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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戈壁里的风沙,吹在人的脸上,就跟针扎似的刺痛,连眼睛都睁不了。
炎眯着快要流出泪来的双眼,往西凉王所在的军营大帐大步地走去,他此时的心情是期盼又好奇,甚至都有些亢奋了,脑袋里还揣测着这个富有传说色彩的国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答案就在眼前,他站定在帐篷又厚重又灰蒙蒙的兽皮帘子前,两位西凉士兵行礼之后,替他支起门帘。
里头很明亮,没有预想的闷热不适,更没有一堆灰头土脸的人,除了贴着军帐环立的侍卫,屋子里的每个人都穿着盛装,享用着用金杯、银碗盛装着的新鲜瓜果与美酒。
就仿佛突然来到一个奇异的国度,明明外头是连土狼都不愿光顾的荒地,而这座大帐篷里,竟然是如此奢华靡丽。
但这些东西再璀璨也晃不过炎的双眼,他毕竟是大燕国的王爷,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更何况那个人是如此之特别,如此之醒目!让炎一眼就看到了他,而忽视了周遭的一切。
“西……凉王……?”炎是满脸地错愕,一双大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被众星拱月着的男人。
那闪着银亮光泽的及腰长发,翠绿如仙的眸子以及修长匀称的身段,怎么看都和那西凉商人乌斯曼长得一模一样!
炎知道这世上有孪生子,他的弟弟天宇、天辰便是,可就算长得再像,也不会如同眼前的这个人,像到根本就是同一人!
“怎么,本王长得很奇怪吗?竟叫大燕帝国的王爷都如此地惊讶?”那人微微一笑,连银闪闪的睫毛都是如出一辙的美丽!
一时间,炎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的脑袋里跳出好几个念头,有——
‘可恶!我竟然被他骗了!’还有,
‘他为何要这么做?是不是对大燕有所图谋?!’
‘我要不要在这里揭穿他?!还是……?’
“大概是陛下的银发太过闪耀美丽了吧,相信没人见过这么神奇的发色。”炎的侍从萨哈,立刻打圆场道。
“呵呵,本王的发色不过是仰赖于父母的给予,不值一提,倒是本王久仰将军大名,如今得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令人佩服!”
就在炎若有所思时,西凉王赞叹地点着头,他坐在一张雕刻精湛的红木椅子里,椅背上还镶嵌着一大块雕刻着山峦、白云的翡翠石。
事实上,他们穿着的或白、或绿的长袍上,也少不了这样花花绿绿,又价值不菲的宝石点缀。
显而易见的,西凉王非常地富有,且讲究排场,哪怕这只是一个军帐,也布置得如同行宫一般奢华靡丽。
人的脸孔可以经过易容术来改变,但是嗓音不能,炎可以肯定眼前的西凉王,便是与他一同泡澡、饮酒,还谈古论今的乌斯曼!
仔细想来,区区一介商贩又怎么可能了解这么多西凉国王室的事?还精通用兵之道?炎暗暗认为是自己太过大意了!
这样一算,在乌斯曼的身上,他已经吃了两次亏,一是不知他有乔装身份,二是,不知他已经来到安若省。
接下来在对于是否要揭穿他这一点上,炎觉得自己应该小心应对,以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之间并未发生一些遗憾之事,想到自己还曾准备杀掉对方,炎都忍不住背后一凉!若当真如此,不但会挑起战争,且至少十数年里,安若省以及整个北部边塞都不会有安宁的一天!
炎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并且极快地厘清思路,虽说被蒙骗的滋味不好受,但眼下更重要的是与西凉王商议结盟一事,至于他到底为何要乔装隐匿自己的身份?且在此时,更摆出一副‘本王是第一次见你’的样子,炎也就打算装作不识。
毕竟,这笔帐以后再算也不迟!
“陛下过誉了。”炎同样报以和善可亲的微笑,还谦逊地躬身禀道,“本将军不过是一介武夫,并无大智慧,岂能让您感到钦佩?”
“呵,您与李冠的战斗打得极为漂亮,且富于仁心,不费一兵一卒,就取得最后的胜利,也正出于此,更坚定了鄙国要与大燕结盟为友、互相扶持的决心。”西凉王依然是面带微笑,说的话也不含糊,是直奔主题去的。
“大燕也早有此意,有句话叫做远亲不如近邻,若能与西凉歃血为盟,那大燕的北疆自可安枕无忧,再也不必怕第二个、第三个‘李冠’的骚扰了。”炎也谈着正事,但他的双眼忍不住地在西凉王的脸上来回地审视。
真的是他,但又似乎有些不同,是气势高高在上的原因吗?眼前的乌斯曼,身上没有一点市井商人的侩气,有的只是身为王者的高傲与尊贵。
“近邻……没错,以前有嘉兰,我们相隔颇远,现在倒是近了不少。”西凉王笑了起来,那耀眼的光华就跟水晶一样,可以迷乱人的眼睛。
不知为何,炎有一种似乎曾经近距离地碰触到西凉王脸庞的错觉,尤其是看着他灵动的薄唇,就好像曾经亲吻过他一样!
