要把你的念想给掐灭在摇篮里。”
愣了两秒,顾东川眼睛眯了一下,接着就笑开了。
“行,你就放心吧,我伤不了。我对你吧……”
迟疑着,他突然捻着了手指,“就有那么一点点吧……哈哈,吃饭!”
在艾伦明显错愕的表情下,他再一次哈哈大笑着,招呼着大家伙儿吃东西,半句都不再提与艾伦这茬儿了。
见他还真的没有受伤的样子,艾伦心里一松,也跟着活跃了起来。
只有占色一个人,这顿饭吃得头皮发麻。在这样儿的季节里,她的后背上也一直在发凉,心里有些惊悚。回味着发生过的一件件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她浑身的毛孔都在张开。
*
吃过饭,席也就散了。
与两个男人话别之后,艾伦开着车,载着占色就直奔小十三的学校去了,一路上她把车开得风驰电挚,欢声笑语不断。看得出来,她认为已经解决了顾东川暗恋她的麻烦,心情颇好。
而且,这位小姐,也压根儿就没有发现占色的异样。
十三上学的那所小学,是一所全封闭式的贵族学校,不是家长指定的专人根本就接不着孩子。占色以前跟着权少皇来过学校两次。可即便门口的保全认得她,还是被要求出示了证件再详细地登了记,才被允许进入了等候大厅里休息着等儿子出来。
艾伦在跟她说着什么,她一直心不在焉。
坐下来大约十分钟后,小十三的班级就整好队过来了。
远远地见到了老妈,小屁孩儿立马就脱了队,大声儿高喊。
“额娘!我在这儿!”
这样怪异的称呼,迅速引起了眼神儿围观。
在小朋友们齐刷刷的视线里,小十三不仅没有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反而更加得意了起来,小跑过来坐在占色的旁边,再拉下她的脖子来,小家伙儿就给了她一个火辣辣的吻。然后才又跳到地上去,笑眯眯地招呼艾伦。
“大鹦鹉,没想到你也来接我了,你真可爱。”
清咳了一下,虽然被称赞可笑了,艾伦左右看了看别人,还是捻了下他的鼻子。
“臭小子,告诉过你了,不许再这么叫我,又忘了?”
恍然大悟地瞅着她窘迫的样子,小十三得瑟地眨巴一下眼睛,“哦,我想起来了。你现在要学淑女,学沉稳,对,对……”一个人摇头晃脑地说着,小十三的小脑袋转了又转,像是又有点儿感慨了。
“你啊,大鹦鹉,你终于学坏了!”
占色好笑地把儿子拽到了身边儿坐好,准备让别的家长和小朋友们先出去,不去挤那道门儿。
“你胡说什么?艾伦阿姨这是学好了,哪儿又是学坏了?”
撇了撇小嘴巴,小十三少年老成的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爱情啊,真不是个东西。”
面颊的肌肉狠狠跳了跳,占色差点儿爆笑出来。摸了摸小十三的脑袋,她低头嗔怪地说:“小家伙,你还懂得什么是爱情了?”
被老妈给鄙视了,小十三直接黑了脸。
“妈,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会连爱情都不懂?”
“……”占色被将了军,直接哑了。
不过小十三的话却把个艾伦给逗得乐死了,她一把将小十三从占色的身边儿给拎了过来,抱在怀里还顺便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在小十三的吃痛声里,虎着脸问。
“十三啊,你是不是和谁谈恋爱了?赶紧地给阿姨说说!”
“说什么说啊?”扭过小脸去,小十三摇着头,特忧伤地望向窗外的天空,幽幽地学着大人感叹,“大鹦鹉,像你这样儿要天赋没有天赋,要慧根没有慧根的人,知道得太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额!
占色捂脸,这真是他儿子么?
又被小屁孩儿给戳了脊梁骨的艾伦,气得直咬牙,恶狠狠捏他的脸。
“又叫我什么了?嗯?”
“别啊……嘶……痛……”求饶了几句,待到艾伦松开了手,小十三才摸了摸小脸蛋儿,呲牙咧嘴地鄙视她:“我给你说实话呢。就咱俩的关系这么铁,我还能害了你不成?你要知道我这么顺得,不得伤心啊?”
“天!”
