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中文网 > 上海王 >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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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也奇怪,她的身体自从有这次奇特的性经历,就基本上全好了,她持续很久的病恹恹状态结束了,现在她满面含春。那中医说她阴阳失和,诊得极准。她与黄佩玉当然一直有性事,不过是在床上讨好男人,她自己没有性快乐,渐渐地忘了自己是个女人。

    她发现自己的性欲开始强起来,她又高兴又担心。

    电话响了,筱月桂拿起电话筒,是老顺茶楼的老板——她买通的眼线。茶楼老板模样老实,做事蛮精明,电话不长,但这个电话结束后,筱月桂掏出手绢擦脸上的冷汗。

    “这个老狐狸!”她骂了一句。黄佩玉派人侦探她,幸好那晚她未有鲁莽越轨的事。当然她防着黄佩玉,他会故意试她,像试他自己的那些姨太太。说不定秀芳这新交的男友,就是黄佩玉故意安插的人。

    黄佩玉可以对六姨太采取那种方式,别的女人若犯在他手心里,结局一定会更惨。

    她记得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在床上让黄佩玉不高兴,黄佩玉短短一句话,“你是不想住这房子了?”就让她清醒过来。她很喜欢柜子里的那件狐皮大衣,对每天能泡一个热水澡也很留恋,包括白瓷抽水马桶。这是她的痛处。上海滩纷传她细皮嫩肉是由于每天用牛奶洗澡,这倒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她的洗澡水里往往都得倒一品脱牛奶。

    她狠了狠心:我这人也太没出息,值得吗,看重这些享受?岂止洗澡,命都可以不要!这毒誓,渐渐变成了她唯一的安慰。

    筱月桂到花园里剪开过的玫瑰的枝。李玉在厨房里看见了,就来帮她。“明年开春,我得种樱桃树。”筱月桂对李玉说,“如果我还住在这儿的话。”

    李玉瞧瞧她,说:“我肯定吃得到樱桃。到时拿去给姆妈尝尝。”

    新黛玉收养了一个孤儿,有好些日子了,像得了个宝似的,不让人去看。她对那女孩宠爱有加,据说,最近还送去洋人的学堂受洋式教育。筱月桂把竹爪子拿在手中,抚了抚掉在脸颊的一绺头发对李玉说:“早点把那孩子的压岁钱给姆妈送去,她会需要钱的。不要忘了把我给孩子买的糖果和新衣服带去。真是,她像看宝物似的不让人见,连我要见都不行,太过分了。”

    李玉说:“小姐不必操心,这事我明天就去办。”

    筱月桂想说什么,却止住了自己。

    这年十一月上旬,秋末初冬,人心静了,正是演艺界生意好的时候。《少奶奶的扇子》演了一年零一个月,依然场场满座。如意班的每个人都盼着分个大红包过个好年。可是,筱月桂已演腻了《少奶奶的扇子》。她与刘骥商量做新戏,挑了好些人为她量体裁衣写的剧本,她都不满意。刘骥说:“那只有我自己来操刀了。但是我的时间不够用,得想想办法。”

    “或许能把一个古装戏改成现代戏。”筱月桂说,“洋瓶可装土酒,旧瓶也可装新酒。”

    刘骥突然想起一件事,说今天他会见到余其扬,“就是洪门里那个能干的年轻人。上个星期他和我说起,他的一个朋友是做剧本的,刚从国外回来。”

    “今晚上你要与他见面?”

    “他结婚大喜日子。”刘骥反问,“怎么,你不知道?”

    “哦,我忘了。”筱月桂说,“但是,我得演完戏才去喝喜酒。”她突然觉得心里很烦,余其扬不通知她,其实是应该的,她完全懂他是什么意思。等刘骥跟别人说话之际,她便抽身离开了。从出口出来,直接回化装室,她让李玉把好门,昨夜休息不好,她想睡一会儿。

    她担心睡过去,便没有锁门。只是虚掩着,以便李玉到时可进来叫醒她。

    窗子是英式的百叶双扉。阳光漏进来,斑斑驳驳,她在木榻上坐卧不安,闭上眼睛,试着睡一会儿,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脸上。没有几分钟,她真的感觉困倦,坠入睡眠之中。

    有推门声,关门声,脚步声走了几步停了。稍等了一阵子,才向她这边靠近。她觉得那人在跟前了,“李玉,有什么事?哦,几点了?”

    她懵懵懂懂地说。

    “还早。”一个男人的声音,分明不是李玉。

    她呆住了,睡眠立即醒了一大半:“阿其?”不对,这绝不可能,今天是他办大事的喜日子,而且他差不多已把她忘掉了。

    “是我。”还是那熟悉的声音,嗓音有些涩,还有些低沉,带着海藻的气息。

    她什么也没有说,右手在榻床边动了动,握住一只大而有劲的手。

    她的心即刻温暖起来,眼睛仍然闭着,轻轻地说,“不当新郎官,到这里来干吗?”

    他紧握着她的手,亲吻她的头发,她的眼睛湿了,他说,“别这样。”

    她把他推开,“我不用你可怜。你走吧。”

    他说,他就想在那倒霉的婚礼前看看她。

    “我错怪你了。你走吧。”她睁开眼睛。

    余其扬的头俯在她的身上,他的脸挨着她的脸,“难道你不想要我?”

