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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玦在父母家停留的时间远比她预期的要长,赶至跟吴江约好的晚餐地点已经迟了一小会儿。按照吴江先前电话里告诉她的桌号一路找过去,位子是吴先生订的没错,但座上却空无一人。
他明明说自己已经到了,就等着她过来的。司徒玦独自坐下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便拿起电话给吴江打过去。电话刚接通,吴江手机的经典铃声就在不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没响几声又戛然而止。
司徒玦看着自己手中同时被挂断了的电话,顿时心生疑惑,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相信巧合的人,而吴江与她认识多年,两人之间始终坦诚相对,鲜少有需要避讳之事,于是当下便决定站起身来循声去找他。
声音的来源是十几步开外用屏风相隔的一个角落,司徒玦刚绕过去时正好与匆匆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吴江迎面遇上。看到她的那一刻,吴江脸色微微一变。
“你怎么回事?”司徒玦纳闷地问。
“没什么,遇上了熟人,打个招呼。”吴江走到司徒玦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臂,便半推着她往回走,一边笑道,“不是说还在市区那边堵着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看他的模样似乎是不愿她在此地久留,急着领她离开,这绝非吴江一贯的做派。司徒玦心中警铃大作,但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她更知道好朋友也得为对方留个余地,正待转身,却仍是来不及,屏风后的另一人已经出现在她视线的余光里。
平心而论,她并没有立刻认出来这人是谁,第一眼只觉得不像照片里曾见过的未来的吴太太,而是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身材纤细,衣着精致,然而那女子看她的眼神和吴江的态度让她心中很快有了答案。
谭少城。
不知道该说是荒唐还是幸运,当年觉得化了灰都认得的一个人,竟也在记忆里慢慢模糊了。
“果然是你,司徒,我正在猜吴江为了谁非得这样回避我。”谭少城脸上写着意外,含笑走近。
司徒玦却轻轻去挣吴江的手,并给了他一个既责难又难以理解的眼神。
“你这算什么?”
吴江显然早已对这样的局面有所预料,所以他之前放在司徒手臂上的手才抓得那样紧,好像唯恐一松开,就会落入难以收拾的境地。
司徒的心思他当然意会,既然已经是如此局面,他索性对着司徒摊了摊手,说道:“我也没料到和她在这里遇上了,之所以避着你,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坏了胃口,总不能让你也重蹈覆辙。”
他的声音很轻,恰好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司徒玦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也不看那女子,只是似笑非笑地对吴江说道:“难道你不知道苍蝇来了就应该赶,越回避只会越让自己恶心。”
谭少城静静地听着他们旁若无人的暗讽,竟也不恼,垂首将一缕发丝拢至耳后,仍是笑脸不改,“何必呢,司徒,大家相识一场,据我所知,你多年都没有回来了吧?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大家正好聚聚,何必那么见外?”
司徒玦说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这次回来的时间不长,怕浪费了时日。”
“本来只是打算给明天的新郎官送份新婚礼物,实在没想到会遇上你,这不就是我们的缘分吗?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跟吴大医生一样好事近了……”谭少城说到一半又微笑起来,“不过,像你这样的条件,在国外也不愁找不到好的,只怕不肯那么快定下来吧。”
既然对方那么有谈兴,司徒玦也只好奉陪到底,她巧笑倩兮地细细看了谭少城一眼,顺着对方的话说道:“妆画得很漂亮,乍一看我都认不出来了,难怪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听你话里的意思,想必是找到了好的,准备定下了?恭喜,恭喜,不知道哪家的少爷小开有这样识人的好眼力?”
谭少城答非所问,微笑着接口道:“你应该听说了我现在在EG任职吧,我们又是同行了。大后天的研讨会上也少不得见面,到时大家多多交流。”
EG公司司徒玦是知道的,那也是业内叫得上名号的大医药公司,听说如今在国内市场相当活跃。
她直言自己的意外,对“EG”是久闻大名,不过说实话,我也是刚听你说起,才得知你如今在那里高就,不知道你怎么就觉得我应该知情?”
