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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家人用了早膳,孩子们玩成了一堆,狄禹祥与萧玉珠陪着萧元通说了一会话,不多时,萧知远叫了妹夫去了书房,就剩暮小小和萧玉珠陪在了萧父身边。
萧元通跟萧玉珠问着孩子吃饭多不多,她在家可有缺什么之类的话,说了几句,得了女儿应的好,就又呵呵笑了起来。
之后他看着精神不振了起来,眼皮直眨,就在这时,萧元通喊了暮小小一句,“儿媳妇……”
“诶,爹……”暮小小笑着过来,给公爹喂了一口参茶。
“儿媳妇,”萧元通笑眯眯地朝她笑了一下,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以后,珠珠就要让你多费心了,啊?”
“诶。”知道他是在向她托付人了,暮小小眼睛微红,嘴里笑着道。
“珠珠啊……”萧元通又叫了女儿一声。
“在呢。”萧玉珠咬着嘴角笑,她用了力,才止了眼眶里的泪。
“以后要听哥哥嫂子的话,他们有什么不便的,也要帮着爹娘看着一点……”萧元通眼皮直眨,手伸向女儿,等到摸到她温热的小手了,这才闭上了眼睛,打着哈欠直道,“你们要当一辈子的亲人,要一辈子都是……”
说着,起得太早已精力不齐的老人冲着儿媳女儿又笑了笑,在模糊不堪的视线里睡了过去。
下人这时拿了薄被过来,暮小小熟练地替公爹盖好,回头朝那低头不语的小姑子看了一眼,没有出声打扰她,让她先收拾好情绪。
一会,萧玉珠抬起头来,眼里一片红血,但不见眼泪。
暮小小见小姑冲她笑,她心中顿生爱怜,“好了,不哭了啊。”
“嗯。”萧玉珠冲她笑。
暮小小看着小估这时肖似公爹的傻笑,觉得命运其实皆有迹可寻,那会心疼别人的人,总会让人心疼。
萧家的这一家子,看似个个都不同,但他们之间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宁为难自己,也不为难自己的亲人。
那珍爱家人的心,何其可贵。
一个家也就因此才凝神得起来。
知道父亲吃着皇后给调的药,身子不会太受罪,可看着眼前衰老的父亲,萧玉珠心里也没好受一点。
她实则没有当然那般坚强了,被狄禹祥捧在手心这么多年,坚不可催的内心随着时间也变得软弱了几分,有人爱护,不必冲锋陷阵了就是这样,人就会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直到回到了狄府,萧玉珠也总觉得心口被拧住了似地疼,可他们现在也没什么时间了,刚到家,换了身新裳,她要就随狄禹祥去拜访陈相。
陈相府回来后,夫妻俩人又在马车上商量出了明日要去拜访的人,需要他们夫妻亲自拜访的官员有十来名,这是他们这几日要完成的事情。
再呆一段时日后,他们就要离开京城了。
等萧玉珠随着狄禹祥把需拜访的门府拜访完后,暮小小就过来叫小姑子了,要带她和长福进宫去。
去宫门的路上,暮小小看着矮了他二哥三哥半个头的长福,看着萧玉珠道,“我带着他这段时日,见也不见挑食过,怎么就长不高呢?”
长福听了吐舌头,“舅母,您可快别说了,这是长福一提心中就会犯胸闷的事。”
见他还嘻笑,萧玉珠不禁笑了起来,摸着小儿的脑袋朝嫂嫂道,“是不挑食,什么都吃。”
就是长不胖,长得不如兄长们好。
“不过只是比他二哥三哥差点,但和别人家的比起来,还是一样的,是不是,长福?”萧玉珠看向小儿。
“是的,娘,我找人比过的,别人家与我同岁的孩子,跟我长得都差不多高呢,我跟舅母说过的,可舅母不信。”长福看向他舅母,撒娇道,“您就别说我矮了,多说几次,可真成矮个儿可咋办喔。”
暮小小笑了起来,也就知道了为何长福要比同龄的小孩生得瘦小些,但他却不是真在意的原因了。
敢情,他有一个好会安慰他的娘亲。
“念康说抱他的姑姑身上香香,让你改天带他到你家住几天……”暮小小说到这朝小姑道,“改明儿我就让他祖父过来住几天,你看可好?”
