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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壮的这位同窗名叫王信,出自耕读之家,家有良田七八百亩,祖孙三代都是读书人,虽然其祖其父均止步于秀才,其伯是个老童生,但是他大哥王诚十四岁就考中秀才了,在府城十分有名。王信今年十三岁,打算过了年就参加考试,准备考秀才。
在书院里,王信被排挤在富家子弟和寒门子弟之外,乃因他家虽有地,供应数个读书人后盈余颇少,家务都由家中妇女操劳,远远无法和群仆簇拥的富家子弟相提并论,然而他家比起寒门子弟却又殷实十倍。富家子弟嫌他家贫穷,看不上他,寒门子弟觉得他家有钱,应该跟有钱人来往,两方的学子都不愿和他结交,弄得他孤零零的十分可怜。
壮壮风姿奇秀,斯文敦厚,买了琴箫马匹却从不在人前露出痕迹,混迹在寒门子弟中如鱼得水。对于挥金如土的富家子弟,他也没有钦羡谄媚之意,不像书院中不少寒门子弟对富家子弟那般鞍前马后地伺候,反倒入了富家子弟的眼,又见他和满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并不是一味研读四书五经专攻科举,满身迂腐,常寻他们切磋才艺,聚会也都叫上他们。
偶见王信备受冷落,壮壮和满仓都有些心软,拉扯了他一把,人缘颇有起色,王信本身是个端方少年,对他们二人十分感激,情分慢慢好了起来。
既然王诚打算十九日来他们家做客,那么肯定是十八日的傍晚到来。
距离腊月十八尚有三四日,秀姑趁着天晴把今冬没人盖过的被褥拿出来晾晒,东偏房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自己家人洗澡用的浴桶衣架等物都清出来,门窗打开通风。她进门之前张家原先的家具包括张母和沈氏陪嫁的几件家具都摆在东偏房里,床榻几椅俱全,门窗上亦挂着棉帘子,虽旧了些,但用着十分便宜,无需再行安排。
小野猪在被褥间钻来钻去,藏身在一床被子后面,朝秀姑探出个小脑袋,“我在这里!”
秀姑转头瞅着他,他把脑袋一缩,小手揪着被角,哈哈笑道:“娘,你来找我,你来找我呀!你快来找我,看我在哪里!”
秀姑深知他此时的力气抵得上六七岁男孩,破坏力十足,连忙伸手把他从被子后面提出来,“别在这里玩,小心把被子拽下来弄脏了。去找你爹,要不就去找你阿爷,让他们去后院地窖里扒几个辣萝卜出来,早上留了一大块肉,晌午炖肉给你吃。”
听到炖肉二字,小野猪欢呼一声,麻溜地冲向门口,边走边喊,“阿爷!爹!家来扒辣萝卜!”声音响亮,嗓门极高,远远地谁都能听见。
秀姑摇头一笑,她知道张硕就在家门前的院子里忙活,并不担心小野猪乱跑。
她搬了一张椅子出来,然后从西次间柜子里取出一个枕头拍了拍,放在椅子上曝晒。枕头里装的并非平常人家用的糠皮,而是从西山采来的松叶,晒干后填充枕头,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十分好闻。自己家人用的枕头里装着夏秋季节采来晒干的野菊花。
天气着实好,晒在身上都微微出汗,秀姑索性把自家床上的被褥都抱出来晒,冬季多雪,没有天气预报,谁都料不准明天的好坏。
“哟,阿硕媳妇,你家晒被了?”张三婶进来见到满院子花花绿绿的被子,向阳的是被里,而非被面,她掀开一床被子见到榴开百子的大红被面,不禁有些羡慕,这些被子都是秀姑的陪嫁,已经三四年了吧?被面依然光滑灿烂,和新的一样。
秀姑把苇席拿出来晒,闻言一笑,“是啊,趁着天好把被子拿出来晒一晒,晚上睡着暖和。”心里却很疑惑张三婶的来意,想干什么?
