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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是真的快要崩溃了,虽说他对于翰林院了解并不算深刻,可也知晓那是一个时常跟典籍打交道的地方。简单的说,一旦入了翰林院,基本上就跟典籍脱不了关系了,这跟他原先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
“走走,先进府再说!”珍哥儿真的快被吓死了,又不敢任由贾赦在大门口哭嚎,可两个哥儿年岁还小,下人也不敢真的上手拖拽。无奈之下,珍哥儿只得亲自上手,硬生生的将贾赦拖进了荣国府内,直到进了二门后,才松了手,面露古怪的道,“赦大叔叔你这到底是唱的哪出?翰林院怎的了?那不是最好的去处吗?”
尽管珍哥儿比贾赦还要白目,可尽管如此,珍哥儿也依稀记得,在所有的进士之中,唯独只有一甲三人是百分百可以进入翰林院的。至于二甲、三甲中,也许有格外出色的会被破格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可这所谓的破格并无确定的名额,一般是不会超过十人,不过更多的情况下是一个人都不曾进入。珍哥儿深深的觉得,他和贾赦得以入翰林院当庶吉士,绝对是长青帝给予的最佳优待。
珍哥儿是自信的,他坚定的认为,那是自个儿的才华被长青帝看了出来。
“你懂个屁!”贾赦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的怒斥道,“翰林院那是人待的地儿吗?天天苦读做学问,你还没被折腾够呢?我本以为,好不容易高中了,怎么着也能派给我个好差遣,我不求外放当知州,倒是让我进个工部当个员外郎啊!跟我二弟似的,每日里轻轻松松的,不好吗?结果,翰林院……”
不等珍哥儿回过神来,一旁的十二开始毫无人性的捅冷刀子。
“翰林院庶吉士,又称作‘庶常’,乃是帝王近臣,专负责起草诏书,为帝王讲解经史子集等,被誉为真正的天子门生。而庶吉士通常来自于进士中有潜质者,目的是先让他们在翰林院中跟着资深翰林学习三年,期满后再经散馆之试,按成绩授职。优者继续留翰林院,此者则成为京官或去外地任职,通常至少也会得到知府之类的职位。前朝更有非翰林者不入内阁的说法,本朝虽不至于这般严苛,可一入翰林院,将来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真的这么棒?”珍哥儿两眼放光,他倒不是怀疑十二的话,只是单纯的反问一句。见十二点头后,更是乐得见眉不见眼,连声道,“我要先回去了,琏儿、琮儿你们拉着赦大叔叔。哈哈哈哈,我居然这么厉害!”
话音落下,珍哥儿便转身扬长而去,留下贾赦一副看二傻子一般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
“爹,老太太让您回来后立刻往荣庆堂去。”琏哥儿提醒道。
这会儿的时辰其实已经不早了,又因着冬日里太阳落山早,差不多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贾赦抬头望了一眼天,之后弯下身子先将十二抱了起来,这才伸手拉过琏哥儿,父子三人一道儿往荣庆堂去了。其实,倒不是贾赦看开了,而是他已经认命了。不是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吗?长青帝让他去翰林院当庶吉士,他还能如何?抗旨不尊显然是不可能的,既如此,那就认了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待到了荣庆堂见着贾母后,贾赦那叫一个悲伤,几乎是带着哭腔道:“老太太。”
贾母被唬了一大跳,殿试不比乡试和会试,考不中的情况很少,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若是不曾出差错的话,最起码也会得个同进士出身的。见贾赦如此,贾母还道是他犯了甚么差错,忙不迭的问道:“这是怎的了?圣人说了甚么?”
“圣人我说才华横溢。”贾赦有气无力的道,“罢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往后要入翰林院了。”
——太悲伤了,简直就是不给他活路啊!
“甚么?!大哥你说甚么?!”这话自不是贾母问的,虽说作为侯府千金出身的贾母也算是比较有文采的,可惜贾母的文采显然不足以支持她了解翰林院。而先前病了好几日,如今勉强撑着过来打听消息的贾政,却是真正的学子。虽说人家学问并不出色,却是完全明白翰林院意味着甚么。
亦如十二所言,翰林被誉为真正的天子门生,单这么个称号,就足以让天下读书人疯狂了。更何况,上一届科举,除却一甲三名外,长青帝并未再点其他进士为翰林,这更是衬得翰林愈发的难能可贵。一听说贾赦不单过了殿试,还被点了翰林……
贾政觉得,他的胸好闷,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对,我被圣上钦点了翰林,往后便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了。”贾赦耷拉着脑袋,一脸的生无可恋,“翰林啊!我这是造的甚么孽啊!本想着反正都已经到了殿试了,随便考考,左右三甲肯定是有的。结果圣上非要狠夸我一通,不单让我得了个二甲第二,还……苍天啊,我不想进翰林院啊!”