知道这是嫂子想让她与父亲多相处几天,萧玉珠感激地朝嫂嫂笑了笑,“好。”
“那我去接外祖。”长福请缨。
“好,对了,长福啊,”暮小小正了正脸色,跟外甥正容道,“可给念康报好仇了。”
长福脸红了一下,轻颔了下首。
“报了,”对这事知之甚祥的萧玉珠见小儿子的脸红,轻声低笑了起来,朝嫂子道,“他二哥用了计,让人把人引到荷花池里掉水了,他三哥会水,去救了人家,人家陈相那小儿现在对他三哥是言听计从,昨天还跟陈相闹着要来府里与他三哥玩,为了拉拢他,还给长福带了一篮子的葡萄桃子来。”
“所以长福不好意思了?”暮小小大笑了起来,这事其实她早就知道,就是故意问问长福。
“心虚呢,正想要去跟他那陈小哥去告罪……”萧玉珠笑叹了口气,“这事我就不帮他出主意了,他自己做的,就得自己承担,哪天要上陈相府了,我就让他自己去。”
长福脸红红,挠着胸前挂着的玉圈不说话。
“别挠破了,这可是你娘娘赏你的。”暮小小取笑他,与他说,“放心好了,就是看在娘娘的面上,你去告罪,陈相也不会赶你出来。”
“舅母,”长福是真不好意思了,朝舅母讨饶道,“我还没想好呢。”
这丢父母兄长脸的事,长福觉得他还得多想几天,才有勇气去陈相府说明事情真相。
“那慢慢想。”暮小小乐了,觉得妹夫妹妹教出来的这几个孩子都太有意思了,虽与他们暮山上教小孩的态度不同,但教出来的孩子都是出人意料的好。
就是长生长息,一眼看过去有点木头木脑不爱说话,其实兄弟四人中,最懂得用计的是长生,做什么他都只要开个头,别人就会按着他的算计走,他只要隔岸观火就成,而最会盘算厉害关系的是长息,哪些人能得罪一点哪些地方完全不能去碰,他都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而长福就爱当跟班,看着像没主意的,但冷不丁一个主意出来,都能切中要害,还不需自己动手,长南倒是脑子手脚都不错,但看起来就像个聪明人,老让人事先就防了他去,就是现在,京城里的这些个人,都不太爱把长南当小孩看了。
看舅母笑得乐不可吱,长福更不好意思起来,朝母亲露出讨好的笑,“娘,我再想两天啊。”
“嗯。”萧玉珠微笑点头。
她从小教他们要勇于承担自己所做之事的责任,好的要学会享受,坏的要学会负责,关于这点,她对他们全都充满着耐心,知道这种品质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每个人都有逃避责任的天性,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站在他们的身后,让他们明白承担责任并不那么可怕,久而久之,等他们大了,他们就有能力去应对他们人生里接下来的事情,而她无需太为他们担心。
“他和长南刚回来啊,那个叫一个乖,”去宫里还有点路,暮小小跟小姑说起了长福刚回来的事,“长南常跟九皇子玩,有次带了他进宫,正好遇上我姐姐,我二姐说你就是那个还欠我对我好的那个小孩,他就乖乖地跟我二姐聊天大半天的话,到了晚上才回来,回头问他跟我二姐说什么,他说给皇后娘娘说了他在秦北的家是长什么样的,还有他是如何堆雪人的。”
说到这,暮小小去捏长福的鼻子,笑话他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呢?我听你画眉姑姑说,一下午凤仪殿就听你在那咋呼了。”
长福摸着被捏疼的鼻子“哦”了一声,朝那笑意吟吟看着他的母亲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只是娘娘不爱说话,我看她有点愿意听我说话的样子,我就多说了些。”
说罢,他朝舅母也解释道,“是这样的,舅母,一个人不愿意多说的话,那另一个人可以多讲点,只要她不是很烦,愿意听,是不是?”