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来形容三堂叔一家十分恰当。
他们从江玉堂和丽娘手里发了一笔横财后,高兴得晕头转向,财大气粗了好些日子,后来屡遭灾祸,修缮房屋收殓金氏,他们渐渐地收敛了一些。凭着手里的积蓄,他们不劳作,日子依旧过得比别人家红火,给张磊娶了个黄花大闺女,三不五时地来自己家割一块肉,买点板油,拥有几百亩地的大张里长和原先两个王里长的家人也没有这么滋润。
附近大大小小几个村落就张硕家杀猪卖肉,不去县城的百姓都来张家买,谁家经常买肉秀姑都一清二楚,除了自己家和江玉堂夫妇,别人家再有钱也是十天半个月吃上一回肉。
百十两银子哪里经得起这样花销?他们又不像米氏那么干脆利落地买地买牛,勤勤恳恳耕种庄稼,村里人人称赞。如今除了房子,张三婶的银镯子银簪子早就卖了,买不起纸墨孙子也退学了,三堂叔家沦落得比发财前还不如,大多都养成了好吃懒做、不劳而获的性子。
他们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哪里耐得住贫寒?每逢干活,你推给我,我推给他,不然就是他不干我也不干,遇到好事都打破了头地上前,矛盾日益加深。
为此,张硕家和三堂叔家渐行渐远,再无秀姑和张硕成亲时的亲亲热热。
张三婶仿佛没有任何察觉,笑道:“对,晒过的被子就是又松又软,暖和得很。你陪嫁的被子真好看,全是缎子面棉布里,咱们村里没人比得上你,怪道你们家日子过得越发红火了。我看你们家被子都是旧的,你们家这么有钱,咋不换新被子?”
“瞧三婶子说的,我们家有什么钱?给长工开了工钱,交了铺税,能剩几个钱?天天忙忙碌碌,也就给壮壮挣点纸墨钱,就是看着外头光鲜而已!”自己家再有钱,也不能露富于人,秀姑光滑白皙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她不想再听别人对自己家说的酸话了,自己家的钱全靠自己和张硕挣来,又不是不劳而获,直接开门见山,“三婶子今儿来有什么事儿吗?”
张三婶老脸一红,踌躇片刻,吞吞吐吐地道:“天寒地冻,你三叔找不着活计,又上了年纪喘得厉害,眼瞅着一家子吃不上饭了,想在你们家找个伙计,我们家你两个兄弟浑身的力气,杀猪宰羊抹鸡脖子都熟练得很,一定比你们家从外头雇的长工做得好!”
想在他们家屠宰场里干活?秀姑心中微嘲,他们家可真是用不起这两位好吃懒做的祖宗,为难地道:“三婶子,我们家已雇了六个长工,暂时不用雇人了,他们没做错事我们也不会辞退他们,两个大兄弟去别家找活儿吧。而且,这事儿啊都是阿硕做主,我不管。”
他们帮江玉堂和丽娘采买贪了那么大一笔银子,自己和书院、各个大户人家是月底结账,铺子里却是日日卖肉得钱,她担心那两个堂兄弟在自己家做活,自己家铺子里卖出去的肉不是缺斤少两,就是进账不如从前,要么就是他们偷懒。虽然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是他们贪婪之心并未减少,惰性远胜从前,涉及到人品,自己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冒险。
听到秀姑拒绝,张三婶的脸色顿时变了,脸拉得老长,“咱们一家子,你就不能通融通融?非要看着我们一家子饿死?”话里满含怨愤之气。
秀姑不是别人打她左脸她送右脸让人打的软弱女子,听了这话,收了脸上的笑容,淡淡地道:“三婶子,人生在世说话可要凭良心,我们家几时看着你们一家饿死了?不让两个堂兄弟来我们家做活就是看着你们家饿死了?这话实在好笑!我记得前儿磊子媳妇才来我们家割了二斤肉,快饿死的人家能吃得起肉?大张里长家那样富,帮个月才吃一回肉,比起你们家来差远了。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家是阿硕当家做主,雇佣的长工个个勤快能干,无可挑剔,我一个妇道人家管不得,怎么通融?”
“用自己家人不是比外人放心?你们这是宁可相信外人也不肯用自己人了?别人家出了个有本事的人都记得拉扯其他人,你们可倒好,有钱了却把族人忘到脑子后头了!”
张三婶脸上很不好看,自己都拉下脸来求她了,她居然一口拒绝!想当初,她和张硕过小定还是自己主持的呢,给她戴金簪子,她怀孕想吃酸豆角也是自己家给的,如今日子过得好了,她就半点旧情不念,怪不得有人说越有钱的人越吝啬。
秀姑不怒反笑,“原来三婶子肚子里有这么多怨气!果然是我们家平时太不会做人了,回头我仔细跟我公爹和阿硕说说,一定改一改,等收粮税时好好关照三婶子家。”
她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了?
收粮税三字惊得张三婶头脑为之一清,眼里滑过一丝恐惧,让她赔罪她又张不开口,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外头走进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