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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二年前初春的一日。
林世卿嘴边浮起一缕恍惚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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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阳光明媚,寝宫附近的柳枝和小草隐隐的抽出新芽,上面还覆着薄薄的冰雪,好看极了。
母妃一如往日的早起为我挽发,眸光也是一如往日的温柔。
隔壁宫中的盈妃差人送来了甜甜糯糯的银耳莲子羹,刚闻着香气,我和哥哥便已是食指大动,眸光中闪着无比的渴望——这宫中谁不知道盈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盈妃宫里小厨房做出来的羹汤点心更是整个宫里最好吃的,从不轻易赏人。
果然,这次也只堪堪送来一碗。
我向母妃撒娇,母妃却说妹妹要让着哥哥,看着一旁洋洋得意的捧着碗的哥哥,我气得别过头去。
谁料哥哥却捧着碗又转到了我的面前,像是炫耀又像是嫌弃的表情看得我嘴巴撅的更高。
年纪尚幼的我扑闪着大眼睛,故作不屑,别扭的哼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母妃说给你就是给你,我才不稀罕!”
哥哥一脸“我明白”的偷笑表情还偏偏要装得正经,那故作老成的样子看得我嘴角止不住的弯起来,可总还是气不过母妃的偏疼,努力坚持着扮作生气的样子,打定主意要吓一吓他。
板着脸,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哥哥举到自己嘴边的碗,喉咙里面滚了几下,强忍着不让嘴巴里的口水流出来,嘟着嘴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都说了让与你就是让与你,我才不馋!”
哥哥实在绷不住脸色,笑出了声,捏了捏我肉肉的脸蛋,道:“我是哥哥你是妹妹,哥哥就要让着妹妹的,哪有你让我的道理?更何况这东西甜甜的,本就应是给你们这些女孩子吃的东西,我是男子汉,不用吃这些。”
我听罢再忍不住雀跃的欢呼了一声,脸色一下子放了晴,凑近亲了哥哥一口,甜甜道:“从小就知道哥哥对清慕最好啦!等以后清慕长大了也要给哥哥做银耳莲子羹,唔……还有咱们最喜欢的梨花酥!”
哥哥摸摸我的头,尚且稚嫩的小脸上眉梢眼角俱是掩也掩不住的清朗笑意和疼惜宠爱:“你是我李昭的妹妹,原就值得世上最好的!这些甜点吃食,哥哥不吃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你喜欢就好。”
哥哥长我两岁,作为周国的大皇子,这几月来课业渐重,新结识了许多朝臣世家子弟,日常同我玩耍的时间少了许多。再不能像幼时那般陪我在宫内到处调皮捣蛋捉弄宫人,自己也没有机会陪他一起爬树上房掏鸟蛋捉蛐蛐。
更何况,母妃她从小就偏疼哥哥,自己不是没有感觉。
哥哥不陪我玩后,母妃更少搭理我。不过也许是见不得我形单影只,母妃便安排了其他功课活动给我,也就减少了我出门嬉戏玩闹的机会。
母妃不如何疼我,哥哥又没时间理我。虽说我也有了新的安排,但总觉得是母妃强塞过来的。非但没有减轻我心中的愤愤不平,更让我吃起哥哥的醋来——不过,其中大概也有怕他结识了新朋友便不如以前那般宠溺自己的缘故在。
因了这些由头,近几日我三天两头总要寻个不顺找找哥哥的麻烦,尤其喜欢当着母妃的面跟他争抢些什么来表现存在感,每次见到哥哥无可奈何却不忍责备的样子,我便心花怒放极了,仿佛觉得自己的生命都温暖充实了起来,从母妃那里未曾得到过的关爱仿佛也从哥哥这里得到了补偿。
哥哥的醋自己是从小就吃惯了的,不过还好哥哥一直极疼自己,甚至比母妃更为关心自己照顾自己。
大抵只有上天知道自己心中多么庆幸有这样疼宠自己爱护自己的哥哥。
“有哥哥真好!”我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可拿起了勺子,却又放回到碗里,认真的看向哥哥,“哥哥,咱们一起吃吧,我一半,你一半。”
只听哥哥温柔笑道:“好,听妹妹的。你先吃,剩下的我再吃了就是。”
原本的醋意和担忧在听了他的话后烟消云散,心就像被温水胀满了一样,软软暖暖的。
这才真切感受到,即使他忙于功课或是其他,总不会忘了自己是他唯一也是最疼爱的妹妹。那时我只想着,以后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只要有了自己这份,便绝少不了哥哥的那一份。
寝殿内言笑晏晏,仿佛连空气都带着香甜的气味,我将吃剩的半碗给了哥哥,陶瓷的勺子和碗碰撞出“叮叮”的悦耳声音。
自己嘴急,无论吃什么总是吃的快些,囫囵吞枣的一口咽下,再吧唧吧唧嘴巴表示好吃。哥哥不同我这个没规矩的小丫头,日常总是站有站像坐有坐相,吃起东西来更是文雅,一勺一勺端端正正。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碗甜羹是哥哥让给自己的缘故,那股香甜仿佛要直直浸润到心里去,简直是长这么大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之一。
自己趴在桌子上看着哥哥正看得出神,耳畔却骤然传来哥哥的一声闷哼和瓷碗打碎的声音。
我看到后不知所措的过去想将哥哥扶起来,怎奈何力气小,无论如何都拉不起来哥哥,只能让哥哥半靠在自己怀里,惊慌的喊着母妃。
母妃闻声很快就跑了过来,无意识的将我推到一边,抓起哥哥的手腕。给哥哥把了脉后,母妃神色大变,低声斥着身旁的一同侍女:“不是验过毒了吗,怎么会这样!”