“是,是……”暮小小忍不住去抱他,笑着他道,“那你也给我讲一个。”
“好啊。”长福不厚此薄彼,坐在舅母的身边他起身,扶了扶舅母身后的软垫,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就开讲起来了,“舅母,我跟你说一个兵营中的事,这事还跟舅舅有关呢……”
暮小小一听,顿时就真感兴趣了,低头看着长福,眼带催促。
长福还真讲了起来,这是他听大哥跟他说的舅舅训兵的事,经由他的口,萧知远那训兵训外甥的样子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一样,“……这时,只听舅舅鼻子冷哼一声,那小兵啊腿就抖了,我大哥正要溜,说时迟那些快,舅舅的棍子就打死哥哥背上了,舅母你是知道我大兄身手的,贼快,可再快,也快不过舅父的手了,他一个挥棍就打向了我大兄的腿,让我大兄跌到地上趴了个狗吃屎,这时,大捡伯伯出手,把我大兄从地上捡起,扔到了舅舅面前,舅舅踩了我大兄一脚,我大兄啊,啧,一下就没骨气了,跟舅舅认了输,还保证不回来跟您告状。”
暮小小听了瞪大了眼,回头就朝萧玉珠道,“这当大哥的不告状,所以这小的就代他大哥告到我面前来了吗?”
说罢,她实在忍不住了,抱着小长福的头哈哈大笑了起来,“行,舅母知道了,回头就回去教训你舅父,代你大哥出气!”
长福咬着嘴笑,朝舅母的怀里朝母亲挤眉弄眼,那小样儿,别提有多灵性了。
萧玉珠不禁哑笑,相比长南长生长息在一起还有点小争执,但一直受三个哥哥共同爱护,礼让的长福对哥哥们的心比对谁都纯粹。
之前因长生长息没和他一起过来,在京的这段时日,长福每得的一样好东西,都要给二哥三哥各自留出一份来,即便他吃过的好糕点,也是装在了他给二哥三哥的盒子里,哪怕因时日太久油纸包里的糕点不能吃了,可也把长生长息感动得,这几天非要跟小弟弟睡一床不可。
但愿他们,能一辈子都这样的好。
以往的宠妃们死的死,关冷宫的关冷宫,也没几人来凤仪宫哭丧了,画眉觉得这两年日子冷清了不少。
不过有帝后在,她日子也不会乏味到哪里去,所以对以往的热闹,画眉也没什么怀念。
她在宫门前等小小姐和狄家夫人和长福公子的时候,画眉心想,也不知到了九皇子那个时候,这些公子还会不会这样到宫里来陪九皇子……
她家娘娘的心里,如若在这世上真有什么放不下的人,也就只有九皇子了。
她虽是喜好冷清的人,但九皇子不是,她一直都希望九皇子能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人,不必推心置腹,但就是他想说的时候,能有个人听。
现在珍王的小世子算是一个,狄家的大公子算是一个,这狄家的小公子,却是与娘娘合得来,与九皇子倒是交情泛泛,也不知两个人能成为知己,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画眉想着这些琐事,不一会就等到了她家小小姐和狄夫人的到来。
暮小小一见到画眉,就过来搀她的手,问她话,“可是等得久了?”
“没有。”画眉浅笑摇头,朝那叫她画眉姑姑的长福也叫了一声,“长福公子。”
说着也给狄夫人福了一礼。
“珠珠,过来……”暮小小拉了一脸微笑的小姑到了身边,与紧紧牵着母亲手的长福道,“你可要看好你娘了,宫里你熟,可莫让你娘走丢了。”
“嗯。”长福还重重应了声,想必当真得不行。
萧玉珠低头看着小儿,见他平时的欢快笑颜庄重了些,也知他其实不是那么真不谙世事,事情轻重,他那玲珑心是分得清楚的。
这次见到暮皇后,萧玉珠看着她跟两年多前见到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差别,只是那天皇后穿的素色的衣裳,样子过于清肃,像九天仙女而不是像一个人间的皇后,今天见的皇后穿了一件素面的红袍,红袍上虽什么都没有,但因颜色,九天仙女也多了几分艳丽了出来。
“姐姐……”等小姑子长福也见过礼后,暮小小就上去拉暮皇后的手,朝她笑道,“赶紧让人上茶,今日我小姑子可给咱们带了不少点心来。”
画眉这时叫宫人把狄夫人带来的两个食盒都提了进来。
“给我带的?”暮皇后看向了那对母子。
“是。”萧玉珠垂着,朝她福了一礼。
“有许多,您每样尝一口,”长福过去抬头与她讲,“好吃的留下来,留着给您当零嘴,下茶吃。”
“嗯,”暮皇后摸了摸他的脸,点头道,“多谢你。”
“我也吃过您给的。”长福扶了她的另一手,与她往小后花园走去,随后回头看着母亲,示意她跟上。
萧玉珠朝殷殷向她看来的儿子轻颔了首,示意他别担心——进了宫之后,由儿子紧握着她的手,她就知道了他想保护她的心。
等到了后花园,暮皇后给他们赐了座,她先问了暮小小话,“念康呢?”
