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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天下所有的兄弟是不是都这样,从小到大争吵不断。
我逛了商场拎着一大堆东西到家,在玄关里就听见沥川和霁川的争吵声。两人的声音都不高,语速都不快,一人手端一杯咖啡坐在沙发上似乎在聊天。可是,他们的确在吵架,而我,躬逢其盛。
“霁川,你不能买那家酒店。太贵。如果酒店的年平均房费是每天每间一百块,那么每间房的投资要低于十万,才能挣到钱。”沥川说。
霁川不以为然地摇头。
“当初迪斯尼在anaheim建迪斯尼乐园,他就只建了一个公园,结果发现公园带动周边宾馆财源滚滚。我看中的这家酒店在儿童主题公园附近,入住率不会低于百分之八十。”
“一般来说,酒店入住率保持在65%才能收支平衡,这么高的入住率,人家还不赚疯了,还会卖给你?”沥川的眉头打着节,冷笑。
“他看中了一家石油公司,想把钱弄出来转手做石油。而我超喜欢这家店的装修风格,我们接手之后都不用大改。”霁川的嗓音颇具诱惑,“沥川,你应当明白,无论我们接多少个酒店设计,都不如开酒店挣得多,挣得快。”
“二十年前,四季酒店的每间房平均投资近一百万,意味着住一晚要交一千块,酒店才能运营。这可是二十年前,够高端够豪华吧!结果呢?破产了!”
“那是个案,个案。这家给我们的价格真的很好!”
“那是给你的价,我不买。”
“沥川,钱,你已经借给我了。”
沥川目瞪口呆地看着霁川:“oh,my,god!你说你是去买块地建酒店——这我没意见。”
“我改主意了。”
“我要跟银行打电话。”
“钱转账了。”
“ican'tbreathe!(译:我没法呼吸了!)”
“comeon,沥川,拿出点投资的胆量来。”
“我要参与谈判!”
“谈判我主持就行了,你坐在旁边妨碍我杀价。”
“王霁川!钱是我的!”
“沥川,听我说——”
他们终于看见了我,两个人同时闭嘴,站了起来。沥川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购物袋,端详了我的一下。
“怎么了?”他问。
“没,没什么。”
“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白?”
“扑了粉。”
“声音也哆嗦”
“感冒”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霁川拍了拍我的肩,笑:“晚上去我家,rené做烤鱼。沥川——刚才的事,你可以听听rené的意见。”
“我的钱,需要听别人的意见吗?”沥川的嗓音不高,但明显地不耐烦。可霁川的脸上依然有笑,只当没听见。
我知道这兄弟俩常常吵架是嫁给沥川以后的事。在这个问题无论是沥川还是霁川都不肯发扬一下绅士风度,不得不说,沥川气焰尤盛,从来不让霁川。
见沥川一脸不悦,霁川脑袋一缩,假装看表:“我有个会,先走了!”
他忙不迭地溜了。
我到沙发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沥川。
沥川很少发脾气,也不爱争论。不过他爱较真,一旦触到底线他比谁都难说服。他递给我一杯咖啡,忽然说:“别担心。”
“担心什么?”
“我在投资上十分谨慎,这不是一笔大钱,就算有去无回也不会影响到我们退休。”
“哦。”
“晚上别去霁川那里了,去看看爷爷奶奶吧。”
“改天行吗?我,头昏”
沥川吓了一跳:“头昏?要不要看医生?”
“不要紧的,可能是累了,躺一会儿就好了。”
沥川凝视着了我的脸,半天,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我的心咚咚乱跳:“没有。”
其实我想说,是的,出事了,我把订婚戒指弄丢了。
按照西方惯例,沥川送给我的订婚戒指之价值大约等于他一个月收入的三倍。可按照王家的传统,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订婚戒指。有一天,沥川的奶奶神神秘秘地将我带入一间装满古董家具的房间,掏出一把古铜钥匙,打开了一个枣红色的描金漆盒。
我发现漆盒上密密麻麻地画着很多嘻戏打闹的小男孩。
“这叫‘百子漆盒’,”奶奶说,“是我的爷爷留给我的。”
沥川的奶奶是位慈祥微胖的老太太,话不多。听rené说,沥川的好脾气主要来自她的影响。她郑重地从漆盒里拿出一枚绿玉戒指,亲自戴到我的手指上。
“这是上一代的老物件,别看它土气,比沥川送你的那个值钱。”
我打量了一眼手上的戒指,当中一块翠玉,纯金的托子刻着一只凤凰,式样精致繁复如宫廷饰物。“有钱不识金镶玉”就是指这个吧。
后来爷爷告诉我,奶奶是特地去银行将这个首饰盒从保险柜里取出来的,可见价值不菲。我戴给沥川看,沥川不以为然:“你会喜欢这种样子的戒指吗?”
