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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哥儿如今就住在西耳房里,离王夫人所住的东耳房只隔了两个过堂以及中间的正堂,可算是照顾起来最方便的地儿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王夫人并不是不能让周、赵两位姨娘从厢房里搬出去,可她却只是留了珠哥儿在耳房里,为的也仅仅是照顾得更为精心一点。
等那拉淑娴随着王夫人去了珠哥儿房里时,正好看到贾政带着贾赦父子三人出来,旁的人且不说,那拉淑娴只注意到十二满脸惊悚的神情,小嘴儿都张成了0型,明显透着一股子傻气。正因着如此,那拉淑娴额外多瞧了他一眼,这才随着王夫人进了西耳房里。
然而,等进了房里见到珠哥儿以后,那拉淑娴总算是明白为何十二会是这么一副神情了。
因着天气寒冷,即便有地龙,屋子里还是烧着暖炕。珠哥儿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底下好几层的厚褥子,身上除了锦被外,还格外多盖了两层羊皮毯。而在这一堆东西底下,珠哥儿原就略显消瘦的身形,如今看着愈发的瘦小羸弱。再加上他面色潮红,眼神更是毫无焦距,一看就知晓他病得极重。
“珠儿……”那拉淑娴还不等凑近细看,就被珠哥儿如今的模样唬了一跳。算起来,自打大年三十晚上见过面后,再往后她却是一次都不曾见过珠哥儿。可即便如此,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半月有余,可珠哥儿瞧着,完全失了精气神不说,单是瞅着他露在外头的脑袋和双手,就足以看出他瘦了不少。
轻唤了一声后,那拉淑娴就住了嘴,饶是她自认为能言善辩,到了这会儿,也实在是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了。又想到方才看到贾赦父子三人,除却真正的孩子琏哥儿一脸茫然外,贾赦当时也是阴沉着脸,至于十二估计是真的被吓到了。
当下,那拉淑娴只长叹一声,拿眼去瞧王夫人:“弟妹,珠儿这情况……”
“烧是退了,可也不知晓是被药败坏了胃口还是怎的,一直吃不下东西。睡也睡不踏实,经常被魇着不说,有时候还会痉挛。”王夫人走到暖炕边上坐下,拿手给珠哥儿掖了掖被角,声音里是难以掩藏的悲伤,“大夫都瞧过了,只说精心养着。可我哪里不精心了?我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了。”
“想法子寻个太医罢。若是寻不到当值太医,就去寻已经退下来的。”那拉淑娴有些不敢细看珠哥儿,只侧过脸低头叹息,“弟妹也不必这般忧心,珠哥儿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但愿如此。”王夫人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怕被珠哥儿瞧见,忙急急的起身背过身子。只是即便如此,珠哥儿也是瞧见了,不过这孩子心思重,即便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仍安安静静的躺着,一言不发。
妯娌俩在西耳房里待了两刻钟,见珠哥儿有些瞌睡了,这才踮着脚尖悄声离开。等走到外头的过堂时,王夫人终于忍不住了,用帕子捂着脸低声啜泣了起来。
那拉淑娴站在她身侧,面露哀容。她也是过来人,当然知晓珠哥儿如今到了甚么地步,方才那些话也不过是安慰之言,哪怕说的再真诚,王夫人也根本不会往心里去的。可如今,除了安慰之外,还能如何呢?请太医倒是一个好法子,可那拉淑娴更清楚,真要是到了那时候,莫说太医了,即便是长青帝跟前的御医也一样没辙儿。想当年,她的五公主和十三阿哥病重时,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且乾隆待她也不错,待几个孩子更是真心诚意。然而,那又怎样呢?该来的一样会来,生老病死这种事儿,压根不挑人。
“我如今只盼着珠儿能好起来,旁的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了。那些狐媚子,爱咋咋样,若是我的珠儿能好,哪怕要我折寿十年、二十年,我都无怨无悔!”
王夫人边哭边喃喃自语着,这些话是她真正的心里话,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知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甚么。流掉的孩子已经没了,即便做再多的事儿也无法挽回,对于那个无缘的孩子,王夫人更多的是可惜和懊悔,可要是珠哥儿出了事儿,她怕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恨不得以命换命。
“弟妹尚不曾教训赵姨娘?”那拉淑娴从王夫人言语中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满脸诧异的看了过来,“竟是不曾?”