“今天他父亲得空,我让他留在家里和他父亲一道陪他祖父。”暮小小回道。
“老人家身子这几天如何?”
“尚好,每天能进两碗粥,参茶也是喝得进口。”
“嗯,别勉强,由他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知道了。”
“你呢?”暮皇后看向了萧玉珠,“你是想让你父亲活得长一点,还是由着时辰来就行?”
“由着时辰来罢。”萧玉珠回了话。
“这样他也少受些罪。”画眉把一碟点心放下了桌,暮皇后尝了一口,还觉得热乎,便道,“半夜起来做的?”
“是。”
“有心了。”暮皇后把一口放下了口中,咽下之后接过了长福递过来的茶,看着长福,她脸色就又温和了一些,她喝了一口茶,朝脸上有点掩饰不住紧张的长福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母亲。”
长福听她指出,耳朵尖都红了,他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也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怕您伤害我娘,您心地好,对我好也会对我娘好,我是怕皇帝陛下,陛下……”
“你怕他突然来了,吓唬你们是不是?”见他说不出口,暮皇后就代他说了。
说完,她朝不解的小妹说道,“前面有次他陪我说话的时候,被皇帝看见了,皇帝多说了几句。”
“多说了几句?”还是多发了几句的疯?暮小小挑眉看着暮皇后。
暮皇后也就没再多说了,皇帝时不时发疯,已是这宫中为数不多的热闹事了,她管不住,也没想再管了。
他发疯她是管不住,不过,在什么人面前发疯她还是管得住的。
“没事,今天他跟你父亲在枢密院那头说事,不到晚上就不会过来……”暮皇后朝长福道。
长福顿时就舒了口气。
他是有点怕皇帝陛下的,他好像就见不得皇后和他说笑,奇怪至极。
这事他问过他爹,他爹说这是皇帝中意皇后的表现,不喜欢她看见别人笑,只对他笑,可他爹这样护娘子的人,只会天天想看到他娘亲的笑,她不笑他才不高兴,所以长福不是很理解像皇帝陛下这样的人,觉得他差他爹太远。
可他是皇上,这宫里和天下的主人,长福觉得他跟他哥哥们都打不过这个人,那么,就只能躲着他了。
这也是他随母亲来皇宫有些担忧的原因,他倒不怕皇帝陛下发脾气,就是怕他娘受委屈。
他娘在家里,可是连父亲都要对她百依百顺的人。
“姐夫这人……”暮小小一听暮皇后的口气,就知她那皇帝姐夫在长福面前做过什么,不由炸舌。
这人年纪比以前大了,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行事比以前还幼稚?不是被紫王刺激得还没回过神来罢?
“嗯。”暮皇后淡笑了一下,“由他。”
“长福还有两个哥哥?”她朝萧玉珠问了起来。
“是,二哥是长生,三哥是长息。”
“长生长息,长福,与大兄的长南字同音不同?”
“是。”
“名字喻意不错。”
“还有一个妹妹,叫长怡。”萧玉珠眉眼带了些笑,与暮皇后道。
“长得像谁?”
