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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帆从彭长宜手里接过相框,用一个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小女孩的脸蛋,说道:“是不是没想到?”
彭长宜的眼睛红了,尽管他不知道江帆是如何失去女儿的,但是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却着实打动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心。
江帆把相框放回床头柜,走出卧室,坐在沙发上,平静的向彭长宜讲了女儿的事……
“那年,我们单位有一个援外项目,作为部门负责人,我带队奔赴一个中东国家,帮助他们搞基本建设,头走的时候,给女儿照了这张照片,当时她还呲着小牙对我说‘爸爸,回来带我去公园玩’。那天我给女儿整整照了一卷的照片,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
江帆有些说不下去了,彭长宜给他倒了一杯水,他不想让他说下去了,他没有权力让朋友去重新揭开伤口。他想制止他,可这时又听江帆说道:“女儿是跟外婆回家时,不小心遭到了车祸……我得到消息后,一刻都没耽误,立刻通过大使馆买到飞机票赶回国,我都回国了,可她却在外面跟别人游山玩水……长宜,我没法原谅她……”
尽管江帆说得断断续续,彭长宜也能听明白。半天,彭长宜才小心地说道:“也许,您该原谅她的,也许……”
莎士比亚的《奥赛罗》里有这样一句话:啊!婚姻的烦恼!我们可以把这些可爱的人儿据为己有,却无法掌控她们的各种欲望。也许,这是所有婚姻男女都必须经历的烦恼。不难想象,江帆的妻子肯定有容有貌有背景,江帆当年肯定为此痴迷为此追逐过。
江帆见彭长宜说了半截话,他就说道:“长宜,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早点回家吧,不然弟妹一会又来电话了。”说着,站了起来。
彭长宜说:“我陪您回宾馆吧,那里比较安静。”
江帆无力地摇摇头,说:“就在这凑合一夜,明天一早就回北京了。我对谈判结果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因为我已经做好了八年抗战的准备。”说完,他竟然冲他笑笑。
彭长宜那一刻感到江帆的笑里边有着许多男人间才懂的无奈和痛苦。彭长宜站着没动,说道:“也许,您该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可能就会不一样了。”
江帆痛苦地说:“别说换一个角度了,我都换了无数个角度了,没办法,说服不了自己,只能如此。”
彭长宜点点头,说道:“可能我说得话您都想过千遍万遍了,我也不干扰您的思路了,也许,你们更需要的是时间。”
江帆很感激彭长宜没有继续说些规劝他的话。
彭长宜告别了江帆,走出市委大楼。不知为什么,当他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居然回头看了看西楼的楼顶。
夜幕下只见几棵松树挺立在大楼的西侧,楼顶镶嵌在月白色的天空中,安静而神秘。只有那皎皎的半轮明月悬浮于夜,柔柔的周边的云彩已褪去了白天的炫彩,纤华洗净,他默默的转过身去,心里似乎有了异样的感觉,就像不远处那颗不知名的星星,若隐若现,也好似那些夜幕中的云彩,连连缀缀的只留下淡淡的写意的灰白和朦胧。
从此,彭长宜有个习惯,无论什么时候进入市委大楼,他都喜欢往西楼的楼顶看一眼,尽管什么都看不到。
彭长宜走后,江帆却无法平静下来,他躺在床上,又拿出了女儿的照片,端详着,仿佛听到了女儿用她那稚嫩的声音在叫他。
江帆泪流满面,他把相框扣在自己的脸上……
江帆的妻子叫袁小姶,俩人是大学同学。袁小姶由于家境好,人长的漂亮,从刚一入学,就成了众多男生追求的目标。江帆也不例外,这个从矿区走出来的年轻人,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硬是打败众多竞争对手,最终博得袁小姶的青睐。
袁小姶也在毕业前夕和他确定了恋爱关系。后来因为这层关系,江帆毕业分配时,就留到了北京,通过袁小姶父亲的关系,被分配到了建设部,后来做了一个部门的负责人。
婚后,两人感情很好,女儿出生后更是给他们带来了天伦之乐,袁小姶父母更是把这个小天使视为掌上明珠,经常把孩子带在身边。