“我真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可如今年关未过,我的珠儿更是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要是有可能,我宁愿我不报复,只求我的珠儿安然无恙。”王夫人流下两行清泪,满脸的悲切。旁人都说王氏女骄横跋扈,可为了她心爱的珠哥儿,她却愿意放下一切仇恨。
“让她去佛堂里为珠儿祈福,就告诉她,若是珠儿无事,她便能留一条小命。反之,莫说她的小命,连她所在的父母弟妹,都会跟着她一起下地狱。”那拉淑娴面上闪过一丝狠戾,冷冷的道,“真当家里人是庄户,咱们就没法子了?庄户那也是咱们府上的人,往常是不同她计较,真要计较起来,包管她家破人亡。”
这话一出,王夫人猛地抬眼望向那拉淑娴,带着一丝期翼的道:“这样真的可以?若是祈福能让珠儿好起来,我也可以去!”
“弟妹,你还是留在这儿亲自照顾珠儿罢,孩子病着,原就最需要亲近的人。我呢,先让我家老爷想法子求个太医过来,若是不成,我就回娘家求救。祈福这种事儿,也许有用,可你无需抱太大希望。”那拉淑娴收了怒容,只尽可能语气柔和的劝着王夫人。
索性王夫人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或者可以说,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收敛了往日的脾性,听那拉淑娴这般说后,只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待送走了大房一家子,王夫人也顾不上贾政在场,就命人将周姨娘唤了过来,还特地叫人将被锁在房里的赵姨娘一并带了过来。对于周姨娘,王夫人倒还算是好声好气,毕竟俩人认识近二十年了,且周姨娘一直本本分分的,从不惹是生非,更不会干出劫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儿,且在听了王夫人所言后,周姨娘只一叠声的保证,定会诚心诚意的为珠哥儿祈福。轮到赵姨娘时……
“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我的珠儿一切安好,那你还能留一条小命。若是他但凡有个万一,别说你了,我敢保证让你娘家家破人亡,再将你最心疼的妹子卖到最最下|贱不堪的窑子里。哼,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这么做!”
赵姨娘跪在地上,身子骨早已抖成了梭子。她真的不怀疑王夫人这话,哪怕庄户人家并不曾签卖身契,可仍算是荣国府的下人。况且,即便是良民,以荣国府的权势,想要弄死一家子老百姓也是容易得很。更不说,王夫人还是王家的姑太太,哪怕不靠荣国府,王家那一家子的兵痞子也足够赵家吃一壶的了。
有时候,家破人亡真的只是一句话而已。
很快,周、赵两位姨娘就被带到了佛堂那头。
跟旁的院子不同,佛堂里虽寻常东西都一应俱全,却并不曾铺设火龙。正月里的京城,那可真的是滴水成冰的时候,哪怕有炭盆子,也完全于事无补。赵姨娘也就罢了,她原就是自找的,如今得知尚有一丝生机,一道佛堂后就立刻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可周姨娘呢?她算是招谁惹谁了?哪怕是出了名的好性儿,周姨娘也不由的带上了一股子怨气,虽不至盼着珠哥儿不好,可在暗地里却时时刻刻诅咒着赵姨娘。
话分两头。
却说大房一家子离开了梨香院后,立刻返回了荣禧堂,饶是如此,路上也被冻得不轻。贾赦和那拉淑娴也罢,琏哥儿和十二到底年岁不大,小脸儿都被冻得发青,一回到屋里就被丫鬟婆子团团围住,去了外裳披上早已在炉子上烘热的大氅衣,直接给丢到暖炕上头了。
那拉淑娴过来瞧了一眼,见俩孩子坐在暖炕上互相打闹,只叮嘱了两句,便回了自己屋里。而这会儿,贾赦略烘了烘身子骨,便换上出门的衣裳,见那拉淑娴回来,只道:“我去一趟太医院,这会儿应当有轮值的太医。”
“记得最好寻擅长小儿科的太医。对了,若是有甚么不方便的,我回一趟娘家也可。”
“不必了,我可以直接去寻二舅哥。”贾赦眉心跳了跳,一脸头疼的神情,“大不了拼着被他骂一通,左右往日里也没少挨骂,我都习惯了。”
“……呃,那也行。”那拉淑娴几乎无语凝噎,没听说过挨骂都能成习惯的。话说回来,在准备科举的那一年半时间里,贾赦到底受了多大的折磨啊?