“喜欢啊,”我说,“戴上去有一种历史感,一种皇贵妃的感觉油然升起”
“至少说明奶奶喜欢你,”沥川说,“因为这个戒指她经常提起,我却从没见过。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一个传说”
而这传说中的戒指居然,居然就被我弄丢了!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早上我戴着它去购物,在商场里乱转买东西,其间上过一次厕所,做过一次头发。可是等我回到车上,就发现戒指消失了。于是,我报了警,商场的保安陪着我找了三个半小时还是一无所获。他们就事论事地做了登记,说若有发现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云云。当地人可能不了解玉的价值,但那纯金的托子,气度不凡的工艺,一见即知是个值钱的艺术品。
我开着车失神落魄地回家,差点闯了红灯。
躺在床上闭眼回忆丢失戒指的点滴细节,一无所获,惆怅得胃疼。沥川坐在床边的一张书桌上,正专心地画着设计图。
“沥川你去上班吧!”
“那怎么行,你不舒服,我在家里陪你,已经请假了。”
“我其实只想睡一会儿”
“睡吧,保证不吵你。”
我闭上眼,沥川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奶奶下周八十大寿,买什么礼物?我已经订好了蛋糕,霁川说请厨师到家里来做家宴,你看好吗?”
我惊恐地看着他。
“奶奶说,她那里还有一对玉镯,和送你的戒指是一块玉料切下来的。她一定要送给你”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沥川。
是的,我想死,现在就想去死!
“嗯。”
当我悄悄找到霁川,把这一切全部告诉给他之后,霁川也就嗯了一声。
“哥,我该怎么办?”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丢个戒指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用怕,你要不好意思说我来帮你告诉沥川好了。他不会介意的。奶奶我也可以帮你去说。”
“他是不会介意,我介意,奶奶也会很介意的。这戒指是你们的传家宝,就算拿去卖,也不便宜啊!”
“已经丢了你还想它值多少钱干嘛,不是凭白添堵吗?”
“可是,没有这个戒指我真的不敢去奶奶家,真的!哥,你给想个办法吧先别告诉沥川”
霁川皱着眉头想了想,眼睛一亮。
“其实这戒指不只一个,而是有一对。”
“有一对?另一个在哪儿?”
“在我这儿。”
“哥,借我戴一天成不?我就戴着它去参加奶奶的寿宴,寿宴结束立即归还!我发誓,我会像爱护生命一样爱护它!”我觉得我的声音有点神经质,而且说这话时,紧紧抓着霁川的袖子,仿佛他不解决这个问题我就不放过他的样子。
“嗯”他的脸色忽然腼腆了起来,“我说它在我这儿,其实也不是在我这儿。”
“啊?”
“我把它送给rené了。”
“真的?”
“你知道这戒指是奶奶打算送给孙媳妇的,她送给我,是为了让我找个女人你知道的,她一直不接受rené。”
这个我知道。爷爷和奶奶都不大接受rené,一直不让rené进家门,说起rené在沥川家的血泪史,那也是比天高比海深呐。
“那我去找rené说说?”
“去吧,他肯定会借给你的。”
“太好啦!哥,太谢谢你啦!”
我蹬蹬蹬地往外跑,被霁川一把揪住:“往哪里去,他就在书房。”
rené在书房里打游戏,正玩着热火朝天,看见我,将耳机拿掉。我三言两语说明来意,rené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个戒指啊。”
他随手从桌上翻开一只大大的笔盒,里面放着一大堆铅笔、裁刀、橡皮之类,那只戒指很随便地扔在一个脏兮兮的角落里。
我瞪大眼睛:“rené,奶奶给你的价值连城的翡翠戒指你就这么扔在笔盒里吗?”
他将戒指扔给我:“更正一下,首先,奶奶没有给我,只是给了霁川。奶奶一点也不想送这个给我。她想用这个逼霁川去娶一个女人回来。”
我刚想接话,他打断我继续说:“既然你的丢了,就送给你。”rené的嗓音里有一股悻悻之意。
我连忙摆手:“只是借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就用一天,奶奶大寿一过一定完璧归赵!”
看见我紧张的样子rené拍了拍我的肩:“不要紧张,小秋。奶奶眼花,她不会看出这两只戒指的区别的。”
区别?有区别?
我的心咯噔一沉。
“等等!这两只戒指不是一对吗?应当是一模一样的吧!”
“差不多是一样的。只是一只是龙,一只是凤。”
我快哭了:“这叫差不多?龙和凤有天壤之别好吗!就跟我和你的区别那么大!”
“金子那么闪,看着都眼晕,谁会细看?”
“奶奶不是工笔画家吗?”我欲哭无泪,一口气憋在胸前,差点晕倒。
戒指拿到眼前,果然,金托子上刻的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龙。虽然围绕着那块玉,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瞧出形状有异。
我沮丧了,将戒指还给rené,低头往外走。
“哎,小秋——”
“我还是向沥川坦白了吧希望奶奶能原谅我”
可是,我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我郁闷地回到家中度过了一个不眠夜,沥川以为我感冒未愈,心情不佳,也不敢打扰我,逗我说话我也不敢多答,生怕无意间带出了这个话题。
就这么过了三天,周五沥川去了公司,我打开电脑却无心工作,心中思忖如何向奶奶交待,rené突然造访。
“给,你要的戒指。”rené将一只锦盒递给我,“我找人把那上面的龙给融掉了,改成了一只凤。我有个朋友是珠宝设计师,专干这个,我特地对了照片,应当看不出差别了。”
我怔怔地看着rené:“可是,你的戒指就没了”
rené苦笑:“这戒指本来就不属于我,奶奶也从没说过要给我,你要喜欢,就留着吧。”
“不不不,只是借用!奶奶年纪大了,我怕她难过。”我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到手上,轻轻地叹了一声。丢失了才觉得它真好看,金凤环抱中一点通透欲滴的翠色,制作它的人想必也费尽心思吧,“后天的寿宴你会去吗?”