见众人走得差不多了,艾伦直起身来,牵了他的小手,嗤之以鼻。
“你啊,一看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将来跟你无情叔叔有一拼!”
小十三不高兴地瞪她,像是特头疼地敲了敲头,“大鹦鹉,我跟你一个不懂爱情的人……真没法儿说清楚。”
“又来了又来了?叫我什么,你错了没有?”
“不来了不来了!以大欺小的大鹦鹉,我调逗一下你的神经,有嘛错?”
在这个称呼的问题上,两个人已经进行外交干涉过很多次了。可每一次十三都能把艾伦给气得心肝儿发痛,他自个儿却依旧屡教不改。不管怎样,在他嘴里,那个‘大鹦鹉’的头衔,还稳稳当当地放在艾伦的脑袋上。
见他俩一路欢笑,占色却始终若有所思,眼睛里一片阴云密布。
*
那一天儿的晚上,占色几乎一直在睁着眼等权少皇回来。
关于左撇子,关于蝙蝠,她觉得她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他。而且,她的心里也就这些事有了许多许多的猜想,急需要等他回来得到求证。
在等待他回来的过程中,她没有给他打电话。
虽然手机一直都握在她的手心里,虽然家里的座机也随时可以使用。可是,她一直却没有拨过它们。
因为,她不能拨。
在亲自见到权少皇本人之前,她心知这件事情牵涉很大,更需要绝对保密。
然而。
时间数过了九点,十点,十一点……凌晨一点,二点,三点……
一直数到天亮,在她半梦半醒几次之后,她都没有等到他回来。
看着窗外的天光,她觉得整个卧室里,除了她的呼吸之外,一片反常的空寂。而窗户外面一片阴霾的天色,像是大暴风雨要来之前的样子,将整个天空的气氛都衬托得阴沉了下来。
那种感觉,很可怕。
她与权少皇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很少有夜不归宿的记录。就算他有什么事儿不能回来,也一定会来一个电话交代。而且,早上在临走之前,他也没有出现过什么的征兆,这件事情发生得就很诡异了。
静静地,她坐在床边儿思索着。
她想到昨儿在医院里无情匆匆接到的电话,还有他临走前的安慰。
她又想到昨儿在孕妇餐厅吃饭时,严战那一句“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你现在保胎要紧……”
接着,她又想到了唐心柔在电话里的威胁……
心怦怦乱跳着,她没由来的心慌了起来。发生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权少皇他出事儿,或者他已经身不由己了。
想到这一点,她穿上松软的平底鞋下了楼。
在楼下问了之后,她的心更冷透了。
不仅权少皇没有回来,就连铁手也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任何的电话交代。
这样儿史无前例的事情,让她真的有些慌了神。可是,无数次拿起电话想要拨他的,拨铁手的,拨zmi机关的,她都放了下来。因为她没有信息资源,不知道事情发展,如果他真要有什么事,她的电话不仅帮不了他的忙,只会给他添乱。
哪怕再多的担心,她也只能活生生地咽回肚子里去。
一整天,她都没有外出。
笑眯眯地送完小十三上学,她又高高兴兴地把艾伦哄到锦山墅的后山写生去了,自己才沉下了脸来,一个人在房子里转来转去,时时刻刻地竖着耳朵,准备要接听电话。
可电话始终没有来。
最后,她实在憋不住了,试着拨通了追命的电话,擦着边儿的问了几句。可结果,冷血和追命这一段时间都在忙着布置新房和结婚的事儿,很多情况权少皇都没有让他们插手,压根儿就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也许,就算有事儿,就像无情一样,她也不会随便告诉她。
占色有些抓急了。
孙青住院,更加不可能知情。至于无情,她向孙青询问病情的时候从侧面知道,自从昨天与“准丈母娘”聊过天后,他晚上并没有再去医院,而是找了一个他自家的保姆过去,说是要照顾孙青。那个保姆被孙青给叫走了,留下了她老妈在那里。
事情好像陷入了一阵迷谷,占色的心思越发沉了。
那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找不到人来问的感觉,简直抓心挠肺。
权少皇走的时候,是带着她老爸一起走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静静的锦山墅,一切都像没有变化,可她却觉得有一种快要憋气儿的感觉。
气压,是如此的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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