孩子上幼儿园后的那年,单位有个援外工程,要去中东地区的一个国家,那里条件比较艰苦,考虑到孩子已经上了幼儿园,而且自己的履历上基本上是空白,为了锻炼自己,也为了增加履历上的资本,江帆便抛弃了眼前优越的生活,毫不犹豫的报了名。
哪知,他报名援外得到了岳父大人的积极支持,却遭到了妻子袁小姶的反对,最后还是袁小姶被说服,江帆踏上了援外的道路。
那天,单位给他们援外人员召开了隆重的欢送仪式,一家三口在送他们去机场的大巴车前告别。已经懂事的女儿搂着他的脖子,嘟着小嘴对着他的脸亲了又亲,然后还替他抹去了脸上的唾液,呲着一口小白牙,细声细气地说道:“爸爸,妞妞等你回来。”
江帆幸福地亲了一下女儿和妻子,就和同事们一起登上车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和女儿这最后的一面竟是永别。
江帆在中东一呆就是半年,在他准备回国探亲的时候,意外接到了家里的电报。才知道女儿出了意外。
那是岳母带女儿去幼儿园半路,被一辆疾驰的汽车夺去了生命……
江帆迅速回国,岳母已经精神崩溃,可江帆从国外都回来了,妻子袁小姶却还在外地和情人旅游。
岳父一家人都对江帆表示了愧疚,飞来横祸,江帆不怪谁。处理完女儿的事后,江帆还备回中东,因为那里的工程还没有完。但就是在他头走的那天晚上,他意外偷听到了妻子的电话。
这几天,江帆总是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只要他一接,对方就放下。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对方打错了,可是后来他发觉不是那么回事。
有一次,他们夫妻双方被同事邀请到郊区住了两天,刚刚回来就听到电话响,江帆刚想去接,袁小姶就急忙说道:“我来。”
她抢先接了电话,只“喂”了一声,立刻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她低低地说道:“我还有事,挂了……。”
可能是对方说了一句什么,袁小姶的眼里立刻就有了泪光在闪动,她的声音顿时温柔起来了,脸上慢慢浮现出了笑意,尽管她说的话不多,但是分明有了几分甜腻和几分激动,脸上出现了红晕。
只有恋爱的人才有这样的表情,这不由得让江帆多想了。本来吗,女儿刚刚走了没几天,打到家里的电话大部分都是慰问的电话,而且袁小姶都会眼泪吧嗒的,唯独今天她没有流泪。
想到平时他接到的好几个无声电话,江帆多了个心眼,悄悄地回到卧室,关上门后,轻轻地拿起卧室串的电话,这一听,他就全明白了。
就听一个男人说道:“宝贝,对不起,这几天我都在给你和你的单位打电话,单位说你不在,打到家里也都是他接的电话,找不到你我很着急,也很为你担心,女儿的事我也对不起了……”
袁小姶哽咽着说:“不要这么说,和你没有关系,纯粹是个意外。”
“宝贝,如果我不硬拉你出来去广西,也许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袁小姶轻轻抽泣着,不说话。
“对不起亲爱的,我知道我无力还给你一个女儿,但是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任由你的处置。”
听到这些后,江帆的头就有些眩晕,他握着听筒的手哆嗦着,只觉得眼里一片黑蒙蒙的,他赶紧闭上了眼睛。直到袁小姶进来,他还站在那里呆若雕塑。
袁小姶觉出话筒里的声音有些异样后,才放下电话走进卧室的,果真发现江帆的手里拿着听筒,脸色煞白,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
无需吵闹,袁小姶很平静的跟他坦白了一切。正如江帆预料的那样,袁小姶果然出轨了。
那是在江帆走后不久,孩子又上了幼儿园,袁小姶的时间一下子空出了许多,本来就活泼好动的她,就和单位里几个同事出去旅游,这次旅游是一位富商赞助单位的。这个富商是北京很有名的建筑公司的总经理,正因为袁小姶的家庭背景,这个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放弃过追求袁小姶。
按说以袁小姶的家世和学识,她绝不会贪图这个富商什么的,可能就是因为江帆不在跟前的原因,自己一时没守得住寂寞。袁小姶喜欢旅游,那个富商投其所好,又先后多次以各种名义邀请袁小姶去旅游,就在女儿出事的前一天,袁小姶就是跟这个人去了广西,江帆从国外都回来了,她都没能赶回来。
知道事情真相后,出乎意料,江帆并没有和她吵,只是冲着她痛苦地摇了摇头,木木讷讷地走出门去……
从中东地区回来后,江帆被提拔为项目部主任,成为部里年轻的处级干部。仕途的进步根本弥补不了失去女儿的痛苦和妻子出轨带来的耻辱,但是他当时并没有提出离婚。