“我没有收到邀请。”他淡淡地说,“enjoy。我和霁川都不希望你因为一件小事不开心。”
父亲从小就告诉我,不要撒谎。因为一个谎言会导致另一个谎言,最后形成无法控制的局面。虽然危机暂时免除,我仍然十分堤防沥川看出端倪。所幸手里的这只“仿制品”并没引起沥川更多的注意。我们一起商量了奶奶寿宴的各种细节,准备好了送给奶奶的礼物,就在去爷爷家的路上,沥川忽然不经意地说:“你相信吗,小秋,爷爷奶奶终于想通了。这一次他们居然邀请了rené!”
我一下子呆住。
在门廊遇到了一身正装,一脸紧张的rené,我一把将他拽到一边,将戒指脱下来,塞到他手中:“rené,头一回正式见奶奶,戴上这个!”
“不用,你比我更需要!”
“奶奶好不容易邀请你,这说明了她的态度,戴上这个可以讨好她。”
“那你怎么办?”
“奶奶要是问起来,我只好承认。”
“别,别,别,千万别!老一代人很看重这些,她会生气的。”
“再怎么生气我也是她的孙媳妇,生米煮成熟饭了,你就不一样了”
“我是男人,带这个东西干嘛,也不像嘛!”
我把戒指强行套进了rené的指头:“戴上,本来就是你的!”
就在我们鬼鬼祟祟、推推搡搡之际,沥川看见了,诧异地走过来。他的目光已经注意到了rené手中的戒指。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见rené说:
“沥川,我借下小秋的戒指。我的那个弄丢了。你介意吗?”
沥川微笑摇头:“怎么会?戴上吧,奶奶会高兴的。”
rené戴上,向我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我佯装平静:“是啊就是要你戴上嘛,一定会有好效果的!”
沥川揽住我的腰,指了指戒指:“可惜是只凤凰,希望奶奶不要看出来。”
“不会的啦,老人家眼花啦”
我的腿在发抖,身子也在发抖。沥川担心地看着我:“小秋,你的感冒还没好吗?”
我绝望地摇了摇头。
老人家这回没有眼花。
餐桌上,奶奶让我和rené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在头顶的一只射灯下,rené的这只戒指十分吸引眼球。
“rené,不要戴小秋的戒指,这是我送给小秋的。”
rené尴尬地一笑,正要回答,奶奶又说:“你看我送给小秋的那对镯子,是一块玉料上切下来的,她戴上去,正好一套,多好看啊。”
“奶奶,请听我解释。”我终于鼓起勇气承认,“这只戒指的确是rené的。”
“不对,这是你的,上面是一只凤凰。这是一对龙凤戒,霁川的那只上面是一条龙。”奶奶说。
rené连忙说:“我的那只丢了,所以只好借了小秋的这只。”
“不不不,是我的丢了,rené好心借给我”
“不,是我的丢了!”rené说。
“我的丢了!”我大吼一声,“是我——”
“你们不要争了,”沥川忽然插口:“是我一不小心把小秋的戒指弄丢了。”
所有的人都看着沥川,包括奶奶。
沥川眨眨眼:“是这样,我去一家餐厅吃饭,吃到一半,头昏了一下,醒过来就发现戒指没了,手表没了,钱包也没了”
奶奶的脸色变了:“头昏?沥川,你没事吧?什么时候的发生?看医生了没有?要不要紧?”
然后奶奶那双手就在沥川的脸上摸来摸去,仿佛他的头上有一个洞
“不要紧,药物副作用而已。”沥川沉痛地说,“可是,一想到丢失了奶奶心爱的戒指,我还是挺难受的。”
演得太像了,隔着桌子我不由自主地拧了一下沥川的胳膊。
沥川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难怪这几天沥川你都没有笑容”我加了一句。
“可怜的孩子,戒指值几个钱呀,哪有你的命值钱啊!”奶奶的声音都急了,“所幸他只是图财没有害命!会不会得忧郁症?嗯?”奶奶关切地看着沥川,掏出手机,“我认识一位心理医生,打个电话,你见见他”
“不用!”
“沥川,千万别想这只戒指,奶奶还有别的戒指,你等等,我那儿还有一对蓝宝石的”
大家面面相觑地看着奶奶一阵风地消失了,又一阵风地出现了。
她从一只锦盒里拿出一对戒指,给了我和rené一人一只:“好吧,戴上这个,就别担心那个了,好吗?这世上总有些东西会消失的,但亲人的关心和爱永远不会!”
我看着沥川和rené,还有不远处不动声色的霁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