谭少城闻言不由得有些狼狈,她的视线掠过吴江,吴江一脸淡漠。她于是收起了笑容,悠悠道:“司徒,我知道你心里对我还有芥蒂,不过命运就是喜欢把我们放在一起,要不怎么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呢,我也没有办法。”说着,她还自嘲地笑了笑,“我们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应该知道,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起,我一直都羡慕你,你什么都比我好,家世、学业、容貌,甚至是感情。大家都围着你转,大家都喜欢你。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你就像是我前面迎风招展的一面旗帜,我一直在你身后追赶,你一天不倒,我就一天不能停止往前冲。或许你觉得你栽了一个跟头非常委屈,可你想过没有,就算这样,你轻轻松松就拥有的今天,我却花了十几年,才能跟你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司徒玦只觉得匪夷所思,“我从没有想过要跟你比。”
“但那并不代表我没有想过。”谭少城挑眉答道。这是一个司徒玦非常熟悉的表情,也是过去那个安静内敛的谭少城身上从未有过的张扬。司徒玦忽然有些明白了谭少城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似曾相识从何而来,她说话的语气、眉宇间的神态、头发的样式、衣着的风格都那么像曾经的司徒玦,就连她身上的香水,也是司徒玦当年最喜爱的味道。要怎样的坚毅才能让一个女孩子始终不懈地去追赶她心中的那面旗帜,直到她相信那面旗帜终于被她踩在脚下?至少在眼前的谭少城看来,她终于可以站在一个平等甚至超越的地平线上跟昔日的“旗帜”对话,这是属于谭少城自己的骄傲。无怪乎这意外的重逢,她非但没因为会尴尬而有半点的回避,眼里还全是光芒。她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司徒玦摇头,“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说我从没有想过要跟你比,是因为跟你这样的人比,会让我觉得是一种耻辱。”
她说得字字清晰。从始至终显得从容而冷静,自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谭少城的脸,在这一句话之后终于难以支撑地变了颜色。就是这样的司徒玦,咄咄逼人,傲气张扬,曾让她咬着牙恨得辗转难眠,也曾让她嫉妒到不能自已。
谭少城恨着司徒玦,也恨着盼望成为司徒玦的自己。她那么努力地拥有了今天,别人眼里的她自信、果敢、聪明、美丽,可这苦心经营的一切在司徒玦骨子里透出来的鄙夷下,瞬间土崩瓦解,她就像是个被打回原形的丑小鸭。
谭少城按捺着那一口气,调整着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你还是那么欺人太甚。司徒玦,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因为我不是像你那样含着金匙出生,可是……”
“你又错了。”司徒玦打断了她连声调都变得不稳的话,“你的出身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可是我却越来越看不起你,由此看来并不是因为你生在了什么样的家庭。”
一直沉默的吴江这时也开了口,“少城,我劝你别老拿你的身世说事,生出来比你穷的人比比皆是,但未必人人都跟你一样有手段。过去的事我和司徒都不想再提了,你还想怎么样?别到最后才发现最看不起你出身的人其实是你自己。”
谭少城苦涩一笑,“既然话说到这份上,再往下聊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又看向司徒玦,“你讨厌我没关系,不过我最后凭良心说一句,起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是知道的,就当错全在我,你让他好过一点行不行?”
司徒玦冷冷道:“这就跟你没有关系了,我是讨厌你,可唯独在这件事上,我恨的不是你,因为你是别人;而我死也不会原谅他,因为他是姚起云。”
谭少城从他们身边擦身走过,最后离开前对吴江轻声说了句:“新婚快乐,希望你喜欢我的礼物。”
吴江和司徒玦这才回到餐桌的位置,时间已经很晚,但两人已无吃饭的兴致,随便点了些简餐。吴江坐在司徒玦对面,在灯光下才看清她脸上的异样。
“你的脸怎么了?回趟家怎么就弄成这样……又是你爸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