“我看着,有点像妹夫……”暮小小犹豫了一下,问萧玉珠。
“是有些像,”萧玉珠点头,“不过她爹说,嘴唇随了我。”
暮小小噗嗤一笑,道,“总有得像你的地方才行,你生的,我看不像妹夫也得硬找出一处像的来。”
说着看向长福,与五分肖似母亲的长福道,“你以后可莫要比妹妹长得还要精巧才好。”
“不会的,妹妹极美!”长福很严肃地摇了头,为妹妹辩护,“她的嘴确是很像母亲,不是父亲硬掰来的,我跟哥哥们看她的眼睛都像母亲的呢,水汪汪的可好看了,眼珠黑黑的,比我的漂亮百倍,我的才没母亲的好看,娘娘,你看看,是不?”
被拖入辨别的暮皇后看了看,道,“眼睛不像。”
“您看……”长福得到支持,得意地朝舅母道。
“好,你说的算。”暮小小这时靠近小姑子,低笑着她耳边轻语,“他们以后还舍得长怡嫁出去吗?”
萧玉珠闻言失笑。
舅母的低语长福也是听到了,听完了就在想,是不是舍得嫁出去啊?把像娘一样的小妹妹嫁到别家去,怎么算都不是顶好的事。
这边暮小小又跟暮皇后道,“二姐,说来长怡确是极美,如若大一点,我都想把她说给九皇子。”
“是小了些,九皇子过两年就要定人家了,这两年正在选……”暮皇后抬眼瞥了妹妹一眼,朝妹妹道,“你是想许给念康罢?”
“我确是想,亲上加亲嘛,”暮小小也没掩饰她曾想过的事,“但萧郎说孩子还太小,我们家都是要挑喜欢的人娶,妹妹家的要挑喜欢的人嫁,看这对表兄妹的以后罢。”
“嗯。”暮皇后淡道,“孩子的事,孩子长大后他们会知道怎么办的。”
“是。”暮小小应了声,说到这,又朝暮皇后道,“二姐,你长大的时候,就是刚刚长大那会,你是怎么想的?”
暮皇后沉吟了一会,在吃了一颗松子糖后,朝面前的两人道,“我刚刚长大那会,想做之事跟现在的斐儿差不多。”
她知道妹妹带萧玉珠来,是听她说话的,想着南海的那人要经过别人知道她的事,暮皇后在说完一句后又沉默了许久……
紫王的事,是她没料对的。
少年情热,总以为一时就会天长地久,她是不觉得这世上有这种感情的,人都是追逐新鲜的感官动物,心头爱在身边的人尚且能左拥右抱,何况是位高权重不缺女人的男人,放纵起欲望起来更像是天经地义。
所以,紫王独身一生,年入四旬,身边连贴身伺候之人都不是婢女,与以前紫王无正妻,但侍妾成群的传闻不符,皇帝因紫王耍的这一招怒不可竭,但暮皇后却还是为她料错紫王的这举对这个人有了点兴趣起来。
也因为这点兴趣,暮皇后不是很想让紫王再在她身是浪费感情下去,她给不了他想要的。
“去了南海,见到他了,”暮皇后终还是没想用自己利用那个曾经跟她说话都脸红的少年,与萧玉珠淡道,“告诉他想如何就如何,做他自己就是,而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京里了,就是皇帝死了,我也只会回暮山终老,不会与他在一起。”
萧玉珠只瞥了一眼皇后,就不敢再看她那张素净得没有丝毫感情存在的脸,低下头应了一声。
这晚文乐帝回来,宫灯下,暮皇后陪着他用迟来的晚膳。
文乐帝给暮皇后挟菜,与她聊今天与狄禹祥说的事,“十月狄卿就可下南海了,到了南海正好十二月,还能赶上过年。”
“正好。”
“今天狄夫人进宫来了?”
“嗯。”
“她怎么样?”
“跟过去一样,沉得住气。”
“你们说什么了?”