没有提出离婚,并不是他原谅了妻子,而是恰恰在这个时候,岳父袁豪由于年龄关系,刚刚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如果江帆这个时候提出离婚,唯恐别人对他另眼相看。家丑不可外扬,作为丈夫,他是不可能跟任何人说出离婚的真相的。于是,他就和妻子分居,开始了漫长的冷战。
江帆真正提出离婚是来亢州挂职后的第一个月。自从女儿离开后,那是他第一次回家。江帆等到很晚袁小姶才回来,而且是满身的酒气。当他开灯的时候,发现了沙发上的江帆,就冷笑着说:“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江帆懒得搭理他,从兜里掏出离婚协议书,放在茶几上,站起身说道:“对不起,以后不会再走错门了。”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袁小姶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哭泣着说道:“帆,对不起,回来吧,我们再生一个女儿。”
江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说真的,他很喜欢袁小姶从背后抱住他的感觉,是那么温馨、绵软,每次只要她这样抱一下自己,保证会立刻投降。但是现在却不行,他的脑子里在闪现她抱着别的男人时的情景。想到这里,后背就像被蝎子蜇了一样激灵了一下,赶紧挣脱了袁小姶的双臂,说道:“离婚协议书我写好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归你,如果没有不同意见就签字吧。”
袁小姶松开了江帆,走到茶几前,把那几页纸拿在手里,看都没看一眼,就撕得粉碎。
江帆仍然背对着她,头也没回地说道:“我还可以接着写。”
袁小姶声音立刻高了八度,摇摇晃晃的走到他的面前,说道:“你写多少我就撕多少!早就知道你一心想下去,就是安了离婚的心,告诉你,甭想!我不离。”
江帆知道那张脸肯定会因为愤怒而变形,平静地说道:“你喝多了,等你清醒了咱们再谈,时间还长着呢,我有耐心。”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打那以后,江帆每个月的月末都会定时回家,和妻子谈判离婚的事,但是没有一次成功。无论他怎样努力,袁小姶就是不同意离婚。江帆也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反正按当时的《婚姻法》规定,夫妻分居三年法院就能判处离婚。
无论是江帆还是袁小姶,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是不可能去法院离婚的,一是不愿招致无端的猜忌,二是不想让双方家长主要是袁小姶的父母亲知道。她母亲的病情很不稳定,时好时坏,父亲退休不久心里肯定也会落落寡欢,他们不想因为这事给袁家带来什么不良影响。
江帆只有把离婚的希望寄托在长期谈判中了。
可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知道妻子出轨更让他感到耻辱的事了,这也是江帆对外保持沉默的一个主要原因。
“拥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和一副健康的身体是男人最好的幸福”,要知道这句话是他当矿山工会主席的父亲对他说的话。那是一个最朴素的幸福观,江帆对此深信不疑。几十年来,自己父母就是这样过来的,他们没有惊天动地的爱,却日夜相守,相濡以沫。
送走彭长宜后,江帆又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写好的离婚协议书。他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为明天的北京之行做着准备。
也就是这时他看到了抽屉里面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宣纸,他知道,那是丁一的作品,是那天他们看樊文良写字时,彭长宜拿走了樊文良写的“天地人”,他顺手拿走了丁一抄写的诸葛亮前《出师表》。他不由地展开,立刻,那清新秀丽的蝇头小楷,就如一股轻风漫过心头。
江帆这个时候想起丁一,无疑是对他心灵的一种抚慰,他宁愿将这种喜欢埋在心里,也不会让这种喜欢变成触手可摸。
有人说:所有外遇,都是有了面包后还想吃蛋糕的结果。自己此时不切实际的想到丁一,那么妻子袁小姶是怎么想的呢?难道她只想尝尝面包之外蛋糕的味道?