甭管怎样,结局倒是还算不错。许是贾赦真有几分面子,又或者长青帝到底是个宽厚仁慈的人,一听说荣国公贾代善的长孙病得快不行了,直接下令让太医去一趟荣国府。有了长青帝的口谕,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当天傍晚时分,太医院里最擅长小儿科的邹太医就急急的赶到了,且还特地留了一宿观察病情。而也不知晓是巧合还是邹太医真有本事,原本珠哥儿每天半夜里都会烧一次,这一日却并不曾烧起来。
没发烧就是天大的好事,虽说并不表示病情就此好转了,至少能够证明病情已不再恶化。又精心照料了三日,邹太医改了方子,将汤药改成了药膳,倒是让珠哥儿胃口略开了些。等十来日后,珠哥儿差不多能在不用人帮忙的情况下起身坐直,当然离痊愈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因着邹太医是贾赦请来的缘故,等珠哥儿完全脱离了生命危险后,他又特地来寻了一次贾赦。
“贾庶吉士,令侄的病因确定是受惊过度,伴随着梦魇和痉挛。尽管如今瞧着已逐渐好转,却未必不会留下病根。另外,根据我先前的观察,令侄极为惧怕令弟,恐怕这就是他的恐惧源头。若是不想他再度受惊发病,最好将源头掐掉。”
然而,邹太医说的太委婉,以至于贾赦懵了半响后,才试探的问道:“您是叫我打死我弟弟?”
“呃……我只是让贾庶吉士告诫一下令弟,虽说有些孩子不打不行,可另外也有一些孩子天性敏感,这种是万万打不得甚至教训不得的。别把孩子当傻子,某一些孩子原本就极为敏感,容易钻牛角尖,偏他年岁又小,且无人劝解开导,长此以往恐怕难以长寿。”
简单一句话,就是想太多。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儿,有些人只看到表面,可另外一些人却是由此发散思维想到各种岔道上。而一旦想岔了,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
邹太医感概连连,可抬眼却见贾赦还是一脸的茫然,登时没好气的喝道:“还不懂?说真的,你那么蠢,荣公当年咋没打死你?!”
这位邹太医可不是一般人,能被长青帝看重特地唤到荣国府来,除却他原就擅长小儿科外,还有一层缘故是,他曾跟荣国公贾代善是过命的交情。简而言之,他曾随荣公一起上过战场,只不过荣公是真的上阵杀敌,而他却是属于后勤的军医。
“您老人家行行好,说直白点儿不成吗?对,我蠢,我这人没别的特点,就一个字蠢。您老人家既然同我爹是好友,又跟我老泰山有着多年的交情,不如直说了,可好?”
其实按着辈分而言,对方确实长了一辈,可若是论官职而言,太医院的院使也不过才正五品,普通的太医皆是正六品。而贾赦,若不算他庶吉士的职位,单是世袭的一等将军爵位就足以让邹太医对他礼遇有加了。
好在贾赦这人也光棍,完全撇开了品阶,只拿辈分说事,非要太医明说不可。
“直说对罢?举个例子好了,你小时候多熊呢,荣公没少打你对不对?那你挨打以后是个甚么想法?是下回不干坏事了?还是觉得被荣公伤透了心?”
见邹太医问得认真,贾赦还真仔细思量了一番,才道:“我的想法……就是下回干坏事小心点儿,别再给我爹发现了,不然又要挨打,您说是罢?”
“你就是欠打!”邹太医不由的想起多年前荣公跟他的抱怨,深深的觉得贾赦这人简直太令人无奈了,因而只道,“可你不在乎,并不代表你侄儿也跟着不在乎。我估摸着,那孩子就是天性敏感,极容易钻牛角尖。莫说挨打了,怕只怕挨个骂,他都能联想到被厌弃之类的事情。也是他如今还小,只是想多了,若是再大一些,指不定越发的自我厌弃,寻短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啥?!”贾赦表示,他被吓到了。
“很多人都会自寻短见,理由千奇百怪的。有些是病了觉得会拖累家人,有些是喜欢一个人但是对方不喜欢他,还有单纯就是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开的。我倒不是说你侄儿一定会这么做,可他显然是属于比较脆弱敏感的孩子,这种人绝对不能打骂,懂了吗?”