暮皇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文乐帝不禁心中一沉。
暮皇后拿了帕子擦了擦嘴,抬眼与文乐帝淡道,“让她代我为紫王传了句话。”
她太坦荡,文乐帝反而无话可说。
“让她告诉紫王,我与他没可能。”暮皇后重挟起了筷,给文乐帝夹了一筷他喜欢吃的鱼片。
“你不是觉得他好。”文乐帝吃完鱼片,语气有些涩涩地说。
“他是不错,替你守住了南海,这么多年了,一人独力撑了那么一大块海面,没问你要过银也没问你要过粮,就是跟你和私怨,也没想过要反,而且他能喜爱一个女子,能为一人守半生,这样的人,怎么样也担当得起一个好字了。”暮皇后继续给他挟菜,嘴里淡然道。
“那我也是不错的,我的年号你还有你的字,他给不了你的,就是先皇祖宗都给不了你的,我都给你了。”权利,地位,他都给她了,他连枢密院都给了她,让她不比他这个当皇帝的权利少,他只是没有放她出去,年轻时候犯过糊涂而已。
“我知道。”暮皇后漫应了一声。
就是因为知道,他暗中给她的保护也算还好,这么多年来,困在这宫中虽让她感到窒息,但也因着有些事做,她也还算过得去,也就真没想过离开。
他其实没必要那么好,这可能对他们都要好一些。
自然,暮皇后不可能与他说这些话,嘴里嘱了他一声,“吃快点,菜都凉了。”
文乐帝还是因为她说了紫王的好有些食不下咽,他从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当初也心狠地想过要与她不死不休,誓死都不低头,可这一切的执拗抵不过她一个带着暖意的眼神,她身边的半边床榻。
他想与她朝夕相对,从少年时候想娶她的那天起,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爱她并不比紫王爱她的少。
“吃罢。”暮皇后见他不动,只得又催促了一句。
“你……”文乐帝抬眼蠕了蠕嘴皮,问她,“你觉得他比我好?”
“这不好比,”暮皇后夹了一口菜放入他口中,面色沉静,“他是王爷,你是皇帝,他王爷做的好,当然是好,你皇帝做的好,那是你的功,你们各司其职,都做得不错,不过要论起功绩,你的当然要大些。”
“那是,朕是皇上,他才是个小王爷。”文乐帝有些高兴了起来。
“嗯。”
“皇后……”
“嗯?”
“朕以后还会对你更好的。”文乐帝语气认真。
“好。”暮皇后嘴角微翘。
见她笑了,文乐帝眼睛一亮,也不再追问不休,提筷用起了饭。
常公公站在一角,看着又被皇后一个神情就哄好了的万岁爷,在心里又大大地叹了口气。
那什么紫王,哪比得起他们万岁爷对皇后的好,他不过是多送几件东西,多说几件好听话罢了,他们万岁爷,就是最恼皇后的那段,也是把皇后护了个滴水漏。
怎么这世道,尽是些油嘴滑舌的讨巧些呢?常公公在心里嘀咕道。
萧玉珠回去后,狄禹祥与她一商量,觉得前去南海之事,他们夫妻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紫王的性情是怎么样的,他们现在只是听说,到底怎么应对,要见过人才能知道怎么办。
隔天,萧知远送了老父与小儿过来狄府。
老父入了府,萧玉珠才知父亲的身体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一整天下来,父亲大部份的时辰都在昏睡,有时候与她说着话,半句话还含在嘴里,他就已睡了过去。
母亲也一直跟在父亲的身上,父亲为她用一块打得光滑的小乌木做了一块小牌子,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了一起,揣在了怀里。
萧玉珠听兄长说过,父母合在一块的大牌位,父亲已经刻好了,就摆在了他屋中的中间,母亲的牌位边放着。
后事,父亲也是与兄长说好了,他死后,要兄长替他送到淮安去,把他放在母亲的身边一道请棺,把母亲请起来后,他们俩人埋到他当初迎娶母亲的家乡去。
父亲说生前他答应过母亲要陪她回家乡一趟,生前他做不到的事,死后想为她做到。
萧玉珠听着这些事心如刀割,她知道他终有一天会要走,但这一天快要来了,她才发现她有多舍不得。
外祖来后,母亲多数时日就陪在他身边,连长怡都知道那个老睡觉的外祖快要走了,还不是怎么会说话的小女孩陪着外祖的时候,对他格外的好,她搬出她心爱的小凳子,要给外祖坐,要把嘴里含着的糖果分一半给外祖吃,晚上她会把她的小被子送去给外祖盖,竭尽她全力地对外祖好。
身边有乖巧的胖孙子和小外孙女,萧元通心中高兴,可这也挡不住他衰弱身体的萎靡,很多时候他胸口一阵阵褪之不去的疼痛让他疼得一口气上不去,要连着大力喝好几口气才接得上来。
女儿没回来之前,他还有些怕死,可现在女儿回来了,他就没那么怕了,他想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知道她回来了,怕是还要走,他就不想那么支撑下去了。
他想在走的时候,有她送他一程。
他是多么喜爱他的小女儿,那个小时候用胖胖的小手指捏着他的指头对他咯咯笑着的小女儿,她这一生给他带来了无穷的快乐,从未让他为她操过心,她就像他的娘一样,是支撑他后半生好好活着的动力。
这天一早,萧元通觉得他的精神好了一些,就叫了身边的人去叫小女儿过来。
只一会,女儿就急走了过来,看到他朝她笑,她愣了一下,随即嫣然一笑,朝他飞奔了过来,“爹,今日好多了?”
