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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景霆瑞留宿宫内,按照礼制,官员是不可以留宿在宫内的,不过每个月当值的大臣,能够在朝房的偏殿内入住,以便随时听候内侍传达皇帝的谕旨。
而兵部尚书得到太上皇的授意,在前朝偏殿的西南侧,修建了一座长方形的,有大门、仪门、正堂、后院、花厅,甚至带有独立库房的别院。
提名为「青铜院」,为兵部的书房。
前院中树立着一柄巨型青铜长剑,也是太上皇命工匠铸造的,剑柄上刻着「保家卫国」四个苍劲大字。
院落的宫墙外栽种着高大浓绿的罗汉松,就像哨岗,外人怎么都窥视不到里头。
与嘉兰国的战火正盛时,煌夜允许武将在兵部书房内歇息,而皇上的一些军事信函,也统统被送往此处,经过加密处理后,再送出宫,由专人送达前线。
景霆瑞在宫里时,入住之所自然就是这栋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青铜院了。
此时,屋内的烛光都亮着,景霆瑞坐在一张鸡翅木、雕刻着君子兰的罗汉榻上,大腿上遮盖着一条黑白相间的虎皮,一位两鬓斑白、满脸皱纹的老御医正在为他诊脉。
「孙太医虽比不上北斗,但也是宫中最好的太医了。」有个人站在烛火的暗处,抱着胳膊,这么不咸不淡地道。
叫不来北斗,是因为他早已随太上皇和太后离宫,目前也是下落不明。
「末将感谢皇上的关心。」景霆瑞回过去的话,也是不冷不热,「不过,我真的没事,亲王,时候不早了,您还是请回吧。」
「哼!你以为我愿意来?要不是皇上不放心……非得再找一个老御医来看看你,我才不想来呢!」
炎走出帷帐下的阴影,他才十五岁,却生得高高大大,眉眼、嘴唇、五官轮廓都像极了年少时的煌夜。
「回亲王殿下,经下官诊断,景将军是龙精虎猛、钢肌铁骨,又得皇上庇佑,」老太医颤巍巍地抱拳,打断了他们的话,「虽坠入冰河,但无大碍。容下官再去开一剂活血驱寒的汤药,到了明日早上,将军腿部的麻木症状就会消失的。」
「有劳孙太医了。」炎微微笑了笑,他对下人的态度一向友善,而后命随侍的小太监,跟太医出去抓药。
待屋内的人都出去后,炎收敛起笑容,横眉冷眼地睨视着罗汉榻上,这个从来都不苟言笑的男人。
「你以为本王看不出来吗?」炎冷冷地道,「你这招『苦肉计』使得可真好啊。」
「末将不知您在说什么。」景霆瑞瞥了一眼面色愠怒的炎,转开视线,态度十分冷淡。
「哼,以你的轻功就算不掉进河里,也能轻松地飞回岸上,何必泡在冰水里受罪!」炎对此嗤之以鼻,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在算计什么,皇兄虽然说没溜出宫去,但这宫里也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你这般舍身救他,想必皇兄一定非常感动,他有一阵子都不会到处乱跑了。唉,皇兄就跟个孩子似的……你也能安心地做你的『大将军』,以完成父皇赋予你的使命了。」
「亲王殿下,首先,皇上的事轮不到你我来置评与管束。」景霆瑞低沉而不悦地道,「其次,就算是巫雀族也没有兄弟通婚的风俗吧。」
「你——!」炎气得额角都迸青筋了。
「您知道我在说什么,该自我约束的人是您,您对皇上也太过依赖了。所以,与其说皇上是个孩子,倒不如说您该回去好好反省下自身。」景霆瑞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混账!真该让皇兄看看你的真面目!」被戳中痛处的炎,简直是恼羞成怒,他一掌就击在了身旁的殿柱上,掌印硬是陷进去三分,木屑纷纷掉落。
但是,他并没有冲动地去揍景霆瑞,而是咬了咬牙关,转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景霆瑞见到此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炎说得对,皇上是有点孩子气,不过,该说到底是同胞兄弟么?两人的行为如出一辙。
如果说炎孩子气的行为,他可以完全无视,那么爱卿的,就真真让他头疼了。
「圣上……。」景霆瑞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头,他并不是像炎说的那样,对爱卿使用了苦肉计。
因为他根本办不到!
那时,看到皇上突然摔向冰河时,他的脑袋里是空白一片!