贾赦弱弱的点了点头,刚打算开口说甚么,忽的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转瞬间十二就一头扎了进来。
因着太过于突然,别说贾赦和邹太医了,就连十二都有些愣神,旋即等他反应过来后,只满脸诧异的问道:“爹您待在书房作甚?圣上又给您布置功课了?”
“敢情我还不能来我的书房?”贾赦没好气的反问道,忽的想起方才的话题,冷不丁的开口发问,“琮儿,我问你,如果我打你一顿,你会咋样?”
十二愣了一下,旋即转身就往外头跑,直到跑到门边上,才探出脑袋道:“我怎么了我?好端端的,您就要打我!回头您看我不告诉我外祖父和舅舅们!不对,我可以告诉老太太,老太太疼我不疼您!”
“邹太医,你看到了罢?这才是小孩子正常的反应罢?我犹记得,我小时候每次挨打前,就是拼了命的想跑,就算被抓住挨了打,我回头一准告状。”贾赦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会儿我祖父母还在世,每次我爹揍我,只要一脱身,我立马告诉我祖父母。”
邹太医一脸的黑线的看着贾赦,道:“看出来了,你俩真不愧是亲父子俩。”
一旁的十二也听出来了,他爹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想打孩子玩,当下便上前几步,仰着头看向邹太医:“太医,我珠大哥哥啥时候能好?”
“只要没人吓唬他,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邹太医笑眯眯的看着十二,一脸的和善。
可十二却不是贾赦,自然听出了邹太医这明显敷衍的口吻,只道:“反过来说,要是有人吓唬珠大哥哥,他还是一样会病倒对罢?那谁会吓唬他?我政二叔叔?”
“你这孩子真是聪慧,这一点怕是随了张家那边。”邹太医抚着花白胡子赞道,“据我所知,应当是贾员外郎对那孩子太严苛了,倒不至于一定是打骂,恐怕是期许太高压力过重,偏那孩子是个心思重的,唯恐让父亲失望,这才愈发自我厌弃起来。所以,我才让贾庶吉士想法子约束一下你弟弟。”
“那寻我爹作甚?直接找老太太去呢!”十二满不在乎的道,“只要跟老太太说,政二叔叔怕把珠大哥哥给逼死了,回头一准能看到政二叔叔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哭着求饶。哪里就用得着我爹了?这事儿交给我好了,我这就去寻老太太!”
说罢,十二一个转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只留下邹太医和贾赦面面相觑。
半响之后,贾赦才回过神来,满脸的幸灾乐祸:“琮儿说的一点儿没错,想要制住贾政,非得老太太亲自出马不可。哈哈哈哈,这下贾政要倒大霉了!”
“荣公当年说的也一点儿不错,你果然是欠收拾的熊孩子,连你儿子也一样!”邹太医没好气的吐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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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谁都没有料错。
在十二跑到贾母跟前一阵瞎白活,虽说贾母这人是出了名的偏心眼儿,却只是针对俩儿子,对于一溜儿的孙子孙女们,倒是单纯的疼爱。当然,若说偏心也是有的,譬如说她更偏疼打小亲自带大的珠哥儿,另外在心底里她也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可那又如何?当十二将邹太医的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后,贾母当下就怒了。
“来人,立刻将政儿给我唤来!!”
此时已二月初,虽说工部清闲得很,可贾政仍是每日里早出晚归的,总是寻不见人。好在今个儿原就是休沐日,贾母一声令下,没隔多久,贾政就屁滚尿流的跑到了荣庆堂,老老实实的给贾母跪下了。
在躲在屏风后头的十二注视下,贾母用痛彻心腑的口吻控诉了贾政对珠哥儿的诸多罪状。其实说白了,就是贾政连遭刺激,不由的将自己无法达到的成就硬生生的给压在了珠哥儿稚嫩的肩膀上。然而,贾政却没有思考过,年幼的珠哥儿是否承受得住此等压力,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赵姨娘让她妹妹在珠哥儿窗台底下随便嘟囔两声,就足以让珠哥儿陷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你说,是不是你让珠儿拼命念书,将来好考科举走仕途?明明他的功课比琏儿好很多,可你却不断的给他施压,除却先生布置的功课外,你是不是额外又给他安排了不少事儿做?”