萧元通胸口一阵泛疼,他看着女儿的笑脸,与她道,“乖囡囡,去叫哥哥嫂嫂过来好不好?”
萧玉珠听到这话,急促地“啊”了一声,随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萧元通急喘着气,欲要拉她的手。
“我去叫。”萧玉珠的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睛中掉了下来,她跪在了父亲的脚前,抱着父亲那孱弱的双腿,朝他勉强一笑,“我这就去叫。”
跟过来的狄禹祥一见,就知是怎么回事了,回身就眼神差了狄丁急去萧府,他急步进了进来,跪下朝老岳父轻叫了一声,“爹……”
“大郎啊,”萧元通顺了好几口气,他有点不行了,但他知道他这个时候不能死在女儿女婿的府中,他得回家去,不能死了还给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留闲话让人说,“差人叫你大兄接我回去。”
“差了。”
“大郎啊……”萧元通眼睛有些睁不开了,朝女婿那边的方向道,“回家去,你要记得常回家去,看看你爹你娘啊,你爹娘念你念得紧啊……”
狄禹祥眼中泛泪,“大郎不孝,爹你放心,我知道了。”
“囡囡啊,”萧元通闭着眼睛喃喃叮嘱,“你公婆是个好人,你要记得孝敬他们,记得,替爹朝他们道声谢……”
“知道了。”萧玉珠乖乖地应着,眼泪已流满了她的脸。
“囡囡啊……”萧元通叫着女儿的小名,眼眶边突然流出了一串泪,“你娘快来接我了,我……我……”
“爹!”萧玉珠嘶哑着嗓子急切地喊了一句。
“知远呢?知远,儿媳妇,念康,长南长生啊,你们过来……”萧元通急急地喘着气,叫着出现在眼前的妻子,“芜娘,芜娘……”
“你拉着爹的手,”狄禹祥忙拉过妻子的手抚住了岳父的手,“我去备马车。”
萧知远比狄禹祥想得还要快地到了狄府,在狄禹祥刚小心翼翼地抱着含着参片吊着气的老岳父到马车上的时候,萧知远就过来了。
一路上,萧元通几次都像是快要断掉最后一口气,但几次摸着好像都还有气,他的眼睛也还能轻轻掀动,直到萧知远把他抱进萧父,刚刚进到了屋里的那刻,萧元通悄无声息地儿子的怀里断了气。
萧知远在妻子让他快快把父亲放在床上的时候,他就知道老父走了。
父亲没了声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他抱着瘦得干瘪的父亲,转身对那靠在妹夫怀里,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的妹妹,朝她凄然地道,“妹妹啊,爹爹走了。”
“啊……”萧玉珠张大了嘴,绝望地发出了一声嚎叫,泪如雨下,“爹爹,爹爹,爹爹……”
她一声比一声喊得凄厉,一声比一声还要绝望,狄禹祥抱住了妻子那往下软倒的身体,眼泪不禁随着掉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暮小小也呆住了,在这一刻她的身子往后倒,吓得她身后的丫环忙扑着过来扶她……
这时,手上抱着小妹妹,带着几个衣裳都未穿好的弟弟过来的长南朝着外祖的院子急急跑来,嘴里一声声叫着,“外祖,外祖……”
他留了一地的呼唤声,不知就在此时,他的外祖已离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