虽然事后想想,他当时确实可以施展轻功,把爱卿安全地抱回岸边,可那时候他是如此焦急,很担心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让皇上跌落水中,吃尽苦头。
正是由于他压根不敢冒险,于是采取了最蠢但也最保险的办法,站在齐肩深的水里,把爱卿托举起来。
不单是这一次的事,还有上上次,皇上在麒麟山上迷路,让他几乎出动了全部的禁军搜山寻找。
但其实麒麟山就在宫苑内,虽然树林密实了些,但路并不复杂,也无危险的野兽,皇上就算迷路了,也能找到路下来的,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结果却被他弄得很大阵仗,朝野内外的人都知道了,景霆瑞发现自己只要遇到有关皇上的事情,就会变得十分蠢笨。
「也许今晚需要反省的人,不只是炎,还有我自己。」景霆瑞又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
「唉……睡不着啊!」
爱卿躺在既宽敞又柔软的紫檀木龙榻上,翻了一个又一个的身,居然也没掉下去,这床真是大得很。
他屈起胳膊撑着脑袋,看着浅金色的纱帐外,昏黄的烛光静静摇曳,还可以看到小德子和其他当值的太监,全都守在他的龙床外,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端着茶盏、帕子和笔墨托盘,一丝不苟。
以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若是半夜里还在翻来覆去,小德子定会掀开帘子,嬉皮笑脸地说,『还不睡呢,殿下,小心明早变猫熊哦。』
可是现在,不论他弄出多大的动静,只要不是跌下床,或者他传人伺候,就不会有人冒然进来打搅。
所有的人都是这般恭敬,甚至称得上是诚惶诚恐。
在上朝时,爱卿原以为那些官员会和他做太子时一样,他提出的事情,总有人反驳,但现实是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一众大臣都会举起手中的玉笏板,齐声说道,『吾皇英明,尔等不及万一!』
就算是爱卿自己也不知道英明在何处?因为他在朝上讨论、处理的都是普通的折子,现在天下太平,并没有多少棘手的案子。
但既然大臣们这么说,他也权当是了。
朝上的政务都处理得如此顺当,后宫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他现在想去哪里,再也不需要向嬷嬷报备。
就算这些日子里,他时常玩「失踪」,大臣和言官们也没半点怨言,还说这是皇帝后宫之事,外臣不好干涉。
是啊,皇宫即是皇帝的家,一个人在自个家里怎么欢腾,旁人是怎么也管不着的!
爱卿原本已做好要与各大臣争斗的苦日子,但没想到现在远比当太子时要自由得多,还有他们进贡上来的,数不尽好吃、好玩又稀奇的玩意。
让他也忍不住地心生感叹,『原来当皇帝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啊!』
父皇和爹爹又都不在宫里,这天下真是他一人独大了。光是想到这一点,就有种莫名的爽快感。
只是,这样的畅意并没有持续太久,吃都吃了、玩也玩了,在大臣们面前的威风也耍够了,总觉得心里缺少了点什么。
是皇弟们不再找他玩了吗?没错,他的吃喝玩乐,统统都是自娱自乐。炎有他自己的事要处理。天宇、天辰说讨厌在皇帝面前,要遵从那一套套的规矩,都不怎么露面了。
珂柔粉粉的一团,是最可爱的了,教习嬷嬷正教她读书识字呢。他也不好老是去打扰。
而这皇宫一到夜里,就大得瘆人,明明是他出生的地方,怎么太阳一落幕,就特别地空旷寂寥?
许是父皇不在的关系吧,这长春宫以前都是父皇和爹爹出双入对的身影。
而在太子殿时,有景霆瑞和他形影相伴,他从来都不会觉得寂寞。
「瑞瑞……!」爱卿烦躁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天,看着那雕饰着龙凤花纹的天棚,眼睛却渐渐地模糊了,什么也看不清。
想起白天他冻得失去血色的面庞,想起他最近连正眼也不看自己一眼,爱卿的心就难受极了。
闭上眼睛,一滴热热的泪珠就滑下面颊,明明说过不再哭的,可现在他真的忍不住!
『为什么自从登基之后,瑞瑞就对我若即若离?是我哪里做错了……?』爱卿吸着鼻子,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他会到处乱闯,弄得人仰马翻,只是想引起景霆瑞对自己的关注罢了。
要在以前,景霆瑞一定会说,『请别那样做,太子殿下,皇上和微臣都会担心的。』
或者是,「如果您觉得闷,微臣来陪您好了。」
可是现在,景霆瑞除了一句,『末将恳请皇上回宫。』就没有别的话了。
这和别的臣子没什么两样。继位前,两人之间的亲昵与彼此扶持,仿佛都是自己在做梦。
这种陌生至极的疏远感,让爱卿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