“老太太,这考科举乃是正途,至于旁的功课,儿子承认确是有,可也是为了他好。”
“为了他好?!”贾母怒指贾政,“一句为了他好,就将他往死里逼吗?连家学的先生都说,珠儿比琏儿更为用功上进,你凭甚嫌弃他?我的珠儿他好得很!”
“这不能同琏儿比罢?”贾政努力向贾母解释着其中的差别。其实,从道理上是说得通的,因为琏哥儿的功课相当不好,完全是当年贾赦的翻版。所以无论从背诵还是写大字,亦或是释义论证,珠哥儿都可以完完全全的碾压琏哥儿,俩人压根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好好,你说的有道理。可照你这么说,琏儿的学问应当更不好罢?可我怎么从没见赦儿打骂琏儿?哼,这些都是你的借口!”贾母怒不可遏的瞪着贾政,活脱脱的就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贾政简直欲哭无泪,别看荣国府的家学也算是办得有模有样的,可里头的学生从来就没有多过。起初,还有贾赦和珍哥儿在,后来等他俩闪人了,便是王家那对父子补上来,然而没过多久,因着王家大太太的突然辞世,王家父子很快就离开了,至今都不曾归来。也因此,事实上家学里固定的学生统共就俩,一个是珠哥儿,一个是琏哥儿。至于贾政和十二,则是时不时的去晃悠一圈,并不算是固定的学生。
想到了十二,贾政忽的有了理由:“老太太,我也没旁的要求,这盼着珠儿能比琮儿更出众些。这不过分罢?即便翻过了年,琮儿也不过才堪堪五岁。年岁相差那么多,想来珠儿也应该给下头的弟弟们做个好榜样罢?”
这话一出,贾母倒是沉默了。
尽管身为侯府千金,可事实上贾母的学问真的没多少。且不比如今的小辈儿们各个都念书识字,搁在贾母年幼时候,家里头完全没有这个氛围。莫说贾母了,就连她的嫡亲弟弟史老侯爷,也不过是略识得几个字,压根就没有文采可言。
这也实属寻常,有道是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文采。很不幸的是,贾母属于第二代,吃喝用度样样精细不说,且具备了辨识古董玉器的能耐,然而她没有文采,更不懂科举里头的弯弯绕绕。
“你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可也不能如此逼迫珠儿罢?这样好了,至少在他养好身子骨之前,不准再逼他做学问了。至于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也罢。”贾母这话算是给这件事儿定了性,饶是贾政想辩解做学问是不能半途而废的,也只能硬生生的止住了话题。
待贾政离开后,贾母便唤了十二到跟前,迟疑的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琮儿,论学问,你真的比珠儿强多了?”
十二笑嘻嘻的凑了上来,随口忽悠着:“老太太别听政二叔叔瞎说,我怎么会比珠大哥哥学问好呢?我整日里跑动跑西的,不是吃喝就是玩乐。对了,老爷还说要给我寻个练武师傅呢!”
“好端端的,寻甚么练武师傅?”贾母奇道。
“我喜欢玩呀,整日里待在学堂里多无聊呢,若是能跑马练剑多好玩。再说了,老爷他也同我说,做学问根本就不急于一时,趁着年岁小,尽管撒丫子玩。等年岁大了,身子骨也结实了,再死命读上两年书,一准就能高中了。”
“真的?”贾母明显的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老爷和东府的珍大哥哥不都是这样吗?老爷说,小时候就应该玩,把该玩的都玩一遍,等大了就没兴趣玩乐了,毕竟那都是他玩剩下的东西。再等娶妻生子以后,心也定下来了,就可以好生用功上进了。甚么年少有为,老爷说那叫伤仲永,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十二转了转眼珠子,不怀好意的道,“老太太您瞧老爷和政二叔叔,这不就分明了?”
贾母恍然大悟,她说为何小时候明明就是贾政更为用功上进,性子也稳重妥当得很,偏生却没能高中,反而要荣国公贾代善临终前上折子为其讨要官职。反观贾赦,小时候就顾着熊了,甭管怎么打怎么骂,就是不肯学好,可大了知晓道理了,不是立刻就走上正途了吗?