“你你你!!”贾政捂着心口,他年岁本不大,身子骨虽不如武将那般强壮,却也不算羸弱,更无任何宿疾。然而这一刻,贾政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绞痛,眼前更是连连发黑,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晕厥过去一般。
好在因着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贾政是坐在椅子上的,即便他浑身发软,也不曾真的摔倒在地,更别说一旁的王夫人并两位姨娘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他,防止他再度出意外。只是,出意外虽然避免了,受刺激却是完全无法避免的。
偏贾赦完全无法理解他弟弟此时此刻的心情,只万分悲切的道:“那可是翰林院啊!我有几斤几两我自个儿能不知晓吗?像我这般蠢笨之人,虽说过了乡试、会试、殿试,那也是勉勉强强才过的。我这么蠢,我怎么能胜任翰林院的职位呢?二弟!!”
贾政伸手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勉强让脑子里恢复了半刻的清明,旋即抬头咬牙切齿的瞪着贾赦:“大哥还有何话要说?”
“二弟,我跟你说,我其实最想去的地方是工部啊!你想想看,户部整日里跟钱财打交道,里头的小圈子一个多过一个,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我哪里敢进去。礼部规矩太多,条条框框的,单是背那些礼数教条都能逼死我了。刑部太渗人了,我这么善良的人,去了那里不到一天就能被吓死了……对了对了,我也考虑过兵部的,可不打仗也就罢了,一打仗整个人跟个车轱辘似的转悠。吏部也不行,各种麻烦事儿。想来想去,还是二弟你所在的工部最好啊!我说当年老太爷怎的非要你去工部呢?老太爷就是老太爷,想的周到啊!既不用费脑子,也不用瞎卖力气,整日里闲的生蘑菇,偏说出去还格外的体面。好地方,绝对的好地方啊!”
“你……”贾政伸着胳膊,只勉强发出了一个字,就两眼一翻,彻底失去了知觉。而即使没了知觉,贾政的面上依然保持着死不瞑目的神情。
随着王夫人和周、赵两位姨娘的厉声惨叫,以及之后贾母的晕厥,荣庆堂里瞬间陷入了一阵兵荒马乱之中。
一直在旁边当自个儿是摆件玩意儿的那拉淑娴无语凝噎,不得不赞自己一句有先见之明。她早先就猜到贾赦通过殿试后,贾政还得晕一次,故而这回压根就没将迎姐儿抱过来。如今,见猜想成为了现实,那拉淑娴也丝毫不见慌乱,只向琏哥儿和十二招了招手,又让将被吓懵了的珠哥儿和元姐儿揽到了怀里。至于旁的事儿,那就同她无甚关系了。
跟会试放榜那日一样,大夫很快就被唤来了,只是诊断的结果却稍微有些出入。
甭管是贾母还是贾政都比上一回的病情严重多了,尤其是贾政,大夫直言,他是突发性的心悸,若不好生调养,只怕往后病情只会愈发加重。至于贾母,她晕得次数太多也太频繁了,加之她原就上了年岁,大夫只叮嘱千万要静养,万万不得再激动,毕竟这老年人最是容易因着过于激动导致中风,贾母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却已经有了前兆。
这可把贾赦给吓坏了,他压根就没意识到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不对,更准确的说,在贾赦看来,他方才那番话完完全全都是真心的,并不是显摆嘚瑟。
因着情况比预期的严重太多,贾赦只得派人给那拉淑娴传话,让她继续帮着照顾哥儿姐儿们,而他本人则留在荣庆堂里,免得夜里头再度发生意外后,没个主事的人。当然,王夫人也留了下来,只是她却不是留下来照顾贾政的,而是被贾赦丢去了贾母房内伺候。至于贾政身边,不是有两位姨娘吗?且这位都是荣国府的家生丫鬟,原先也都是得脸体面的大丫鬟,论伺候人的本事应当不会差的。