他不得而知,是他从来都没听袁小姶解释过什么,他从来都不想听她的任何解释,事实上这也的确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有人说:男人出轨是女人一半责任,女人出轨是男人全部责任!江帆无数次的咀嚼着这句话,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的责任在哪儿?
迷迷瞪瞪睡着后,江帆梦见了女儿妞妞,呲着一口小白牙,嘻嘻的笑着,张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冲着他说道“爸爸抱,爸爸抱。”
睡梦中,江帆下意识的张开双臂,但是不等他将女儿抱起,就被自己的动作惊醒了,他出了一身冷汗……
五一前夕,由机关工委和文联主办、亢州金盾经贸公司承办的全市书法美术摄影艺术展在亢州宾馆东侧的多功能厅,正式开展。来自全市各界包括中直单位和驻亢部队官兵的一千多件作品参展。
这个展览的规格很高,市委副书记狄贵和主持了开幕式,文联主席介绍了展览情况,市委书记樊文良、代市长江帆都是作为参展作者参加的开展仪式。
由于书记和市长都有作品参展,市委和政府几大班子成员对这个展览便给予了高度关注。《亢州报》报和亢州电视台也给予了充分的报道。展览当天,江帆陪着樊文良逐一参观了全部作品。
彭长宜是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来到了展览现场,刚一走进大厅,一股淡淡的墨香就扑面而来。里面仍然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参观。因为知道樊书记和江帆都有作品参展,他进来后先奔最显眼处走去。
果然,在最引人注明的地方,挂着樊文良两幅字,一首是岳飞的《满江红》。一首是毛泽东的《七律?长征》,还有一个横幅,上面是七个遒劲的大字“人间正道是沧桑。”
他来到近前,刚看了几眼,就发现旁边一位身穿白衣黑裤的老人也在认真的打量樊书记的字。
彭长宜忽然发现这个老人的侧影有些面熟,他扭过头一看,不由地笑了。这个个子不高、面目清瘦、衣着干净的老人就是北城区的门卫胡力胡师傅。
上次送信到北城,就是这个老师傅把自己挡在传达室里等朱国庆的,后来他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又回到北城区取车,发现老人居然把摩托车给他擦得很干净,他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盒过滤嘴香烟,给了老胡师傅。老胡师傅没客气,很爽快地就收下了。
彭长宜没想到,一个看大门的老人,居然对书法作品感兴趣,确切的说是对樊书记的作品感兴趣,因为彭长宜发现他进来的时候老人就站在这里看,等彭长宜把两幅字的诗默念完,老人仍然没有动弹。
他转过头,对着老人说道:“胡师傅,您好。”
老人似乎没有听见彭长宜跟自己打招呼,也可能他认为这里不会有人认识他,所以眼睛还停留在樊书记的书法上。
彭长宜往老人身旁凑了凑说道:“胡师傅——”
这次老人听见了,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了彭长宜一眼,半天才说道:“哦,你认识我?”
彭长宜笑了,说道:“我是组织部的小彭啊。”
老人笑了一下,说道:“知道,你是彭科长,我以为到这里的都是艺术家和市领导,不会有人认得我。”
彭长宜笑了,说道:“怎么会呢,我不就认出了您吗?”
老人说:“好了,我看完了,你慢慢看吧。”
彭长宜说道:“别的您也看了?”
老人睁着两只不大但是很有神的小眼睛说道:“我不懂书法,我只是看热闹,看看他写的就行了。”
彭长宜一皱眉,不懂书法只为了看“他”写的。“他”,难道是樊书记?
“离下班还有一会,您再看看别的,那边还有江市长拍的照片呢?”
老人看了一眼彭长宜,笑着摇摇头就走了。
彭长宜看看老人的背影,又看看墙上挂的樊文良的字,他感觉这个胡老头和樊书记肯定有些交情。尤其他刚才说得“看看他写的就行了。”“他”,显然指的就是樊文良,而且从语气中听出关系应该不一般。
难道,樊书记和这个胡老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