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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凤太傅一路大步疾走,出了大门,站在门口往外看去。只见街道上行人来往,皆是陌生面孔,哪有……那独具一格的身姿?
她见了凤夫人与凤子瑜亲密的情景,应当是难过了吧?她,为什么不进府来,闹上一闹?她对他这个父亲,失望了是吗?一时间,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凤太傅心中极不是滋味儿。最终,摇了摇头,折身往里头走去了。
她那样聪明的孩子,又怎么会进府来闹呢?必然是心中伤怀,默默地离去了。越是这般想着,凤太傅心里越是发堵。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凤瑶。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没能为她做些什么。
这些日子,凤太傅一直在探凤夫人的口风。凤夫人每每顾左右而言他,或者说根本不曾往心里去,倒是偶然说出来一句:“若是不曾嫁人,便贴补她一些嫁妆,给她挑个老实人家,嫁出去便是了。若是已然嫁人,便瞧她过得好不好,适当贴补些就是了。”
自始至终,没有提那个代替了太子的狸猫,该如何处置。
以凤太傅对凤夫人的认识,还真的猜不出来她会如何。故而,一拖再拖,便到了今日。
不能再拖下去了,凤太傅心想,再拖下去,便伤害了那个孩子。于是,一路走回凤夫人的院子,只见凤夫人坐在檐下,看着凤子瑜耍弄几条大犬,笑得格外开怀。透过这张面孔,凤太傅仿佛看见了另外一张更为年轻而沉毅的面孔。他心中有些疼,便沉着脸对凤子瑜道:“不务正业,日后竟有什么前途?”
凤子瑜一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这是嫌他,便也识趣,收起嬉皮笑脸,对凤太傅作了一揖,又对凤夫人行了一礼:“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孩儿告退。”
他走出院子,还未走远,便听到凤夫人冷怒的声音:“你做什么凶他?瑜儿从小到大,你可曾教他什么?白白读了一肚子书,却连个接班人都没有,你臊不臊?”
凤太傅道:“是他不喜读书,你赖我做什么?”
“好啊,你真是好,我还道你改Xing儿了,原来一如既往嫌弃我们母子!”凤夫人气道,“可你嫌弃有什么用?他是谁的儿子呢?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你嫌弃瑜儿,便是嫌弃你自己了!”
凤子瑜忍不住顿住脚步,往回走了几步,站在墙边仔细听去。他也想知道,凤太傅为什么嫌弃他?便只听到凤太傅低低的声音:“你与我进屋,我有事同你说。”
奇怪了,凤太傅这样反应却不正常。凤子瑜心中痒痒,索Xing一不做二不休,悄悄溜进院子,躲在窗户底下,打算听一回壁角。
从小到大,凤太傅对他不是不管不问,便是吹胡子瞪眼。真正认认真真打算教他学问,却只有极短的一阵子。这对于学识渊博的文人,素来以好涵养著称的凤太傅来说,并不寻常。
凤子瑜少时只顾着躲念书,对此只是庆幸。然而渐渐年长,当狐朋狗友们都在家族的资助下,大大小小寻了威风的闲差做着,他也不禁眼馋了。如果弄清凤太傅的心思,他便可以对症下药,叫凤太傅真正爱惜他,教他东西。毕竟,哪有老子不待见亲儿子的?
谁知,屋里头说的事情,却不啻于一记惊雷,把凤子瑜震得懵了。
屋里头,被凤太傅扯进屋里的凤夫人,蹙着眉头极嫌弃地道:“什么事竟叫你巴巴地撵了瑜儿,单独叫我说?”
只见凤太傅面容严肃,正经说道:“你可知道,我前些日子为何总与你讲许多闲话?那却不是闲话,而是真人真事。且,就发生在咱们家。”
听的第一句话的时候,凤夫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听到第二句,才轻轻地挑了挑眉头。待听到第三句,不由得“噗嗤”笑了:“你莫不是要说,瑜儿是我换的,并不是你的儿子?”说到这里,脸色蓦地一沉,冷笑道:“我却不是那种肤浅的妇人,不要女儿,只要儿子。”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凤太傅的脸色十分难看。诚然,凤夫人并不是那种肤浅的妇人。她如此喜爱凤子瑜,除却两人实在有缘分之外,也因为凤子瑜是她的儿子。且,后者才是主要原因。
真正肤浅的人,竟是他了。
凤夫人却误会了,连连冷笑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是府里有刁仆,做了这种事?然而我却知道,当年我产瑜儿的时候,你就在产房外候着。竟是什么样的刁仆,能在凤太傅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了去?”