‘打住!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炎猛然地拉回思绪,是不是受到他身份的震撼,以至于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起来。
就在炎强迫自己镇定的同时,西凉王的话题已经深入到结盟的细则上,例如,若大燕北部边疆出现敌情,如匪寇等,西凉也会派兵支援,同理,西凉若遭遇战事,大燕也要派兵增援,或给钱或出力,身为友邦这是最起码的事。
再来,是要加深双方的商贸往来,西凉会送给大燕一些珠宝、矿石工艺上的技巧,大燕则要给予金银、绸缎、瓷器等等作为还礼。
炎一一应允,对大燕来说,若能得到西凉一些珍稀珠宝的加工技艺,无疑是如虎添翼的事,因为大燕并不缺宝石,但做不到像西凉这样能够精通诸如切割、包金、镶刻等的高超技巧。
也许是双方都颇具诚意,所以商议进行得十分顺利,条件也都是你来我往,谁都不会吃亏,或者占便宜。
似乎没有别的话可以谈了,随行的书记官把所有的细则都写了下来,西凉王这边已经首肯,炎还要拿回去,快马加鞭地上呈给皇上,得到他的旨意后,这结盟也就定下了。
时间不早,应该向西凉王道别,炎起身正想开口,西凉王快一步地道:“你们都退下吧。”
他说的是大燕话,所以,那些西凉大臣、侍卫,全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退下。”西凉王再次用西凉话说道,炎也听得懂,他和萨哈学过。
那些人都别再迟疑,有条不紊地从炎的身边走过,然后退出帐篷。
炎略一沉吟,便也对身边的人说,“你们也退下。”
“将军,这……?”随行的统领张永武有些担心,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要是出个意外该怎么办?对他来说,结盟什么的是其次,将军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没事,我一会儿就出来。”炎不忘叮嘱道,“你们在这里规矩点,别给人家惹麻烦。”
“是!”两位统领、四个侍卫,外加书记官以及萨哈,全都听令离开了。
“将军对待下属可真是严厉。”西凉王微微笑着,似在赞许。
“语言不通的,难免产生误会。”
眼下,诺大的帐篷里除了西凉王和炎,就再无他人了,炎也不再摆出一副陌生人的姿态,笔直地看着西凉王道,“有些人即使是语言相通,也不知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呵……”西凉王笑了起来,脊背往后靠着椅背,显得姿态轻松地道,“说真的,我以为你见到我时,会气得跳起来,大骂我是个骗子呢。”
“然后,被你们嘲笑大燕的将军很无礼吗?”炎冷冷一笑道,“我不会像您这么无聊,最要紧是办正事,您喜欢扮商人也好,还是骆驼,都与我无关。”
炎这话其实是反着说的,他越是表现出漠不关心,对方才会越着急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已经不想再被西凉王耍弄了!
“你很生气,我看得出来。”
西凉王不紧不慢地交叠起手指,鸽子蛋一般大的红宝石在他白皙又修长的食指上十分耀眼,“但为了我的国家,我必须先了解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西凉可不比大燕,哪怕折损一个边塞之城,西凉都会元气大伤。”
“你的意思是,认为大燕会攻打西凉?”
“难道不会吗?”西凉王笑着反问。
“当然不会!”炎不知道西凉王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皱起眉头道,“大燕崇尚以和为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西凉国能遵守盟约,想必百年之内是相安无事的。”
“你的父皇可不那样想。”西凉王的眼睛微微眯起,那双银睫下的翠绿眸子,漂亮得仿佛是稀世珍宝一般,“好在他退位得早,当今的大燕皇帝,才是主张以和为贵的吧。”
“您既然知道,就该珍惜这份结盟之约,太平的日子也是老百姓所希冀的。”
“嗯。”西凉王对此也赞同,“你就不好奇,问一下我的名字吗?”
“有必要吗?”炎说,“如今都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不管你叫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乌斯曼.阿尔夫摄.傲乐图鲁.巴切斯。”西凉王却径自说道,“有些长,会很难记,你可以叫我乌斯曼。”
炎不禁愣怔,接着有些羞恼,很不悦地瞪着乌斯曼。
他在此时说出自己的名字,并非是要说明他至少对炎说过一句真话,而是他曾经给出过真名,但是炎却没有对此做过任何的调查。
对这个突然在荒山乱石中出现的男子,他竟然这么大意地就信了对方只是一个行为古怪的商人。
炎现在除了责怪自己太天真,根本没法再开口说乌斯曼的不是。
——又被降了一军!