“是这个道理。”贾母连连点头称是。
忽悠了贾母,十二一溜烟儿的小跑回了荣禧堂,立马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贾赦,毕竟这里头还有些话需要跟贾赦对照一下,免得回头贾母问起来穿了帮。而贾赦在听了十二这话后,登时笑得岔了气,还真别说,虽然知晓十二是在胡说八道,可连在一起听起来,还真有些道理。
然而,那拉淑娴得知后,却将十二唤过来训了一顿,转而就将他打包去了张家,只叮嘱道,不准再胡闹生事,另外等荣国府寻到了合适的练武师傅后,再将他接回来。
十二的学问的确出众,可这是针对于孩子们而言的,事实上跟张家老太爷等人相比,他完全就不够看的。说白了,前世他也不过才活了二十五年,其中十五年都活在那拉淑娴的羽翼保护之中。再说了,身份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同,如果单纯的以学问来判断的话,他压根就比不上那些真正寒窗苦读之人。
生怕张家太宠溺十二,那拉淑娴还亲笔写了一封信交予下人带给张家二老爷。整个张家里头,只属张家二老爷脾气最坏,那拉淑娴千叮咛万嘱咐,十二就是个不打不成器的熊孩子,让她二哥只管下狠手便是。
于是,十二的霉运之旅开始了。
随着十二的离开,珠哥儿的病情逐渐好转,笼罩在荣国府上空的阴影也慢慢的散去了。至二月底,隔壁宁国府传来好消息,去年进门的珍哥儿之妻已经有了身孕,预产期估摸着是在十月底。到了三月份,张家那头也传来好消息,张家二太太诞下了她的第二个儿子,小名柯哥儿,大名就是张昀柯了。
而伴随着这两个好消息的,是宫中开始大、小选了。不过,因着荣国府亲近的人家都无参选之意,若是诸人只当是个趣事儿说过便罢了。
又几个月后,珠哥儿的病彻底痊愈了,且没有落下明显的病根,把王夫人欢喜得直念佛不说,还特地带着元姐儿等人去了一趟城郊的铁槛寺里拜佛还冤。王夫人倒是问了那拉淑娴是否同去,不过因着恰好有事抽不开身,那拉淑娴便婉拒了。
等还愿回来后,王夫人做的头一件事儿,就是备下礼物请了宁国府的贾敬过来,将迎姐儿过继给了大房,也算是真正的过了明路。
因着荣国府素来的习惯就是,嫡出子女三岁入族谱,庶出子女七岁入族谱的缘故,过继的事儿顺顺当当不说,甚至从根本上改了迎姐儿的出身,若是没有人明言,只怕都认为迎姐儿原就是那拉淑娴所生。毕竟,三岁的迎姐儿原就不在族谱上,一进入族谱就记在了那拉淑娴名下。
府里发生的这些事儿,一直被拘在佛堂里的赵姨娘也得到了信儿,据说她当场崩溃大哭,悲痛得数日都下不了床。
然而,同她拘在一起的周姨娘却对此不屑一顾,能侥幸保住这一条命就已经很不错了,竟然还想那些个有的没的。这要是换成心肠狠毒之人,即便先前应承过了,事后反悔照样也无事。可惜,周姨娘能这么想,不代表赵姨娘也会这么想,她只一个劲儿的沉浸在失去了唯一的女儿这事儿上头,日日夜夜悲伤哭泣,没几日就瘦成了人干。
可惜的是,跟珠哥儿病倒阖府牵挂不同,即便赵姨娘再怎么消瘦,也没有一个人为她心疼半分。至少,在荣国府里寻不出一个人。
倒是同赵姨娘一道儿长大情同姐妹的琥珀在临出嫁前过来瞧了瞧她,不是为了显摆,也不是顾念旧情,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往昔的情分仇怨尽数一笔勾销。是的,琥珀要出嫁了,那拉淑娴信守承诺,当初问她有甚么愿望,但凡能做到的都会满足于她,只要她愿意反咬赵姨娘一口。而琥珀,她说她想光明正大的嫁出去,当个嫡妻,而非没名没分的通房丫鬟。
那拉淑娴答应了她,又让容嬷嬷仔细替她挑了几个好人家,让她过目后,才定了下来。至于嫁妆,反而是最简单的,那拉淑娴予了她一套样式老旧的赤金头面,可以说除了分量重外,没有任何的美感可言。
一套赤金头面,起码重三斤。甭管是当压箱底的好东西,还是变卖换钱,都足以让琥珀好生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