荣庆堂的情况自是瞒不过那拉淑娴,可在知晓具体情形后,她只苦笑连连。
“老爷这么做,会彻底得罪二房的。”那拉淑娴原还想着经过这两年的缓冲,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结果,贾赦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直接结成死仇。贾政铁定会恨上贾赦的,就连王夫人也绝对不会感激他的。
容嬷嬷道出了荣庆堂的情况后,又问道:“今个儿夜里如何安排?荣庆堂那头忙乱不堪的,梨香院又没个主子,珠哥儿和元姐儿铁定要在荣禧堂过夜了,还请主子给个章程。”
“有甚么章程?让珠儿去琏儿的房里歇着,元姐儿去迎姐儿的房里歇着。再让琏儿同十二住一晚,至于迎姐儿,今个儿就由我带着好了。”
荣禧堂内的房舍虽多,可如今夜已深了,偏又是冬日里,一时间根本没法立刻归整好房间,好在珠哥儿和元姐儿也不过略歇一晚,凑合一下倒也无妨。容嬷嬷得了准信,便下去安排了。不多会儿,又过来回话,说一切妥当了。
这一日,京城里喜忧参半,□□国府却注定是个不眠夜了。可怜的贾赦,在成功的折腾到了旁人后,也顺便将自个儿折了进去,却落得个无人同情的地步。
可不是无人同情吗?明明殿试成绩并不出众,偏得了长青帝青睐,钦点了二甲第二,又特许入翰林院当庶吉士。这些事儿摊在谁身上不乐死?君不见宁国府的珍哥儿已经乐疯了吗?只贾赦矫情,哭着喊着说不要,偏他素来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谁会相信他是真的悲伤,而不是显摆过度?
连那拉淑娴都不信。
待次日一早,那拉淑娴见着了彻夜未眠的贾赦后,语重心长的道:“老爷,您差不多就成了,政二老爷原就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您既得了便宜,就别在卖乖了,若真的将他气出个好歹来,回头又怎么跟老太太交代呢?”
贾赦:…………宝宝心里苦,可说了也没人信啊!
然而,这天底下打底还是有聪明人的,旁的不说,十二就是其中一个。他是整个荣国府里,除却贾政之外,最清楚翰林院情形之人,自然明白贾赦心头的苦楚。然而,明白又如何?在十二看来,贾赦这纯属活该!
殿试后两日,皇榜再度放出。
一甲三名皆是往日里就在京城颇有名望的博学之人,二甲第一则是出自于书香世家。然而,二甲第二是荣国府的贾赦,第三是宁国府的贾珍,这就比较让人难堪了。
虽说先前贾赦和珍哥儿已经过了乡试和会试,可那毕竟不能说明甚么,多半人都觉得他们是走了狗屎运了,更有小半人暗搓搓的琢磨着这俩是不是提前知晓了考题,请人捉刀代笔做完题通背后,入考场默写出来的。若真如小半人所思所想,那到了殿试,贾赦和珍哥儿是铁定要出丑的,指不定还会当场触怒龙颜,祸及家人都未必不可。
然而,事实却让所有人侧目。贾赦和珍哥儿非但通过了殿试,还名列前茅,更得长青帝赞誉,特恩赐他俩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苍天不公啊!!
殿试皇榜出来之日,所有知情者或者干脆就是道听途说之人,都在感概世事无常。毕竟,只要是在京城里待的久一些的人,都知晓荣国府这两位是个怎样的东西。这珍哥儿倒还罢,他爹贾敬还在,就算素日里胡来了一点儿,却好赖还有人压制着他,不至于太过于离谱。可贾赦呢?吃喝piao赌样样精通不说,还因着荣国公贾代善早亡,整个儿就跟个脱缰的野狗似的,刹也刹不住。
这样的人,怎么就忽的浪子回头了?关键是,旁人即便真的浪子回头了,也不过是从纨绔子弟变成了一般的富家子弟,可他俩呢?要么不干,一干就干一票大的?