“您若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退下了!”炎的眼睛里蹿着怒火,很想往那张美丽的脸上,揍上一拳头。
“好啊,你退下吧,免得你的侍卫们等得太急。”乌斯曼优雅地点着头。
炎鞠躬行礼,就转身想走,突然,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乌斯曼道,“那天,我喝醉之后……”
“嗯?”乌斯曼扬眉,摆出一脸困惑的表情,“怎么了?”
“有发生什么事吗?”炎问道,因为他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醉倒的,但是又隐隐地感到不放心。
“没什么啊。”乌斯曼说,“你醉得不清,怎么也摇不醒,就只能把你送回去了,可是我又不能露脸,然后就把你放在有大燕兵巡逻经过的路边。”
“哦。”这和萨哈说得一致,炎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过多心了,便道,“告辞”。
“将军慢走,我就不送了。”乌斯曼优雅地撑着下颚,微笑道。
等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且隆隆马蹄声也远离了帐篷之后,一直静坐着的乌斯曼突然大笑起来,“呵呵呵……哈哈哈!”
笑得肩膀都在剧烈颤抖,惊得所有人都奔入屋内。
“陛下……?”那些穿着宽大白袍的男人纷纷跪下,面带惶惑。不知道他们的大王为何笑得如此
“开心”?
“真是有趣……”乌斯曼慢慢止住妖娆的笑容,伸手撩起散落在额前的银发,露出一双冷冽的,像匕首般闪着寒光的双眼,“大燕这个国家……我要定了!”
乌斯曼说的是西凉语,他的臣子、奴仆全听懂了,虽然以西凉目前的国力来说,入侵大燕是痴人说梦,但他们面前的男人是非比寻常的,他是西凉人的心中是像神明一样的存在,拥有着非凡的智慧和魄力。
因此,即便他们的王上有着如此大的野心,他们都毫无异议,只是更加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上,久久都不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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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梢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当马队从茂密的林间奔驰而过时,全身就仿佛被雨水淋到一样,到处是湿漉漉的。
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是炎不在乎,他的心中的喜悦就跟泉涌似的往外冒,马上就能看到爱卿了,只要再翻过这个山头,睢阳那绵长、巍峨的城墙就会显露在眼前。
在安若省时,炎虽然惦念着皇兄,但是战事紧急,军务繁冗,他每天都累得倒头就睡,唯有在梦里能与皇兄一聚。
等踏上归程之后,他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地归心似箭!真是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皇兄的面前,跪下禀报,‘吾皇万岁!臣弟回来了!臣弟不辱圣明!不但生擒了李冠,还有西凉叛贼左奕克,更带回了与西凉结盟的文书!’
可以想象得到,爱卿的脸上会是怎样地兴奋与喜悦,就像炎现在的表情,嘴角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上翘,手里的马鞭也越扬越快,他身后的马队也跟着加快,马蹄声得得地震得山路都在摇晃。
炎为了能够尽早赶回,只带了一支十五人的骑兵队轻装出发,但也押上了李冠和左奕克,他们手脚都上了沉重的铁镣铐,且全都焊死了。
他们还得与士兵同骑一匹马,且被围拢在马队的中心。
这一路上,李冠多次想要收买同乘的士兵,但都没成功,被炎狠揍了一顿后,终于消停了。而左奕克则一直默不作声地任由摆布,也许他是想到了皇宫,再向皇帝谋求生路吧,所以,他都没有正眼看过士兵,或者炎。
“是睢阳!”
当炎一马当先地冲出密林,眼前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他们已经到达山顶,眼前是一大片似乎占住全部土地的农田,覆盖着还未消融的雪,农田的前方是闪着银光的河塘,再往前一些便是睢阳巍峨绵延的城墙!
就算炎从小生长于此,日日夜夜都可以看到,但从山顶眺望过去,那种震撼还是让炎不禁红了眼眶。
‘卿儿……!’炎牢牢地勒着缰绳,他骑的并非是战马玉龙,而是一路上随时替换的千里马,此时,它正“呼嘶”的喷着热息,前脚踩踏着山顶上的积雪。
因为再往前一步,他们就会直接掉落到陡峭的山崖下了!这坡上可都是荆棘!
马队也跟着停下来,但是谁也没说话,都被眼前迷人又恢弘的景致给吸引住,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前方!
“走!”
炎下令,初次的大获全胜以及此刻的幸福感,更加深了这无法形容的喜悦,炎的心情变得十分亢奋,他一夹马腹,就朝通往山下的陡径飞驰而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