看到哥哥开始发青的脸色,又听他低低呻、吟着“冷”字,母妃像是瞬间反应过来什么,骤然白了脸色,一下子呆坐在地上:“我知道了……这是毒,却又不是毒……难怪你验不出来……这是霜绝蚀骨散……”
哥哥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蜷缩着不时颤抖,尚且稚气的脸颊青中泛紫。
彼时,还不晓得什么叫做中毒的自己呆在一旁,看着哥哥倒在地上,心中又怕又慌,没有意识到母妃刚刚把自己推到一边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扑过去哭的鼻涕眼泪抹了一脸一手,对着哥哥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哥哥咬了牙,大概是疼,嘴唇都被他咬出了血,他努力的跟母妃说:“母妃,清慕也喝了。”
话音虽然模糊,可仍是听清内容的自己也是一愣:是啊,自己也喝了,可是自己怎么没有事?
我呆呆转头看向母妃。
她一边吩咐人将哥哥抬到床上,一边煞白着脸对我们俩道:“霜绝蚀骨散还有一个名字,滞炎通络散。因为这药的原料中没有任何一味毒药毒草,全都是天下至寒补药。它可以医尽天下热毒之症,亦可以毒尽天下未中热毒之人。当年他已对我……可如今为了杀昭儿,他竟舍得用这般世间难求的药……”
虽知无用,可母妃想了想,还是差人宣了太医。
还记得,当时只隐约中听得母亲低声自语:“昭儿病重,多让些人知道,他们下手的顾虑总要更大的吧……”
可好半天过去,太医没有来,等来的却是隔壁宫中的婀娜而至的盈妃。
“姐姐,看来你这儿子还是不如我家昀儿争气啊。”
盈妃笑得妖娆,神色却是狠毒。
我站在一旁吓得不敢说话。
母妃泪水涟涟,恨声道:“为何要害我儿子!”
“为何?你这女人是不是真的蠢?身为后妃皇子,你居然问我为何?”盈妃眼神阴鸷。
母妃恍然,却更加绝望,咬牙道:“我派出去的人是你拦住了?果真是皇上……默许的?”
盈妃嗤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仿佛是对这个猜测并不满意,又玩味的补充道:“嗯……不是默许,说是指使也许更确切。”
母妃一下子垮了肩膀,低声喃喃:“他一定是知道了……可他竟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片刻后,母妃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哥哥和我,又看了看除了盈妃和我们二人外再无他人的寝殿,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了面前的盈妃。
盈妃张着嘴,难以置信的看着母妃。
母妃出手迅速,握着匕首的手极稳,一击成功后,又将已经插入到盈妃心口的匕首狠狠一转。
盈妃再难说出话来,凸着眼珠,随着母妃松了的手倒了下去。
大滩大滩的殷红血液从她的心口和嘴里冒出来。
那时的我已经吓得哭不出来,脑中一阵阵奇怪的声音轰然作响,像是要炸出来一般。
母妃惨然神情中带着些疯狂,定定望着我道:“清慕,你哥哥待你好吗?”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只听自己愣愣回答:“好。”
母妃又问:“你想让你哥哥好好活下去吗?”
“想。”
母妃听了,神情似喜似悲:“你愿意救你哥哥吗?”
仍然沉浸在那一片猩红的震撼中的自己,如何能够猜得出母妃口中所说的“救”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得随了心思答:“愿意。”
母妃眼中似有泪水,却终是没有滴下来。
她对我郑重道:“清慕,你既身为你父皇的孩子,却又想救你哥哥……只是你终究是女孩,你哥哥如今命在旦夕……你愿意干脆舍去女子的命途,往后做个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