这一袭尖锐的问话,直叫凤太傅的老脸窘得赤红。十九年前,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聚集了一群朝臣,要进行逼宫。凤太傅彼时年轻气盛,恼恨先帝残暴酷虐,便舍了身家安危,意图大干一场。恰时凤夫人即将临盆,凤太傅虽然不怕自己掉脑袋,却不愿连累无辜孩儿。便召来心腹下人,叫他去外面寻一户家境贫困,养不起孩子的人家,买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孩子。
那心腹下人懂得他的意思,拍着胸脯道:“外面买来的总有形迹,对主子不利。恰好我夫人这几日也快临盆,就叫我夫人肚子里的小崽子为小主子挡灾吧!”
凤太傅听罢,直是感激不已:“你放心,只要过了这一关,我必然认那孩儿为义子,教养他长大,为他谋个好前程。假使此番事败,我也会尽力保这孩子周全。”
“多谢主子!”心腹感激涕零地跪地表忠心道。
凤太傅信了他,便在凤夫人生产那日,命人暗中调换了凤瑶与凤子瑜。
尤记得那日下午,产婆提着小婴儿的两只粉团子一般的小脚,粗大的巴掌拍打在小婴儿软嫩嫩的屁股上,发出的那一声嘹亮又委屈的啼哭。凤太傅当时便红了眼眶,可是不得不狠下心,将早两日便出生的凤子瑜抱来,换走了凤瑶。
当日,凤太傅将怀里只抱了片刻的女儿递给心腹,叫他送得远远的,不必是富贵人家,务必是正直善良,与人为善的好人家。心腹应了,连晚饭也没有吃,便抱着小婴儿出了凤府,离开了玄京城。
凤太傅去了一桩大心事,便将全部心神投入到辅助今上的逼宫大业上。等到今上逼宫成功,肃清朝中不对付的臣子,解决了宗族之乱,平定了天下百姓的心,坐稳江山已经是三年后。是时候将那个软乎乎的小婴儿接回来了,凤太傅心想,便派心腹去接人。
谁知,心腹回来后只说,那婴儿走丢了。凤太傅不信,怎么就这么巧,他的女儿走丢了?便派人去查,发现心腹所说的地点时间和收养的人家,根本就是谎言。再逼问,心腹便梗着脖子,一头撞墙死了!
凤太傅震怒,然而派人去查,却丝毫也查不出什么。只因为当年那件事做得隐蔽,本来便没有多少人知道,心腹一死,便彻底成了一桩谜案。
那心腹的婆娘倒是好好的活着,带着一个孩子,做事倒是勤恳。凤太傅有心把凤子瑜还给她,谁知凤夫人对凤子瑜的感情颇深,一会儿也离不得。凤太傅想起当年跟心腹的约定:“只要过了这一关,我必然认那孩儿为义子,教养他长大,为他谋个好前程。”
君子之诺,一言九鼎。凤太傅曾经说过的话,自然不能反悔。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且心腹已经死了。大人做的孽,本来不该报应到小孩子的身上。然而,毕竟是害女大仇,凤太傅不能原谅。最终,凤太傅给了心腹婆娘一笔银钱,将他们赶出了凤府。
至于凤子瑜,凤太傅的态度一直很复杂。一面觉着凤子瑜是无辜的,一面心中对心腹的行为不能原谅。索Xing眼不见心不烦,叫他由着凤夫人教养。而后,私下里派人去寻,试图寻找凤瑶的音讯。
感情上来讲,凤太傅觉着自己的女儿不能那样倒霉,她必定还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然而一年年过去,始终了无音讯,让凤太傅最终慢慢灰了心,转而将目光放到凤子瑜的身上。或许,这就是命吧。他对先帝不忠,先帝含恨而死,在天之灵对他不忠的惩罚吧。
凤太傅试图教导凤子瑜,谁知此时的凤子瑜,早已被凤夫人教导成了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念不进去书,娇气,滑头,当着人的面是一套,背着人又是一套。凤太傅索Xing死了心,撒手不管了。又渐渐察觉到今上似有若无的强势与霸道,便在朝堂上也一步步退了下来,在家赋闲。一直,到桂花节的那日,他看见了凤瑶。
不见不知道,一见才觉放不下。比之前的每一天,都更放不下。他的女儿,真正的娇娇女儿,勤奋努力肯吃苦。他的儿子,不忠不义的下人的种,偷Jian耍滑,狡猾异常,毫无半点大家公子的内涵,浑然一个天生的草包。
鸠岂能占鹊巢?凤太傅每日都在苦思,怎样才能让他骄傲的女儿,和凤子瑜那个享福了许多年,早该回到原有的位置的草包,将身份对换过来?
如果仅仅考虑这一点,方法还是很多的,比如被心底叵测的下人所害,比如府中进了谁家的暗桩,等等。但是,最让凤太傅揪心的是,如何让凤夫人从心底接受凤瑶?毕竟,他把女儿接回来,是为了补偿她,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让她受气来了。
可是,这些天过去,凤太傅一次次试探,一次次失望。故而犹豫不决,让凤瑶回府,真的好吗?不由得又有些后悔,都怪他这些年的疏淡,愈发加深了凤夫人对凤子瑜的喜爱程度及亲近程度。