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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太尖锐,带着宁死不退的悍然和倔强,方景梵从上看到时心头一颤,这样的眼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了,那一年看到,还是在他的大哥方景城身上,而那一年,整个京中,整个丰国,血流成河。
所以他始终记得这样尖锐而凌厉的眼神,多年后再相见,他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方景城。
平和无争的梵王爷顺着楼梯来到角斗场,亲自带走了傅问渔三人,方景阅已经搭好的箭只能恨恨放下,眼皮都恨得在发抖,将弓箭扔进傅启明怀里,转身离开。
“多谢梵王爷出手相助,救人之恩,傅问渔不敢忘。”傅问渔失血过多脸色发白,强自挣扎着向方景梵谢过恩情。
方景梵见她红血染衣衫,急得满头大汗,这人可千万不能死,若是死了他今天的辛苦就白费了,他着急地说道:“傅小姐哪里话,都是我二哥性子太过了,还是赶紧看医吧。”
“回城王府。”毕苟赶来一辆马车,对着一行人喊道,几人托着傅问渔上马车,快马加鞭地朝城王府赶去。
肖小开正认真地捣着药,这个加几钱,那个放几把,看着毕苟背着半个身子染红的傅问渔跑进来时,他手里的杵子猛地掉在地上,仿乎看到了那一天,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眼里的惊慌更甚。
“小开别傻站着了,赶紧给傅小姐止血医治!”毕苟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把傅问渔放倒在床上,也顾不得她自己也是一身的血。
肖小开回过神来,提了药箱过来查看着傅问渔的伤势,倒了些止血的粉末,看着那胸口的利箭,却下不了手。
“怎么了?赶紧取箭啊!”毕苟急得喊道。
肖小开满手是血,退了几步望着傅问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不敢取,这箭我认识,上面的有倒钩,取出来要带走一大片肉,血就止不住了,这箭,不能取。”
“你是说……这是……这是……”毕苟一瞬间红了眼眶,眼泪都快要掉出来,后半句话怎么也不敢说出来,抓着肖小开的手反复确认,是那种箭吗?小开你没有认错吗?
“是,这就是……四勾箭。”肖小开像是失了魂一般,只低声说话,傻傻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傅问渔,满脸的痛苦。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花璇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脸上已全是泪水,自己一身的伤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仔细检查着傅问渔胸口插着的利箭,反复地确认,可反复确认的结果却令她更加绝望。
“飞鸽传书,通知少主。”毕苟面色死灰,傅问渔死定了,这个会关心自己伤势的主人,死定了,“小开,延住傅小姐的命,撑到少主回来。”
“为什么又是他?”肖小开的声音极小,小得快要听不见,可是这一屋子的人却都猛地僵住,听他细声呢喃:“为什么,又是他?”
“别这样小开,少主……比任何人都不想这样。”花璇难过地说道。
毕苟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光一亮,疯了似地驾了马冲国师府赶去,打飞了国师府看门的下人,依着琴音找到了正在安静抚琴的沈清让,直挺挺跪下,“咚”地一声,额头触地,一道血丝蔓延开在地板上:“求国师救我家小姐一命!”
沈清让那根刚续好的琴弦,再次从中而断。
屋子里只剩下傅问渔和沈清让,他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人,犹豫许久:你本是命中注定该死之人,我该不该救你?
你就此死去,天下浩劫可免,百姓灾苦可免,我该不该救你?
家师遗命尤在,我当顺应天意,不作逆天改命之事,我该不该救你?
他在心底问了自己一百次,犹豫的念头拉扯着,让他头痛欲裂。
最后这位清绝出尘的国师只能长叹一声,笑话自己,不过是再折几年阳寿,罢了罢了,命中有你一劫,逃也逃不过。
他解开傅问渔外衣,意外地在她手臂上看到一点殷红的守宫朱砂,微微愣住,又苦笑一声:傅问渔,你瞒得众人好厉害。
如玉的双手抵着傅问渔后背,他的双手升起光辉,一团柔和的光晕包裹着,自他眉心冒出一点朱砂,在他如谪仙一般清傲的脸上添了几许妖娆色,那朱砂的颜色由浅渐深,像是一滴血凝在那里,细细看去,还能见到几道血丝在其中涌动着,像是要冲出来一般。
他右手结了个手印,点在眉心,那几道不安份的血丝冲破阻碍游出来,滚成血珠,落在了他玉辉闪耀的手指上,这双手再一按,将那几滴血埋进傅问渔体内。傅问渔惨白的脸色有了渐渐的红晕,胸口怎么也止不住的血停下来。
他放倒傅问渔,拉过被子给她盖上,看着她昏迷过去的睡脸,并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往日里他总是通达,是与非他也能辨别,哪怕是做些错的事情,总是往对的方向走着。可是遇到傅问渔以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记得初心。
若一开始,不去那醉骨楼就好了。
要么,不那么多次地去看她,不要好奇所谓天之异人到底是什么人,不要接近她,从一开始就置她于死也好了,死一个人救千千万万的人,是仁还是孽,也随便了。
可哪里有那么的要是和如果?他看了一辈子别人的命相,这时候却看不清自己的了。手心里那些纷乱无章的曲线,要如何作解?