而比起那些个纯粹只是拿这些事儿当茶余饭后笑谈的老百姓们,是非圈子中心的人们才叫真正的痛苦。
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家大老爷王子胜。
虽说王家一门武将,都不擅长学问方面,可谁让宁荣二府也都是武将世家呢?贾赦也好,珍哥儿也罢,先前有多胡来,如今就显得有多么的难能可贵。更不巧的是,王子胜跟贾赦是多年的好友,当然不像他们的父辈那般,是在战场上培养出来的生死之交。事实上,王子胜和贾赦充其量就是狗肉朋友,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玩的人。
徒然间,贾赦上进了,那王子胜呢?
“人家吃喝piao赌的时候,你跟着一道儿去了,那他上进的时候你怎么不跟着一道儿去?贾赦纵是再胡闹,他也知晓甚么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甚么都学人家的,一点儿主见都没有,怎么在这事儿上头那么有主见?说不做学问就不做学问,打死也不用功上进,是罢?那成啊,今个儿老子就成全你,索性把你打死算了!!”
可怜的王子胜,在乡试放榜时,被收拾了一顿,那一次还算可以,只是骂并无打。等会试放榜了,那就好玩了,不单挨了打,还直接去了半条命。等殿试结果一出来……
王子胜只能说,要是没有他弟弟拼死阻拦,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了。可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该死的贾赦,你给我等着!!
虽说京城里没有人比王子胜更惨了,可跟他差不多处境的却有不少人。倘若贾赦一直都是用功上进的,那也没甚么,亦如贾政那般,大家都习惯了,也就不会说三道四了。问题就在于贾赦先前太不靠谱了,一下子用功上进还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难免会给人一种错觉,只要肯用功,你也能成为下一届科举的进士!
于是,从四面八方赶来向宁荣二府庆贺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些是原本就相识多年的亲朋好友,但更多的则是完全没有交情的人。没交情不怕,等送上贺礼,一起吃饭喝酒吹牛,以贾赦的性子,只要不犯贱……咳咳,不暴露本性,结交朋友的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然而,随着宁荣二府愈来愈热闹,贾政的病却一日重过一日。唯一庆幸的是,正如贾赦先前所说,工部闲得很,即便贾政病了好些日子,那边也没人催促他,甚至连俸禄都是照常发的。
一转眼就到了四月,初一这日,贾赦和珍哥儿一道儿去了翰林院,正式成为了庶吉士。而与他们一同的,还有一甲的那三位,因着这三位才学出众,皆被赐予翰林院编修职位。而旁的进士,包括二甲第一的那位,都被安排到了别处,且多半都是去了外地任职。
贾赦苦啊,要是说来翰林院前他只是心里苦,那么等真正入了翰林院之后,则是身心俱疲,真正的生无可恋了。
更可怕的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还得了长青帝的叮嘱以及故交好友的嘱托,头一日就特地将贾赦唤去谆谆教诲了一番。
“贾赦,圣上对你的期望很高,特地叮嘱我好生培养你,以便往后你走内阁大学士之途。你没听错,圣上原话就是,让您先在庶吉士的位置上待上三年,再往御史台历练三年,之后再去内阁当侍读学士、鸿胪寺卿、内阁学士,直至成为殿阁大学士。”
翰林院掌院学士姓潘名鼎,其嫡长女便是张家已故的大太太。虽说爱女早亡,可潘学士并不会因此记恨于张家,事实上因着女婿的沉寂,他还特地上门规劝了两句。如今,除却长青帝对他的叮嘱外,他也得了老友张家老太爷的嘱托,一定要好生历练贾赦。
“你放心罢,你虽是我的下属,却也算是我的晚辈。你老泰山一早就对我说了,这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单就是看在你老泰山的份上,我也一定会好生磨砺你的。另外,圣上这般看重你,你也不能过于骄傲自满。去罢!”
贾赦浑浑噩噩的来,失魂落魄的走,完全不明白自己还会不会有明日。
一时间,贾赦想起当年贾母对贾政的殷切期盼,仿佛是三五年一晋升,直到封侯拜相。当然,他还想着,若是有人也能对他如此期盼该有多好。直至今日,他只想给自己俩大嘴巴。贾政是被贾母规划了人生,然而贾母只能规划而无法强迫贾政去实行。而他却是被长青帝规划了人生,且反抗无效。
善恶皆有报,天道好轮回。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曾经有多嘚瑟,如今就有多么悲伤。贾赦觉得,自己人生简直就是一出惨不忍睹的悲剧。可惜,真的没有人会同情他,尤其是饱受贾赦摧残的贾政,只想恶狠狠的道一句:
贱人就是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