    “不想,我一直就不想要你!”她声音坚决,可那双手不听她使唤地环绕过来,抱住他的脖子。

    她的脸红得厉害,突然泪如泉涌,“怎么不想,我想要你,一生一次就行了!我想要谁,谁也管不着!”余其扬用嘴唇封住她,不让她往下说。她突然挣脱掉他的怀抱,站了起来,仰起头,神态高傲。

    她一件一件地脱自己的衣服,他也站了起来,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两个人互相看着,明白他们是在挑战和应战:多少年不敢做的事,他们现在就是要做。

    谁也挡不住,因为他们互相比上了。余其扬看到筱月桂在举臂脱掉最后的小衫时,手撑在脑后,前胸像塑像一样挺出,他想象了多少年的乳房饱满,上面的乳头武士一般雄赳赳地站立。当她褪掉最后的内衣那一刹那,裸露的肉体像弓弩绷紧。

    而他比穿衣服时更显得健壮,身材匀称,除右胸有一伤疤,周身上下几乎完美无缺。他的头发略有点乱,眼睛燃着热烈的火焰,连喉结都在跳动。他们俩就这么看着,一动不动,然后她朝他挪近。突然,两个人就像两条奔腾的河流汇合一样,疯狂地互相卷紧。她抓住他的背,指甲深深地陷进去,而她的手被他捉住,按倒在地上,那些戏装连同她平日的衣服被扯倒,他们压倒对方,一会儿他在上面,马上就被她翻起压在下面。两人谁也不想先进入对方,好像借此来抵消长久的思念。越是这样,越是感觉到从没有这么渴望烙入对方的身体里。

    他吻她的脸,她丰满的乳房,那乳沟间的一颗痣,她轻轻地呻吟起来,比他直接进入更刺痛她的心,她的胯部开始一起一伏。

    但是,她就是不让他进入,他也不让她去握他硬挺的阳jù。每当她的手一握住它,他就把她的手拿开,他感到自己胀痛无比地抵着她,在那滚烫潮湿的唇上面滑动。

    她已经感到子宫口里面在一张一合,甚至开始痉挛,好像已经进入快乐之境,却还是空空的什么也揪不住。

    她难受得呻吟起来,她的身体猛地吸住了他,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一寸一寸吞纳。她的双腿在痉挛挣扎,他按住她的双腿,想直冲到最深处。

    就在那一刹那,他们的身体猛地腾起在半空之中,如深海里的鲸鱼,一个优美的停顿,相互凝视。突然一起坠入海水之中,他们沉下去,潜沉到巨岩嶙峋的海底,那所有生物都被这气势震住,自动闪开,把一个广阔的海洋留给他们。当他俩重新冒出水面,就变成两条互相衔接的曲线,卷成一个欲望升高的螺旋。

    她的呻吟变为喊叫,身体更加疯狂地撞击着他,而他只是喘气,喉咙发出一种哽咽。

    突然她感觉眼前出现一团迷雾,她知道,等待了多年的幻觉又来了:一辆火车正对着她疾驰过来,火车的咆哮声刚听到,车头就已冲到她跟前,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就正面整个地被撞飞了。她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哗哗响,碎成粉末,散落开来。她温柔地闭着眼睛,幻觉这是在戏台上,多少人看着,并且为他们的圆满流泪。这么一想,泪水涌出眼睛,她感觉这个下午的光,灿烂温暖的光,都调转角度,全部照射过来。

    阳光一直这么知心知意地透过窗扉映着她自己的裸身,映着他的裸身,她与他平躺在地上。他翻过身,撑起脸看她。

    她说:“怎么?从来没见过女人?从小在妓院里混大的小guī头,没碰过女人?”

    “不是。”他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怎么叫作没见过?”她看着他的脸,好奇地问。

    他说了一句:“在台上那么端庄,在床上这么浪荡。”看来他心里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这不就是你们男人要的吗?”

    “我喜欢。其他男人希望女人含蓄一点,连妓女都要会害羞,说这样男人才喜欢。”

    “你要我就行,其他男人另找害羞女人去!”她说着抱住他,两人又热吻起来。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交合了,这整个下午,两人停了做,做了停,起起伏伏,仿佛要把以前的岁月和以后的岁月那些快乐都一次消受完。

    听得见外面有人来找筱月桂,被李玉拦在门口。之后,李玉担心会再有人来敲门,索性取了一条凳子,一个人在那儿剥瓜子。她对前来找筱月桂的人说:“小姐昨晚未睡好,在休息,晚上还得上台。”

    阳光从木榻移到梳妆镜那边,微微有些泛红了。听得见李玉挡驾的次数越来越多。余其扬从筱月桂的怀里抽出身来,开始穿衣服,“小月桂,我不能经常来。”

    筱月桂的声音极低:“我明白。”她没有看他,心里却清楚,他把话说得很婉转:这是第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

    余其扬长叹一口气,说:“都是命。”

    “我明白。”

    “你不怪我?”

    “有这么个下午,我没有遗憾了。”

    “那我走了。”

    筱月桂转过身,贴着枕头,嘴里咬着一缕头发丝,听他穿衣服的声音。房间真静,那过道已经开始有人声,还有脚步声。筱月桂心里明白,太阳都沉入黄浦江了,余其扬能不走吗?还等着办喜事呢!她掉过脸来看他,他已经打上了领带,俯下身来系皮鞋绳。

    他用手当梳子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在那堆衣服里找到自己的西服套上。

    他朝门口走去,她看着。他会回过头来吗?她心里问自己。他在门口停住步子,那步子在她看来很犹疑担忧似的,但他马上拧开弹簧锁,出去了。她转过身来平躺着,天花板太高,高得摸不着。

    “你担心什么呢,末日还未降临。不过你去吧,我不会怨你。”筱月桂望着余晖投射在木榻上的光线,自言自语,“没有你,我日子还能过。没有你,该做的事,我也照样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