打开门时,众人以为是他们看花了眼,沈清让一头漆黑光亮的长发变得白如雪丝,满头银发,还有眉心那点似长在那里的朱砂,那个仙风道骨的国师怎么会突然就起了妖孽色,透着惊心动魄的美艳?
“不必担心,一个时辰我就会好了。”沈清让的笑容极虚弱,果然他们又看到自他发端起,那些银发开始变黑,照这个速度,一天之内他的确可以白丝换黑发。
“国师你……”毕苟疑惑地问道。
“我只能维持住她两天的寿命,她胸口的箭总是要大夫取的,而且,我想城王爷也不会希望是我把这支箭拔出来的,他的心魔,总是要自己解开的。”沈清让唇色惨白,缓缓说话,脚下一个虚浮,差点倒在地上,幸好扶着了门柩。
“国师,你也救不了傅小姐吗?”花璇听不下去他这一篇玄妙的话,只想问正题。
“不能。”沈清让回头看了一眼躺着的傅问渔,摇了摇头,“若我可以,倒真想救她,哪怕……罢了,天意吧。”
他说完不再回头,踩着一地的月光缓缓走离了城王府,清风拂来,白发齐飞,正好他今日还着了白衣,在月光里像是要羽化而去的仙人。
“他或许真是仙人转世也说不定。”毕苟叹息一声。
“仙人转世又如何,傅小姐不还是没有醒吗?”花璇忍着眼里的泪光,如果不是她们,傅问渔这么惜命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危险?
大家都守着傅问渔,连方景梵这个外人都留守在城王府,虽然他的目的是最特别的。他盼着傅问渔醒过来,如果他醒不过来,只怕方景城这尊凶神又要大杀四方,而他的二哥首当其冲,兄弟是否相残,全系在傅问渔一人的命上。
他虔诚得只差跪下来求求菩萨大发慈悲,放过傅问渔这小女子一命。
唯有肖小开不见人影,整个城王府遍寻不找,杜微微找了他好久,想跟他道歉,是因为自己莽撞才害得傅小姐快要丢掉性命,害得小开又要没有姐姐。
肖小开躲在一间很久没有人住过的屋子里,抱着膝盖蜷成一个小小的影子躲在黑暗里,明亮的大眼睛里全是泪水,是在这间屋子里他失去了他的亲姐姐,就在前一个晚上,他还在跟姐姐闹脾气,惹得她生气,第二天,他的姐姐也像今天这样,被城王爷背回来,胸口插着一支箭。
他拔出那支箭,却怎么也止不住喷涌而出的鲜血,他的姐姐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永远闭上了眼睛,任他哭得撕心裂肺也再醒不过来。
可是问渔姐姐,我没有惹你生气,我从来不敢让你生气,你为什么还是要走?
“小开。”找到他的人很特别,是严叶。她一直在傅府里等着,是城王府的人过去通知了她才赶回来,可是回来之后却得到傅小姐命在旦夕的消息。
“你走开,不要来这里,这是我姐姐的房间。”小开小声地说道,也不抬头看她,固执地埋着头,不肯跟人说话。
“可是你的问渔姐姐还在等你去救啊,至少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在少主赶回来之前,傅小姐的命,要靠你啊。”严叶有些心疼这小家伙,拉着小开的手认真说道,她心思细腻,不然也不会派去照顾大大咧咧的杜微微,这时候也最懂得如何安慰人。
肖小开听了她的话,果然抬起头来,一眼的泪水籁籁而下:“严叶,我是不是很坏,所以大家都不要我?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地做一个好孩子了啊。”tq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